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我?”荻狼回到了曾经雨夜中熟悉的巷子。
与那晚不同,此时的天空斑驳着晴朗,太阳高挂在天上,似乎多厚的云都不能够掩去它的光辉。
“不怕。”面前的少女是夜璃,她笑魇如花,如玄玉般的一双眸子直直的看向荻狼。
荻狼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但却被夜璃用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给打断:“不必在意以前,谁都会有一段不堪的过往。”
夜璃这次没有看向那把会闪烁着寒光的刀,反而是直视着荻狼的脸庞。
夜璃知道,这一次荻狼能够回来,便已经代表着他萌生了寻求改变的念头。
毕竟三年前夜璃看过的那本书,正是一天前荻狼拿过的那本。也就是说,荻狼的家乡早在三年前就已经遇难,这件事夜璃知道,只是…
只是他不想直接告诉荻狼罢了。
有些事情,只能由他自己去感悟。
荻狼叹了口气,他看向夜璃——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不明白她到底为何如此在意自己,为何对自己又如此的了解。
天空晴好,四周静的如同在原野的一片花园。
夜璃引荻狼到巷尾的一处坐了下来,然后抬头从屋檐的罅隙中看向蓝天。
她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夜璃眉眼带着笑,如同在山顶盼着日出的吟游诗人:
“我们在三年前见过。那时候,你便不再需要这只蓝色的眼睛了。”
荻狼顿了顿,随后便不解的看向身旁的少女。
“不需要这只眼睛…?”
真是奇怪的说法。
夜璃笑了笑,“你为镇龙总府而杀人,目标…也有善恶之分对吧。”
荻狼点了点头。
夜璃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像是在回忆甜味么孩子,“三年前,当你不假思索的挥刀过后,你走到了一只船上…”
青蓝色的海,血红色的花,以及那杆闪着寒芒的刀刃,这一切都是夜璃的所见。
荻狼闭眼,他回想起了那个时候,他所见到的那双明澈的,在血泊中仍然怀揣着希望的眸子。
那双眸子如同沁在水中的黑色琉璃,里面似乎有烟火在绽放。
荻狼摘下兜帽,他看向夜璃,便又不知不觉的陷入了那双眸子之中。
“你看到了一只妖,”夜璃继续说道,她向后微微仰着身子,伸出两条白皙的腿,轻轻的前后晃着,“你抽刀出鞘,因为杀手的道义告诉你…不能留下活口,更何况是一只万人憎恶的妖呢。”
夜璃仍在看向天空,她或许在目送着飘过的白云,又或许在寻找着飞过的鸟燕。
时间仍在流淌,流淌的仿佛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可是…你收刀了,收的如此果断。”夜璃笑了笑,她似乎可以听见刀入鞘的那一声清脆。
在那一刻,黑色的天空像是被阳光撕裂了一道口子,青蓝色的海洋也蜕变为了湖蓝,花朵谢了,风儿也如此的宁静。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但我想必那一刻…你有想过回头,你能够辨别是非…”
夜璃轻轻合眼,她仿佛又看见了那小巷的深处——彼岸花连着的地方,那里藏着希望。
风微微的掠过小巷,夜璃把视线收回,她侧身看向荻狼。
荻狼沉默着,他一直坐在那里,如同一座融去了冰雪的山峰。
“三年前…”荻狼重复着几分钟前夜璃的话,“我便不需要这只眼睛了。”
果真如此么。
荻狼低下头,他回想起那个夜晚,自己收刀的缘由很简单——他沦陷了。
他沦陷于夜璃在泥泞与绝境中依然藏着光的眉眼,他沦陷于自己对于血泊中少女的怜悯,他沦陷于内心的柔软;这种柔软并非软弱。
或许那一晚,他如刀锋般凌厉的右眼便被拭去了应有的冰冷。
不,不止那一晚。荻狼如此回忆到。
记忆中,肯定还有无数个相同的夜晚,他被自己内心的“人性”所掩盖了冷血,只不过结局不同而已——荻狼选择了拔出刀。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或许是他第一次战胜了懦弱到自我欺骗的自己,从而收回了刀。
杀人无数的他并不强大,那只是他给自己找的可笑躯壳。
“我骗了自己,”
这是夜璃第一次,从那只冷如寒川的眸子里,看出了闪着波光的蓝色大海,
“十年…”
荻狼抬头,他盖上兜帽,没人看得清他的脸。
“我们殊途同归。”夜璃笑了笑,她看向荻狼。
殊途同归…
夜璃站起来,她把胸前的玄圭握在了掌心。
“谁都有不堪的过往;荻狼,当你找寻到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似乎这个如同黑白般的世界,竟也有这么多色彩。”
“世界上的混蛋这么多.…又有何来的美好…”
就例如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以损耗别人的生命作为乐趣。
就例如东林山的那场大火,焚烧了人间的所有希望。
就例如极道教的疯狂追杀,几乎残存的小妖都无处藏身。
就例如这几年里在巷子里的辗转谋生,病痛使她再次经历了死亡。
可这个世界依旧藏着美好。夜璃一直如此相信着。
她从荻狼的眼中看见了光,那是一个渴望救赎却无比软弱的光。
云依旧飘然,四周似乎有燕子在啼叫。
荻狼的眸眼软了下来,他想起,他在刀下见到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见到了太多的难舍难分。
让死者复生固然不可能,但是至少,他可以再抽刀出鞘,弥补几年来的损失。
夜璃看向荻狼,她似乎明白荻狼心里的想法。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所谓过往便是过往,即使有些无法放下的情感,也无能为力去改变不是么。”夜璃笑了笑,“赎罪的方式,并不只有捣毁镇龙。”
荻狼叹了口气,他把手慢慢从刀柄上挪开,“你啊,怎么看也像是个传播邪教的家伙啊。”
夜璃并没恼怒,反而打趣似的顺着话说了下去,“入不入教,便是你说的算咯。”
荻狼站起身来,他的眼中第一次藏有热情,“那就见证吧,”那种热情,与荻狼显得格格不入却又相得益彰,“见证我找回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