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响亮的巴掌声。
神父气得胡子都在颤抖,在他对面,是刚刚挨打的,不停眨眼的叶莹舒。
眨眼可以让液体均匀地涂抹在眼球上,这样液体就会在聚集成水滴前就挥发掉。
多亏了自己眼睛大大的,液体挥发的速度也快呢~
啊
“小莹,你这个…………额”
神父忽然捂着胸口,脚一脱力,整个人就栽在了地上,这似乎还并发了他的风湿和腰间盘突出,神父浑身都在发抖,想呻吟却发不出声音。
叶莹舒赶紧像平常那样扶住神父,不让神父的腰椎承受太多的体重。她想说些什么,但是都只能张嘴,发不出声音。
神父苍老干瘪的手指指着叶莹舒,真奇怪,他明明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了,居然还有空伸出手指。
神父的手指颤抖着,叶莹舒十分害怕神父的手会忽然僵住。像刚刚的圣武士一样。
但是叶莹舒发不出声音了,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那一下耳光,像某个蹩脚的理发师一样,一下子被打坏了神经。还是因为太过着急,应激性障碍。
总之叶莹舒不停地眨着眼,扶住神父后,一只手往本来是屁股兜的地方伸,她帕金森综合征似的手在那里摸索了好几秒,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一条睡裙而不是平常的教服。
自己的法术位已经用光了,而且
自己的麦穗圣徽也在之前被李岸同踩成了碎片。
(神父,多有冒犯)
叶莹舒是想这么说的,只是发不出声音。
神父会不会生气呢?
叶莹舒的手伸向了神父的衣服内衬。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想这种多余的事,神父对我那么好,一定不会生气的。
想着叶莹舒就摸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果然不只是我,神父也带着,不过,他作为病人带着是理所当然的吧。
叶莹舒试图把药灌进神父嘴里,稍微有点阻碍,老人家不愿意配合,但是最后还是喝下去了。
叶莹舒轻抚神父的背后,帮他缓解胸口的疼痛,神父的气色比刚才要好一点了。他勉强坐在那里闭目沉思。
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神父虽然闭着眼睛在冥想,但是他的呼吸还是越来越急,两个眼皮都不停地跳动,叶莹舒看见神父额头的青筋暴起,叶莹舒很担心神父的脑袋血管会忽然爆开。
啪叽!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得叶莹舒的脑袋里嗡嗡响。她捂着脸蛋上两边红红的五指印,眼睛又开始飞快眨动。
“小莹,你”神父指着叶莹舒的眉心“你背叛了查恩提,背叛了大家”神父的嘴角上,流淌出一缕红色的液体。
“小莹”神父停顿了一下,改口了“叶莹舒。”
叶莹舒说不出话,只能低下头表示听到了。
“我从今往后再也不是你的教父了,你真给我丢脸。”
…………还有什么办法能挽回的话?
眨眼也止不住叶莹舒眼角积蓄的液体了,只能伸出手,稍微挡住。
“咳,咳,咳”神父咳嗽着,站了起来,一把推开想扶着他的叶莹舒。“查恩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叶莹舒默默地跟在神父身后,但是被神父发现了。
“叶莹舒,让我安度晚年吧。”
叶莹舒睁着大大的眼睛,迷惑地看着神父。
“每当看到你,我都会想起我的罪孽。”
罪孽这个词,让叶莹舒觉得耳朵发疼。
“每看你一眼,我的心脏就会更痛一分。教会还有很多事,我还不能死那么快。”
“永远不要再见了,叶……”神父或许是想再叫一次小莹,但是他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永远也不要再见了”
往崎岖幽暗的山路下去的,是神父疲惫蹒跚的背影,叶莹舒只能目送他下去。
“额……神父。”叶楠醒来了,他看看正要往山下走,现在刚好走到自己身边的神父,又看看自己的妹妹,她像刚被雷劈过一样一动不动,叶楠脸色一沉。
“北方,伊斯卡尔德,那里的查恩提教会也发现过侦测生命法术侦测不出来的人。”
神父的脚步停了一下,还是背对着叶楠说出了一句话。
“我听到了,神父。”
叶楠向神父行了个师徒礼。
神父好像还想说什么,他站住不动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用那双和他一样大年纪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山路下走去了。
目送神父走下山路,消失在斜坡的尽头,叶莹舒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直到哥哥走过来,轻轻抚摸她印着巴掌,红红的无法消退的脸,她的眼睛才重新聚焦。
“莹,发生什么了?”
叶莹舒看向哥哥,似乎才刚发现哥哥在这里,然后她的表情忽然发生了变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嘴巴张着,却只能发出某种古怪的喘息声。
不,哥哥看到了,他看到了,他都看到了!
“莹,你的表情好吓人。”
叶莹舒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好像她不挡着,叶楠就能从妹妹的脸上,看出来一个不一样的人似的。
我的表情不像他妹妹吗,太成熟了?太心机了?还是自己这张中年大叔的脸被他看出来了?
(“不要看,不要看”)
在心里发出的话是传不到叶楠耳朵里的,但是他好像感受到了,并没有像叶莹舒想象的一样,扒开她捂住脸的手,大声质问她是谁。
我该怎么做呢?我该何去何从呢?如果,是说如果,我的事情败露了……
叶莹舒看着掉在地面上,那把镌刻着华丽纹路的象牙白火枪。
哈哈哈哈哈哈
上帝并没有没给每个人公平不是吗,至少每个人都有选择逃避的权利。懦弱吗?胆小也好。我,我,我累了
仿佛心里打翻了醋坛子
不是嫉妒
只是酸
像一只手摄住心脏
每一下跳动都带着压迫感和痛楚
又哭又笑,形容那些小孩子破涕为笑的样子呢
叶莹舒明白自己现在就是又哭又笑的表情,不过笑的是因为还能见哥哥最后一面。
和破涕而笑的原理正好相反呢。
我已经满足了,那再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这里,是,指主物质界。
去哪里呢?我也不知道。说到底能不能去其他位面,说到底人死后灵魂还存不存在,我也不知道呢
也不想问别人
反正也无所谓,不存在更好
那么累
反正如果灵魂存在的话,以后还会成为人的
消失了更好
啪
叶莹舒浑身都缩了一下。她惊觉哥哥的两只手都拍在自己脸上。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自己的脸了。
不,不能看!
叶莹舒快要把自己的眼睛瞪出来了,全身的肌肉都在收缩,太用力了。
以至于四肢都像被强行抽出肌腱那般疼。
叶莹舒想捂住脸,但是被哥哥拦住了。
“莹,看着我。”叶楠琥珀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其中的瞳孔就是幸运地被凝固在琥珀里的小动物。
那个瞳孔那么幸运,土生土长的,而自己又怎么敢奢求永远留在别人眼睛里呢?倒映在哥哥眼中的脸,是自己的脸,叶莹舒的脸,那么纯洁无暇,谁也看不出来那是一张面具。
披着一张面具过活,所有悲伤愤怒嫉妒沮丧全都埋在心里,因为“我”是个“成熟”的“人”。
“莹,哥哥怎样才能帮到你呢?”叶楠似乎也被叶莹舒传染了,身躯不停地颤抖,手从叶莹舒脸上,环到叶莹舒肩膀上。
叶莹舒张口,发出的却只有气声。想说又不想说,她的声带并没有努力发出声音。她的鼻子**着,拼命地问着叶楠身上的血腥味和汗水味。不好闻,但是,很浓烈。拼命闻的话,就可以铭刻在自己心里。
“莹,你想去柠楠吗,去看看那里的集市。从我们镇上坐马车出去三天就到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大城市玩吗?”
叶莹舒没有回答,只是鼻子在不停地抽。
“还是去厘那港啊,海滩上有海星还有贝壳哦~”
“…………”
“我们把房子卖了,到另一个地方旅行好不好?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们了。”叶楠抱过来,两个脑袋交错。叶莹舒听到,叶楠也在闻着自己头发上的香味。
“………………”
默默无言了好一会。
“我们去伊斯卡尔德吧。”
叶莹舒的身体猛震了一下,就好像被一个大铁锤敲到。叶楠紧紧地抱住她,手忙脚乱地在她背上抚摸着“别怕别怕别怕……”
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叶莹舒僵硬地点点头,晶莹的泪水从呆滞的眼睛里流出,呆滞地落下下巴,连成线,不停住。
“我不想去伊斯卡尔德,太冷了,太远了。”
叶莹舒摇摇头。
“会把我妹妹冻坏的。”叶楠说。
叶莹舒也伸手环住叶楠的脖子,身体贴过去,贴得紧紧的。
她感觉身体不在颤抖,声带似乎也在应激中恢复了控制。“我想去。”
仿佛是叶莹舒把自己的所有病都传染给叶楠了。这个男生在风中像抽搐一样抖着,舌头也像打结了一样。“(我们坐船去南边吧,那里暖暖的,还有椰子吃。)”
“我想去北方哥哥。”叶莹舒把手压在叶楠两边肩膀上,用手撑着把自己的脸和哥哥的脸拉开。她就那么盯着哥哥的脸,眼睛里闪动着认真的蓝色亮光。
“我想去北方。”轻轻柔柔地声音,像沙子打在树叶上,却又粒粒清晰,和舌头打结的哥哥形成明显对比。
事到如今,再骗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至少让我,让我到达北方之前,还能和哥哥共处一段美好的时光吧。
在阳田啊,这些山野,旷野上的麦田,教堂的钟声,家里自己做的零零碎碎手工艺品。我都不要了。
我希望能和哥哥一起走过,生命里最后一段旅程。
嗯。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