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安嫣打着哈切来到花圃。她嗅着芬芳望向天边徐徐下落的太阳,树梢间泻下的阳光在她肩部一闪一闪的跳跃着。
下午的斜阳是琥珀浓浆,洋洋融化,给她的长发和树枝枝桠都镀上门牌匾的金嵌。
现在正是初春,虽然吹来的风还有些冷但阳光已经暖和。安嫣穿的鞋子是平底不易发出脚步声,只有踩在巨大的枯树落叶上时才能听见声响。
她时而用鞋尖踢动花瓣残骸或树叶,时而抬头仰望院子里露出的天空。双手环在胸前思考着什么,思前想后决定上街去逛逛。
但让安嫣有些意外的是,门口的家丁并未阻拦。她很顺利的就从安府走了出来,整个洛城人声鼎沸,看起来热闹非凡。
洛城的占地面积并不算大,四周都是矮矮的红瓦墙。从安府大门走出去,旁边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榉树,是在安嫣出生时种下的,现在也长得很高了。站在树下抬头仰望,就好像天空也长出了嫩绿色的树芽。
一条大理石甬道绕着这棵巨树迂回一样转过,然后再次呈直线穿过整个洛城。洛城两侧平行坐落着两三层高的酒楼。这是开有许多窗户的大型建筑,给人似乎是由好几个平房堆砌改造而成的印象。大敞四开的窗口传出游人们吃饭碰杯的吵闹,每个窗口的窗帘是一律乳白,就是不知道弄脏了要怎么洗。
沿甬道径直前行,走过酒楼后就可以看见当铺。不知道是不是酒楼招揽了许多生意,这里看起来十分冷清,老板坐在柜台里用双手撑着脑袋无聊的打起瞌睡。
安嫣以前还从没发现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洛城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它没有京城的雄伟也没有江南的绚丽,更像是贴近生活气息的住所。在这里就算是最厉害的侠客也会被洗净江湖气,变成普通老百姓。
她还在移步观察时,眼前的视线就逐渐变黑被什么东西挡住,“猜猜我是谁?”
这个声音有些陌生但又让安嫣觉得无比熟悉,她猜不出来于是摇摇头。
“是我啊。”顾是如松开手从背后绕到安嫣面前,“顾是如。”他字斟句酌的说着对安嫣暖暖地一笑。
安嫣看着眼前的俊朗男人有些害羞的撩起头发,他的眼睛很漂亮。眼颦春山,眉蹙秋波。
原来你姓顾啊...安嫣本想这么说,但似乎有些不妥。明明都定亲的人了,却还记不住对方的姓氏。
顾是如牵起安嫣冷冰冰的小手道:“我带你去逛逛吧。”
“一边逛一边和我讲讲你看见的江湖吧。”
安嫣和顾是如闲逛的过程中侧耳倾听着他口中的江湖,但那片最开始忆起的风景再一次从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宛如电影中的象征性镜头,在她的脑际反复推出。
并且那片风景还执拗地连连踢着她的脑袋,仿佛在说:快想起来,我还在这里!想一下我为什么在这里!不过不痛,一点也不痛。一脚踢来,只是发出空洞的声响。甚至这声响也随着踢打杳然远逝,就像那张女人的脸归终皆尽的消失掉了。
而顾是如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安嫣有些茫然的转头望去。看着他张合的嘴唇,他究竟在说什么呢?
他们手牵着手在洛城里漫步,随着视线的移动前方豁然出现一口枯井——它正好位于洛城与旁边森林的交界处,直径约一米的黑洞洞的井口,被青草不动声色地掩盖住了。四周既无栅栏,也不见略微高出的石沿,只有一口张着嘴的井。
石砌的井口,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呈现出难以形容的浑浊白色,而且裂缝纵横,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弯腰朝井内望去,却是一无所见。
安嫣唯一知道的就是井非常之深,深得不知有多深;里面充塞着浓密的黑,黑得如同把世间所有种类的黑一股脑儿煮在了里面。
“这可是——很深的哦!”顾是如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原来在江南也见过一口类似的,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城市都有。”
安嫣在顾是如的话语中回神,她站着井旁边朝四周望去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城门,“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啊。”
“其实说远也不算远,洛城很小的。”顾是如拉着安嫣的手从井边离开,“晚上可别在这一带晃荡哦!”说完,他觑了安嫣一眼,仿佛在说你可千万别到井里去。
“晚上在这里不是很容易掉进去?嗖——砰!就摔死了。”安嫣模仿着落井的语气对顾是如笑道。
“回去吧。”
“好。”
安嫣跟着顾是如往回走但没走几步却停下了,她转头朝着洛城旁边的森林望去。那片森林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山上面有什么自己没有找到却十分在意的东西。
“那片森林,”安嫣指着问道,“你去有去过吗?”
顾是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点点头,“当然去过,不过那里是一片废墟。似乎以前有过一个门派但现在也不复存在。”
一股悲凉之感在安嫣心头缓慢蔓延,她心痛的呼吸困难。用手抹掉还未夺眶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哭。”她说完定定地看着顾是如的眼睛,像是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哭。
顾是如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背上,“门派对于门派里的人来说是弥足珍贵的记忆,你是有些感伤了吧。”
“或许吧。”安嫣最后朝森林的方向望了一眼跟着顾是如走回了洛城。
他们走进洛城时,安嫣看着周围热闹的景象对顾是如耳语似的询问道:“你真喜欢我?”
“当然!”
“但是我不想结婚。”安嫣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摇摇头,“因为——”说道这里,她一下子合拢嘴唇,继续往前走着。现在她的头脑中思绪纷纭,理不清头绪。
顾是如也缄口不语,跟着她身边悄然移动脚步。
“因为——因为我感觉很奇怪。”良久,安嫣才接着说道。
“为什么会觉得很奇怪呢?”顾是如轻声询问。
“你的确给我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我能和童年的玩伴结婚是三生有幸。但是...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很奇怪,特别奇怪。”
“放轻松,你啊就是太敏感了,所以才会这么畏首畏尾。”顾是如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安嫣还是摇了摇头,她转身又朝着洛城城门口走去。她爬上小土丘般隆起的地方,穿进森林,快步走下一道缓坡。顾是如拉开两三步的距离跟在后面。
“那边什么都没有的。”顾是如冲着她后背招呼道。
安嫣停下,转头望去,“我就是想去看看,不然心里不安。”
顾是如听完也没有多说,他点点头护着安嫣朝山上爬去。
但奇怪的是,在这片繁茂的森林里,关于那块风景的记忆比往常更持久地、更有力地往安嫣头部猛踢不已:快想起来!想起来!
她拨开拦路的杂草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在心脏里酝酿,好像这个森林的尽头有她想要寻找的秘密。
但当安嫣来到顶端时,眼前却是一片废墟。
这里四处散落着碎石块和坍塌的建筑,她脚下踩着的棕色牌匾也从中间断裂。安嫣蹲下身用手擦拭着灰尘,“...生门。”
“这个门派十几年前就消失了,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小孩子来着。”顾是如站在安嫣身后将她扶起来,“没什么好看的,回家吧。”
顾是如和安嫣肩并肩走下山的路。
“你真的喜欢我?”安嫣询问道。
“是永远都喜欢。”顾是如答。
关于那片风景的记忆在安嫣脑海中步步远离了,现在她才明白:归根结底——记忆这种不完整的容器所能容纳的,只能是不完整的思念。人的记忆总会随着时间消亡,并持续消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