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自己和姐姐的不一样。
并不是指姐姐那副因生病孱弱的身体。
我所说的不一样，也许只有妈妈和爸爸才知道，但他们却从来不说。
妈妈虽然对我很好，但从不会在我面前展露笑容，就算偶尔扯起嘴角，我也能看到其间的疏远。
她仿佛无时无刻都在对我抱有着某种类似于……愧疚一般的感情，没有远离过，但也从未接近。
相较之下，爸爸的这份疏远，就要来得更为猛烈了。
在他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常常会对我拳脚相向，哪怕我浑身是伤，不断求饶也无济于事。
那个男人疯狂起来，就连妈妈也不敢阻拦，能拯救我的，只有姐姐。
她就这样，张开那双瘦弱的手臂挡在我面前，脸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的眼眶立马就变得像是快要决堤的大坝。
但先我一步哭出来的，却是妈妈，随后就连前一秒还恶狠狠的爸爸也加入了进去。
三个人抱作一团，哭得稀里哗啦，而我就站在旁边，却像一个局外人。
明明遍体鳞伤的人是我。
这种事情多了，我心里本应该对姐姐的感激之情，也就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恨。
我怨恨妈妈环抱着姐姐，在阳光抚摸着她脑袋时脸上的笑容。
我怨恨爸爸在姐姐生日来临之时，编造出各种理由把我赶出家门时的粗暴。
我更怨恨姐姐。
即便她什么也没有做，却能够享受我做梦都想要的一切。
我怨恨她，因为哪怕是身处在那样美好的生活之中，她的脸上也始终没有一丝笑容，而相反，我却必须笑着面对身边这残酷的一切，不然等待着的就是爸爸的拳打脚踢。
我怨恨她的面无表情。
但突然有一天，姐姐对我笑了。
自此之后，她会每天拉着我讲一个男孩子的事情。
那个男孩子自信，帅气，温柔……
总之，姐姐对我诉说时，几乎穷尽了她所有想象得到的赞美。
她说，她要和那个男孩子永远在一起。
那时候我似乎能看到，她眼里满满闪烁的星星。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对她口中的男孩子的态度，也从嗤之以鼻，变得想要见上一面了。
终于在暑假的一天，我见到了姐姐的男朋友，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我却感觉像是认识了他很久。
「你就是结衣同学吧，你好，我叫栗原英，是仓奈学姐的学弟，请多指教。」
他带着微笑和我打招呼。
那一刻，我知道为什么姐姐会变得爱笑了，这个名为栗原英的男孩子，他的笑容中确实包含着某种能够感染人心的力量。
他明明和我同岁，身上却莫名带着一种成熟的味道。
相较之下，比他年长的姐姐，却像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如今正因为被栗原称呼为“学姐”而闹着脾气，栗原则笑着抚摸这个小姑娘的脑袋。
他们的身上仿佛粘满了阳光，让我一时间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
「结衣，你不用在意这家伙的，晾着他也没关系，你做你的事情就好。」
「那我去看书了……」
不，我想要和你们待在一起，想要和你们聊天，想要和你们一起去晚上的烟火大会！
可我说不出口。
「结衣你喜欢读书吗？不错的爱好，话说回来，你身上确实有给人一种文学少女的感觉。」
在我将要回头的时候，栗原英冷不防地说道。
文学少女。
我算是被夸奖了吗？
「谢谢……」
这样说着，我也不知道栗原他有没有听见，逃也似的回到了房间。
抱着小说躺在床上，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好。
少见地，我并没有因为妒忌而对姐姐产生怨恨，反倒有些感谢她，让我有幸见到这样的栗原英。
这个如她所言的温柔的男孩子。
让我也有幸粘上一丝他的阳光，他的温柔。
这样的话，一个人去看烟火大会也不会太过寂寞吧。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就只是这样在背后注视着姐姐了，她的家庭，她的恋爱，她的未来。
却没想到，我连站在她背后的资格，也要被人剥夺。
“啪”
「你这个杂种，你根本就不是作为人出生的，你只是……仓奈的替身而已，老子养你这么大，想怎么用你就怎么用你，忘记我告诉你的话了吗？给我……笑！」
在又一次喝醉之后，爸爸除了拿皮带对我施暴，还想要做更加恶心的事情。
但看着他狰狞的面孔，感受到脸上的疼痛，我却连反抗的欲望都没有了，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是僵硬的。
只因为他无意中吐露出的真相。
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我是被他们买来的。
古城仓奈患有心脏病，而我，则是她的备用心脏。
往日里困扰着我的，我不敢问出口的，现在倒是被揭开了面纱。
原来在他们眼中，我甚至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这样的我，真的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但依旧是古城仓奈，再一次从那个男人手里救下了我。
她突然冲进来给了他的父亲一个耳光，那家伙才收起浑身的暴戾，跌坐到地上。
古城仓奈把我拉到了她的房间，伏在我身上向我道歉。
「那个男人真是个人渣，我会把这件事情全部告诉妈妈的，结衣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我面前哭了。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那个男人前面所说的话，有没有知道全部的真相，有没有把一切告诉妈妈。
但那些都无所谓了。
我突然觉得，就这样把心脏交给仓奈也不错。
至少，在我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之后，我的心脏，还有机会会和栗原同学贴在一起，这样的话，哪怕身处地狱，胸口也会是温暖的吧？
于是我消解了所有对姐姐的怨恨，第一次主动拥抱了她。
之后我并没有逃走，也没有报警，而是做好了准备，等待着献出心脏的那一天到来。
那个男人也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甚至少见地对我温和了许多，似乎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境而已，家里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
不，是比以前更好的模样，想必在我离去之后，所有人都会更加幸福吧。
那对父母不再会受到内心的煎熬，仓奈也可以过上真正健全的人生。
但，世事总是出人意料的。
没过多久，仓奈突然去世了，死因却并非她所患的心脏病。
而在知道自己的女儿吞服了安眠药自杀之后，那个男人也再一次失控了。
凳子被狠狠砸在餐桌上，天花板上的灯剧烈抖动着，摇摇欲坠，桌上的杯子碎了一地，他的脚下很快就有殷红的血液漫出来，但他一点要停止的意思都没有。
他只是继续疯狂地破坏着家里的一切，包括……未能及时逃脱的我。
在混乱之中，我能感觉到眼睛狠狠地挨了一拳，肋骨也被踢骨折了，鲜血顿时从口中汩汩流出，但我没有求饶，我只是想不通。
为什么会自杀呢？
明明等待着古城仓奈的，是像梦境一般美好的未来，明明很快就可以像她自己所说的，和栗原英永远在一起。
明明是所有人期待的，完美的结局……
这一次，虽说没有了那双瘦弱的手臂挡在我面前，但我却依旧侥幸苟活于世。
妈妈带着警察回来了，那个男人在被送上警车的前一刻，还在咆哮着，用那种要杀人的目光盯着我。
而妈妈则是抱住了我，一直念叨着对不起，这还是我印象之中，她第一次因为我而流泪。
可我的心里却没有一点被触动的感觉。
我满脑子都是已经死去的古城仓奈。
小樱，你想要听姐姐的故事。
可我从来不知道姐姐在想什么，做什么，甚至不知道她求死的理由。
所以我又要怎么对你开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