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狼怎么也没想到，这独守一方的镇龙总府，竟然是有去无回的深渊。
自从与刀疤脸分别的几年来，荻狼一直效忠于镇龙，从来没有二心，因为他已经可以享受着不必为吃喝发愁的日子，也可以同样享受着站在生命顶点的感觉。
然而荻狼并没有发觉，这所有的一切改变，所付出的代价是无比巨大的。
今天屿的做法，可以说是彻底让荻狼凉透了心。
“………”荻狼跃至半空，深吸一口气保持平稳后，便目视着眼前同样拔刀出鞘的杀手们。
他们的眼神中藏着一丝稍加掩饰，且不易察觉的目光，很显然，这种难以表述的目光就是“屿的强迫”。
他们听命于屿，来阻挡荻狼的退路；他们听命与屿，偷着在玄海的马车中放上火药。这一切，都是为了杀掉荻狼，这个几乎通晓镇龙所有秘密的顶尖杀手。
暴雨如同倾了盆，几乎要把荻狼单薄的衣服浸透。
红日被阴云掩盖，没有人能看得见光芒。
如阴曹地府般的镇龙总府，闪动着的除了火光，便是刀光。
“抓住他！”一声尖锐的吼声划破长空，却霎时被雨点所掩盖。
荻狼纵身一闪，方才从屿那里离弦而发的利箭，便射歪在了墙壁之上。
“……”荻狼平复了气息，顺势翻身攀下了屋顶。他知道，如果一直在屋檐之上跑动，屿的箭早晚要射到自己的身上，况且自己的目标那么明显，被其他杀手围攻也是时间问题。
就如此在总府中穿梭，应该可以避开大部分的追杀与博弈，说不定还能悄无声息的逃出。荻狼如此想到。
可事实却没有那么简单。
各个杀手如同闻到腥味的鲨鱼。他们并没有因为荻狼的突然隐匿而乱了方寸，反而是互相通讯，在一瞬之间便把所有可能的出口围住，且通通寻着荻狼的方向而去。
暴雨冲刷着整个城镇，地下的积水已颇具规模。
火焰如同麻木之人的心脏，在这黑暗之中被彻底浇灭。
“一比八百，”荻狼的前方，是数不清的杀手，“你赢不了。”
这些杀手为了这一刻已经等候多时。
荻狼突然想到了几分钟前赶往大殿时，这些杀手们的目光：那是种包含着惋惜与无可奈何的杀意。
「你赢不了。」——荻狼已经分不清这句话到底是惋惜还是恐吓。
“咣！”道路之中，光影闪动着，荻狼银白的刀刃上，映照着的是无数夺人心魄的恶魔。
已经没有退路了，荻狼心里想着。
刹那间，方才间隔五米的两方，此时已然是一人之隔。
刀刃在一瞬间插入第一个人的腹中，还没等其他人反应，便又有一个人应声倒下。
一秒之中，有两颗心脏已经被收割。
雨点如同鼓声，雷电在一瞬间将道路照的如同白昼，却又随即恢复黑暗。
在这刹那的光明之中，只见血影飘散，周围墙壁上均是绽开的红色莲花。
影子如同摇曳着的魔鬼的爪牙，婆娑着扭曲在众人的身后。
「你赢不了。」荻狼一直在琢磨，这句话究竟是否正确。
刀光交织在一起，黑色的夜幕之下，能听见的除了雨声，似乎还有刀刃摩擦骨头的声音。
“他在哪？！”
“往后撤！往后撤！”
杀手们不断后撤，方才水泄不通的道路，此时已经被开辟了一条通途。
血水代替了雨水，倾撒在了荻狼的身前。
又是一声雷电，白昼照亮了半个镇龙总府。
荻狼的身后，是横倒在血泊里的数十人。而他身前，是颤抖着坐在地上的最后一位杀手。
剑刃零散的插在尸体胸前，荻狼身后的影子如同握着镰刀的恶魔，在雨中摆渡着通往冥河的船。
“请不要…”
一剑封喉。眼前求饶者的遗言，被永远封印在了已死的躯壳。
荻狼的右臂在方才受了刀伤，此时血液正不停的流着。
雨还在下，事情至此远远没有结束，荻狼身后数以百计的杀手与士兵已经赶来。
荻狼映照着一瞬的电闪看清了自己的弯刀：刀刃如同水湾边的乱石，已经有不同程度的卷起，血槽里的血缓缓流动着。白茫茫的刃背上，反映着一双满含杀意的双眼。
这右眼如同寒冬的深潭，深不见底。
而左眼，似乎隐隐约约的透出了一丝人性。
“绝对不能把他放走！”叫喊随雨声淹没在了城府之中…
荻狼反手握刀，闪身隐入了黑暗。
总府虽大，但这些“追踪者”们似乎自乱了阵脚，将包围转变成了单纯的追击。
一直在羊肠小道中穿梭，虽然浪费时间，但也避开了敌人的视野，荻狼因此并没有遇到太多遭遇战。
不知已经过去了多少时间，太阳似乎屈服于了阴云，将天空交给了弯月。
荻狼背后的追杀依旧没有停止，不知不觉间，抬头，已经是总府外的城镇。
很显然，杀手们的追杀范围，远不止总府之内。
“或许…即使是天涯海角，屿这个混蛋也要杀掉我吧。”荻狼如此想着。
长距离的拉锯大量消耗了他的体力，荻狼的心中已经有些恍惚。
雷声似乎已经变成了背景，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疼痛的感觉逐渐变得模糊。
“该结束了。”屿轻轻一笑，他的脸上带着轻蔑。
荻狼抬头，只见视线内站着的正是屿——那个卸磨杀驴的混蛋，那个只为自己利益而活的渣滓。
“你一定很恨我。”屿缓缓将弓背在身后。
“……”荻狼抽刀出鞘，他的手臂因为撕裂的伤口而颤抖着。
“你像个用完就被扔掉的刀，而我…则是那个丢刀的人，毫无人性的混蛋。”屿的脸上始终停留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你是这么认为的吧？”
荻狼依旧沉默着。不仅仅是雨声，使他烦闷的还有眼前这个自说自话的疯子。
“可你呢。”
屿的笑容被瞬间收敛，如同从来不曾浮现在他的脸上。
“你也只不过是个杀人机器，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剥夺别人的生命。”月亮不知何时变成了满月，“你从以前就被教唆着杀人，直到现在已经麻木了吧，已经认为为了自己的生命就可以抛弃别人？”
“可笑。”荻狼用力握紧刀柄，他的手剧烈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愤怒，“可笑至极！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
荻狼褪下兜帽，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的决意，是屿第一次见到。
“你说这些的原因，是为了让我改邪归正？为了让我考虑别人？还是为了让我乖乖被你杀掉，以此来赎罪？…”
“呵呵呵…”屿笑了起来，声音回响在了整个巷子内，“…你啊…呵呵…可真是有意思。”
“……”荻狼看向他的目光中，三分不解，七分厌恶。
雨不停的下着，两个人仿佛置身于单独的世界。
“我只是在向你阐述事实。”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自己置身于花丛，“这个世界…如果为别人而失去了自己，可就太不值了。我现在告诉你，的确是这样啊…为了自己的确可以抛弃别人。”
荻狼看向屿，在他眼中的屿，仿佛在一个黄昏下的花园中站着，而不是电闪雷鸣，刀光剑影的雨夜。
“人们如果不找个理由为自己牟利，那一生可就太累了，到最后也肯定不会幸福。”屿从幻想中回来，将视线锁定握着刀站定的荻狼，“你一直过的不错，不是么？”
过的不错？
荻狼冷笑一声。
几年来的训练，他的身上几乎都是疤痕。而任务所杀的那些人，每当荻狼想起他们或许也有家人，也有故友，也有自己的生活的时候，便心里一阵难受。
但这种被荻狼称之为“人性”的感受，会被自己强制压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拥有过多的感情，否则一定是自讨苦吃。
而这并不代表着是为自己自私的牟利。
荻狼心里清楚，他与屿的区别就是那斑驳在左眼的，残留着的「心」。
“聊天……，”荻狼看向屿的眼神中没有怜悯，“该结束了不是么？”
“是啊。”屿叹了口气，脸上浮现着轻蔑，这种表情在雨夜中依然清晰可见。
……霎那间，荻狼早已握在手中的刀锋已经和屿近在咫尺。
屿再次出手用弓阻挡，随后从身后抽出短剑，振臂一挥。
一声雷电响起，荻狼纵身躲开屿的攻击，他跃上周围的房顶，将视线落在了几米处追来的士兵与杀手。
他明白，自己完全可以杀掉屿，但同时也要和几百个士兵作战，自己卷刃的弯刀撑不了几时。
拼下去，要么侥幸逃脱，要么两败俱伤，最差的，或许把命都搭了进去。自己本就是逃生，何必回头应战。
荻狼收刀入鞘，一个回身准备跃开房顶逃跑，却不成想屿的利箭早已瞄准他多时了。
转身的刹那，箭随倾盆大雨而发，如同囚禁猛虎的锁链，狠狠地镶入了荻狼的右肩。
“呵啊……！”剧烈的疼痛如同蛛网，从肩膀四散至全身，荻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稳住身形。
身后，屿抽箭搭弓，正准备第二次攻击。
荻狼别无选择，只能翻身遁入巷子之中。
错综复杂的巷子如同渔网般交织在了一起，屿捂住肩膀，不停地在其中穿梭。
雨势丝毫没有缩减的倾向，荻狼的耳边回响的除了雨点，还有咆哮着的海浪。
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冥海的地界。
身后的追杀声已经几乎消失，荻狼停下了跑动，缓缓坐在了墙边。
险象环生，荻狼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么几个字，不过好在最终脱险了。
荻狼环顾四周，似乎对于附近有些印象。他慢慢站起，追寻着记忆向巷口走去。
穿过杂乱的小径，转角处，一片豁然开朗。
只见空旷的另一条巷子内，一辆破损的马车正静静的躺在雨中。木头被淋湿，再也无法燃烧，如同黑色的石块。
地上有着隐隐约约未擦干的血迹。荻狼想，这马车里的炸药，一定是镇龙放的，目的就是让他和玄海同归于尽，可事实「不尽人意」，但也在屿的意料之内。
荻狼叹了一口气，踉跄着往回走着。
大雨如注，荻狼眼前模模糊糊的，他感觉自己似乎迷失了方向。
“也难怪那帮家伙会找不到我…”荻狼嘲弄似的笑了笑。
镇龙总府一行人已经返回，据此看来，屿似乎并没有那么想杀荻狼，或者说是…他有什么别的方法。
荻狼摇摇晃晃的在巷子中盲目的穿行着，大雨似乎让他感觉有些寒冷，他戴上了兜帽，紧了紧身后背着的刀。
“到尽头了么…”荻狼自言自语着，“这个地方有些熟悉…奇怪，好累，好想睡觉…”
荻狼四处望着，他似乎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抽泣。
又是一声雷鸣，巷子内忽如白昼。只见尽头处，坐着一个少女。
荻狼不知为何，摇晃了几下，眼前一黑便侧身倒在了地上。
那位少女惊讶了一下，看向荻狼，随后颤巍巍的站起，慢慢走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