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萨琳咖啡厅里，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端坐在一个靠墙的位置，稍有磨损的硬木手杖倚靠在座椅旁。虽然外表还保持着年轻时的英俊，腰板挺的老直，眼神也透露出未竭的活力，但实际上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
他伸出干瘦的手拿起摆在桌上的白瓷杯，将里面所剩不多的液体喝完。他喝的不是醇香的咖啡，不是来自苏阿罗斯的烈酒，不是一杯飘着冉冉香气的茶，而是在普通不过的碳酸饮料——可乐。
老人将空杯子放在盘子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随即拿起桌上的铜铃摇了摇。
“帮我续杯，谢谢。”老绅士将装着杯子的盘子递给女服务员，彬彬有礼的笑道。
“好的，先生。”女服务员接过盘子，脸上挂着有些僵硬的笑容。
这位老人从下午太阳高照的时候就坐在这里了，一直坐在太阳落山。至始至终都只点了一份可乐，还续了23杯，好像要把店里的可乐一个人喝完。服务员又不好赶他走，只能让这个老无赖继续坐在那。
“您的可乐，先生。”服务员将一杯盛满的可乐摆在老人面前，“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帮我订一杯蓝山咖啡，三勺糖，加热。我在等一个老久没见的朋友，约在这个下午，应该马上就到了。”老人拿起可乐深饮一口，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位女服务员。
这个老色鬼坐在这里一下午，不是看着咖啡店里来来往往的美女，就是瞥几眼女服务员裙底漏出的小腿，让服务员感觉浑身难受。
服务员退下了。于此同时，咖啡店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一位身材还保持年轻风韵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着黑色西装的壮硕男子。
中年妇女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咖啡厅，就看见老人在角落对她招手。
“让他们都在门外待命，我一个人就够了。”中年妇女对身后两个男子说一声。
“但是……”
“这是我和那个老头的事，你们就算跟着也没用，我很快就解决了。”
中年妇女径直向老人走去，坐在老人对面的位置。
“好久不见，我给你点了蓝山。”老人率先开口道。他摇了摇铃，服务员端着一杯蓝山咖啡走来，放在那位女士面前。
“帮我再续一杯，加两块冰。”老人又一次喝完了杯里的可乐。
“一把年纪喝这么多可乐不怕骨质疏松？”
“我哪里一把年纪了？我才81，也不过比你大半岁。就是看上去比较成熟，而你保养又很好罢了。”
“都是要入土的人了，就别绕弯子了吧，直入正题。”
妇女端起咖啡，闻了闻，狐疑地看着老人。
“放心喝吧，我还没无耻到在咖啡里下毒。”
中年妇女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我可没空陪你在这里耗。”
“请慢用。”服务员端着瓷盘。
“好吧，”老人接过店主递来的冰可乐，“我是来问问关于布克斯托学校的事。”
“哦？”妇女盯着老人的脸，语气冷了下来，“斯坦•尤利西斯•瑞，你不会是想套我的话吧？未免也太天真了点。”她本来还以为瑞只是突然发神经找她来叙旧的，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个话题。
“我可没说要套你话，我只是问问你创办学校的初衷是什么？”老人笑道，“你也知道，我这人也不喜欢绕弯子。”
“莱博瑞的校长不喜欢绕弯子？这世界上谁都可以说不喜欢绕弯子，唯独你不行。”
“告诉我！莉尔微•卡斯特罗•唐，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创办布克斯托学校？还把位置选在莱博瑞旁边！”老人也不绕弯子，直呼其名。
“为了打败你，打败你的莱博瑞，让你耗尽大半辈子创造出的伟业付之东海。”
“就因为这么幼稚的理由？如果你只是想羞辱我的话，大可以直接冲我来，为什么要把矛头指向学生们！”
“时代变了，而我们还在原地，年迈的躯体已经无法支撑我们跟上时代的步伐，唯有如同白纸一般的学生们才是时代的宠儿，是最坚硬的最适合制成剑的钢铁。我们不过是上个时代的遗孤。”唐顿了顿，“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而创办的莱博瑞？是什么理由让你抛弃丰厚俸禄，不惜斩断一切创造了这个如同城市般的学校？”
“你还是一如既往啊……如果当初我能退一步，就不会这样了吧……”
“你不必为自己的过去后悔，那不是你的决定，是我的决定！”唐厉声道，神情认真。“少废话，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瑞盯着眼前那个看上去比自己年轻很多却只小半岁的女人，思绪仿佛回到六十年前。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一本独一无二的书。人生的长度就是书的厚度，人生的经历就是书中要讲的故事。就像你我，你的书保存的比我好，而我的书破烂，但我们都到了尾声。有的书有精美的封面，让人忍不住翻开；有的书破损严重，让人恶心、作呕；有的书出自文豪之笔；有的书来自名门之后。但书中的内容往往才是重点，有的封面好但内容差；有的封面差但内容感人；有的出自文豪但内容空虚；有的来自名门但思想败坏。书中聚集着人生百态、人情世故、悲欢离合。”
“羁绊的纠缠就是翻开别人的书并阅读的过程。你会被对方的内容不知不觉吸引，并沉醉其中，没日没夜的啃食书中的内容，妄图成为比作者更了解那本书的人。”瑞顿了顿，舌头润湿干瘪的嘴唇。“很快，你就会对这本书产生厌烦，失去了兴趣，觉得作者写的越来越差，甚至想去抢过对方的笔……你合上这本书，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吃灰，说不定还会发现另一本好看的书，再次翻阅。等你想再次看原来那本书时，它已经被借走、毁坏，亦或是自我焚烧起来，方便你看后一本书。说不定还能听见一句赞叹：‘比上一本好看多了！’”
“我不是来听你抒情的！给我挑重点说！”唐一拍桌子，打断瑞声情并茂的演讲。
“我的意思是说，莱博瑞就是一个最大的图书馆。”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开家图书馆？还大费周折的用谐音给自己的学校命名，你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吗？”
“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用谐音命名。”
两个老人如同孩子般互怼，犹如年轻时一般。
“你不可能就为了这么点事就找我吧？”唐抿了一口凉了的咖啡，苦涩立即在她嘴里蔓延。
“当然不止这些。”
一道无形的领域说话间将两人包裹，周围一切在瑞的眼里都变得透彻清晰。
“我们，来个游戏吧。”瑞从手中变出一把左轮手枪，并将其拍在桌子上。亮银色的外壳在夕阳余晖中闪烁。
“开火！”咖啡厅外的大楼里躲藏着几只特别行动小队，每个人都装备着红外线瞄准镜，时刻盯着瑞和唐，在楼栋间的几柄狙击枪全部瞄准瑞的身体，以防对方做出什么危险举动。
霎时间，三枚25.0mm口径的特制穿甲弹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射向瑞。
瑞坐着没动，反而喝着自己的可乐，犹如不知道下一瞬子弹就会打碎墙壁，洞穿他的脑袋。
但 三枚子弹在距离瑞三英寸的地方消失不见，唯独子弹破空声和空弹壳落地声能证明它们曾存在过。
唐冲外面的士兵们摆了摆手，意识他们别轻举妄动。
“你反应还是那么快啊。”瑞悠哉悠哉地说，“差点死掉了呢。”
“别装了，你其实已经知道了外面有埋伏吧。在你的领域里，一切都无处遁形。”
“是啊，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帮我挡下那3枚子弹呢？”
“你只是个F级而已，要是你不中用到没挡住，脑浆溅一身恶心死了。”
唐伸出手，桌上的手枪出现在她手中。
“造的不错，可惜是假的。”手枪在唐的手中从顶端开始消散，化为尘埃飘散空中。
“果然还是骗不过你这个S级的法眼。”瑞拿起手杖，手杖变成了一把和刚才一样的枪。“这把是真的，不过不要抢，这要是没了我就回不去了。”瑞小心的抚摸着枪柄，如同抚摸孙女的头发。
“实际上你这F级比我这个S级强多了。”
瑞打开手枪的弹夹，往里面塞入一颗尖端暗紫色的子弹，旋转弹夹，“咔”的推回枪膛。
“我带来了一件你绝对感兴趣的东西。这里有五个弹夹是空的，一个弹夹有子弹。胜者就拿走那样东西。”瑞又拿出一个黑布罩着的长方体。他明明来的时候就杵着根手杖，不知从哪里变出这么多东西。
“你会做亏本生意？我肯定也要押上相应的筹码吧？我可是空着手来的。”
“筹码吗？”瑞思索起来，他好像一开始没想让唐押筹码。“这样吧，你要是输了就跟我回去……”
“那我先走了。”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如果你输了就把这可乐和咖啡的钱付了，正好我没带钱。”
唐先是一愣，还是答应了。
“游戏开始了。”
瑞毫不犹豫地对着唐开了一枪，又把枪口对着自己开了一枪，两人都没有中枪。瑞加快速度，枪口不断在两人之间转移，扳机扣动五次，击锤点了五次，弹仓转动五下。
枪，没响。
“最后一发了。”唐看着瑞将枪口对准自己，戏谑的笑了笑，伸手掀开桌上的黑布，那居然是一本书，而且书的封面一片空白，连书名都没有。
“好吧，是我输了。”瑞迟迟不肯扣动扳机，似乎还想垂死挣扎一番。
“这本书里写的什么？”唐质问道，她对这本用命赌来的书表示好奇。
她翻开了序章。
神说：
傲慢、贪婪、愤怒、暴食、色欲、懒惰、嫉妒，是原罪。
而就连神也忘了还有第八原罪。
——祂
“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二少年写的？还用了〈祂〉。你不会是在敷衍我吧？”
“不不不，没有谁能用〈祂〉的名字，那会遭受神罚的。你和我都知道〈祂〉意味着什么……〈祂〉的右手代表着新生，左手代表着毁灭。”瑞的语调古怪，像是在吟诵一首古奥的诗歌。
“幻想与湮灭……不就是你和我吗？”
“是啊。天才在左，疯子在右。”瑞苦笑道，“牢记这本书的名字。我以后还要取回来的。”
“我用命赌来的居然是借用权？”
“我是说，我会连同书把你一起取（娶）回来的。”
“老不羞的东西。”
唐抱着书起身，还能听见瑞的声音：“别给别人看，你知道那是在亵渎神明！”
“咖啡很好喝。”唐离开了咖啡厅。
冰冷的枪口触到太阳穴，寒冷空虚向瑞袭来，他在苦笑下扣动了扳机，“砰——”嘹亮的枪声划破黄昏最后的宁静。
在那本没有封面的书上，烫金色的字以只有唐和瑞看得懂的字体呈现。
《备忘录》
作者：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