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松——】
它并不是对这个苍老无力的声音感到熟悉,而是这个名字让它停下脚步,朝那边看去。
【死老头!!!】
将愤怒转化成力量,将悲鸣转化为拳头,它转身直接朝老人冲去。
老人已进暮年,苍白的胡须和头发以及蹒跚的步履更显出他风烛残年,这人正是村长。老村长没有闪躲的意思,只是‘噗嘁’一声跪在了它面前。
老村长的跪倒一时间让它不知所措,短暂的停顿让它拳头的威力大大下降,尽管这样还是把老村长打倒在地,嘴角处流出血来。
村长爬起来若无其事般又跪在它的脚下,嘴里一直对它道着歉。
道歉有什么用,它要以血还血。它盯着村长的面庞,牙关因为愤怒咬的死死的,又是一拳打在了村长的脸上,村长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已入晚年的体格实在难以招架住这种拳头,他倒在那一动不动。
它仍不罢休,揪起村长的衣襟,咆哮如雷:
【别以为这样就完了,我的痛苦可是你的百倍!】
它再次握紧拳头,准备蓄力再打一拳。
【住手!】
安灵大声的制止它,却毫无作用。
以村长的年纪来说,这一拳恐怕会让他命赴黄泉,但是他竟然慈眉善目的笑了出来,这种笑容对怪物来说更加恶心,就像是以身赴死,彰显自己的大义。心里团团怒火都汇聚在拳头上,瞄准村长的脸直接挥了下去。
拳头刚下到一半,就被阻止了。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悬停在半空,它瞪大眼睛朝手的主人看去,正是那个身份不明的男人。
【你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莫名其妙的问怪物。
【啊?】
【真是的,留下一堆麻烦事。】
男人喃喃自语,随后又对它说到,
【其实他们都悔过了,关于你他们很抱歉,一直都在偿还。】
【悔过?偿还?】
怪物松开村长,反手揪住了男人的衣领,
【别以为一句空穴来风的话就能把一切偿还,他们,他们……】
曾经的一幕幕不断闪过它的脑海,成了它挥之不去的梦魇。伤痕累累的它躺在满是污秽的猪圈中,食槽中恶心的汁液让它难以下口,周围袭来的鞭打和恶意,以及自己父亲的监控让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比屈辱煎熬的日子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
百感交集,愤怒,委屈,悲哀,不甘……都化作它眼角的一滴泪。
【嘴里说着这么轻松的话,如果一切发生在你身上,你还能装的成圣人么?】
激动的情绪让它说话时唾沫直飞。
【一一,那把剑呢?】
男人没回答它的话,反而转问一一,一一察觉到没在身上,就向周围寻找。
【在那呢。】
她指向呆呆站着看戏的四人那边,那把短剑正好在他们脚下。
【那个,麻烦把那把匕首给扔过来。】
男人有点客气的说。中间那个富家男子稍微一愣,随后照男人所说,扔了过去。正正好好,男人没有接住,徒手抓了个寂寞,他只好弯腰捡了起来。
另一边,治疗子之的那人走到安灵面前,纤细秀丽的身材堪称完美,她盯着安灵一会,突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认识我?】
安灵很疑惑,她对这个美人完全没有印象。
【我是寒酥的姐姐,姬素尘。】
【哦~】
安灵恍然大悟,她看着姬素尘极小声的自说道,
【和寒酥完全不像。】
【哈哈哈!】
姬素尘想到妹妹那矮小可爱的身材,尴尬的笑了笑。
【小白他们?】
【放心,他们没有生命危险,我的同伴已经把他们安置到安静的地方疗养了。】
【哦!那谢谢你们了。】
【不客气,话说这是怎么回事?】
【诶~说来话长。】
【这个小孩是?】
【哈哈~说来话长。】
【哦,那你没事吧。】
【我没事,哦对!姐姐你先看看小青吧,他好像……】
安灵把身边的小青扶起来,对姬素尘说。
男人捡起短剑,在手里掂量着,对怪物说,
【可能会有点疼。】
它疑惑的【啊】的一声还未作答,男人便用短剑划过它的胳膊,久违的鲜红血液流了出来,渗透进短剑里。
怪物突然大脑昏沉,周围的环境渐渐模糊起来,它安稳的闭上了双眼,就像是步入了梦乡,耳边传来男人阴沉的声音:
【这是你父亲的遗憾和他的夙愿。】
——
【儿子已经被选中了,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你不要瞎说,你是他的父亲,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被选中!他就不是了,现在的他只是用来供奉的祭品,是畜生。】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在说这个话的男人身上,打他的是一个女人。而他们正是它生前的父母,自己就站在他们旁边,它下意识喊道【爸爸妈妈】,而他们却似乎看不见自己。
【说出这话来的你才是畜生!】
【三娘!你知道的……】
【那他也是我的儿子,永远!】
【三娘!对不起!】
【是对不起他吧,和我说有什么用。】
两人陷入沉默,许久不言。男人打破了冰冷的空气。
【按照惯例,他应该和进贡的东西‘放’在一起。】
女人听完泣不成声,男人便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不不不,这些都是假的,是幻觉。】
它不敢相信曾经的父母竟然是这样,便自言自语的欺骗自己。
突然又一阵头晕目眩,转眼来到了田地里,旁边路过的人向父亲搭话。
【老杨,你的事抓紧啊,耽搁了可就坏了。】
【是是是。】
一天。
【老杨啊,都已经定下来,这是上神的选择,不要舍不得了。】
【是是是。】
两天。
【老杨,不是我说你,这都几天了,抓紧吧,上神发现会降罚的。】
【是是是。】
三天。
【老杨,你仔细想想,谁家没有过,看开点,村长找你的话可就难看了。】
【是是是。】
四天。
【老杨啊,…………】
【是是是。】
五天。
六天。
……
时间在它眼前如翻动的书页,一天一天的被掀过。直到在那天停止了,年幼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拦住了父亲的去路,接下来的发生的,它无比清晰……
这一页再次被翻过,它来到了一个邻居家,几个男人正在交谈。
【听说了么?那小子还反抗了。】
【哈哈哈,真是不知好歹。】
【毕竟已经七岁了,也懂点事了,骗他去死,他会愿意么。】
【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
【那小子还骂他爹来着,骂的可狠了。】
【活该,谁让他去年拿那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糊弄,准是被上神发现了,今年占卜还是他家。】
【报应,报应。】
【报应是那小孩,村长说了,要执行‘家法’了。】
【可是,七岁的孩子会不会太大了。】
【你担心这个干什么,只要获得上神保佑,十七都行。】
它站在旁边听着几人的对话,怒火中烧,向他们挥起拳头,却扑了个空,时间再次被翻过。
这一天,是规定的那天,是‘自己’解脱重生的那天。自己的父母正在家中大吵大闹。
【你去不去?】
【我不去!我是他母亲,我怎么眼睁睁的看自己的孩子死去。】
【你不去,就会被别人说闲话,到底去不去!】
【闲话?听的还少么?全山的人都说过咱家,就差指着我鼻子说了!要是谁逼我去,我就死在这。】
【那,要么你去,要么你死在这。】
此时的母亲已经哭哑了嗓子,双眼通红的还在流泪,她从厨房拿起菜刀,打算了解自己,父亲及时制止住她,抢过菜刀,扔出窗外。母亲看着窗户上被菜刀捅破的洞,犹如自己的心口被开了一个洞一样,她瘫倒在地抱头痛哭。父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埋下头一声不吭。
【妈妈!】
它第一次看到这么软弱无助的母亲,忍不住上前安慰她,然而母亲就像是残影一样,自己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都是假的!都是你们编出来谎骗我的,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所有人。】
它逐渐崩溃,在它大呼小叫中,时间再次被翻过。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乌压压的众人面前,他们都纷纷跪拜他,尽管看不清模样,但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当年封印自己的那个老头。
【请问,您究竟是那位神仙?】
村长端正的跪在地上对远处的那个老人问。
【只是一个过路的。】
【不不不,您拯救了我们,您是我们的真神,我恳求您留下尊号,我们会竭尽全力为您供奉。】
【供奉?真是……改不了啊……不需要了。】
【万万使不得,我们村三百户人家真切地恳求您。】
【既然这样……我叫‘罪己’。今后我会住在这坐山头镇压它,以后的供奉!只需要些米面即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
众人连忙磕头致谢。正当老人准备离开时,一个男子起身从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跑到前面,沙哑的嘶吼声打断了老人的脚步:
【真神大人!我们!!一直以来!!所做的!!是对的么!!???】
老人似乎被惹怒了,他严厉的训斥道:
【你在胡说什么?当然是错的!】
男人听完,两眼瞬间泪水直下,他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他正是自己的父亲。
老人回答完他的话,转过半边脸,阴郁的目光令人胆寒:
【不要以为结束了,你们的赎罪刚开始。村长大人!】
老人说完,便神秘的消失了。村长傻楞在原地,他看着身前跪在地上哭的崩溃的男人,感觉到了一丝麻木,随后又看向自己的孙子——他的接班人。
它站在一边看着哭到昏厥的父亲,看着表面忏悔内心欢腾的村民,自己也赶到了麻木不仁。
【够了吧,演够了吧!不要戏弄我了!我要杀掉你们。】
时间又一次被翻过,随着父亲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屋内,他遍体鳞伤滴着鲜血,在空荡的房子里跪着,祈求着什么,里面空无一人,声音却从周围传来。
【什么都愿意?】
【对,什么都愿意,用我的命换也可以。】
【你能来到这,也说明了你的意志。】
一颗圆形的药丸腾空出现。
【这个可以救我的儿子么?】
【当然不可以,你先吃下,身上那么多伤会死的。】
【我的命无所谓,如果可以交换,我愿意死去。求您救救我的儿子。求求您,求求您……】
男人的脸紧贴在地上,不断哀求着。
【一死了之,想的美,要想救你儿子,你的自己去救。】
【我?自己??】
【没错,过程会生不如死。】
【拜托您,我愿意。】
男人干脆利落的答应,他的眼睛里再次流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