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森林要塞残破的城墙上，俯视着下面攒动的一个个人头，近一万人在下面，望着我。
众人的目光依旧让我有些不舒服，但我并没有紧张，我看着这些士兵，他们的目光告诉我，他们是相信我的。
但是他们只是相信我，他们不相信自己。
他们确实没有那个能力去相信自己，他们面对的是未知的魔王军，而自己的实力，只是一个普通士卒的实力。
但是我是需要他们的，可是我不想需要他们。
一个普通的士兵，在战场上的任务非常简单，接受并完成命令，在任何时候做好赴死的准备，甚至有可能是一个接着一个赴死。
这是这次的出征与凯米撒所领导的王都攻略战的区别，他们所要做的是攻下一座城池，是可以明确地看到结果与目标的，而我，是要带着这一帮人，这一万条命，去一个近乎于未知的地方。
最后可能连一个结果都得不到，当时伊安甚至已经明确地告诉我了，由北方而来的魔王军，只是一个“无尽的源头”，而她某种意义上是不会对我说谎的。
但我必须得到这里来，一是为了完成与杰拉德的约定，再也可以帮欧克联合国解除祸害，最重要的一点，也是要为我自己找到答案。
事实上，在我九千多次重生中，从一千多次终于成功脱离了赫斯城，随后的几千次基本都在森林要塞与这里的魔物的抗争，抗争一直在持续，但是没有结果，因为后来我就被西恩帝国以“发现第一个魔王干部”从这里召回，然后卷入他们为我精心编排的国家陷阱，遭遇各路杀手、骗局、圈套……最后在与巨龙戈尔斯的战斗中遭兰艾儿的背刺来到了这最后一次。
而现在，等我终于将兰艾儿背叛我的原因搞清了，再和凯米撒、莲一起推翻了西恩帝国，基本解决了第一个魔王干部曼哈克之后，现在反而是这里的魔王军成了我前九千多次重生中的记忆里最有疑点的存在了。
“呼——”
我长呼了一口气，开始在这里向随我出征的一万名士兵讲话了。
“你们……知道我们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吗？”
因为整个训练场很空旷，下面的士兵们也很安静，我站在城墙上，并不用发出多大的声音。
下面的这些士兵，甚至都不能像之前的恩克一样，给出一个答复。
“是不知道吗？还是不敢说出来？”我现在的处理方式可能有些极端，但是也好，这样更能让那些本就不该参与的人傻乎乎、或者被迫地继续加入进来。
“我们是去讨伐魔王军的！是为了给百姓们带来安宁与幸福的！”
这一次，下面终于有人回复我了，声音甚至非常愤慨，充满了正义感，但这样的正义感让我害怕，我知道“被赋予的正义感”是一种什么滋味，哪怕是现在，我的正义，也许也是被赋予的。
“没错！我们是来讨伐魔王军的！”
有了带头人，下面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附和起来了。
“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刚才，盘踞在这里的食尸鬼，你们有几个人，是能够轻松地击败的？”
“我！”
“我！”
我得到了几个异常轻松的答复，接二连三，但是很明显，能够轻松答复我的声音不下百人，但我在上面看得很清楚，他们答复我的声音很果断，也很大声，甚至盖过了其他人犹豫与自卑的声音。
“那你们知道，魔王军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下面再一次鸦雀无声了，没有人能回答我。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魔物在源源不断地朝那个方向涌来，干扰着所有人的生活，为此，我们必须朝着那个方向，去一探究竟。”
我将手指向身后那看不到边际的、深黑的北方，野兽的长啼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为周围的气氛再添一丝诡异。
我看着下面的一万人，他们都神情严肃地盯着我。
“这次出征，本身上就是错的，在此，我要向你们道歉。”
“不过中途我们改变了策略，来到了这里，来这里讨伐魔王军，这是没有什么错的……”
“但是……”
“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继续跟着我的话，你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会死。”
“继续向北的话……”我努力地搜索前九千多次的记忆，“大概会遇到数不胜数的高级哥布林、巨魔、巨人族、暗精灵……”
“刚才的情景，你们也都看到了，这只是一个开始，但我们已经死了几百个兄弟了。”
“在你们的眼里，我似乎在说着一些很丧气的话，但是，事实往往就是让人丧气的存在，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早点看清楚自己的现在的境地，也是给你们自己选择的机会。”
一双双眼睛盯着我，眼神跟之前相比又多了些不同，我轻轻咳嗽了一声，继续讲了下去：“我就直说了……”
“你们中的大多数，能给到我帮助的人，很少很少，作用，甚至可能只是帮我挡刀挡枪。”
我有些紧张，我知道自己现在在说着怎样可怕的话。
“尽管我这样说，但是你们的存在又是必要的，所以……”
“我给你们自己选择的机会。”
“明天清晨，我就会向北进发，你们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是跟着我，第二种，是驻守在这里，直到我回来，或者等到勇者凯米撒到这里。”
“怎么选择，是你们的自由，这里的食尸鬼已经被清除掉了，一时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魔物往这里涌来了。”
“那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
“明天，你们有多少人愿意跟着我，向北方进发？”
“我！”
我话音刚落，便有人回应了我，是恩克，他高举着他的手，目光坚定，毅然决然地登上了城墙，站到了我的旁边，以副将的身份。
“大家！那么多的魔物在……”
恩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应该是想要煽动大家的情绪，鼓励他们，但是我察觉到之后，立刻将手横在了他的面前，并挡住了他，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都别说，让他们自己决定。”
我不想渲染什么情绪，这是没用的，当那些真正强大的魔物出现在他们面前，切身的恐惧降临之后，这些情绪都是没用的，因为我是在向未知发起进攻，并不是攻占某个城池，统治某片区域，这次出征是一个耐心与勇气都在被逐渐消磨的过程，没有彻底的觉悟，仅仅是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加入进来，是没有什么帮助的。
“还有人吗？考虑清楚了，就从队伍里站出来。”
老实说，除了恩克有勇气站出来，其他人中没有一个人能做出加入我的决定我也不意外，恩克也有一定的自信加入我，他的等级已经来到了LV39了，这在一般人里算是很高的等级了。
我不想再说什么过多的废话了，我望着底下近一万的人，大都是犹豫不决的，有些人看表情似乎有加入我的想法，但是看着周围同样犹豫不决的人，他们很害怕，如果自己站出来了，他们只会是唯一站出来的那个人，这样的话若跟在我与恩克的身后去征讨深不见底的魔王军，同样也只是送死。
“那个……我，我也参加。”
当我以为已经不会再有人想要加入我们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年轻人从队伍中走了出来，竟有些面熟，我这才想起，他就是刚才我从食尸鬼的袭击中救下来的士兵。
尽管那士兵看上去很紧张，但他还是从一万人中走了出来。
“还有我！”
在那个年轻人走了出来之后，一个粗狂豪放的声音紧随其后，只见一个大汉很霸道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我定睛看过去，因为军队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交给恩克在打理，这人气宇轩昂的姿态让我有些意外，我有用“看破之眼”看了一下他的等级，没有想到等级足足也有LV31。
“他是谁？”我压低了声音，问向了一旁的恩克。
“他是我们军队的军需官席里昂，我也料到他会加入我们的。”恩克用着一种很自豪的语气回答我，看样子这个名叫席里昂的军需官应该是恩克培养出来的。
我俯视着从军队中出来的二人：“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做好觉悟了吗？是会死的，这不是儿戏。”
一切听上去甚至有些像是我在阻碍他们跟我讨伐魔王军一样。
“做、做好觉悟了！”
“怕死还算什么男人！”
“……”我无言，这两个人的回答没什么好评价的，我又看了看其他还在犹豫，或者说已经在畏缩的其他人，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我们明天清晨出发，其他人，你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留在这里，我也不会责怪你们，你们也不会被人瞧不起，但是做出选择之前，都给我好好想想。”
……
透过帐篷，我看到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伴随着军犬的吠声，我睁开了双眼，很自然地醒了过来，我没有选择在森林要塞的居住区居住，那里的灰尘多得无法想象，一个晚上根本无法打扫到供人入睡的程度。
我起身，将装备戴好，走出了帐篷。
除了站岗的，我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其他的士兵，他们应该还在休息。
会与我一同向北的人，会在森林要塞的出口等着我，现在我还没到，但是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马上在出口那里等着我的，可能只有寥寥几人。
随后，我便来到了要塞的出口，我们讨伐魔王军的起点。
但是让我有些吃惊的是，竟然有整整几百人，在这里迎接着我，这与我预想的不一样，他们的目光坚毅，站在最前面的，是恩克。
“这就是所有人了，无名。”
“嗯，很好。”
“你确定要出发吗？”
“没错，我们已经可以走了。”说着，我已经迈开了步子，也不打算说什么振奋人心的话语。
“等等。”
“‘如果要我自己来选择的话，我果然还是不敢去……但是其实下达命令的话，作为士兵，我们肯定是会跟过来的，也不会有什么怨言’，这是一个士兵告诉我的。”
“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吗？”
“我的意思是，军队里大多数人肯定也都是这个想法，我想……”
“自己的选择很重要，恩克。”我打断了恩克，“我相信你的觉悟，但我们要去的地方，绝对比你所想象的要恐怖。”
“你现在也还有机会选择退出，等我们离开了森林要塞，就都晚了，恩克。”
“无名，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总说这些丧气的话，我不理解啊……”
“我确实说了很多丧气的话，但是我没有丧气，相反的，我必须前进。”
“这么说，只是希望你们能多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那你就不需要帮助吗？”
我瞥了眼恩克：“我当然需要帮助，所以我让你们自己去选择了。”
我又看了看恩克身后的那几百人，嘴角最后，还是稍稍扬起了些，心中的某种孤独感，似乎被稍稍填补了一些：“你们的选择，已经让我很满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