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十一点,西敏市正处在华灯初上的时段,被灯火与暗夜交织着笼罩着的街道与尚未散去的人流,是七月最好的注解。
在这尚未睡去的时刻,某处街道的一个窗口却紧盖着窗帘。厚厚的帘布将外界一幕幕的人间戏剧隔绝,恍若昏暗的幕后。
事实上,此处也确实堪称伦敦的“幕后”。此时此刻,伦敦神秘事务管理司,危险神秘事件处理办公室的负责人亚瑟·雷恩正襟危坐在办公桌旁,桌上不甚有条理但堪称整洁地码着几摞文件。
亚瑟·雷恩不过二十岁出头,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青云直上,一路升迁到这个位置。在他短短几年的职业生涯里,其一向以精明强干的作风,过人的能力和处理人际关系时的圆滑而著称,因而颇受上级青睐,随着工作经验的积累和多次功绩,终于在司长的授意下坐上这把交椅。
亚瑟整个人,从头到脚,甚至浅浅的髭须都精心打理过,整洁的外套一尘不染,原本瘦削的脸在工作后略略丰满了些,他说话清晰有力,每一句话都带上肯定的尾音,眼睛常和气地望着与他交谈的每一个对象,流露出一种诚恳又耐心的光芒,举手投足都显出一种游刃有余却不油腔滑调之态,正是官僚们所争相效仿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模范官僚,也有难以处理的烦恼。此刻的亚瑟就正被这种烦恼困扰着,那就是:如何应对自己的表妹格温德琳。
这时的格温德琳正舒服地蜷在办公桌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里,手杖安静地靠在沙发旁。
格温德琳懒懒地挪了挪身体,青色的眼睛向亚瑟投来湖水般冷澈平静的目光。
亚瑟头疼地摸了摸髭须,他自认为对这个自幼熟识的表妹了如指掌,然而他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亚瑟,我可不相信你这里没有资料。”格温德琳一点也不体谅亚瑟。
“这和你无关。”
哪怕是为了尽兄长责任,亚瑟也决不能同意她的要求。
“我不知道阿尔丰斯姑姑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决不允许你参与到这种事里。你根本只是个孩子,我对你的要求就是给我乖乖回家学习!”
格温德琳没有与他争论。她伸出右臂,在空中轻轻地抓取,桌上的一小沓报告就像受引力感召一样,呼啦啦的翻动着书页飞到她手中。
格温德琳趁着亚瑟反应前立即快速浏览起来,想找一些有用信息。
报告是亚瑟手写整理的,上面条理清楚地列举了关于最近不明生物的资料,根据目击者和调查员的陈述写成。每一条都非常细致有序,显然花了不少功夫,也反应出亚瑟的细心。
亚瑟出人意料的没有阻止,如果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就能让她消停的话,让她看一看也无妨。
报告的最后一面,附着一张照片,仅有的一张。
照片摄于里士满皇家公园,时间是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图中的高大影子身上有几处明显泛着幽光,将其皮肤映照得湿润光滑。
“经考证,这些光是由它们身上的发光腺放出来的。发光腺,通常出现在一些深海生物身上。不过证词表明,它们呈人形。这个搞得研究员们百思不得其解,听说都快专门成立研究组了。”
亚瑟脸上露出了具有嘲讽意义的微笑。
格温德琳摇了摇头,站起身,平静地说:“没用的。”
“你的同事们,从一开始思路就错了,我们正面对的,是来自于那个不可思议的时代的遗孤,万事不可用科学去衡量。”
“生命的一切不是由进化决定,而是由名为‘神’们的存在决定的。”
“实质上,那时的一切现实都是幻想的产物,已经脱离了理性的范畴。先有想象,后有实物。”
“亚瑟,碎片的所在地你们找到了吗?”
亚瑟的脸色不太好看。
“没有,如果政府机构办事效率真的可靠的话,我现在应该在当无业游民而不是坐在这里。”
“是吗?你们真应该跟大明学学。他们已经开始解析圣遗物并且卓有成效,已经生产出量产型圣遗物用于在辽东对抗那些怪物了。”
格温德琳慢慢激动起来,“亚瑟,碎片们已经开始躁动不安,进入频繁活动期了。”
格温德琳偏过头,冷清的眸子里写满了认真,担忧,和一些复杂的情绪。
她慢慢踱到窗口,将窗帘掀开一些,露出灯火中的人间戏剧。
她轻轻地将光洁白皙的额头贴在窗上,望着外面。
无数赤色的,金色的,斑斓的灯光映进她的青色眼眸中,像燃烧着一片星空。
“亚瑟,你看到了吗?我们生活的是这样一个世界,每分每秒都这么绚丽可爱。”
“我想保护它,而不是在危机当前时藏在别人身后。”
“你现在还小,你还没准备好,这是大人的工作,我保证不会有事的。”亚瑟沉声说。
“对了,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喏,我让温斯顿买了宵夜。”亚瑟从桌上推过来一只纸袋。
确实,在神父那儿吃的一碗燕麦粥只能暂时冲淡食欲,这会格温德琳又开始饿了。
纸袋里装的是一小堆司康饼,温热着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格温德琳轻轻捻起一只,凑上去嗅了嗅,咬下一小口,评价道:“不错,很新鲜。”又递出一只手,接过亚瑟递上的茶。
亚瑟耐心地等待格温德琳吃完,温斯顿也退出房间,一时间,房间里就只有格温德琳细微的咀嚼声和吞咽的声音。
格温德琳慢条斯理地吃下一袋司康饼,掸下衣服上的碎屑,又有条不紊地用手帕拭了拭嘴角,站起身。
格温德琳扶起手杖,戴好帽子,准备离开。
“对了,亚瑟,注意一下最近的失踪事件。”
亚瑟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提醒她一次,好让自己一劳永逸。
“格温德琳,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你给我回家好好学习就够了。”
格温德琳撩了撩前额的发丝,瞟了他一眼:“你们有办法解决问题了?”
“我们已经从欧洲雇佣了一名猎魔人,今天已经到了。我待会就见他。”
“…我不觉得猎魔人能独自对抗‘碎片’的大军。”
“啊,顺带一提,据说他也持有一件圣遗物。”亚瑟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透出欺负小孩子的得意。
“所以,就让专业人士处理,你给我回家待好,如果下学期我听说你没在好好学习,我会找阿尔丰斯姑姑谈谈的。”
果不其然,格温德琳明显带有怒气地瞪了他一眼,忿忿地走出了办公室。
“我让温斯顿送你?”
“…不用,我叫了车。”
随着关门声闷闷地响起,亚瑟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起来。…小孩子,就应该干自己该干的事,而不是给大人指手画脚。
亚瑟坐在椅子上重新整理了一下仪表,叫来了自己的副手。
“温斯顿,那位到了没?”
“已经到外面等着了。请问需要我把她请进来吗?”
“她?算了。快去。”
刚刚被格温德琳忿忿地关上的门重新打开,
一个与格温德琳年纪相仿,个子还要矮的灰发女孩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机能风外套,内衬黑色羊毛衫,
外套下,一只十字弓若隐若现,稍宽大的左袖里是一把袖剑。
牛仔短裤的皮带两边各固定着一只小口袋,一边是弩矢,一边装着意义不明的一小沓纸片。纤直的腿包裹着黑色过膝袜,上面绑着一把银制短剑。
碧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亚瑟。
她不大的声音清冷地在办公室响起。
“伊芙琳·冯·沃尔夫冈·
歌德,是受雇前来的猎魔人,阁下就是亚瑟·雷恩先生?”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