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后院，茉莉一个人坐在台阶，仰望着月亮入了神。
不知何时，一位打扮朴素又不失风度的妇人悄悄从她背后阴影处走出来，居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提前了呢。”
茉莉似乎像是在对远方的月亮说话。
“嗯，那个人怎么样？”
“没准意外的有希望。”
虽然嘴上从没饶过，事实上肯尼兹在短短一天内所经历的蜕变，已经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啊，太好了。”
夫人温柔地弯起嘴角，发自内心在为她感到高兴。
“能坐在你的旁边吗？”
说话时，夫人已经用手勾起腿背后的裙子，挨着茉莉坐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茉莉不会拒绝。
“这次如果能够结束就好了。”
“我觉得不是这一次倒也可以。”
“必须是这次，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还想多看你们一眼。况且……一旦离开这里，你就没有任何亲人了吧。”
像撒娇似的语气，夫人只会在茉莉面前展现出这一面。
“我有真正的家人在等着我。”
“但你也永远是我的孩子，和大家一样。”
夫人的眼睛自始至终从来没有从茉莉的身上离开过，她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想要深深的把这个孩子刻进自己的脑海之中，哪怕知道是徒劳的，她也想尽力去做。
“我会记住你。”
“……原来如此，看来真的就是最后一次呢，我可不会放水。”
夫人轻笑着，转身离开。留下一枚精美发髻绑在茉莉的头发上。
啊啾！
“好冷……”
躺在地板上的肯尼兹终于因为忍受不了寒冷而醒来。他强撑起眼皮瞥了一眼窗缝，幸好天已经放亮。
“塞西尔？”
反应慢一了拍后，肯尼兹才注意到床上的被子已经瘪了下去。
不愧是女仆，起的真早。
看着或许还暖烘烘的被子，肯尼兹蜷起身子产生了想要钻进去的冲动，但一想到昨晚塞西尔几乎是脱了个干净睡觉，心里立马就打起了退堂鼓。
漫无目的地走到外面，肯尼兹发现街道上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他们不与人接触，不发出声音，全部都低着头向前走去。
寻着昨晚的记忆，往中心大道的方向走去，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熟悉的道路，再穿过两条巷子，来到了一家关门的酒馆门前。
“果然没有开门嘛。”
一路上肯尼兹发现，平时早不早就嚷嚷起来的集市和早会，今天全部宣布暂停，在一个城镇这可是一件大事，但是到目前为止，甚至都没有人去抱怨，这边的街道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有。
和塞西尔所说的一样。封印完成的前几天，镇子上几乎就不会有人再出现。
或许是逃走了吧，又或者是躲起来了。这部分塞西尔一直说的很暧昧，也可能是真的不知道。
之后他又去找了老鬼，草垫上空空如也，再把手摸向下面，酒袋也不见了踪影。
真是奇怪了。
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消失踪影，让本就动摇的肯尼兹开始怀疑自己一开始就掉进了一个陷阱。
“啊，肯尼兹先生，今天来的真早。”
无处可去的肯尼兹想要去找茉莉了解她逃跑的计划再做打算，没想到却撞上在打扫教堂的夫人。
“夫人早上好……对了，打扫这种事不是应该交给塞西尔，她今天应该起的特别早……”
“哦？是这样啊。”
没多想的话脱口而出，再想辩解也是徒劳，夫人已经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信息。
“塞西尔对打扫一直没有耐心，让她来做的话怕是要闹上一整天。如果以后能看到她嫁人的话，对方一定是个能在这打扫方面主动分担的男子呢。”
夫人打趣似的向肯尼兹提着建议，弄得他不知如何回答。
“抱歉，不小心就想捉弄一下。肯尼兹先生跟我丈夫在年轻的时候很像，所以没忍住。”
“您的丈夫吗……”
说起来，肯尼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镇子的镇长，一直以来听说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由夫人包办。
“没错。丈夫他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喝酒，也可以说正是托了酒的福，我才能遇到他。”
“很少能听到有妻子能感谢丈夫喝酒呢。”
“那当然，为了身体健康一定是少喝为好。但是唯独那次，我是感谢他能喝得醉醺醺的来到我面前。”
“听起来是段很有趣的故事。”
其实在心里，肯尼兹已经猜到了内容。但是矛盾的地方在于，那就代表老板就是镇长，但是他却不愿意承认。而且在老板的故事里，那位女士应该已经嫁人了。中途或许发生过些什么，但这不是他现在该去关心的。
“肯尼兹先生是在找塞西尔吗，她现在多半在后院打理菜园。”
“谢谢。”
肯尼兹在疑惑，夫人应该是知道茉莉的计划，却从来没有正面来说服过他。
他觉得这次是个打探夫人的好机会。
“夫人知道关于茉莉过去的事吗？就是银色头发的那孩子。”
正准备弯腰的夫人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从未改变。
“那孩子把名字告诉你了啊。怪不得。”
“哎？”
“来这边吧。”
跟着夫人，肯尼兹来到了孩子们平时吃饭的地方，现在这个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这样对话。我想塞西尔应该也说了很多不必要的事，希望没有让你感到困扰。”
“当然……不会。”
“既然如此，肯尼兹先生会来帮助我吗？”
单刀直入的问题让肯尼兹措手不及。
最重要的是夫人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没有说，以十分暧昧的前提抛出了这个请求。
所以他不知道夫人到底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提出来。
按照塞西尔的说法。如果夫人拉拢了他，茉莉的逃跑计划应该会就此泡汤，如果自己去帮助夫人，那他有理由相信接下来的未来，直到夫人去世前都很难有人再去帮助茉莉。
如果她真的是邪恶的魔女，自己这么做应该才是正确的。
但假如不是呢？
同样是一面之词，同样是认识不到几天。比起塞西尔，肯尼兹更愿意去相信茉莉，更愿意去帮助他。
即便，真的会殃及这座城镇。
但是如果从夫人口中亲口说出来，这件事的分量就达到了他不得不掂量一番的程度。
其实在昨晚肯尼兹就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自己真的成功帮助了茉莉，最后导致整座城镇被毁灭，自己会后悔吗？
答案是，不确定。
他不确定自己对这座城镇保有多少感情。极端点说，肯尼兹只是不清楚自己会相信夫人到何种程度，对于这座城镇，唯一会使他感觉到愧疚的，也只有夫人和老板两人而已。至于外面，就更无关紧要。
所以到目前为止，他更倾向于帮助茉莉。但是有关于夫人的事也想尽可能的去了解，肯尼兹知道，她们两边都有事情在瞒着他，所以他想再和夫人周旋一会儿。
“收了您的钱，工作范围内请尽管要求我。”
“哦？肯尼兹先生没想到也会变得油嘴滑舌起来。”
“哪里。”
“既然提到那孩子的事情。那就先说说她吧，茉莉的身世肯尼兹先生看来也已经听说了。”
“嗯，多少有一点。”
“害怕过吗？”
“如果让她离开这个镇子，会发生多严重的后果？”
“一定会一把火烧了这里。”
夫人冷静的说出和塞西尔一样的答案，语气甚至无比肯定。
“那种事真的能够做到吗？”
“至少对她而言，远没有达到做不到的程度。”
夫人少见的一脸严肃看着肯尼兹，继续问道。
“成千上万的人或许会因此而死，即便如此，也要去帮她吗？”
肯尼兹在认真的思索。
他明白自己相信夫人的话，但同样相信茉莉，如果要单纯凭借常识来衡量对错，对肯尼兹而言是做不到的事情。
因为对他而言这只不过是报恩，报答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他说“一定要活下去”的人。
但是报恩和他人的性命从一开始就不该放在同一盏天平上。
“我会带她逃出去，然后阻止她。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已经下决心了？”
“嗯。”
“那就好。”
听到了肯尼兹的回答，夫人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欣慰地露出微笑，丝毫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夫人……从来不反对我说的话呢……”
“丈夫他……从前总是喜欢说，对错不是应该交给别人来判断。所以他很尊重别人的意见，同样尊重自己的选择，久而久之，我也似乎有那么一点理解了。”
“一定很您一样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人呢。”
“丈夫他听到了一定会很高兴。时间不早了，去找她吧。”
“对您来说茉莉是什么？”
这是肯尼兹最后想要知道的问题，为了背负起这份罪恶感，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亲口听到夫人回答。
“当然是无可替代的家人。”
夫人拿起扫把，轻快地走向外面，像是刚才的对话不曾发生，像是未来依旧会过上平静的日子。
肯尼兹驻立在原地，环顾四周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太阳悠悠高升，雀鸣已经不复存在，没有嬉闹的孩子，没有舞剑的男子，留在这庭院的，只有一位，会花上一整天打扫落叶的老妇人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