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的晚上,风雪弥漫。
琳娜轻装简行,随身衣物都没有带就匆匆忙忙从安特卫普登机,赶来了海州。
这时是晚上八点十分,在海州国际机场门口接机的人不少。郑权身高近一米九,站在人群里看着鹤立鸡群。
没有托运行李需要取,琳娜张望片刻,看到郑权了,向这边走来。郑权也见了琳娜,眼中的欣喜与如释重负的感觉怎么也藏不住。
如释重负。
郑权脸上骤然放松下来的神情被琳娜敏锐地察觉到了。
琳娜心境一沉。
两天前,郑权打电话来说孩子重病,要她尽快赶来海州。
“孩子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到你那儿就病了?!”
琳娜压不住火。
十年前,因为孩子的那次因为肺炎垂危,她就已经对郑权伤透了心。这次,如果不是之前郑权借了友好城市访问的顺风车来安特卫普,和琳娜苦苦哀求,再三保证会照顾好孩子, 琳娜也根本不会同意孩子回种花家。
面对琳娜的质问,郑权心中苦涩,却是有苦说不出。
这事的确怪他。如果在孩子还小的时候......远的不说,就梓言小时候因为肺炎住院那次,若是郑权细心,拜托医院对梓言做过全身检查的话,现在他的女儿早就应该是女儿了,也就不会有现在这番麻烦了。
郑权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该怨恨早些年自己的粗心大意,还是该埋怨那时候还不算发达的医疗水平。
在电话里,郑权犹犹豫豫,到底没说出孩子的真实情况来。琳娜问到底是什么病,郑权也支吾不说。只讲孩子的病很严重,需要和琳娜商议,恳求琳娜尽快来海州。
其实今年的国际服装节被举办的海州,时间是十二月十日,琳娜在十二月怎么都是要带学生们来海州参加的。
现在听闻孩子出事,琳娜却是顾不得其他了。她心急如焚,赶忙和学校推了领队的职务,请假连夜赶来海州。
虽然海州国际机场有通全场的暖气,但门口这里因为紧邻室外,多少还是有些寒冷。琳娜穿着单薄,走来郑权身边,冷得打了颤。
郑权拿来早已准备好的白色毛绒绒外套给琳娜披上。
琳娜抬头看郑权一眼,问:“孩子现在在哪里?医院吗?”
郑权说:“没有,在家里。”
听郑权说孩子在家里,琳娜的心稍安。
琳娜又问:“我到海州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孩子怎么了吧?”
郑权:“......”
郑权默然几秒,说:“先上车,回去再说。”
机场人多眼杂,也着实不是什么能谈事情的地方。
郑权的大众迈腾就停在海州国际机场门口的候车区,出门走过去就几步远的距离。
开门上车,琳娜坐在副驾驶座。
两人一路无话,郑权驾车进了海州。不过郑权没有去他海州干部宿舍那里的家,而是驾车来了海州城西的一家酒馆。
“孩子生病,你还有心思喝酒?”琳娜呛声。
不过琳娜虽然呛声这样问,心里却是更加安稳。郑权这副模样,至少能说明孩子的病还没有严重到不可控制的程度。
只是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病,能被郑权说作重病,还需要她琳娜来种花家商议才行?
和郑权相处这么多年,郑权他这种不说假话,心里藏不住事的性格,琳娜十分清楚。
想不明白其中缘由,琳娜跟郑权进了酒馆,心事重重。
这家酒馆不同于酒吧,它安安静静十分素雅。接梓言回来海州之前,郑权若是在工作上遇到什么烦心事情,大多回来这里小酌一杯,静静心情。
酒馆里有包间,隔音很好,关上门便听不见什么多余声响。郑权拿两瓶精酿啤酒,与琳娜面对面坐。
张张嘴想说些什么,郑权忽然意识到现在已为时不早,如果不告诉孩子一声,只怕迟迟见不到爸爸回来的女儿又该不安了。
郑权翻出手机,给梓言打电话说:“喂,爸爸今晚有事情要忙,稍微晚些回去。”
说完,郑权就挂了电话,没和女儿讲妈妈回来的事情。
琳娜倒也没有出声,看郑权半晌。见郑权打完电话了,才开口说:“现在可以说孩子到底怎么了吧?”
郑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给啤酒瓶开盖,倒了满满整杯,仰头一饮而尽。
琳娜:“......”
琳娜记得上次郑权来安特卫普进行友好城市访问,郑权说有重要事想和琳娜商量,那时候约她出来的郑权也是这样子。
一大口啤酒下肚,冰冰凉的感觉直达四肢百骸。郑权说:“琳娜......”
郑权的情绪明显低落,他本就音色极低,十分磁性的嗓音,这时候更加低沉了。
结果郑权在呢喃出他妻子名字之后,却是半天没有后话。
琳娜蹙眉。
他丈夫这种犹犹豫豫的性格,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琳娜说:“你说,我在听。”
“嗯。”
郑权嗯一声,深呼吸几下,组织好语言直奔正事:“琳娜,咱们孩子其实是女孩。”
“哈?”
之前郑权没说孩子到底是什么病,琳娜忧心,在飞机上就是四下猜测。又因为郑权说的是重病,琳娜甚至做了孩子是癌症一类绝症的心理准备。
现在听到了郑权说的话,琳娜只觉得十分荒谬。
他们的孩子其实是女孩,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孩子生下来的那天就被琳娜紧紧抱在怀里过,性别怎么可能会确认错?
琳娜问:“郑权你喝多了?说什么胡话?”
郑权的酒量很好,十二瓶精酿啤酒不醉。若是说一杯酒迷糊了,就是琳娜自己都不信。
郑权说:“我没喝多,我说的都是真的。”
“咱们孩子这个病,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但X光造不了假,咱们孩子是假性畸形,身体里有完整的女性生殖系统,是女孩。”
憋在心里一周无人倾诉的话,终于脱口而出,郑权这才彻彻底底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然而郑权讲的事情,信息量实在过大。琳娜听了,脑袋里模模糊糊,感觉一片空白。
呆愣住好半天,琳娜才回过神来,说:“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嗯。”郑权点头。
“也就是说孩子身上那些,甚至可以算是畸胎瘤,什么用都没有?”
“嗯......”郑权先是点头,想想,又摇了摇头。
郑权在海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时候,院长与郑权聊过这件事情。
如果患者的尿道,外生殖器官都存在而且完整的话,这样对于患者的纠正手术,实施起来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郑权如实的与琳娜讲了院长说过的话,琳娜却皱紧了眉。
琳娜问:“这些情况你都和孩子说了吗?”
“没有。”
屋里的气氛变得沉重了,郑权鼻息重重出气,讲:“琳娜,我——”
“好了,你不用说了。”郑权的话还没有说完,琳娜就打断了他:“你让我回来,是想让我做孩子的思想工作,让孩子能接受自己其实是女孩的身份吧?”
心中打量被拆穿,郑权面色尴尬。
郑权喃喃讲:“毕竟过去十年是你和孩子在一起,由你来做的话,一定会比我更合适吧?”
琳娜:“......”
老实说,对于梓言其实是女孩这样的事情,琳娜心里多少有些接受不能。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想其他事情也无用。现在能做的就是进最大努力做好当下该做的,当下能做的了。
“孩子那边就交给我了。”
琳娜面色归于平静,问:“手术呢,费用多少?什么时候进行,在海州做?”
郑权说:“我也不知道具体费用是多少,肯定不会便宜。我这些年有二十万的存款,应该差不多能够手术费了。”
“手术不在海州做。”郑权解释说:“海州这边最好的医院,是海州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但即使是这家医院,整形科也不是它的强项,我想带孩子去京城做手术,或者——”
郑权说到这,又欲言又止起来。
琳娜见不得郑权墨迹,问:“或者什么?”
“可以......联系一下日勤老爷子吗?”郑权瞧妻子一眼,道。
琳娜:“......”
琳娜紧闭着唇,咬咬。眼神垂下来了,沉静得看不出情绪波动。
过一会儿,琳娜抬起头,看郑权问:“一定要找他吗?”
郑权叹口气,说:“毕竟是关系到了孩子的未来......如果能有更好的选择,自然是最好的了。”
大藏日勤,那是一位活过二战,又在商业战场上风生水起,只手撑起霓虹名门大藏家的传奇人物。
至于隶属于大藏家的大藏财团,倾全力,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全球的经济走势。
霓虹那边有大藏财团的私人医院。虽然郑权对种花家的医疗体系有制度上的自信,但若论专项上的医疗水平,若是能联系上日勤老爷子,把他们的孩子送去那里接受手术,想来会比去京城求医更好吧?
“更好的选择......”琳娜喃喃着,默了。
卡塔琳娜-茨威格特,她是大藏日勤和德国贵族茨威格特家小女儿的孩子。
但琳娜与茨威格特家的关系一般。她对自己父亲大藏日勤的观想,甚至也可以说得上是厌恶。琳娜大学时期的生活费都是靠她自己给别人定制衣服赚来的。
就连上次琳娜和日勤的面对面对话,都已经是十二年之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