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入村子那么久,都没有发现村民的身体与普通人有什么不同,而这个裁决者的队长一眼就看出了整个村子的秘密,显然她本人并不从事与幽灵有关的工作——这就是实力上的差距吗?
村子的秘密暴露了,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围观的村民们也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忧虑,零飒板着一张脸,从人群中走出来,质问林安道:
“你们要怎样才能保守这个村子的秘密呢?”
“虽然村民大部分都是幽灵,但没有出来害人的话,我们也管不着。不过如果你们窝藏罪犯,那就另当别论了。”林安微微翘起嘴角,显然有自信能让整个村子都遵从她的指挥。
“我说了……”纯终于按耐不住了。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中,人们隐隐可以看见他的甲缝沾上了血丝,额角青筋暴起,过度紧咬牙关让他脸上的神经抽动。“……这不关他们的事!!”
他咆哮道,纵身跃起,一头栽进裁决者群中。
林安反应迅速,手中的长剑利落地甩起。她的剑与其他人的比起来要朴素得多,剑柄上没有累赘的修饰,剑身也犹如尺子一般挺拔,干净得就像是武器店中买二送一的赠品。
她只是轻轻一甩,剑身就发生了奇妙的变化,笔直的长剑忽然变得像缎带那么柔软,精确无比地缠住了纯伸出的右拳。林安再向外一拉,纯的拳头就偏离了原本的目标,顺着惯性朝向她的后方。
“目标反抗!进攻!”
林安一声令下,她身后无数把剑立刻发出不同的闪光效果:有的闪耀出雷电的光芒,有的浮现出墨绿色的荧光,有的骤然变得巨大、足有一人高,有的弥散着白雾隐隐透出刺骨的寒气……
而无数把剑的中心只有一人——
纯稳住下盘,抬起头,露出站在高处俯视一切的目光,反盯住那些居高临下俯望自己的、自认为是权威的人:
“这种五花八门剑,我见得还少吗?”
林安毫不留情地挥舞不成形状的剑,纯直接被拽飞到半空中,缠在他手臂上可以称之为绸缎的剑将他松开。与此同时,另一把闪着电光的剑迎向他。
被甩到半空中的纯没有因强大的惯性而眩晕,反而抓住了绸缎剑,并朝自己的方向拉扯——那相当于他要承受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然后在空中半转体,收起下肢,用脚踹向林安的腹部。
林安没想到他会作出这种出乎寻常的动作,下意识用右手抓紧剑,左手抵住他的腿,而他也顺着来自她手掌的推力,将飞踢赠予离她最近的另一个裁决者,而且还是以正中要害的精准程度。纯踩上那名裁决者的腹部,对方储存在肺部空气被挤出,不禁发出咳嗽的声音。纯一把夺取了他手里的一把重型剑,转身迎向敌阵。
纯就好像第一次拿剑一样,像挥舞着玩具剑一样胡乱地砍——而他也像拿着玩具一样拿着足有几十公斤种的重铁剑。大部分人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唬住——对长期经受训练的他们而言纯的剑术可谓是破绽百出。一把剑抵住了纯的重剑,足有百伏的电流顺着他的重铁剑流向他的身体,痛楚和麻痹瞬间爆发开来,每秒钟都好像有几百万只蚂蚁在啃食自己。
普通人最多能承受的电压不超过三十六伏特。以纯拿惊人的力量来看,他也是个异人,但一直没见到他使用什么技能,所以可以推断他的异人血统还不够纯净,又或者说他的异能表现在其他方面。无论如何,像纯这种通过力量和体质来作为优势的异人并不多,在战斗中取胜的几率也不大。
电击完毕后,纯痛苦地跪在了地上,但他并没有失去意识,强力的电击只让他的神经麻痹。他大口地喘着粗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密密麻麻的裁决者队伍。原本埋伏在村落四周的裁决者们也相继赶来,本就已经惊人的裁决者团队又增厚了一圈,在场外围观的人根本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光凭想象就大概能猜到纯的惨状了。
“这就是你们人界的规矩?”雷雅冷哼一声,斜眼看向芷屽,用嘲讽的语气问道。
芷屽也非常担心纯的情况,但实在是无能为力。他本来就不是人界的人,犯了罪大不了逃到冥界去,人界的政府也无从过问,可是宿命怎么办?希仔怎么办?念静姐怎么办?零飒为了村子的利益,肯定也不会出手帮忙。而他要是参与进去了,说不定还会牵连愿意收留他们的好心村民们。他还记得联邦盟对所有正规公会的立下的规矩,如果公会成员参与犯罪,公会也要负上相应的责任,他不是一个人,他要为更多的人着想。而纯,只不过是一个昨天才刚刚认识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陌生人……他不是小说或漫画里的主人公,他没有那么伟大与无私……
宿命隔着玻璃窗,默默地看着外面的情况……
最终,她选择默不作声。
弱小的人类呀……雷雅在心中百般嘲弄,正是因为弱小,所以才有这么多的顾虑,所以才永远无法变得强大起来。而那个叫纯的人……是个莽夫吗?这明明是不可能获胜的战斗,他为何还要坚持?
纯没有松开握剑的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你们是真的惹怒我了……”他低头说道,“你们做了绝对不能做的事情……”
话音未落,他再次发起冲锋,头也不回地冲向敌阵。
那个持会放电的剑的人又来了,双剑相抵,电流再一次贯穿纯的全身,而这一次,纯扛过了电击的折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重剑一甩,那名裁决者手中的剑就断成了两节,而裁决者本人也倒向了他身后的同伴中。
纯乘胜追击,义无反顾地奔向人最多的地方,无论身上中了带毒的剑、具有高温能瞬间烫伤人的剑、冷到能够让皮肤瞬间结冰的剑、在接触到的瞬间就能爆炸的剑,无论前方有着多少人拦着他……
他承受着一击又一击,倒下后又再度爬起来,再度向前冲。他身上已经被划开无数道伤口,额角淌着血,洋装早已破烂不堪,肩上还残留着未融化的冰屑,但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向前,什么都不能!
他为什么不选择逃跑?逃到森林里不是更容易脱身吗?与这么多人直接冲突不是找死吗?雷雅不解地想。
但很快她就明白纯这么做的原因了。
纯击破一层又一层的包围圈,手中的重剑都已经折断,他还是拿着半截剑继续前进。终于,一个与裁决者们装扮不同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泣不成声的少女。最初,裁决者们集体出现在村口,所以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在众多男性裁决者中还有一位身材矮小的少女。
而纯选择不逃跑的理由显而易见。
纯举步艰难地走到她面前,他头上的假发滑落,露出凌乱的金色短发。他扶住少女的肩膀,近乎虚脱地靠着她。他抬起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抱歉,把你送的衣服给弄得破破烂烂的……”
他的脸上已经有几道划伤,但依然很好看,甚至比以前更加的美。
少女捂着嘴摇头,热泪滚落。
“别再打了……求求你们,别再打了……”她向裁决者、向纯乞求道。
“没关系的,我很快会救你出来的……是我连累了你……”他向她微笑,仿佛是一个在深水中挣扎的人在向岸上的人露出微笑。
是我连累了你啊!少女很想这样哭号,但干哑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林安的剑从后方袭来,像蛇一样缠住他的脖子,将他强行拉离少女。
纯用手抓住绕在脖子上、犹如绸缎一样既软又扯不断的剑,好像换面具一样换上凛冽的目光,回头看向林安,质问道:“这是我的事,为什么要把她牵连进来?”
“她帮助你逃亡,也有罪,而且如果没有她在,你就会从这里逃跑吧?”林安面无表情地回复他道。
“张口‘有罪’闭口‘有罪’的,说到底你们还是把我当成罪犯处理……既然你们都固执地认定我有罪……”
纯埋头低语。
“……那我就带她一起逃!我绝对不允许你们伤害我的伙伴!!”
纯突然向她怒吼,扯开缠在脖子上的软剑,扔掉了手上的半截铁剑,一拳砸向林安。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颠了一颠,当然也包括一直袖手旁观的芷屽一行人。
另一个人从侧面走来,用剑挡住纯,而纯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不顾重伤的危险,直接俯身越过那把剑,用右手肘击持剑者的小腹,任由他手里的剑划破他的后背。
对他而言,身上再多几道伤口都无所谓,但他绝对不能倒下!
纯丢弃了武器,但他自身就是最好的武器。他的每一拳都能精确而致命地命中敌人,而别人对他造成的伤害他都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
包围圈渐渐松散,剩下的裁决者已经不足以包围纯,封锁他逃跑的路线了。纯准备再一次用能够击倒一切的力量出拳,然而这一次,拳头在到达对方那张惊恐的脸之前,就被无声无息地抽取了力量,无力地垂下。
纯跪坐在地上,连喘息的力气也几乎要耗尽了。少女冲过来,将身上的衣服扯下为他包扎止血,可他身上的伤口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无法止住全部的血。慌忙的少女不知所措时,纯轻轻地将手抚上她的满是泪水脸,轻声对她说了什么。
少女含泪地点点头,撑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扶他站起来,一步步地朝村外走去。
纯的每一步都好像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奄奄一息的他似乎会在前进的下一秒中跌倒。但在场的每个人心中都莫名地坚信,他永远不会倒下。
阻挡在他们面前的裁决者们下意识向两侧后退,给他们让开了道路,目送他们一步步离开。林安急了,不甘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想上前去拦住他们。
这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芷屽摇了摇头,对她说道:“你自己是最清楚的吧。你拦不住他的。”
这是芷屽唯一能帮纯做的事情。
林安默默地低下了头。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当了无数回贵族的走狗?而这一次,她竟不忍心追击。
一个在苦难中挣扎求生的小生命,在濒死的时刻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那些高高在上的、给予他一个又一个地狱的人,无不从他身上看出了自己的渺小。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做到像纯那样坦坦荡荡地活着,没有人。
他们的背影在慢慢变小,而另一个身影却在心中慢慢放大。
——不畏惧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纯默默地离开了,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但芷屽想,他不会忘记这个和他们萍水相逢的人,他所教会自己的东西。
一群幽灵嚷嚷着“纯哥威武霸气我们一生都追随您”,在村口向纯挥手帕告别。
林安望着损失大半的队伍,幽幽地叹了口气,接着对躺在地上已经“昏迷”了的部下直接踹上一脚:
“别装死了,这种烂演技还瞒得过我?”
倒地的裁决者们纷纷爬起来。其中一个坐在地上的队员向林安哀求道:“林安姐你就行行好吧,我们都是纯哥粉丝会的会员,打偶像这种事情真心做不出来啊……”其他人纷纷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那种奇怪的粉丝会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林安又一脚踹上他的脸。
“我刚刚用手机加的,不信你看!”他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苏伟德尔产的进口触屏手机,把大屏幕对准林安。
“说了多少次工作期间要把手机关了!!”林安用右腿猛地发力,再一次将他毫不留情地踹倒,双手叉腰呵斥道,“你们这样随心所欲的,那我该怎么向上头交代?”
“反正像以前那样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不就行了吗?这次就说跳崖自杀,怎么样?我们大家都受了伤,上头肯定相信我们进行过激烈的战斗,也会相信我们的话。”那人坐起来用手帕擦拭着脸上的鞋印,讨好地说道。
“哪儿的悬崖?”
“维罗纳断崖吧,那儿挺高的,听说有20千米,摔下去肯定尸骨无存。”
“那玩意在天王星上!”林安又一脚将他踹倒。
带着一群不靠谱的部下,林安气呼呼地离开了幽灵村庄。
意外是一群善良的人呢……芷屽感慨。
“能请你们进屋聊聊吗?”零飒走过来,对他们说道。
芷屽和念静、羚希、雷雅一同走进零飒的家中。零飒家的格局与其他村居大致相同,但配有卫生间与厨房,家具也比其他居民家中的要多。
零飒请大家坐到沙发上,自己则坐到对面的木凳子上,以主人的身份说道:“家里没有备什么东西招待你们,请见谅。”
“大家都是朋友,不用那么见外啦。我们还要感谢你收留我们呢。”芷屽连忙说道。
“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其实你们应该也猜到我想要说什么了吧?”零飒嘴上说大家是自己人,但实际上刻意与大家拉开了距离,而她的顾虑也显而易见。
“是这个村子的事情吧?”念静试探性地问。
“没错,正如你们所见,这个村子里的村民大部分都是幽灵,他们都是一些未能完成心愿而留在人间的人。众所周知,未完成心愿的幽灵会堕入地狱,我们不忍心看见他们连死后也要受尽折磨,更何况以他们的体质根本无法融入人类社会,所以我们建立了这个村庄。在这里,大家可以相互帮助,实现各自的心愿,不用忍受地狱之苦。”
据说,人在死后会拥有一次选择的权力,选择之一便是投胎转世,但这也意味着你将要消除所有的记忆,让灵魂回归最初的状态,然而下一世的你未必会是人;其二,就是许下一个愿望,然后化为幽灵去完成这个愿望,如果完成了愿望,就能够得以解脱,但也失去了投胎的权力,灵魂将永远消失。若是未能完成心愿,便会堕入地狱永生,被悲伤和悔恨永远折磨。地狱是个充满未知的地方,但却是真实存在的,没有人知道它真实的模样,因为没有人可以从那里回来,而关于它的传说都是可怖的,也许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这一规则,在远古的时候就定下了,至今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即便有无数可怕的传言,也不能阻碍死者对夙愿的追求,所以他们还是选择留下来,用最后的“生命”去爱还活着的爱人,去爱这个终将离他们远去的世界。
“所以,也请你们务必保守这个村子的秘密。”零飒一本正经地说,“我在这个村子里出生并长大,从一开始我就被赋予了守护这里的使命……念静,你是驱魔师吧?我可以向你保证,这里的村民都是善良的人,他们不会害人的。”
在之前互相作自我介绍的时候,念静曾出于感谢,礼貌地报上了自己的职业。没想到被零飒记住了,看来她也是心思缜密的人。
“既然不害人,那也不是魔物了,我自然没有权力干涉……只是,幽灵群聚起来,容易互相吞食形成鬼魂啊……”念静压低声音说道。
幽灵是完全以精神构成的一种特殊物质,没有实体,所以非常不稳定。精神力强大的幽灵可以实体化,精神力弱的幽灵甚至会在完成心愿前就消亡。因此为了保持稳定的形态,不少幽灵会去吞食其他幽灵来增强自己的精神力,但混杂着不同精神的幽灵会渐渐失去了本性,成为鬼魂。一旦成为鬼魂,就只能通过不断地吞食灵魂来“存在”下去,甚至会作出袭击人类的行为,最终的结局就是被除魔人消灭……念静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谁又能保证不会有图谋不轨的幽灵隐藏在村子里?有的幽灵就算成了鬼魂也难以察觉吧?
“所以有我们这些人类村民在。我们既帮助幽灵们完成心愿,又会监视住他们。我们清楚每一个幽灵的心愿,他们解脱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且让幽灵尽早地解脱,也能防止鬼魂产生不是吗?”零飒说道。
零飒非常在乎那些死去的人,甚至可以说在乎死去的人多过还活着的人。所以她才会因某个不相识女孩的死去而去对付同样不相识的原罪。
这也是某种扭曲吧?念静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