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的细雨将整个洛城都套上一层阴沉，安嫣坐在卧室的窗台前看着白鸟俯身穿过厚实的雨云朝远处飞去。
她望着白鸟离去的轨迹发起了呆，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无从忆起。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在脑海里回荡，像是有人在用脚踢打着大脑一样并说着：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这里的天空和往常也不大一样，变得比之前更加昏暗并迅速的吞噬了天光。
她起身站起来朝屋外移步，扁平扁平的安家宅府、打着黄油伞整理花圃的奴婢、清扫积水的管家......这一切在她看来，或者说包括她自己都被包裹在其中——似乎变成了一副阴郁派山水画的背景板。
安嫣站在屋檐下痴痴地看着从屋顶流淌滴落的水珠，空气里夹杂着冷雨与花香。一位奴婢发现了安嫣行礼道：“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啊...”安嫣回过神朝奴婢看去，“寻音在哪里？”
奴婢只是有些疑惑的歪头思考，她莞尔一笑：“我们这里没有叫寻音的人，小姐您是不是记错了？”
安嫣也尴尬的勾起嘴角，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痛的脑袋道：“记性似乎不太好了。”她跨步来到内院在踩在泥土上时脚底却传来冰凉的触感，这种感觉就像是赤脚踩在冰窟上偷走脚底的热量。而她实际上也没有穿鞋。
“我的鞋子哪里去了？”安嫣问道。
奴婢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安嫣疑惑的走回屋内发现床边摆放着一双崭新的青色绣花鞋。跟着安嫣一同进屋的奴婢看见后笑道：“这是顾大侠给您的定情信物，没想到小姐您还不舍得穿啊。”
“顾大侠是谁？”
“顾是如啊！”婢女有些八卦的继续开口道，“您和他不是从小的玩伴嘛！老爷也答应了他的请求，您就要结婚啦！”
安嫣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词的缘故她突然而又自然的回想起一些细节，并置身其中：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芬芳，迎面而来的轻柔的风，耳边是鸟的鸣啭。
片片山坡叠青泻翠，山麓下抽穗的芒草在风中摇曳翻滚成金色的海浪，灰白的云朵紧贴着冻僵了的湛蓝天穹。凝眸望去，天空似乎以往要高一些。
清风抚过绿草，微微吹动女人的满头白发，又旋即朝树林里吹去。树梢上的树叶随即簌簌低语，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远处回响由远而近，若有若无。
记忆这种东西总是不可思议，明明不曾记得有这片风景却还是突兀的从脑海里冒出来像是在对着安嫣揶揄：我还在这里。
身临其境的时候并未意识到周围有什么撩人情怀之处，更没意识到会想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安嫣的脑际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却仍是那片风景：草的芬芳，风的微寒，山的曲线，男人的声音......接踵闯入脑中，而且十分清晰，清晰得仿佛可以用手指描摹下来。但那风景却空无人影。谁也没有。没有安嫣。也没有女人。到底消失在什么地方了呢？看上去难能可贵的东西，当时和那个女人的记忆都遁入何处？就连女人的脸一时间竟也无从想起，安嫣所把握的不过是看不见的人风景而已。
但只要有时间，她总会想起女人的面容。那带着温柔的小手，那流线型泻下的柔顺白发，那圆圆的软软的耳垂以及淡褐色带着孤独的双眸，那日常里穿着的白衣，那定定地注视远方发呆的神情，那不自觉捏着衣角发问的惯常动作，那不是奇妙地发出微微颤抖的语调——随着这些印象的叠涌，女人的面庞渐渐浮现出来。
最先想起来的，却是女人的背影。大概是因为安嫣总是跟着她身后三两步距离的缘故，随后她朝着安嫣转头，耍酷的扬起嘴角，微微的抬头思考，轻轻地启齿说着什么，定定地注视着安嫣的眼睛，仿佛是一泓清澈的泉水。
但...她是谁呢？安嫣像寻觅失物一样盯着地面发呆，直到婢女将她轻轻摇醒，“小姐？”
“怎么了？”安嫣的回忆被打断后有些懊恼的蹙眉问道。
“该吃饭了。”婢女答。
安嫣点点头穿好鞋子朝大厅走去，女婢看着她远处的背影松了口气。
随着回忆的打断，下次所需的时间就会变长并越来越长。起初五秒即可想起，渐次变成十秒、三十秒、一分钟。它延长得那样迅速，就和夕阳下被拉扯的影子一般，并将很快消融在冥冥夜色之中。
因为这里是冰川域，被洪水吞噬的人将会被抹除掉原来的大部分记忆然后为他们编制一场美丽的梦。在湖底逐渐缺氧而死。
安嫣的记忆正在步步远离慕雪站立的位置，然后将慕雪留在脑海中一处布满灰尘的角落缓慢腐烂。
大厅内的餐桌上摆满各种佳肴，安子仲正坐在其中。安嫣对着他请安过后看向安子仲旁边坐着的女人突然愣住了，这是她的母亲，那个得病而死的母亲。
“娘，娘亲？”安嫣不可思议的摸摸自己的脸颊，指尖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告诉她这不是梦。
嫣月笑着招呼她赶快坐下，“你身体好点儿了吗？”
“不知道娘亲说的...”
“你啊，去爬树时不小心摔下来了，撞到了后脑勺。”嫣月说着伸手朝安嫣后脑勺摸去，她轻轻地揉着，“好点儿了吗？”
“好，好多了。”安嫣挠了挠额角，或许脑袋的痛感就是自己爬树造成的。
她看着安子仲和嫣月又看了看站在安子仲身后的管家总感觉这一切有点不切实际的虚幻，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好。
只觉得这一切南辕北辙而平安共居，三教九流而和睦相邻。
安子仲举起铄亮的银杯喝上一口，“明天把那个姓顾的小子也叫来吧，我得见见我的女婿啊！”
安嫣听到这里脸颊便烧起来，她想起了童年和他去海边的日子，也忆起他临走时许下的诺言：等我成为大侠后，会正式登门娶亲。
“没想到，他真的成为了大侠。”安嫣说完摸了摸自己脖间挂着的翠绿色玉佩，此时的天空也开始放晴。
阳光从窗外的柳条间射进来，在沿窗的桌子上、地板上、父母的肩背上印着琐碎的光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