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关监狱,鸹栖槁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你们是没吃饭吗?再喊一遍!!”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好,巡视牢房!”
朝琥又一次被铁栏杆外一排人的口号声吵醒了,监狱外枯枝上一排排浪鸦同时惊醒,发出波浪般此起彼伏的鸣叫。
狱卒们齐声的口号虽然响亮如洪钟,但就像你每天早晨信手按掉的闹铃;瞬间被拔掉的摇摇欲坠的乳牙;站上体重秤后表盘上指针飙到令人窒息的高额数值,不过是短促的痛苦罢了(等等,最后一个带来的痛苦显然不是短促的吧!)。可是浪鸦的叫声后劲悠长数量又多,真像滚滚波涛一样陆续有来,无情地拍打朝琥的耳畔。
“唉。”
他只好叹了口气,从枯草堆中爬起,靠在冰冷的墙上坐着。
“吼吼,早上好啊少年,又见面了。”
偶尔听这么一两次略带黑色幽默的起床问候倒也不坏,但,或许什么事不断重复发生最终都会招致厌烦。
朝琥这么想着的同时,铁栏杆的缝隙中窜出两盒盒饭,落在囚室的地上。
啪,啪。天井漏下的雨滴大概都比它们掷地有声。它们有气无力地迸出几点饭粒。人吃了这样有气无力的饭,大概也只能继续有气无力吧。
“大师,这都半个月多过去了,真的如您所说‘都在计算之中吗’?”
在朝琥身旁坐着并被他敬称为“大师”的“室友”,是一位披着破烂斗篷,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神情泰然自若,仿佛他不是在这潮湿阴暗的监狱,而是坐在阳光明媚野营地的草坪。
“莫慌,欲速则不达哦,”
“大师”捧起盒饭,扒拉了起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再不吃的话,要么,饭凉掉馊掉,要么就会被我吃掉——不只耐心,抓住时机也很重要。”
朝琥没太听清大师咀嚼间挤出来的话语,唯独自己的盒饭也将要遭大师染指这件事,他瞬间明白了过来。正欲伸手护食,却又一顿,缩了回去。
“咋的,一天可就这一顿,少年你不吃可撑不下去啊?还是说你想成仙?”
好一个大师!这么快就干掉了一份盒饭,贫嘴的同时手指还装作不经意地向朝琥那份盒饭的方向游移。
“……无所谓了。”
少年少有的低迷嗓音按住了大师的手,勒令他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少年你……”
“我的清白能不能得证,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
朝琥一跳,站了起来,没站稳,有点儿头晕,差点又一屁股坐下。他尽力站稳,使用腹式呼吸。
“你说得对大师,必须找机会逃出去,这个地方太不正常了!就这么干等了半个月,光是等着是不会有出路的!”
并非低迷,而是蓄力。
大师安心地抚了抚胸口:
“看到你还是这么傻里傻气的,我就放心了。看来你刚才大概只是因为刚起床,有点低血压吧。”
“别说那么伤人的话呀大师!等等你还真把我的饭也吃了?请留点儿成行吗!?”
大师转过身继续扒拉。
“有什么关系,咕嗯,”
他噎住了,话断了一半,朝琥帮忙拍了怕大师的背,之后乖巧地等着他再度开口,
“……咳咳,呼,虽然比预期晚了一天……反正你今天就能出去啦。”大师拍拍胸脯,这个动作起到了帮助下咽和加强话语可信度的双重作用。
“真的吗!?”看到大师如此自信,朝琥大喜过望。
“小点儿声。”
“真的吗…”
“有什么确认的必要吗?真的就是真的,我不会算错。”
大师抱着双手昂起头,摆出一副不多见于造型沉稳中年人的得意表情,仿佛下一秒他的鼻尖就会戳穿天花板。
“好耶好耶。”
朝琥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喊出来。
“1228!”
朝琥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串数字原来是自己的囚犯编号。
“你,乐呵什么呢?出来!”
听到这句话,朝琥如沐春风,瞳孔中罢工许久的星星再上岗,视网膜成像系统开启了美颜,就连狱卒板着的凶脸也和蔼起来。
“大师!!”
“你算得真准”这半句还没说出来,之后狱卒说出口的话简直没让朝琥整个人原地蒸发。
“死刑。”
“大师!?”
朝琥急转头一望,大师的额头已经划下几条汗。
“呃…不是啊,少年,那个,你听我解释一下?”
“还解释个屁,滚出来就完事!”
狱卒显然不耐烦了起来。
“冤枉啊大哥!”
朝琥扑倒抱住狱卒的腿。
“起开!少在我这儿伸冤,你找律师法官去说——这不关我的事!”
一时间,犯人们的注意集中了起来,他们目击着,推测着,消化着眼前的情况并得出自己的理解后,不约而同嗤笑了起来,牢房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我听说他好像是因为猥亵**抓进来的,那可真该死!够他死一万回了!”
“毛头小子,敢做不敢当啊?怂包!还挺憨,以为叫他出去能有好事情吗?哈哈哈!”
“瞧他惨兮兮的样子,说不定真是被陷害的呢,不过,那也是他不着道,被诈了也活该!”
“不管了,就笑吧,光说这样子是挺好笑的,反正惨也是他惨,不关我们的事,笑就完咯!”
事情到底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半个月前
“这里就是事不关?人好多!哇,有好多没见过的耳朵种类啊!哇,那个角形状好怪!”
踏入事不关的第一天,朝琥就被当地壮观(指品种丰富)的人潮吸引住了。
“呼,呼,瞧你那高兴的样子,”
朝琥身后穿着粗气跟上来的就是大师,不过斗篷没有本章一开始那么破烂,脸上也没胡渣子。
“那当然了,我能成为勇者,榊烬她们也在努力着,我也要加把劲呢!”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
大师踱步跟进,
“最靠近四领交界的事不关可是个危险的地方啊,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搭上朝琥的肩膀,
“因此,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在这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也可说是民风民俗,那就是,绝对不要管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
“……这样的吗,”
朝琥环顾,不禁汗颜咽唾,确实,目所能及就有许多和大师一样披着斗篷的神秘行人,有的身后背着等身的大剑,有的斗篷下的脸戴满眼罩,有的像是斗篷下藏了三个人……但是他马上就不在意了。
大师说的对,各有各的路要走,就依这里的规矩,别太好奇其他人了。
“我们先找个旅馆住下吧,驿道里的各种服务真是太差了!大师你跟紧我啊,这么多斗篷人,别到时候走丢了还找不着。”
“唉,年轻真好啊……”
刚缓过劲儿来的大师撇撇额头的汗,摇头垂首。属于他的像朝琥一样充满朝气活力的时期,约摸过去很久了罢。
朝琥走个不停,嘴巴也没歇着。
“估计在这里,痱子粉很畅销吧!”
只是因为穿斗篷的人实在太多了,不得不说实在是粗浅的推理。
“旅馆还蛮多的耶,不愧是人员周转站一样的存在。哇,成年人限定的都有这么多,虎猫县只有一家啊!”
不是作为消费者,朝琥只是很单纯的和在风月场所工作的小姐姐关系不错。
“哇,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撞到您的,抱歉抱歉。”
因为他总是抬头望远,不注意身旁,才会撞上路人。
“啧……”
身着华服的路人不友好地咋舌,便走了,留下朝琥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不是原本就心情不好呢,眉头像是上了锁似的。”
朝琥摇了摇头,告诫自己最好不要想太多,继续向前走。逐渐,他回想起大师当时说的因为“不必要”而被留在虎猫县的那两人。
“不知道榊烬和白团他们怎么样了呢,希望榊烬能踏踏实实干活,别被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男人拐跑了啊,她要是被拐跑了,白团也要被顺带拐跑的……也不知道我的信寄到没有,希望信使的效率高点儿……”
“啊。”
朝琥一转头,看到了远处森然而立的“那个”,与其说是建筑,倒不如说是残骸一样的那个,它早已枯干的巨大枝丫上挤满了苍色的鸦。甚至似乎只有那颗巨大枯木头顶的乌云浓厚些,罩住了阴森,笼上了恐怖。
“大师,那是什么啊?”
朝琥转头,却不见人影——当然斗篷人是很多,却没一个回应他,或者就是背向他而行。
“完啦,大师走丢了!要喊一声吗?可是大街上其他人都好安静哦,我这么一吼会不会吓着人家?我自己也有点不太好意思啊……”
一番激烈的心理活动后,朝琥下决心要大喊一声,此时,某种极度刺激他正义感和保护欲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呜呜呜……”
是女孩子哭泣的声音,比起大师,还是守护女孩子的笑容更重要,不,对朝琥来说,没有优先级更高的事情了!
循着啜泣声,目光踩着人们的肩膀穿行于人头间的峡谷,朝琥看到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一名长着尖耳朵的倭族**啜泣着——也有可能是森人,毕竟这两个种族的耳朵都长得差不多,但是朝琥可不管是什么种族,就算是长着八条腿的阿里克特族,只要是见到陷入困难的人,他都会凑上去问候再予以帮助。
他三步并作两步、急转弯、左漂移、赔不是,终于越过人墙来到小女孩面前。
“你没事吧?”
他关切地问道,减小声量,尽量不刺激到她。双手想要扶住女孩起伏的肩膀,又想轻轻抚摸她的头安慰下她,但是又怕自己作为一个陌生人这样随便触碰女孩子是不是不太好,思前想后,他的动作一时间竟显得局促不安,猥猥琐琐。再加上刚刚一系列的闪躲动作,他已面色泛红,呼吸粗重。
对,看上去就像个……
“呜哇,有变态啊!!!”
女孩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尖叫令朝琥汗毛倒竖,他觉得自己可能碰上大麻烦了。
霎时,不管是神秘斗篷人,还是一般通过路人,目光都集中到了朝琥的身上。
现在更正,朝琥绝对碰上了大麻烦。
“等等,等等……!我不是!”
千夫所指,百口莫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铐已经锁住了他的腕脖子。
“有什么话到了里面再说吧,老兄。”
冷面的犬耳巡警正了正帽檐,无情地通告面色铁青的朝琥,然后推搡着带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