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街道的夜晚与白天完全是两个模样，路上彳亍的仅有慕雪一人。挨家挨户的门都紧锁着，风偶尔吹过将那些太久未换的木门吹得啪嗒作响，夜空中的月亮正圆，它轻轻将银光洒在慕雪背上。
慕雪就这样载着月光，朝长生门走去。但她没走几步就感到累了，这在以前是从来不会发生的事。在安府的那场觉似乎并没有驱散疲倦反而将它加深，四肢的肌肉也酸痛无比，就像是做了过多的运动后第二天起床时发出的那种痛感。
走出洛城后，慕雪手脚并用爬上一个隆起的小土坡，进入茂密的树林。树林里安静无比，能听见鞋底踩在落叶上发出的细微声响。耳畔里还回荡着一些叫不出名的昆虫的吱吱声，头顶的天空被树木分割，看起来有些残缺不全。但那轮月亮却比之前见到的大了些，也许是自己正在上山的缘故。
慕雪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已经在极度劳累的情况下失去了概念。终于，她看到了熟悉的千层阶梯，但在熟悉之下还有着抱怨。
她已经走不动了，索性坐在阶梯上整个人朝后躺去，就这么静静的躺在那里。月亮也随着慕雪走动疲倦似的，躲进了云层休息只留下几颗放哨的星星。
风还在吹着，可慕雪没有睡意。她从来没试过在冰凉坚硬的台阶上睡觉，光是背部被台阶边沿抵着的感觉就让她无心睡眠，更别说试着合眼。
天空中的云层缓缓浮动着，在时间流逝的过程中再次让月亮露面，一道微弱的光，给长生门四周树木的树顶上镶了一条花边，好像白瓷碗的边缘，这些反映在微光中的树峰的侧影，一分钟比一分钟显得更为深黑。
慕雪坐起来将头靠在旁边矮矮的护栏上，她看见的所有景物，深夜里的树林、远处重叠的山峰、月光下澄澄的天空等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柔软的网，被织入眼中。它们不再像在白天里那样地写实，而是模糊起来。隐藏了细致之点，让人如梦如幻。
“你专程在这儿等我？”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慢慢在慕雪的耳朵里撞开。陈长安背着手轻轻来到慕雪跟前，他俯下身，将自己的面部隐藏在深邃的黑暗里，“你好像看上去有些累。”
“你去哪儿了？”慕雪发问的声音软软的，但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声音了。
“去找狄秋云，因为我想见铁力问些事。但到半路却得知铁力已经被砍头，就原路返回了。”
陈长安将慕雪扶起来，“很累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了一觉之后就感觉特别累。”慕雪说着，将安嫣家里出事的事情告诉了陈长安，末尾还补充道，“闻了檀木香醒来就变得十分困，说是扰乱了我的气息。”
陈长安听完后，将手指放在慕雪手腕的脉搏上。他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眼睛微微眯着。
“不怕医生笑嘻嘻，就怕医生脸一沉。”慕雪忽然打趣道，或许是因为她感觉到了陈长安表情的凝重。
陈长安收回手，什么也没有说。他背着慕雪朝长生门走去，慕雪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背我干嘛，我自己可以走。”
“你的筋脉断了，但又断得并不彻底。这种断法可以让你走路、吃饭、做一些平常不太费力的家务活，但同时又在极大程度上削减了你的体力。”
“说人话。”
“就是说——你这么多年的武功全都没了。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在这个世界上，会这种断法的人，多半都是些阴狠手辣之徒。他们从来不正面取胜，所以才延伸出了这些歪门邪道。”
“你的意思是...我被人算计了？”
“看来安嫣的事情，是某人精心策划的。也许是害怕你会打乱计划，又或者是想给你个警告，但他们为什么会让你活着离开呢。如果是我的话，你早就在睡梦中死去了。”
“没想到你居然想杀掉我。”
“不...我只是在换位思考。”陈长安知道慕雪在尽量缓解现在沉重的气氛，但他还是无法停止思考。
爬上千层阶梯之后，陈长安将慕雪放到床上，他点燃床头的蜡烛坐在床边继续为慕雪把起脉来。
陈长安抬眼看了看慕雪疲倦的面容，又将眼睛闭上专心感受脉搏。这种断法超出了陈长安的认知，它并不是断的不彻底那么简单，而是只断了部分。这可是风险极高的断法，一不留神就会要了慕雪的命，但断她筋脉的人却做到了......
“怎么样？”
慕雪轻柔的声音让陈长安睁开眼睛，他将手收回去，“我没见过这种断法，不知道那人断的是哪部分。但你的武功确确实实是废了，恐怕也无法再次习武。”
陈长安突然犯难起来，“我没办法把你一个人留在长生门，万一刺客趁机杀来，你必死无疑。但将你带在身边又会分心，到时候就是两条尸体。”
“我哪儿那么容易死。”慕雪撇过头不与陈长安有目光交流，整个卧室随着慕雪的话语逐渐安静下来，安静到甚至可以听见火焰吞噬蜡烛时发出的“呲呲”。
过了许久，慕雪看着写满正字的墙壁开口道：“我是不是成了累赘。”
“你怎么能这么想。”
“我知道的，我那么太笨，那么容易轻信别人。被利用，被陷害，被掏心掏肺后抛弃都挺正常的。”慕雪说到这里一下子合拢嘴唇，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了被父亲辱骂，被同学孤立的过去。想起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自己。
“这么久，我差点都忘记了。忘记自己是什么德行，我这种人成为累赘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先前还那么得意忘形，真是对不起。”
“慕雪......”
“你不要说话，不要看我。”慕雪把手放在自己有些湿润的眼睛上，“我本来以为有了你们就会变得和之前不一样，到头来依旧是累赘。现在想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们在替我善后！替我收拾烂摊子。叫我不要去蔷薇镇，叫我不要下山，叫我留在长生门，我就是不听。”
“蔷薇镇那次若不是你，我们根本救不出安嫣。洛城那次若不是你，伤亡会更加惨重。江南那次若不是你，我们都会陷入危险。即使现在没了武功，你也不会成为我们的累赘。虽然变得凶凶的，但你依旧是我的师妹，是安嫣的好友。”
陈长安将手轻轻放在慕雪捂住眼睛的手背上，“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强。师兄很弱，没法在保护你的同时进行战斗。师兄先前那么说，并不是在埋怨你成了累赘，若你真是累赘...师兄完全可以对你置之不理。你二师兄陈乾也不会在进入魔教后还冒着生命危险回来看你，安嫣也不会把你当成她的朋友。”
“这些迹象都表明着一件事情——你对我们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人。”
陈长安坐到床边用手轻轻拍打着慕雪手背，“师兄绝不会抛弃你，相反，我会一直看着你。看着你成长，看着你完成自己的梦想。不管你的梦想是武林第一，还是别的什么。尽管路上有挫折险阻，但那些东西就和窗外夜色里的树木一样，会在时间中缓慢的积攒年轮。成为你的力量。”
慕雪听完抬起手看着她那有些湿漉漉的手掌，漂亮的面容好像是风水先生手里的藤杖，它使得四面潜伏的美立即显露出来。柔和的烛光在那一刹那间似乎变成了有知觉的生物；春末也忽然有了一定的形象。像太阴约束着一切行星一样，使得夜空、星辰、大气和她身边的一切都围绕着她活动。
“所以不要再说自己是累赘了，你不应该这么想。更不要自暴自弃，师兄...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如果睡不着，来听我吹一曲。”
陈长安从衣兜里掏出短笛，贴在嘴边。他兴致盎然的神情让慕雪忘记了先前的烦恼，本来安静的长生门缓缓冒出了笛音，除此之外四下安静，虽然刚刚爬楼时还留有余热，但心里却很凉爽如天空中皎洁的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