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空已经开始微微泛亮,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慕雪并没有睡意。她的腹部隐隐作痛,稍微揉了一下手指处便传来湿润的触感。
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四周寂静无声,这里比长生门安静好多好多。除了安嫣偶尔翻身时发出的摩擦声就再无声响,手指上湿漉漉的毫无疑问就是血迹,伤口再次裂开。
想着自己一直是带伤作战完全没有静养过,总感觉这样下去伤口会无法愈合。慕雪起身来到窗台,她借着微弱的天光将腹间的纱布拆下翻转一次再重新系好。
血液流动的速度很快,稍微止住片刻又开始冒血。
但慕雪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伤势,与其说是害怕他们担心倒不如说是不擅长嘘寒问暖的问候。
慕雪望着窗外发起了呆,月亮安静的站在天上,湖面也平静无比。即使有风,也掀不起涟漪只吹晃她满头的银发。
思索片刻,决定尽早离开这儿。她蹑手蹑脚的离开房间来到老人睡觉的卧室,卧室的门半掩着,透过小缝看去,里面漆黑一片。
里面的黑比其他房间都要黑上好几倍,即使是适应了夜晚也无法尽收眼底。慕雪用内力催燃蜡烛,才看清全貌。
但老人并不在床上,只有凌乱的被子被堆积在那儿。
慕雪转着身将房间里的所有角落都看了一遍,老人好像凭空消失了。
慕雪感觉脑袋有些发懵,她将卧室的门轻轻合上后再次来到老人身旁。余光却移动到床边的木桌上,那儿放着一纸书信,笔迹有些潦草但能认出写了什么。
看得出是老人消失前所写,“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
“自从你救回那个男人,我就知道不可能安宁下去。湖中界一旦有外人进入就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进来,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能感觉到。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伤心。但我还是选择在死前写下来,因为得留下些什么,关于我,关于灵狱草,关于你。”
读到这里,慕雪打开窗户,靠在窗台旁。她把手里的七页信纸整理了一番,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思绪中,这封信应该是写给冬灵的,虽然看与自己无关的信件很不好,但慕雪还是选择看下去。
因为只读开头几行,便觉得这个老人藏了太多秘密,白纸上由墨水构成的文字在微弱的烛光下让慕雪所处的环境黯然失色,这些文字就像跳出来似的,被无限扩大成暗影。
慕雪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读下去。“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是和那些人一样的闯入者。无意间发现存在湖中界的四个月里,我都处于亢奋状态。因为我知道这里有一株灵狱草,它可以让我几辈子都衣食无忧。但当我下定决心进来后,却出不去了。”
“在湖中界游荡的日子里,我越发的觉得这种地方不应该被世俗所污染。也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还没有找到出口...但这里或许会是我生活到死的地方,那为什么还要执着于一株草呢。可这个想法执行起来实在是太过困难,像我这样的爱财人士用‘抛弃富贵’这种说辞来说服自己堪比登天。”
“然而无论如何,出不去这件事在我脑海中已经被负面情绪给定义。我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这样,但我会,因为我在无休止的寻找中陷入了迷惘和自我伤害的境地。我会常常骂自己见钱眼开以至于被困死在这儿,可即使如此,我依然没有停下寻找。这既非我想请求你原谅的花言巧语,也不是自我辩护。倘若我这封信打破了你心目中关于我的形象,还请你不要怨恨我。”
“我不像你每天开开心心,随便做点什么都可以使自己快乐。你是否真是这样我不得而知,但在我眼里你总是如此。因此我时时羡慕你,也不希望你为谁而悲伤。但我现在却不得不伤害你了,你是我捡回来的孩子。”
“这么久我一直没告诉你,你是我在树林中捡回来的。就是你救回那个男人的那片树林。你也是闯入者。这么说或许有些讽刺的意味,但处在我的境地,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迷惘之后,我让你干活也好,让你不要离开这里也罢,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当初自我伤害的熏染。也请你不要见怪,但这都是真实的我。你所看见的,看不见的。那些不一样的我,都是我。”
“你可能会疑惑,我怎么出去的,又为什么要回来。在我自暴自弃的决定留在这儿时,我找到了通往外界的门。它一直都安静的呆在那儿,呆在这个世界的尽头,而我竟然一次也没去过。至于为什么选择回来,一个长时间与外界断了联系的人,想再融入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害怕同人交谈,我甚至害怕他们看我,不是说目光有什么问题,即使是不经意间瞥见我,也会让我浑身不自在。”
“但我不希望你死,也不希望你和我一样,所以我硬着头皮外出给你购药治病,同时还带了些树种子回来。这里的时间很快,所以树木也长的很快。我将它们砍下来做房子,给你营造一种这里有很多人的感觉。你有多久没见那位说书先生了?那些人为什么总是不能和我同时出现,为什么一次只会一个?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你看见的,看不见的,都是我。”
“在你来之前,这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随着你一天天长大,我发现你的寿命也被这儿影响。我不想你和我一样那么快死去,我开始寻找解决方法。我又开始了寻找,我的人生似乎是个永无止境的‘找’字。但我没有找到方法,却找到了灵狱草。我死马当活马医般它碾碎成粉末放入你的晚饭中,我想——这样也许可以让你活下去——活到你看过自己想看的所有东西为止。”
“但在那两个女孩进来之后,我却不想你出去了。因为她们提到了灵狱草,提到了世界上所有人都想得到的东西。所有你得留在这里,这样对你来说或许太过残忍,但外面的世界比我信中的这个提议还要残忍。阴谋阳谋,尔虞我诈。就像又进来的那两位女孩一样,谁都不知道她们面具之下真实的面孔。我忽然开始后悔,后悔你没有跟着最开始的那个男人离开。但我希望你能仔细考虑这个提议,对我来说这就是最优解。”
读到最后,慕雪将七页信纸放回桌面。她吹熄灭蜡烛轻轻地离开房间,回到卧室,发现安嫣还没醒,于是自己也然后缓缓躺下。在慕雪闭眼准备入睡时,她听见了正对面那间卧室发出的开门声。
冬灵醒了。天空也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