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灾祸,这个词汇或许是对如今的世人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拥有那个时代记忆的人们已经不存在了,而我却是那极少一部分还记得那个时代的人类。
那时候的人们曾经拥有着肥沃的土地,有着吃不完的粮食,不会担心饿肚子,大家都有追逐梦想的权利,不会因为饥饿而束手束脚,那时的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只会捣鼓着那些奇形怪状的植物。直到死亡的灰色陡然间撒在了这片肥沃的土地之上,一切都被打破了。
“基罗萨,你又出去挖地瓜了?”
母亲总是会训斥回到家里满手污泥的我,我对地瓜情有独钟,并不是因为它有多么的好吃,而是因为它是那样的顽强,能够在这片如同死灰的土壤中茁壮生长。
我抖了抖装满地瓜的篓子,用讨好的笑容平息母亲的愤怒,毕竟母亲曾经也算是贵族,看到我这样不争气的样子,会生气也是难免的。
“母亲,你看,满满一筐呢。”
果然,母亲看到我背篓里满满当当的地瓜,脸上的严肃消散了不少,果然足够的食物还是能够让母亲稍微安心。
镇上的溪水和井水无法正常饮用,虽然乍一看那些水清澈透亮,但在阳光的照耀下依旧能看到一缕缕漆黑丝线般的怪异能量。
我坐在小凳子上用小刀削去地瓜的皮,用树枝将它们串在一起放在火上烘烤,直到焦香飘来,这顿饭才算完成。
我捧着烫手的地瓜跑到母亲的身边,想让她尝尝这来之不易的地瓜烧,但母亲却总是摇摇头将地瓜推到我的面前。
“待会妈妈还要去镇上工作,你照顾好自己。”
“吃点再走吧。”
我拉着母亲的衣袖,但母亲很用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她的手腕上有着数道交错的血红伤疤,就像是猩红的十字架一样。
“...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的。”
“嗯,好孩子,妈妈先走了。”
母亲紧了紧自己的衣袖,拍了拍我的脑袋便离开了家。目送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我趴在院子的篱笆上木讷的啃了一口地瓜。
“好烫...”
两天后,母亲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了家门,她的表情比之前更加憔悴了,而身上的伤也更多了。
母亲有些呆滞的眼光瞥了我一眼,勉强的挤出一丝微笑,而那抹微笑是我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
第二天,母亲死在了床上,没有任何的征兆,她就那样悄无声息的停止了呼吸,而我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悲伤,或许是因为我明白,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只不过今天轮到了母亲而已。
听大人说,人死了得要有墓碑,而我连母亲的墓志铭都被不知道该怎么写,说到底把母亲埋到那肮脏的土地里真的可以吗?我有些抗拒。
到镇上喊来了葬仪社的人,他们拿走了母亲大半的积蓄,草草的处理了母亲的后事,没有追悼没有祷告,只是将她从我身边带走了而已。
在那个灰色的时代中,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想要生存下去实在是太辛苦了,好吃的食物干净的水这些对于我们这样的下等人而言都是奢侈品。
我们只能吃着充满诅咒的食物,喝着带着不明物质的水生存,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逝去,而我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我能感觉得到,我身体里有某种东西在摧毁我的意志。
“这不是基罗萨吗?又一个人挖地瓜啊。”
“啊..是。”
我耸了耸肩膀,将背篓里沾满泥土的地瓜凑到了那个向我搭话的男人面前。
“要吗?只要一个卢斯盾就能拿走一个。”
对方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他是被镇子赶出来的无用之人,但就算是这样不被上层人需要的家伙也要比我们这些家伙来的高贵。
“谁要吃这种东西啊!”
对方甚至连靠近我都不愿意,只是捂着口鼻迅速从我身旁逃离。我笑了笑,推开了自己家的房门,将背篓重重的放在地上,泥巴顺着背篓的边缘在地上画了个圈。
我用脚将那些灰土踢出家门,拿出被锈蚀的小刀削着地瓜皮,今天的能量摄入应该是没问题了,只不过水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我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我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了,手腕上开始出现了血痕。
“和母亲的状况一模一样了呢。”
最近镇上的来了不少身披白袍的家伙,他们总是胡言乱语,说伟大的神明降下神罚只是为了试探我们的虔诚,我是完全不明白惩罚和试探有什么联系,这些胡言乱语的人们被大家称之为狂教徒。
在我看来他们只不过是受不了苦难而发了疯的可怜人,但很不巧的是,这样的可怜人总会优先缠着我这种看起来瘦弱好欺负的家伙。
“那边的小子,过来。”
今天在我的必经之路上一个不太识相的狂教徒拦住了我的去路,他大概是看中了我背篓里的地瓜吧,我倒是不介意分给他一部分,毕竟我也有些背不动这么多的地瓜了。
“有什么事吗?先生。”
我老老实实的走到对方面前,男人隐藏在兜帽下的脸很消瘦,深凹下去的眼窝让人无法看透他的眼神。
“你已经被污染了呢。”
对方莫名其妙的蹦出了这样的一句话,被污染了?是指我很脏吗?的确趴在地上挖地瓜想要保持干净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看了看指缝里的黑泥,讪讪地笑着。
“的确呢,我身上是不太干净。”
我假模假样的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果然扬起了一阵灰,那个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坐在路边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看对方没有反应,我蹑手蹑脚的从他身边经过,随后小跑着回家。
大家都说不要和狂教徒扯上关系,他们会打着净化你的名义夺走你的一切,冠冕堂皇的话语背后只有赤裸裸的暴力。
我迅速关上了房门,放下背篓,这样的狂奔让我险些喘不上气,好在我跑的时候抖掉了不少地瓜,到后面不至于那么累。
这样枯燥的日子我已经习惯了,我熟练地用背篓震掉地瓜上大半的灰土,一个剔透的玻璃瓶从背篓里掉了出来。
我好奇的捡起了那个只有我半个巴掌大的玻璃瓶,在阳光下的照耀下我看到的是无比纯净的水,几乎透明的水。
“是那个家伙偷偷放到我背篓里的?”
我下意识的联想到了在路边遇到的狂教徒,这一路上只有他向我搭了话。我咽了咽口水,这么纯净的水我只在灰色灾祸降临之前见过。
我没有抵挡住水的诱惑,根本没有思考便一口将那玻璃瓶中的水喝下了肚,冰凉的感觉刺激着我的喉咙,不适应这种刺激的我剧烈的咳嗽,将那宝贵的水源全部喷了出去。
我眼巴巴的看着被我喷出的水在地上留下淡淡的痕迹,除了苦笑我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我是个失败的可怜虫,听人说我的父亲曾经是公国的伯爵,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也有人说他是个骗子,而我的母亲是侯爵家的次女,在和父亲私奔后便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家。而我..什么也不是。
看着地上渐渐变深的水渍,我扶着额头笑出了声。我为什么要那么努力的活着?这样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反正每天都有人死去,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好累,想要好好地休息,永远的休息。我只不过是刚好生在了这个狗屎一般的时代里,他们所说世界曾经的繁华我只瞥见了一眼,就进入了深渊。
母亲离开我的这几个月里,我每天除了睡觉就是挖些地瓜填肚子,以前我喜欢捣鼓的那些植物在这可恶的土地上根本无法生存,就这样我唯一的爱好也离我而去了。
我提溜着背篓走出了房子,将背篓里大半的地瓜都丢到了院外,毕竟这些个地瓜不快点吃掉放个一两天就会被土地侵蚀变得无法食用,真搞不懂这地瓜是如何在那样的土壤里生存下来的。
看着滚落一地的地瓜,我打着哈欠打算回到自己的房子里,我不喜欢夜晚,因为我没有灯,但我喜欢月亮,因为它很亮,我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看着银白的月光胡思乱想,我不太喜欢太阳,因为它会带走我身体里少的可怜的水分,但我很喜欢太阳的颜色,特别是快要落下时,它把天空染成琥珀一般动人的橘黄时,我觉得非常的美。
“那个,这些你不要了吗?”
一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停下了脚步,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我家破烂的篱笆旁捡着沾满灰土的地瓜。
“不要了。”
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么多人找我搭话,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那蹲在我家篱笆旁的小小身影披着雪白的大衣,单薄的兜帽也没办法遮挡住她如同月光一般银白的头发,当她抬起头时,我发现了她那如同太阳余辉般美丽的瞳孔中倒映出了我的身影。
“....掉在地上的很脏,大概是不能吃了...”
我结结巴巴的提醒对方,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的紧张,但我的视线却完全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女孩雪白的手捧着脏兮兮的地瓜,看起来毫不在意,明明其他人对沾了灰土的东西都避之不及。
“没关系,里面没坏。”
这样说着的女孩用她的衣袖擦拭掉了地瓜表皮上的泥土,揣进了她自己的口袋里。
“谢谢你的地瓜,那个..怎么称呼?”
女孩个子不高,两只手抓着我家的篱笆探出半个身子询问着我。
“基罗萨...”
“喔..谢谢你啦,基罗..萨,嗯,有些难发音呢。”
女孩冲我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我过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朝着女孩的背影喊去,只不过她的似乎已经走的太远了。
※终之章·记忆之歌篇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