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迹于墙外时,阿瑞斯并未看到任何异样。远处的荷塘,近处的林荫,反衬着从天洒下的月光,尽显他此时孑然一人的孤郁。
很快,杀意涌现,不足十余米的前方隐露出一只燃烧着青色火焰的瞳孔。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位白发灰眼的少女从中慢慢踱步了出来。
“我还以为是谁呢。”
然后,阿瑞斯露出那满嘴的利齿,对着面前的少女嗤笑了起来。
“这不是看门的丧家犬么?”
“我只说一次,阿瑞斯。”
将手上已是奄奄一息的壮汉扔到他跟前,朝一旁甩着血渍,阿拉斯特尔的眼睛里已是变得黯淡无光。
她紧盯着跟前的阿瑞斯,自身旁不断冒出苍蓝色的火焰,像是下一秒便会暴涨开来吞噬整个庭院似的。
“把天照还回来。”
“说话真是变得有趣了不少啊阿拉斯特尔,上次见你还只会像野兽那样‘吱吱呀呀’呢?会两句人话就开始学着像神明一样走路了么?啊?”
奴隶的话是没有人听的,更别说是像阿瑞斯这样身份高贵的人。眼下,他呲牙冷笑着,像是盯着条臭虫似的俯视起了阿拉斯特尔来。
“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
此时,阿拉斯特尔双眼泛起了血光,杀气从她身上每处流露,一直蔓延到阿瑞斯都能感觉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开始我还以为那个人类不过是单纯走了狗屎运而已,现在看来,他还真有两下子。”
一开始以为对方只是抱着奉命行事的态度在行动着,直到亲眼看到她那双眼睛后阿瑞斯才真正明白,这个始终被人利用的杀人机器居然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意思。
“三天前在她失踪后你就一直在找机会接近这里是吧?我想这应该是他老人家不愿意看到的,毕竟在得到她的力量之前,我们应该还是合作关系。”
“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缓缓抬起右手,阿拉斯特尔逐渐被周旁的火焰包裹了进去。
“那还能是什么,难不成你想说——那个人类就是你现在的主人?”
“白尺不是我的主人,他不过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类罢了。”
“那你这是要——”
“你不会懂的,阿瑞斯,像你这样的家伙是永远都不可能懂的。所以我会在这里打倒你,然后,带着天照一起回家。”
“哈哈哈哈哈哈,‘回家’?诞生于荒芜之地的恶魔事到如今还在做着什么荒诞的美梦!?”
霎时间,那魁梧的身躯如闪电般窜到了阿拉斯特尔跟前,以千钧之力将拳头砸向了她。
“轰”
只听得一阵振聋发聩的巨响,烈风骤起,云雾翻涌,方圆十米内的地面皆被震裂开来,朝着周旁迅速蔓延了去。
唯有阿拉斯特尔仍屹立于原地,娇小的身躯早已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一只青面獠牙,浑身燃烧着青色火焰的怪物的身影。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
即便自己的一发重拳被全然截住,阿瑞斯却仍无后撤的意思。望着面前这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脑袋的庞然大物,他不禁大肆扬起嘴角,疯癫地狂笑了起来。
“区区恶魔还妄想与神明抗衡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阿拉斯特尔!”
转手拉近阿拉斯特尔的手臂,对准那只剩下骨架的脑袋,阿瑞斯便猛地朝前撞去。
“砰”
只听得一阵闷响,方才还待在他跟前的阿拉斯特尔,此时竟不由自主飞出十几米,在地面上翻滚两圈后才缓停了下来。
【唬唬唬唬——】
匍匐于草地,阿拉斯特尔居然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嚎。相较于那天晚上与白尺见面的时候,此时,她浑身除了杀意外便再无其他,头上的犄角已然进化成足以刺穿铜墙铁壁的程度,哪怕是一片羽毛落在上面都会被一分为二。
——吾凌驾于灾厄之上——
“嗯?”
——浮世若梦,皆为虚缈,以此颠覆焚尽一切之时,唯一者孑然俯瞰大地,其名为——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青焰之恶魔,阿拉斯特尔——
待到阿瑞斯反应过来时,周遭的一切已是被一阵青色的结界笼罩了进去。在他面前,阿拉斯特尔自身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青色火焰,烧却她浑身的血肉只剩下白花花的骨头。
接着,无数魔法阵聚集于她身前,如一条早已铺设好的大道般径直指向阿瑞斯。白光迸发,热浪席卷,嘶吼声与咆哮声混杂一齐,撕裂着天空,震撼着大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再听得一阵不绝于耳的吐息,结界之内,阿拉斯特尔身前的一切已是被一片青白所侵占,时间,空间,甚至本遗留在她面前的微粒都不复存在,一切都像是归于虚无,只留下那原初的土地。
“咕……咕……咕……咕……”
接着,在倾尽自己的力量使出这猛烈的一击后,阿拉斯特尔终究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像是刚出生的羊羔似的瘫在了地上。
“咳……咳咳……”
口中大吐着鲜血,尽管匍匐在地上,她却觉得身体像是没有了重量,甚至感觉不到脊椎以下肢体的痛觉了。肺中被灌入了大量的热量及魔力,不无时无刻在撑胀着她那脆弱的器官,就个人而言,她应该还是第一次尝试如此高强度的输出,就像是一位游泳冠军初次尝试挑战两百米潜水一样。
“我得快点……快点找到她……”
当身体下部分有了知觉时,她便开始尝试从地上站起来了。阿瑞斯是远古时期便存在着的神明,即便未曾与他有过交手,光从旁人那听来的传闻就已经够阿拉斯特尔采取刚才的措施。
她不会像之前对付白尺那样留下后路,在抱有最大敌意的情况下,她所能做得最好的便是将自己最擅长的杀气积累得盆满钵满,然后就像刚才那样朝着他倾泻而出。
这一招她自诩就算是神明也绝不会毫发无损,最坏的情况阿瑞斯若是能毫发无损的话,那这爆炸所产生的强光与深坑也足够拖住他一会。
她本是这么想的。
“噗……”
但就在她将要起身的那一刻,一束通体深红的长矛突然贯穿了她的身体,冲击连人带矛一起将她扯了出去,直奔不远处那颗硕大的樟树。
“刺啦”
“咯——咳……咳咳……”
然后,她就这么被固定在了那颗樟树上,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
接着,一个魁梧的身影从那团仍未消散的白雾中走了出来。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他全身装束着褐色的盔甲,左手持一柄黄金色的大盾,右手则是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呼——我还以为多厉害呢,搞得那么紧张结果连个盾都打不破。”
接着,阿瑞斯抬起头望向树干上还在挣扎的阿拉斯特尔,撅着嘴巴摇晃起脑袋来。
“不太行啊小恶魔,一口就把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魔力给用光了,要是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能和我来场近身格斗啊。”
“你……为什么……”
“啊,我劝你还是别太挣扎啊,那矛上带有我神性的,越挣扎它侵蚀你身体就侵蚀得越快。”
“咯——”
此时,阿拉斯特尔才发现自己正被这腹部上的长矛汲取着鲜血。随着她每一次抽搐,这长矛的颜色就变得愈发红亮。
“神明莅临下界虽说会被限制力量,但‘神格’可并不会被限制啊。我既是战争之神,亦是杀戮之神,说到杀戮,那便必定是个漫长的过程啊。你又怎么会想着和我来速战速决呢?”
“呜——咯啊啊啊啊啊啊!”
阿拉斯特尔已然不想再与他交流些什么,仍旧只是双手掴住长矛奋力往外拔着。疼痛感与灼热感炙烤着她的身体,一时间让她失去了理性。
“就这么死了的话,你可就救不回天照了啊——”
“呜——噫——”
以至于阿瑞斯的脸出现在她跟前时,她竟被吓得失了声。
“你背叛了原来的主人,和那个天照神一样,投靠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类。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阿拉斯特尔。”
“咯——咯——”
当发觉面前这个魁梧的男人浑身散发着比自己还要浓郁的杀气时,阿拉斯特尔不住颤抖了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像你这样的家伙是永远都不可能懂的’,你这么说的,对吧?”
“咯——”
“嘿,嘿,阿拉斯特尔,听着阿拉斯特尔,我不是那种喜欢斤斤计较的神明。平常遇到不顺眼的家伙我都是直接将他的脑袋打碎,用他的脑浆来泡茶喝的。你很幸运,知道吗?我对你的表现,还有那个人类的事情开始感兴趣了。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说了什么,你才肯这么死心塌地地帮他。”
“——————”
“噗嗤”
“咯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觉阿拉斯特尔还想对自己进行反击时,又一根长矛刺穿了她的右手,将她更往树干中钉深了一些。
“嚯噢,看来我真是太仁慈了,连一个小小的恶魔都不把我这个战争之神放在眼里。”
诡笑着盯住阿拉斯特尔,那双褐色的眼中泛起了血光。
“好吧好吧,我也差不多有些乏了,就用这东西送你上路吧。”
说罢,他的手中再度出现了一把通体深红的长矛。
“不过被我这柄长矛干掉的家伙一般可都去不了天界啊……哦,我忘记你就是恶魔了。哈哈哈哈哈——”
逐渐远离阿拉斯特尔,待到差不多五十米远的位置时,阿瑞斯停下了脚步,开始像掷飞镖似的一前一后将手里的长矛对准起阿拉斯特尔的脑袋来。
在他眼里,此时的阿拉斯特尔与其他人类并无不同,不过都只是他用来消遣时间的一个玩物罢了。
只不过她比较高级,能够成为他那把神矛的的靶子。
“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么?阿拉斯特尔?”
“……”
此时,阿拉斯特尔没有再像刚才那样猛烈地挣扎。
她空洞着眼神凝视着面前的阿瑞斯,凝视着他手上那柄开始泛起了血光的长矛,霎时间,泪水如喷泉般涌出,贴着她的脸颊缓缓滴落了下来。
她始终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是要……死了么?”
但意料之外的是,她并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情绪,反倒暗自抱有欣喜与激动。
这是在她成为杀人机器前就曾经抱有的念想,在这反反复复生死无常的日子里,假如有一天迎来死亡,那该是多么宁静与安详啊……
事实亦是如此,晚风拂面,皎洁的月光从头顶洒落,整个人沐浴在无尽的黑暗中,仿佛已然与周遭的风景合为一体。
就连身后的这颗大树,此时也染上了她的鲜血,变成了亮丽的红色。
但是,既然是这样,既然会感到幸福,又为何会流泪呢?
心脏未被创伤,却如同被千根针刺痛,那些本该成为过往的回忆,如今却也不再出现在眼前。
“我……”
【至少这一次,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吧。】
于是,那个夜晚曾被告知过的话语竟再一次驱使着她叫喊了出来。
“我还……不想死……”
“没有的话我就默认你已经说过了。晚安——阿拉斯特尔——”
刹那间,只听得一阵爆裂的破空之声,方才被阿瑞斯揣于手中的长矛,此时正以媲美子弹的速度射向阿拉斯特尔的脑门。
“所以……拜托了……如果你真的愿意接纳我的话……”
与此同时,另一个身影蓦然从阿瑞斯身后窜出,以更甚的速度朝着阿拉斯特尔狂奔了过去。
“什……”
“我想要活下去!”
“滋滋滋滋滋”
于黑夜之中,那位银发红眼的少女只手截住了那柄长矛,凭空出现在了两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