从稍稍有些坚硬的床板上坐起身子,窗外的天空依旧昏黑,但是我的睡意却早已消散。看了看自己的枕边,伊莲帕似乎已经不见了,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那孩子从来没有在我面前露出睡颜。
我蹑手蹑脚的走下了床,把脚直接捅进鞋里,我点燃了骨桌上的蜡烛,渺小的火光足以照亮整个房间,骨架做成的烛台意外的沉重,举着烛台的我推开了嘎吱作响的门。
【先生,今天起得真早呢。】
伊莲帕坐在屋檐下的空地上,托着腮,无所事事的看着被薄雾所覆盖的天空,然而那片天空就连一颗星星也没有,漆黑一片。
【啊,的确呢。】
【如果不好好休息的话,白天的工作会应付不过来的哦,先生。】
我笑了笑,站在伊莲帕的身旁。
【我可以坐下吗?】
【嗯,没关系。】
这样说着的伊莲帕挪了挪自己的身子,给我腾出了一片空地,我毫不在意地面是否干净,直接坐了下去,和伊莲帕一样,昂着头,看着无聊的夜空。
【先生..看你的样子似乎有心事?】
伊莲帕歪着头注视着我。心事吗?当然会有啊,我从被带走的那一刻起,心中就充满了心事。虽然努力让自己不表露出来,但是..这种从内心溢出的情感,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掩饰呢。
【外面在打仗吧。】
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人被带走,按照伊莲帕的说法,只有在前线的药剂师死去了,才会从这里将人带走当做补充。战场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残酷。
可我却完全没有实感,战争从什么时候开始爆发的我完全不知道,当然我从来也不会关心这些,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会牵扯到我的时候,我才会感到不安,感到害怕。
伊莲帕点了点头,我叹了一口气,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我清楚的明白,当我将那瓶禁忌药剂制作完成之后,我与伊莲帕现在维系的关系就会彻底消失。到那个时候,我也就不再拥有价值。
每天脑袋里想着自己在战场上到底能否活下去,到底有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性,宝贵的睡眠时间,早已被这份不安侵蚀殆尽。
【我明白先生在担心些什么,但是,会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就算烦恼,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我觉得先生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制作药剂上比较好呢。】
【这算是安慰吗?完全没有感觉被安慰到呢。】
我苦笑了两声,伊莲帕的表达方式还真是直白啊。伊莲帕双眼中的情感,我琢磨不透,我没有办法像她那样一眼就就看穿别人心中所想。这种与魔法无关的能力,大概也只有像她这样活了百年的人才会拥有吧。
【如果没有让先生重新振作起来的话,我道歉,大概是因为我的用词不当的缘故吧。】
【与其说是让我振作,倒不如说你这样的回答让我感到更加绝望了呢。】
【不过先生能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并没有真正的绝望呢。】
【啊,是吗?我现在可是超烦恼的啊。】
伊莲帕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自己的屁股,清晨的阳光努力穿透这片森林的薄雾,给大地带来些许的光亮,寒冷夜晚在白骨上留下的露水滴落在了我的鼻尖,让我变得清醒。
抹去鼻尖那滴露水,我也跟着站起了身子,伸着懒腰,舒展着全身的肌肉。天亮了,也就意味着工作的开始,伊莲帕的手中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热乎乎的料理,虽然和平常并无太大区别。
【先吃早餐吧,今天的工作量似乎要比之前要大很多呢。】
今天的工作量的确比以往的都要大,毕竟已经进入后期的制作了,每一份药材我都已经处理完毕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最困难的融合调配了,稍稍有一点点的失误,就会让之前全部的努力化为乌有。虽然我倒是很希望出现失误,然后争取足够的时间,但是..伊莲帕似乎并不会让我这样做。
简单的吃过后,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足够的饱腹感让我的身体充满了力气,一杯温热的可可也让我的精神状态恢复了很多,摇了摇自己想太多的脑袋,我跟在伊莲帕的身后,走向远处的龙骨宫殿。
厚重的大门被伊莲帕轻松的推开,死气沉沉的宫殿里,所有人都埋着头制作着药剂,每个人都黑着眼圈,疲惫不堪,与他们相比,我真是幸运太多了。
空气中药剂浓烈的气味还夹杂着一丝的血腥气,之前有药剂师试图反抗,然而结局却并没有改变,他们都只剩下一副骨架,血肉都被腐蚀成水。
越来越恶劣的工作环境折磨着这里的所有人,我能够感受到在场所有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怨气与不甘。已经快要到临界点了,这里的人已经无法继续忍受这样的日常了。
伊莲帕把口罩递给了我,她也明白现在这里的环境不算乐观,只是她已经无心打扫这里了,伊莲帕无时无刻都要关注这里的药剂师的一举一动。
我坐在矮小的凳子上等候伊莲帕将我之前处理好的药材拿过来,长期高强度的工作让这里所有人都变得神经质起来,原本只会响起药剂瓶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的宫殿,此时四处都能够听到药剂师们的咒骂与碎碎念。
这里不知道从何开始,变得像地狱一般压抑,呆在这里感觉自己也会受到影响,内心变的浮躁。
【先生,请不要在意周围。】
【我明白。】
我戴上了口罩,活动着手指头,按照现在的进度,距离禁忌药剂制作完成还有三天左右的时间,每天都规划好制作进度的配方似乎没有让我偷懒的余地。我振作精神,开始处理堆了满满一桌子的药材,这些处理方法我早就已经在心里模拟过很多次,所以实际操作起来也并没有太多的阻碍。
我快速的处理着药材,四周仿佛变的安静了很多,注意力逐渐集中的我,已经察觉不到四周发生了什么,知道一声尖锐声响从不远处响起。
【可恶!我已经受不了了!!每天都是干着同样的事情!每天!!每天都是!!这样的日子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红着眼的药剂师的情绪不知为何变得如此激动起来,我察觉到了他那嫉妒的目光,缓缓抬起头的我,发现此时那个突然大发雷霆的药剂师正直勾勾的看着我。
【....为什么你会那么轻松啊!!?现在的我也可以制作那个药剂啊!换我来啊!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周了!!!一周了啊!!】
他明白自己朝着伊莲帕发火得不到半点好处,所以将他那无处安放的怒火朝我释放了吗?我隐隐约约也察觉到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这里有不少药剂师对我产生了某种不安定的情绪,曾经的他们因为没有办法制作禁忌药剂,所以选择了忍耐。
然而现在的他们持续制作着药剂,慢慢的找回了曾经的感觉,认为此刻我所做的工作自己也可以胜任,所以才会对我这样怒吼。
伊莲帕察觉到我打算站起身,轻轻的按住了我的肩膀。
【请你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我说,那个家伙干的事情,现在的我也可以做啊!!!换我来!!!】
【我并不打算重复第二遍,请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那个狂躁的药剂师现在似乎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呢,站在他身旁的伊莲帕似乎也打算干预,但是却毫无作用。伊莲帕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
【说起来,你是那小子身边的跟班吧,如果我现在把你杀了,那小子也会死掉吧!啊哈哈哈...如果那小子死掉的话...你就会从我们当中寻找可以接替他工作的人吧。】
不怀好意的视线又一次落在了我的身上。虽然这家伙似乎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但是逻辑似乎并没有问题。而站在他身旁的伊莲帕似乎并没有打算继续阻止,是认可了这种无聊的说法吗?
【的确呢,从近几天的观察上来看,你的确已经具备制作禁忌药剂的水平了。】
【那是当然啊!你以为我干了多少年的药剂师啊!!以前的我就算是禁忌的药剂也可以制作出来啊!!】
而其他的伊莲帕似乎与站在那个药剂师身旁的伊莲帕意见相同,并不打算继续干预了,在她们的眼中,只要有人能够顶替我的工作,那么我的生死也就无关紧要了,阻止他也只是浪费时间,倒不如让这场突如其来的纠纷快点结束。
挡在我身前的伊莲帕大概也和其他的自我观点相同吧,她并没有反驳。我坐在原地,无奈的笑了笑,果然我的性命在伊莲帕的眼中并没有我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呢,好朋友的游戏似乎也到此结束了。
那个药剂师捡起之前摔碎的药剂瓶的残渣,朝着我这边走了过来。反抗吗?对方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身体应该很虚弱吧,这种程度的家伙,我应该可以摆得平。
不过对方手中还有尖锐物,我这边则是空手,搏斗起来的话,我大概占不到好处。虽然我知道这里所有人的精神都在崩溃的边缘,但是我却没有想到他们的目标会是我,明明我和他们的立场是一样的。
都只不过是被抓来的无辜之人,为什么到最后却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我们之间并不存在敌对的关系。是因为嫉妒心吗?发现自己无法反抗束缚自己的伊莲帕,就将仇恨转移到了我这个看起来比他们轻松的人身上吗?
我站起了身子,迎着那家伙癫狂的眼神看了过去,至少先离我面前的这张桌子远一点,我可不想让我努力了将近一个月的成果因为一场无聊的搏斗而彻底作废。
【很有骨气吗?卢克先生哟!!其实我啊,很早就嫉妒你了啊!!每天做着简单工作的你,根本不了解被关在这里长达一周的我们的感觉吧!!感觉不到的吧!!】
【啊,感觉不到。】
我并不是故意刺激他,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虽然我明白他们所承受着难以承受的苦痛,但是我却没有感同身受过,这样的我并没有资格去说能够感受的到他们此刻的感受。
那个男人握着玻璃渣的手用力了几分,鲜血顺着尖锐的玻璃滴在了地上,看起来他似乎愤怒到了极点。
【啊,我也感受不到你的轻松啊!!所以啊,老老实实的从那个岗位上退下来吧!!你已经享受够了吧!!每天都可以睡觉!!!每天大概都可以吃到新鲜的食物吧!!看你的面色我就能够知道啊!!!你和我们过着不一样的生活,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存在啊啊啊!!】
一边说着一大堆的话,一边朝着我冲了过来,虽然步伐不稳,但是毫无疑问,这家伙是冲着我的心脏来的,我做出了应对的姿态,如果只是划伤手腕的话,应该不会致命吧,我努力思考着将伤害降到最低的对策。
【诶....】
可是就这样思考着的我,却被身旁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药剂师绊倒了,那家伙的眼中似乎流露出‘活该’的戏谑。猝不及防的我摔倒在了地上,而那个握着玻璃渣的男人直接跨过了挡住他的桌子,朝着我冲了过来。
来不及反应了,会被杀死!失去重心的我没有办法调整姿势了,双手努力护住自己的胸口,但是来不及了,那家伙的速度有那么快吗?【对不起了啊!卢克先生,请你去死吧!!把你轻松的工作分给我们吧!!你就在天堂好好享受就行了!!!】
大叫着的男人高举着手中的玻璃渣,朝着我的胸口猛刺了过来。我本能的闭上了眼睛。可是疼痛却迟迟没有传到我的神经上。
温热的血液滴在了我的脸颊上,小小的手掌被尖锐的玻璃渣刺穿,我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默许了吗!!你这个家伙!!】
伊莲帕替我挡住了致命的一击,然而所有人都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就连伊莲帕她自己也是一样,这样的行为似乎在她们的眼中怪异无比。
【请你化成白骨吧!!】
伊莲帕的指尖散发着魔法的光辉,戴在那个男人脖子上的项圈突然被解开,隐藏在体内的毒素被引发,男人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挣扎着倒地。
【为什么...你要阻止我...】
伊莲帕的手掌淌着血,她朝着躺在地上的我笑了笑,而其他的伊莲帕的表情却没有那么好看了,仿佛是在看异类一般的注视着她。
【你违背了自己的意志,伊莲帕。】
其他的伊莲帕似乎并不在意那个已经化作白骨的可怜人,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与我朝夕相处的伊莲帕身上。
【如果有替代品的话,那个男人的性命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为什么要做这样无聊的事情?你也应该和我们的想法一致吧,我们的意志应该是相同的,没错吧。】
气氛变得微妙无比,伊莲帕保护了我,却被其他的自我所责备,她所作的事情..难道就连自己都没有办法认同吗?不...不是这样的。
只有她...才是特殊的存在,她与其他的自己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