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天空下,晦暗的麦田里立着一个人影。枯黄的蓑衣,单薄的身板,瘦弱的手臂上停着一只乌鸦——作为一个稻草人,它站在这里太久太久了。久到小孩长成了大人,久到麦子换了十几茬,也久到良田变成荒野——是的,农场已经荒废了,现在农场里唯一还站着的,竟是它这个稻草人。
一开始,它是农场主用来驱赶雀鸟的东西,只是很简单的工具。几根木棍,一大把干草,再加上绳子和旧衣服,哪怕是最笨拙的孩子也能扎出一个奇怪的人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农场主没给它画上一张脸,但是它并不奢求什么,天天看着乌鸦在身边起起落落,偶尔听听蝉鸣,风吹雨打也无所谓……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好久,终于在某一天……一辆越野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那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和家人在野地里玩闹,才发现这里有个残破不堪的稻草人。
“呐,你连脸都没有,好可怜啊,”女皇嘻嘻笑着拿出画笔,“你都没反应,就叫……就叫安宁好啦!不要太感谢我哦!”幼稚得如同涂鸦的笔触,画在干干净净的白纸上,再贴在应该是脸的部位……那天,是安宁最开心的日子,在日落时分,女孩和家人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越野车,安宁有了很简单的思维——好喜欢她……可是那个方向,为什么让它这么不舒服?夕阳下的影子,透露出不祥的气息。
时间一天天过去,脸上的白纸也开始发黄。一辆工程车开来了。工人们拿着斧子,将附近的树木陆续砍倒。
“都小心点,听说‘恐怖小镇’就离这里二十公里!”安宁听见有工人这么说。
“放心,老板说了,只要把荒野变成城镇,那里的妖魔鬼怪们就会被逼走。”另一个工人砍倒一棵杉树。
“有鸟窝!”工人惊喜的叫。
“切,只有一只老乌鸦!”愤恨的声音。那人是在为自己没有找到其他东西而生气?安宁不明白。
“别丢啊,找点乐子吧!”另一个人的声音。
后来,安宁再也没有见过那只老乌鸦。
鸦有反哺之情,傍晚,小乌鸦们觅食归来。它们看到了什么?那是一具破碎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已被肢解得散落开来。
“呀——呀——呀——!”撕心裂肺的鸦鸣,黑色的身影义无反顾地俯冲,鸦的躯壳,却有着鹰的气势……
砰!
枪响了……一只乌鸦落到安宁手臂上,只剩一半的头颅,眼中是挥不去的悲痛,小小的脑瓜被火药打碎了,白花花的脑浆滴在稻草人的手臂上。安宁看着那些乌鸦一只只掉落,心里被悲痛、愤怒充满,可是他喊不出声——多少年来,只有这些小生命陪伴他,怎么可以被人任意伤害!
工人开车走了,留下一地尸首和稀稀落落的树桩。安宁身上烧起绿幽幽的火焰,额头纸上的五官早已扭曲,绿豆大的眼睛里满是怨毒。
噗嗤——
它下半身的木棍离开泥土,显化出乌鸦似的黑色脚爪,木棍支撑的手臂上露出稀稀疏疏的羽毛,手掌部分同样是一对利爪,白纸之下的稻草上也裂开一道缝隙……
“别怕,别哭,给你们出气……”低沉的嗓音哽咽着,安宁把乌鸦们的尸体捡起,塞到白纸下的嘴里“咔吱咔吱”大吃大嚼,丝丝缕缕的怨气围绕四周…………
傍晚,一百公里外的工人营房。
这些人都是被临时雇佣来开荒的,白天残杀鸦群的两个工人也暂住在这里。他们在营房里开着电视,就着伏特加吃着野地里打来的猎物,天南海北地吹牛皮。殊不知,不可名状的黑暗正在迫近。
安宁顺着汽车的辙痕,追踪着白天的两个工人。傍晚昏暗的光线中,它一跳一跳地前进,残破的蓑衣拖地,恍若一只巨大的乌鸦,身边围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近了,近了!那些人就在前面!安宁发出沙哑的低笑,如同老鸦悲啼。他看见了营房,身边有两道黑气凝实起来,变成两只乌鸦,扑棱着翅膀向窗户飞去。
工人们还在喝酒说笑,直到一声惨叫响起——“啊——!!”
两只乌鸦飞回来,嘴里叼着血淋淋的眼珠——报丧鸟是有灵性的,它们的亡魂会报复仇敌。
安宁伸出鸦爪似的手掌,接过乌鸦叼来的眼珠,放进嘴里咀嚼。
“别怕,别哭,给你们出气。”白纸上的左眼鼓起,丝丝黑气聚拢过去,化成一只丹凤眼,星眸含泪,是挥不去的悲伤。又有两只乌鸦凝聚成型,四只乌鸦一起飞出去。
这次叼回来的是两个眼珠和两条舌头。白纸上生长出眼睛、眉毛和嘴唇,眉眼如刀,嘴唇轻抿。
“别怕,别哭,给你们出气。”这次的声音清澈干净,却如同魔咒响彻工人内心,六只乌鸦飞出。
工人们终于崩溃了,有人“砰”一枪打中了乌鸦。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被打中的乌鸦碎裂成黑气,钻进了两个工人的身体!
等工人们逃出营房的时候,白天杀乌鸦的两人已经死透了,两具尸体在黑气的操控下摇摇晃晃朝安宁走来。幸存的工人看见,两个工友摇摇晃晃地走向一个穿着枯草蓑衣的人影,场面诡异而恐怖!他们惨叫着逃离营地。
天亮了。等工人们找到一大票人,手握棍棒和十字架回到这里时,一切都结束了——营房还在,但是那两个工人不知所踪……
在距离他们百里之外的野地里,一个少年漫无目的的游荡。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却有种莫名的秀气。他时不时伸出手,有乌鸦停在手臂上。
吞吃了两个仇人的血肉,安宁化为人形。它……不,应该称为他了。他无处可去,只好凭着自己的感觉寻找方向。前面就是那女孩离开的方向,不过那种不祥的气息已经不让他觉得难受了,反而有种隐隐的期待。
一个镇子出现在他眼前。门口树立着一个牌子——“恐怖小镇欢迎您”底下还用奇怪的颜料画了个长牙齿的南瓜。
奇怪的地方。安宁这样想着,走进小镇。
街道上不算冷清,但也没多少人,他一进入小镇,就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礼。更令他惊奇的是,这里的人们,没有给他“人”的感觉,更像是别的东西。
“小子,你来这里做什么?”一个高大的白人壮汉问道。
安宁歪着头想了想:“我不知道。”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离开这里!”对方冷喝,走过来要赶人。
这时,一个人拦住他:“帕洛!先别冲动!”那是个紫色头发的少女,一身紫色衣裙,有种隐隐的神秘感,她问安宁:“小哥,你不知道,那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我也不知道呢,不过这里,有种舒服的感觉。”安宁扯开嘴角,试着笑了笑……果然,刚变成人形,面部很僵硬啊……
“舒服?小子,你现在再看看!”白人壮汉帕洛一声低吼,身上冒出白色毛发,嘴唇暴凸出来,竟是个白色毛发的狼人!“没脑子的小子!我要掏你心肝出来!”
安宁吓了一跳,只觉得阴森的敌意扑面而来……他想拆散我?!
当初那农场主也想过推倒他换个新的稻草人,差点就成功了。那天他看着男主人靠近,那种凉飕飕的、毁灭的恐惧……多少年过去了,今天感受到更大的敌意!。
我已经不是任人宰割的物品了!他在心里不甘地吼,一股阴冷暴躁的情绪就此产生——杀了那个狼人!
“我没有脑子,很快你也不需要它了。”安宁站直,伸开双臂,一束束枯草显形,清秀的脸庞变回白纸,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心底发寒——他变回了稻草人,静静地立在路中间,天上传来“呀——呀——呀”的鸦鸣。
“稻草人?”紫发少女惊讶了一下,“原来是同类啊!”
帕洛可不管这些,健壮的狼人一跃而起,向着安宁猛冲!五米距离瞬息而至,利爪直指充满枯草的胸膛!
“呀——!”
天上传来风的呼啸,一只黑鸦收拢翅膀俯冲下来,快得犹如一道残影!
狼人一扭腰躲过黑鸦的攻击,看着它落在地上啄出一个小坑,然后化为黑气,方圆一公尺的土地都发出“滋滋”声,迅速变黑,显然是被腐蚀了。
“该死的施法者!”狼人继续怒吼,重重一拳击打在安宁腹部,接下来就是连续不断的猛击!
要遭!安宁下意识想要躲闪,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两米高的稻草人,蓦然化为黑烟飘散!帕洛只打到留在原地的一束枯草,黑烟在不远处凝聚为有着乌鸦利爪的稻草人。天空再次响起鸦鸣和呼啸声。
紫发少女在一旁目睹了全部过程,只觉得在安宁化为黑烟的时候,世界停了一下?难道是……
“都住手!帕洛你再胡闹我就去喊镇长伯伯了!”她大声喊道。
狼人犹豫了一下,冷哼一声,变回白人转身就走。“杂种!别再给我碰到!”
安宁冷冷地盯着他,似乎在想什么。
“你好,欢迎来到恐怖小镇!”紫发少女对他伸出手,“别介意,帕洛的脾气一直不怎么好。我是塞壬,巫师。”
安宁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安宁,如你所见是个稻草人。”
握着鸦爪,塞壬明显很惊讶:“这是乌鸦的爪子?不是幻术?”
安宁这才化为人形,“是的,那是我的本相。另外,这里的镇民……”
“是的,都不是人哦,他们都以为恐怖小镇住着一群巫师,”塞壬神秘一笑,“实际上这里真的没有‘人’。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