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言:“……”
琳娜出门后,梓言来到自己卧室窗前,注视起窗外世界的冷冷清清。
冬季的清晨六点钟,灰暗,不会有太阳。但笼在海州上空数日的浓厚乌云终于散去,想来等待阳光洒满天际时,必定会是绝好的天气。
只是……
梓言注视着,抿紧唇,鼻里重重出了口气。
今日是海州首届国际服装节的开幕式。为确保会场布置万无一失,郑权在梓言醒来之前就早早出了门。
琳娜也因要与安特卫普那边设计学院来参加服装节的学生们会合,在刚刚离开了家。
家里只剩梓言一个人,房间变得寂静。没了爸妈陪伴,也没了近几日全心全灵缝制裙子时的热情支撑,闲下来的梓言又一次被浓重的抑郁感锁住了。
梓言其实是很敏感的孩子。周围的人无论是谁也好,只要是有细微的情绪波动,梓言就能察觉出来。
所以……早在妈妈从安特卫普赶来种花家的第二天,梓言就已经是在强颜欢笑了。
梓言薄凉一笑,喃喃:“爸妈,您们真的觉得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吗……”
很明显就能察觉到不对劲,不是吗。
梓言从窗前走开,回来桌前,拿起自己今日画出来的厚厚一沓服装设计图看。
百来张设计图,有衬衫,有大衣,有裤子,但就是没有一件能令梓言满意的。
梓言在安特卫普不是没画出来过如此平庸的服装设计图。但那时,面对这些平庸之作,梓言每次都会被妈妈训斥批评得体无完肤。
这回妈妈为什么没有批评他,反而说是“还可以”了呢?
还有前阵子,爸爸虽然在他面前装得面色十分平静,但数次欲言又止,还有眸里那抹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忧愁,如此种种叠加在一起,梓言只觉得处处透露着诡异与不寻常。
母亲在迁就他,父亲在担忧愁苦他,若是再联想到十月底自己曾腹痛到晕厥……
梓言觉得自己身体一定是出了问题,而且还是不容易解决的大问题。
也许真的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是什么绝症吧。
会死的……吧?
梓言没来由一阵心情烦乱,伸手抓几下自己的头发。理发师说要想保养好秀发,就不能用手去抓,更不能有玩弄发梢的坏习惯。
但梓言现在真顾不上这些。
……
梓言将昨晚刚刚缝制完成的深蓝春夏裙叠好,装在袋子,小心翼翼塞进书包里。
但转念以想,感觉就这样在学校里送给魏莱不是很好。反正魏莱的生日派对是晚上开始,到时候梓言回家来取一下就好了。
今天是海州首届国际服装节的开幕式,也是魏莱的生日。早在十天前魏莱就与梓言提过此事,邀请梓言在这天晚上参加她的生日派对。
“生日派对吗……”
梓言把装好的裙子又从书包里拿出来,静静落到桌上。
魏莱说:“那就星期五晚上六点钟在学校门口集合!”
梓言记得魏莱说这话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征询的语气。
也是,梓言有说自己晚上很闲,现在魏莱又与他关系很好,邀请要好朋友去家里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什么的,似乎也不用再询问什么……
老实说,梓言不想参加魏莱的生日派对。
梓言和魏莱说是好友没错,但梓言与魏莱的那些小伙伴们并不熟。“与人交往”在梓言的感觉里,素来是麻烦事情。
但如果拒绝参加生日派对的话,梓言总觉得会让魏莱察觉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像十月底那次,梓言只是失去联络三天,魏莱就担心成那个样子。梓言是真不知道,如果让魏莱知道了他患有绝症,依魏莱那孩子的性格,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一定会变得很糟糕。
“为什么人类要是社交群居类的动物……”
一瞬间梓言厌恶死了人与人之间那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会死的话……
如果能不影响任何人,独自安安静静地离开就最好了。
……
背上书包,踩进柔软温暖的小皮靴里,梓言漫无目的走在海州的街道上。
现在不过是清晨六点钟微微过头而已。街上没几家店铺开门,也没多少行人。除去晨练散步的稀稀落落三两人之外,就只有尽职尽责的环卫工人了。
梓言走在这条从家到学校的一条直路上,只感觉冷冷清清。
这路上若是有雪,倒还有些诗情画意的感觉。此时被环卫工人尽职尽责扫了干净,露出下面的整洁路面,反而没了这番意境。
忽有一阵风吹过,冰凉。
梓言将夹棉校服的帽子向下扣扣,以求挡住寒风。但这帽子帽檐太大,耳朵那里到底还是被风光顾到了,带走丝丝温热。
冷到痛了,梓言不禁伸手捂住自己两边耳朵。
明天星期六,梓言想去海州第一百货商店找那位老板娘买些羊毛线,给自己织顶帽子。
织帽子的步骤虽然繁琐,但相比缝制衣服来说还是更简单一些,梓言觉得自己没有妈妈的协助应该也能完成,正好还可以用来打发双休日的无聊时间。
得给自己找些活做。忙起来了,也就不会去想那些烦心事情了。
路过海州三中的校门口,梓言没有进去,而是继续向前走。
这个时间距离上课还早,教室里也一定是锁着没开门。校园里又不大,梓言早就逛遍里面的每一处角落,这样想还是在海州的街上散散心比较好。
如果是绝症的话……
随了时间的逐渐推移,太阳渐渐升起了。就像梓言早上想到的那样,今日万里无云,等到阳光洒满天际,必定会是绝好的天气。
现在天空中的灰暗逐渐褪去,蔚蓝的比例被不断扩大,整个世界的明亮起来。
也不知道这样的景色,自己还能再看见几次呢。
也不知道这样的街道,自己还能再走几次呢。
如果是绝症的话……
母亲的迁就,父亲的隐瞒,梓言觉得父母这一定是想要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开开心心地过好余生。
若是这样,自己整日闷闷不乐,可就枉费父母的苦心了。
但是……
“唉。”
梓言叹口气。
道理是这样没错。
可是任谁知道了自己可能身患绝症,都不大可能保证心情不低落吧?
如果自己死了,爸爸妈妈该怎么办?会悲痛欲绝吗,会再给他生下个弟弟妹妹吗?
会死的话,如果能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离开,不影响到任何人就好了。
才不想让爸爸妈妈那么伤心啊……
梓言就这样精神恍惚地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嘿!梓言!”
直到魏莱那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梓言才恍然回神,停下了脚步。
“梓言你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梓言迎面遇到了赶来上学的魏莱。
“啊,没什么。”梓言目光瞥向一边,道。
“什么没什么呀,‘我很心烦’四个字都写在你脸上了。”魏莱嘻嘻笑。
“从你家走到这里……梓言你不会六点不到就出门了吧?发生什么了,和爸妈吵架了?”
梓言:“……”
是了,梓言又开始厌恶起了人与人之间这种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梓言收好表情,变得平平淡淡,摇摇头:“不是你想的这样。”
“家父家母今早有事情要忙,没空准备饭菜,我这是在愁早上该吃点什么呢。”
梓言这话也不是说谎,他爸妈今天真没准备早餐。
魏莱点点头:“这样呀……”
魏莱说:“正好我早饭吃得也不是很饱,再陪你吃口饭吧。”
恰好这边街道附近有家小小拉面馆,梓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魏莱拽进了里面,坐下来吃面。
其实梓言本来是准备等会儿回学校,随便在学校小卖部买个面包对付一下的。
拉面七元小碗,九元大碗。梓言她们要来两小碗。
对桌落座,魏莱问:“梓言,你没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梓言点头,说:“没忘,你生日。”
魏莱开心笑了:“就知道你不会忘,晚上的生日派对可一定要来,我特意订了好大的草莓蛋糕呢。”
“拉面好嘞。”
正聊着,店员大叔端两碗拉面上来。
魏莱从一旁筷笼抽两副一次性筷子过来,拆开递一副给梓言。
梓言接过筷子看看,眉头微皱。
魏莱已经吃两口面了,见梓言还没动,抬头问:“怎么了?”
“这筷子好脏……”
何止是筷子呢。
这店里昏黑,地面污污,梓言刚进来时就觉得不喜。
菜单也是张油腻腻的塑料纸,梓言捏来就感觉手上黏黏。
其他就更别说了。
桌山有干涸污渍,面碗磕掉岔,就连这一次性筷子都有着可疑挂黑。
“额……”魏莱有些尴尬,说:“那个,梓言你别看这家店有些……别具一格。”
“但其实这家店的拉面挺好吃的,我有些时候家里不做饭早上就来这儿吃一口,面挺好吃的。”
梓言说:“但这也太……”
这也太脏了吧?
不过店员大叔这时候就坐在梓言她们不远处的桌子那里,似乎直说人家店里环境不好挺容易招骂的。
“没事啦,不会吃坏肚子的。”
但即使魏莱这样说,梓言还是犹犹豫豫没动筷子。
魏莱笑笑说:“知道你是比利时的大小姐了,唉,真是不食烟火,和我们这些平民不一样呢。”
嗯?
梓言问:“等等,魏莱你称呼我什么?”
魏莱说:“比利时的大小姐呀,像你这样温文尔雅的美女,怎么看都是大小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