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不应该是这样。
肯尼兹瘫倒在墙角,后背明明已经不再疼痛,却比疼起来的时候更加难受。
他在思考,假如自己在那孩子的年纪也拥有那种程度的实力,自己的遭遇会不会因此变得好一些。
主神们总是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即便如此他们却总是不忘在我身边剥夺去什么,三十多年来亦是如此。
他出生在亚尔夫边郊的一位领主家中,尽管不远处的邻国长年发生战乱,但这里在我出生时仍旧是一片安宁的土地。
九岁本应该是一个孩子展露天赋的年纪,但在那时肯尼兹就已经被告知无论在剑术还是在魔法,都没有任何过人的天赋,甚至在运动方面存有缺陷。
十一岁时家庭中最年长的哥哥赶赴前线,为了平息波及领土的战火。结果次年战死。
十六岁是已经能够领兵作战的年纪,却因为急功近利,恩师落于后方被贼人偷袭而死。
二十岁时父亲几度割地退让却没能保住城内百姓,他亲眼望着城门失陷,背后又突然传来父亲自尽的悲讯。
二十三岁,流离失所两年多才逃到了约赫姆,幸运的是被酒馆的华尔瑟大叔收留。
本以为终于能够过上普通人安定的生活,却又因为贪财倾家荡产,落的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还谈什么复仇和兴国。不过只是一个将死之人。”
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实在是太过疲劳,所以就昏睡了过去。
再度睁开眼时,听到似乎有人在轻声呼唤自己的名字。
“肯尼兹先生,肯尼兹先生……”
“啊……镇长夫人啊。”
惊醒后的肯尼兹立即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那孩子说过夫人要举办宴会的事情,所以立刻就有了准备。
“抱歉夫人,让你看到这副邋遢的样子。”
肯尼兹一只手撑住地面想要站起来,却被夫人用手势制止。
“呵呵呵,不要紧,我丈夫年轻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倒是肯尼兹先生年纪也不小,要注意身体。”
夫人即使笑起来也显得优雅随和。
“一定……一定……对了,夫人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上次你做的饭菜孩子们非常喜欢,最近天天又缠着我给他们做,可是我又没有您那份手艺,所以就想请您来厨房任几天,不知道您可有空闲……”
和那孩子说的有点不太一样。没有改变的是,现在的自己要钱,又有什么用呢。
或许是注意到肯尼兹的犹豫,夫人小心的试探着问道。
“这次给您的报酬是一天二十枚铜币。”
“二十!?”
“您听起来很满意。”
“额……抱歉。”
肯尼兹再一次深深地为自己的没出息而感到无地自容。
“这是您应得报酬,倒不如说我之前付的实在太少,没能识出您的手艺,这算是一些小小的补偿。”
“哪里……”
心里本来已经打算拒绝了,夫人却直接递来一个钱袋。
“这是今天的报酬,加上上次亏欠您的,一共二十七枚,因为只是帮工,所以只能再多付给您七枚,还请谅解。”
肯尼兹像是突然想起来的借口,自己还没有报答那孩子,所以不能就这么死去。
“已经完全足够了。”
肯尼兹小心接过钱袋,又回想起怀里还有一袋差不多重量的。
“那就好。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在今天午餐前来为教堂,最好的话能够提前两刻时就帮大忙了。”
“现在其实就可以……”
“不用着急,肯尼兹先生可以先去填饱肚子,为孩子们做饭自己却饿着可不行,然后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到时候再来也不迟。”
“好,好……也对,是我疏忽了。”
“那么,容我先行告辞。”
“有劳夫人了,您慢走。”
夫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能看的出她曾经接受过不输于贵族的教育。
望着手里二十七枚铜币,肯尼兹恍然大悟。提前付钱原来是为了给他一个台阶下。
“多么善良的一位夫人。”
这样尊贵的人为何会在这么偏远的镇子,嫁给一介小镇长。
“哟,穷老头,听说你发了一笔小财。”
早上的事情似乎被谁看到了,而这种事在酒馆里总是传的很快。
这间二十多方的酒管是肯尼兹常来的一家酒馆,而且只有这里的老板在早上从不会拒绝他想要来喝个烂醉。不过这次他并不是来喝酒的。
缓缓推开门,一位体型彪悍的大叔正蹲在楼梯边,手里握着一张发黄的羊皮纸。见到了久违的客人才缓缓卷了起来。
肯尼兹径直走到老板面前放下一个钱袋,里面装了十八枚穷老头铜币,这是他欠老板的酒钱。
“还以为你不会还了……喂,就这么走了吗,多给了两枚。”
“没有什么能够报答您,就当是利息了。”
说完,肯尼兹走出店里,轻轻关上了门,消失在街道里。
“穷老头的利息是吗。也好,如果能看到那家伙活的正常些,我也就放心了。”
老板起身随手把钱袋扔进柜台,哼着小曲准备起了开店。
“孩子们,看,是肯尼兹先生。”
“哇啊!!!!”
孤儿院一共有十六个孩子,他们大多是从各地流落至此,听说最小的被收留时,是躺在摇篮里被放在镇长家门边的。
一群精力旺盛的孩子很快就折腾地他够呛,虽然难得吃了两根完整的面包和一些热粥,但体力仍旧比不上正在长身体的孩子。
终于夫人在看了一会热闹后出面解围,肯尼兹才能乘机躲进厨房慢慢休息。
“这不是昨晚的毛贼吗?”
肯尼兹立刻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头浅灰色长发的小姑娘正坐在土灶旁,手里端着一本不应该在孤儿院出现的书。
书的制作方式向来都是用大量的羊皮纸和枯燥的手抄过程,而且难以复刻和传阅,所以内容越是珍贵的书籍价值越是高的离谱。但是联想到她母亲是位魔法使,多半是家族传承的古董吧。
“昨晚……谢谢……”
“顺路而已,正好也是个机会。”
肯尼兹摸摸脑袋,他明白这孩子说的机会是什么,却弄不清楚她想这样做的理由。
“觉得夫人怎么样?”
“夫人是位很不错的女性,我觉得她一定是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对待。”
“原来如此。”
“在这里陪着她不是很好吗,外面如今乱得很。更何况夫人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看到她不悦的表情,肯尼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多管闲事。
夫人外表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是身体的轮廓比同龄的女性看起来更加瘦弱,尽管整天笑容挂在脸上,却掩盖不住神情的憔悴。
肯尼兹不愿意去想象夫人知道孩子离开时的表情,他看了太多母亲知道大哥离开时独自流泪的样子。
“我的救命之恩原来连老妇人的几句话都比不上。”
“你说什么?”
肯尼兹突然觉得脑袋一阵发热。
虽然经常被人唾骂,被看扁,三十年来自己似乎都是这么过去的。但唯独这次,他觉得无法接受,他认为这个孩子不应该对自己的养母如此冷漠,至于为什么,处在气头上的肯尼兹无法理解,也不愿意去思考。
他强忍怒气,看着那个瞧不起人的小东西离开厨房,自己却只能用拳头对着空气猛挥。
到底是为什么?冷静下来后,时间到了应该工作的时刻。
肯尼兹发现自己在拿起锅勺时,心境能够平静一些。他回想起师傅夸他天赋异禀的那些日子,回想起许多人吃到他做的饭,满面笑容的时候。
渐渐的,似乎能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曾经无论被人如何侮辱,遭人打骂,自己都不曾把对方当成过对等的人来看。
一开始会在心里咒骂别人,把对方不当成人看,然后在心里打算伺机报复,虽然每次都不了了之。
久而久之,就变得自我怀疑起来,开始不把自己当做一个真正的人。要恨的人实在是太多,到头来想明白了,最该恨的原来还是自己。
他希望第一次平等对待自己人同样也能够理解他。所以才会生气。
但是事实上,肯尼兹发现,刚才自己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说教的态度去对待那孩子。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生气?
而一旦冷静下来后,肯尼兹又意识到这孩子或许不是自愿被收养。
能够使用魔法的家族,怎么可能轻易没落,又或者是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
“孩子们,开饭了!”
孤儿院的餐桌分为两种,一种在厨房旁边有七八张餐桌,孩子们打饭时都会在这里集合。
而另一种则是在后院,听孩子们说,平时只有一个人回去那里。
“哟,之前冲你发火,是我的错,对不起了。”
“区区一个肤浅的毛贼还不至于让我记在心上。”
绝对还在惦记着刚才那件事,肯尼兹觉得可以保证,所以他笑着摸起了她的头发。他认为这是身为大人的特权,也是为数不多的机会,就算还没有经过本人的同意。
“放开!谁允许你摸我头了!”
女孩猛地转过头,一双张大利牙咬到的却是一个软绵绵的甜食。
“这是夫人特地为你们准备的点心,偷偷为你多做了一个,待会还可以去拿,算是道歉的赔礼。”
“哼!”
看起来似乎还在生气的样子,不过既然没有拒绝食物,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我叫肯尼兹,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茉莉。”
“谢谢。还有……能告诉你的计划吗?我想知道,我做到什么。”
肯尼兹的主动出击却没有得到茉莉的回应,本来打算继续追问却被一根食伸到面前,示意就此打住。
在隔着不是很远的距离,他注意到有一位仆人打扮的女人东张西望在找着什么。
虽然还有很多问题,但以后的时间应该有很多。
“这不是塞西尔吗,夫人找我?”
肯尼兹微笑着主动迎了上去。塞西尔却在看到他时突然愣了一段时间。
“啊,肯尼兹先生……对,原来你在这里。”
“我看到这孩子一个人在这里吃饭,就想过来跟她聊天。”
赛西尔顺着肯尼兹手心指向的方向看去。
是那个银发的魔女。
“抱歉,肯尼兹先生,我想起来夫人有事找我,我们快走吧。”
“哦……我知道了。晚饭再见~”
“咦!!!”
赛西尔慌张地把肯尼兹带离茉莉的视线,又没有进到教堂里面。
“不是说夫人……”
“啊……抱歉!我撒谎了。”
“?”
“其实……肯尼兹先生还是不要去接近那个孩子比较好。”
“因为她的发色吗?放心吧,她不过只是个稍微有些特殊的孩子。”
尽管这些话说出口连自己都未能说服。
“不是,那个,发色……当然也有关系。但是,那孩子是能招来灾祸的存在。”
听到这些话,肯尼兹反而产生了兴趣。
自己三十多年来经历过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果不是为了报答那孩子,或许今天早上就已经沉在河里成了一具浮尸。现在却从别人口中听说有人能够招来灾祸,说是可笑也丝毫不为过。
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再大的灾祸也不过是风暴中多掺上几粒沙子罢了。
但是那孩子,肯尼兹一直想要为她多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