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的尾巴在夏季被一点点拉长,到了晚上七点,天色仍未完全黯淡。
天空被沉沉的暮色笼罩着,在这半晦半明的时刻,万物都沉浸在这日夜交替的礼赞中,归巢的鸟发出意犹未尽的啼啭,抖落翅尖的霞光,隐没在枝桠间,不时地传来梦呓般的啁啾。
夏风也染上几分晚凉,原本被太阳烘烤得温热的空气中,氤氲着夜的清爽。
一大片一大片的云块低垂着,几乎是贴着几处民居飘过。云块的西侧,沉醉在晚照中,浸染着如织的晖光,金碧辉煌。而东边的云的末端,则露出玫瑰色的可爱的暮晚夕泽。
当西侧的云朵们缓缓地拥抱晚霞时,东方隐隐有半轮月,在云朵们的簇拥下显现,宁谧地放出冷澈的银辉。
这也是格温德琳最喜欢的时刻之一,轻轻地将小脸贴在被太阳晒得温热的窗台上,眨着青色的眼睛望向窗外的人间,露出纯真的微笑。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一个人才能真正安静下来,去感受世界本来的模样。
而这种时刻,夏言显然是不受欢迎的那个人。因此她也只能尴尬地站在房门口,等待格温德琳回过神来——这也是礼数之一。
当月色洒满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台面时,格温德琳才恋恋不舍地从窗台边离开,随即被房门口的夏言吓了一跳。
“咳!你怎么…”格温德琳很快反应过来:“这么说您想好了?”
“先不说这个,还是请先告诉我具体情况吧。”夏言一边说着,一边从包裹中拿出那把有着玄色剑鞘的剑。
“你说什么?圣遗物?还是碎片?”
“都需要。先说说昨天那话什么意思吧。‘注定会是’?你好像知道什么?”夏言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很在意这话。
格温德琳举起了右臂。
“这只手臂中寄存着圣遗物「拱顶石」,它指向了你。圣遗物会对周围其他圣遗物的持有者或有资格之人起反应。”
夏言没有回答,只是走向格温德琳,将手里的剑递给她:“把它拿出来,试试看。”
格温德琳疑惑地接过剑,立刻感受到了其沉重的份量,只好将剑鞘撑在地上,一手扶着剑身,另一只手用力拔剑,令她意外的是,剑柄纹丝不动,没有出鞘的趋势。
格温德琳不服输的继续用力,直到做出用双腿夹住剑鞘拔剑这种毫无形象的动作,这把和她一样倔强的剑也没有被拔动分毫。
格温德琳只好一脸委屈地将剑交还给夏言,坐到床上揉着发红的大腿。
“是我力气太小了…”不禁觉得有些丢脸。
夏言却予以否定,缓缓地用双手将剑平托过头顶,用崇敬的语调告诉格温德琳:“不,与力气无关,这把剑,正是圣遗物「永乐之剑」,永乐帝五次北征所配之剑,在永乐帝殡天后的六百年里,至今只出鞘过两次——北京保卫战时,兵部尚书于肃愍谦曾使其出鞘,并击退瓦剌,挽回大明国运,于谦也因此获罪被杀。而后应州之战时,此剑曾受武宗皇帝(朱厚照)感召,出鞘过一次,武宗也由此击退‘小王子’,使其不敢南侵。此外,六百年中再无人能使其出鞘。”
“是吗?相当挑剔的圣遗物啊…”格温德琳对这把剑起了兴趣。“你有试过拔剑吗?”
“没有,这不在我职责之内。”
“但是你却让我尝试了,这也不在职责之内吧?”格温德琳露出狡黠的目光。
“这不一样…你是局外人,也是持有者,让你尝试或许能帮到我。而且,”夏言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很愿意相信你的。”
轻信可能会让我丢掉性命。为什么相信呢?因为她的力量?夏言也不知道。
格温德琳却意外的脸红了。
“谢谢你。”格温德琳轻声说,她那青色湖泊一样的眼眸似乎漾起了波纹。“我会帮助你的,无关合作。”
夏言才突然发觉真正轻信的那个人是她,只用一句相信就收买了她,自己似乎无意中走了一步好棋。
“再说说碎片的事吧。”夏言放缓语调,尽量用友好的语气询问格温德琳。她决定将圣遗物的事先放一放。
“嗯…好…就在昨天,我从我在政府机构工作的哥哥那里得知了伦敦附近‘碎片’的存在。我正在湖区度假,今天一早就赶回来。”
“据他说,‘碎片’开始活跃不超过一星期,侵蚀产生的怪物大约从两天前起被多次目击。现在应该还没有受害者,碎片应该还处于游离态。越早行动就越安全。”
夏言稍加思考,随即告诉她:“具体情况我知道了,
明早我给你答复。”
格温德琳爽朗地说:“了解了,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对了,我要出去一趟。”抓起手杖,走出房间,下到门厅。
夏言跟着走到门厅,就望见格温德琳套上一件深蓝色的长外套,戴上一顶软毡帽,准备出行,同时转过头对夏言说:“厨房里有食材,您自己做顿晚餐吧,我可能今晚会很晚回来,不用等我。”说罢,拄起手杖从门口消失了。
夏言没有任何食欲,只是默默地在壁炉旁的沙发里坐下,对着安静的永乐之剑沉思。
闭上眼细想,她还没有完全信任格温德琳,莫名的好感不会干扰她的理智,还需要谨慎判断。
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劲风,传来一股泥土和草叶混杂的芳香,似乎…似乎还有汩汩的水声。
斡难河畔,夏言猛然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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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之后,天色很快就晦暗了,一幢幢民居隐没在无边的暗夜中。夜晚的街道并不冷清,尽管远离市区,晚间仍有不少的居民外出散步,欣赏夜景。格温德琳大踏步地走在街道上,与行人们擦肩而过,幽邃的目光隐藏在帽檐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不到一句相信就把你折服了,小格温。”梅非斯托的语气并无恶意,但仍让格温德琳有些焦躁。
“你不懂吗?梅非斯托?我以为你我这样同病相怜的家伙会感同身受呢。”格温德琳不满地回答她。
“会不懂吗?”梅非斯托混沌的记忆里总是留着一个身影,她讨厌的身影,一闭上眼就看得见的,光彩照人的身影。
“我明白。”
穿过林荫道,就能一眼望见不远处的一座小教堂。
这座教堂在格温德琳的印象中从没有人来。事实上,这座教堂只有一个老年神甫和一位年轻的修女。
格温德琳被姨妈强行要求上教堂时,出于不想被其他人看到的心理,她就会来到这座冷清的教堂。作为教堂少有的来访者,格温德琳也就和拉杰斯神甫、比阿特丽丝修女混熟了。
格温德琳来到时,神甫和修女正在做晚祷。她安静地等着,直到晚祷结束,神甫才发现她。
“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家里吃饭呢?小格温。”神甫尽力挺直因老迈而有些驼了的背,从白色的眉毛下投来慈祥的目光。
“唔唔,家里的饭完全吃不下去啊。所以来随便看看。”格温德琳随口答着,小步快跑着蹭到比阿特丽丝面前,爱抚地揉了揉她白金色的发丝。
比阿特丽丝白了她一眼,躲开了她的手格温德琳也不在意。
神甫从来都不对格温德琳说教,这点让她很舒服。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一种家的感觉,就像突然多出来一个外公和妹妹,格温德琳很喜欢。
“呵呵,格温还没吃饭,那就和比阿特丽丝一起吃吧。”神甫一只手托着一只木碗,另一手则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手微颤,让人看了害怕会把碗打翻,可偏偏还是惊险地没有失手。
格温德琳不客气地接过碗,一屁股坐到比阿特丽丝身旁,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燕麦粥。
“你用的是我的汤匙。”比阿特丽丝抽着鼻子,不满地抱怨。
“?有什么关系?”格温德琳歪过头,面不改色地问,顺便又喝了一匙粥。
“你!”比阿特丽丝气得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像拿自己麻烦的姐姐没办法的妹妹一样坐着干瞪眼。
一直以来,格温德琳都是谦和待人,即使是准备给她一刀的夏言,她依然能好言相对。偏偏是比阿特丽丝,不知道为什么,格温德琳总喜欢逗她,看她生气的样子。
虽然不能填饱肚子,但暖暖的粥确实缓解了胃的空虚。
“我吃完啦!”格温德琳不顾形象地喊起来,又挨了比阿特丽丝的白眼。
“这里不是你大声喧哗的地方!”比阿特丽丝一边用手点着格温德琳的脑袋,一边教训她。
神甫笑着端过两人的空碗,准备送去洗刷。
格温德琳趁着这个机会,突然用手捏住比阿特丽丝光滑的,比格温德琳更有血色的脸颊,好好揉弄了一下,在她缓过神前,就追着神甫跑开了。
确认比阿特丽丝没有追过来,格温德琳一边追在神甫身边,一边开口。
“神甫先生,最近晚上有一些不友好的家伙经常出来…我想请你注意一些,晚上一定要锁好教堂门窗,还有,千万不要让比阿特丽丝晚上出门。”格温德琳恳切地请求。
“是这样啊…”神甫沉吟一声。“是小亚瑟告诉你的吧?”
“是,请您千万要注意。”格温德琳再次嘱咐。“我说什么也不想看到比阿特丽丝因为这事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神甫转过身,苍老的面孔在月色的映照中无比高洁。
“我答应你。格温你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格温德琳背过身,向着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