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海州这里还是被阴沉的乌云笼罩着,现在却是渐渐散了。
梓言家厨房这儿朝西,本不该会有阳光照射到。但对面楼房的窗子反射了最近难得露面的晨间太阳的些许光亮来,透过厨房,洒进餐厅里,亮亮堂堂。
爸爸吃得狼吞虎咽,没什么形象。妈妈细嚼慢咽,像是淑女。
梓言小口尝饺子,默默看着他们,只感觉温馨美好,幸福得笑了。
爸妈都在身边的时候,实在是最好了......
“给。”
妈妈把特意包成扁扁花朵模样的饺子夹到梓言碗里。
“诶?韭菜花?”梓言问。
梓言说的韭菜花,可不是会在秋天里盛开在韭台上的洁白花簇。而是妈妈在包韭菜鸡蛋馅儿饺子时才会去做的花样。
在安特卫普制作饺子并不容易,梓言上次吃到妈妈做的这个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先是喜悦,但喜悦没持续几秒,梓言亮起的双眸就又暗淡了下去。
梓言:“......”
眼帘垂下,梓言默不作声,不说话了。
妈妈见梓言这个样子,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昨天晚上郑权说孩子感冒了,还被她好一通埋怨呢。
梓言摇摇头:“不是。”
医生给开的吊水效果很好,梓言现在除去身体仍然乏力之外,已经不算很难受了。
梓言睫毛颤颤,感觉眼睛酸酸,问:“服装节之后,妈妈您还是要回到安特卫普的吧?”
“呵......”
琳娜放下筷子,也不吃饭了,揉揉梓言的小脑袋。
“妈妈都来海州了,可不能哭鼻子哦?”
梓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瞧着就要掉出来了。
琳娜说:“还有三年妈妈就可以在那边离职了。”
梓言:“......”
梓言哭出了声。
......
又做了奇怪的梦。
梓言醒过来,感觉心脏跳得很快,快到有些疼......
梦里的她又见到了那个人。
还是记不清那人的容貌。但这次梓言深深记住了他的眼睛——
梓言和他四目相视的时候,那人清澈如同湖水样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要哭出来似的,显得十分悲伤......
“对不起......”
那人说了句对不起,再次转身离开的时候,梓言就醒了。
“做噩梦了?”
耳边出现妈妈关切的声音。
梓言抬眸看过去,看见妈妈坐在桌前,手里正捏着他前不久画出来的设计图。
扑通!
心脏狠狠地搏动了。
梓言起身,伸手就要夺下来妈妈手里的设计图。
但梓言的身体疲惫,没有夺下来设计图不说,反倒是整个人扑进了妈妈怀里。
琳娜将梓言抱在怀里,手轻柔地拂过梓言的头发,顺毛。
梓言小声嘀咕说:“手都生了,画得不好的......”
琳娜微笑着:“画得还可以呢。”
若是之前还在安特卫普的时候,梓言画出这样平庸的设计图,琳娜多少都会小小批评来鞭策一下他。
但现在,琳娜可不准备责怪自己的可爱女儿呢。
琳娜放下设计图,问:“宝贝怎么画起女装设计图了呢?”
梓言的桌前堆砌厚厚一沓百多张的设计图,琳娜翻看下来,只有这一张是女装。
“这个呀。”梓言说:“因为有朋友的生日在这个月,我想缝制件衣服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人家的。”
设计图上画得是一件长裙。深蓝色辅以白色,打底的是乳白罗纹绸缎贴身裙,外搭件深蓝色小披肩,单从灵感的角度来说,梓言设计得还是不错的。
琳娜所说的平庸,是指这种衣服缺乏创意,更像是适合日常出门穿着的服装。
听梓言说是要做成衣服送给别人的,琳娜了然点点头。又听到梓言说这是要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朋友,琳娜一时间来了兴趣。
琳娜问:“宝贝在海州这边处到朋友了?女生?”
“嗯。”
梓言觉得自己和魏莱相处到现在,把对方称作是朋友应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而且应该算得上是好友呢。
“同学?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的人?”
梓言觉得他妈妈这时候很像是查户口的。
梓言回答:“同班同学,一个叫做魏莱的女生,什么样的人......很开朗很乐天派的感觉?”
咕噜。
梓言刚说到这,肚子忽然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
梓言:“......”
好丢人。
妈妈做的韭菜鸡蛋馅饺子很好吃。每只饺子都放大虾仁的同时也保持了恰到好处的鲜度与咸度。
只可惜刚才梓言在饭桌上吃不到十只饺子,想到妈妈服装节之后还是要离开他,不禁悲从中来。
哭出了声,哭得累了,梓言也不想再吃饭,就失落着回屋睡觉了。
也不知道现在他醒来又是什么时候了。
琳娜掐掐梓言脸蛋,说:“宝贝你可是很不给妈妈面子呢。”
“诶?”
“妈妈昨晚后半夜到家,还特意一大早起来给你包的饺子。你才吃那么几个,妈妈好伤心哦。”
“妈妈,对不起......”
“哈哈,妈妈没有怪你啦。”琳娜笑笑,把梓言放下到床上。
琳娜说:“这样,妈妈也做一件衣服,作为礼物送给你怎么样?”
“妈妈您亲手做?好呀。”
......
梓言这再醒过来的时间是晚上五点钟。
啪当。
郑权点灯关门,自己一个人在卧室里沉思。
将“怎么安抚孩子”这个问题托给琳娜之后,郑权糟糕的心情终于有了彻底缓解。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培养出来的强大自信气场归位,郑权的思路已经完完全全清晰起来。
说起来,这不是临近年末了嘛。
郑权之前这脑袋昏昏沉沉不灵活,他还在两天前的单位召开的全是生活工作会议上,出了丑。
郑权在会上讲:——
“临近年关了,一定要注意不要喝车开酒。”
郑权:“......”
估计他郑权要成今年全市干部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先不管这糟心事情。
琳娜能够答应去求日勤老爷子,这让郑权放宽了心。有日勤老爷子帮忙的话,想来他女儿这次手术应该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至于琳娜提及的想在服装节之后,带女儿去巴黎。郑权觉得自己写明缘由,如实上报,省里和京城那里也没可能不批准。
再其他方面,郑权考量得就是如何在不暴露女儿“假性畸形”这病的大前提下,去处理好那些了。
户籍更改需要去京城,他郑权在京城的人脉还在,轻松解决。身份证这边,郑权现在还在海州的权力中心,这种小事情自然不在话下。
唯一需要头疼的就是怎么抹除掉海州三中对于他女儿的影响了......
郑权的思绪在疯狂运转着。
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让海州三中的老师和学生,都能理解到“郑梓言其实是女生”这件事情......
“妈妈,令嫒是什么意思呀?”
女儿的声音,隔着门从那边的卧室传来,进了郑权耳朵。
“种花家文化的知识,你去问问爸爸?”琳娜说。
咔嚓。
郑权这时候还双手枕在脑后,眼神直愣愣望着天花板想事情呢。
梓言拿了卷子,推门进来。
“爸爸,令嫒是什么意思呀?”
郑权:“......”
梓言:“......爸爸?”
“啊。”梓言唤了第二声,郑权这才回过神来。
“令嫒呀。”郑权说:“令嫒,你爱着的人,一般是敬称对方孩子的。”
“哦。”梓言哦一声,说:“这样呀。”
梓言默默拿笔在卷子上记下了,哭丧着脸:“这种俗语判断题真的很难啊......”
这样用是对的,那样用又是错的,判断题给的选项又全都是模棱两可的东西......
这种花家语言到底是什么魔鬼玩意啊!
郑权问:“妈妈在安特卫普没给你找国语老师吗?”
梓言摇摇头:“没有,衣远哥哥没给我安排。”
郑权:“......”
大藏衣远,霓虹名门大藏家英国分家的长子,是大藏千夏同父同母的哥哥,也是琳娜在安特卫普那里和千夏一届的学生,梓言血缘上的表哥。
这个人虽然本职是服装设计师,但自从接手大藏家欧洲那边的企业之后,也是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名头响的很。
这不,前些年,郑权对安特卫普进行友好城市访问时候,顺路带着海州招商团在欧洲那边逛了十几天,这大藏衣远嗅到商机,硬生生是那时候和郑权搭上线,把生意做到海州来了。
海州这边服装设计不出名,但服装的制造加工业可是在种花家全国数一数二,是海州传统支柱产业之一。
所以大藏衣远这头狼,嗅觉可真算得上是很灵敏了。
这不,当年为了衣远的企业能落户海州,郑权甚至还特地打电话到京城,拜托了自己在那里的人脉。
互利共赢嘛,只要是合规合法能发展海州的事情,郑权都愿意去做。
不过......
梓言的家庭教师,是衣远这小子给找的,郑权知道。但他真不清楚,这混蛋竟然没给梓言找国语老师。
也是,当时琳娜带梓言走,就没准备让梓言回种花家,教国语有什么用呢?
郑权与梓言的对话就这样僵在这里了。
梓言待在一边,不知该走还是该留,郑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沉默。
末了,郑权想起梓言问的那个“令嫒”。
他记得自己上次听到令爱这个词,还是八月份他带梓言去海州三中办理入学手续,海州三中的魏校长与郑权讲的呢。
“令嫒,令嫒......”郑权反复咀嚼。
郑权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他在京城那里读高中的时候。
郑权高中时的语文老师是位倔生生的老头,讲起话来像是蝉鸣,嘶哑。
“哎呦!”
郑权被老师一书卷打在头上,哎呦一声。
老师恨铁不成钢,讲:“郑军长怎么会生出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玩意!”
“语文又没及格?!这种送分的题也能错?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令嫒是敬称对方的女儿,女儿!”
“......啊!”
郑权恍然惊醒过来。见自己女儿正怯生生站在旁边,不禁开口问:“女......儿子,你在学校里,有和别人提过自己是男生吗?”
梓言:“......?”
梓言被郑权问得懵懵,说:“没有呀。这种东西应该不用特别强调的吧,如您所见,只要看看就能知道我是男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