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人,只有在失去某样东西之后,才会学会珍惜呢?
“爸爸没在京城,这张照片的背景是我离京赴海州任职之前留念拍的。”
郑权害梓言白白开心一场。
咯噔,咯噔。
安静躺在救护床上,梓言耳边有轮子压过地面发出的轻轻咯噔声。妈妈没有跟来,她任由自己被护士们向手术室的方向推着。
梓言盯着大藏医院这边一面面雍容华丽的墙壁不快不慢向后移动,直到它们渐行渐远。
如果......
哪有什么如果。
吱呀。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梓言见到的是一溜白大褂老爷爷。都戴了口罩,分不清谁是谁。
也就木下院长精神抖擞,背脊挺拔,戴口罩也能被梓言一眼认出来。
梓言侧过头,闭上眼,不想再看他们。
心里好慌。
“准备好了吗?”木下院长问。
梓言:“......”
梓言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或是摇头,没人知道她是准备好了,还是没准备好。
但梓言紧闭着眼,纤细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却是在诚实地告诉别人她慌乱的心情。
“不要紧张。”
木下院长的声音磁性而稳重,似是有种魔力。梓言听了,心里竟然变得稍安。
睁开眼,梓言见到木下院长就在自己跟前。院长的眼睛弯弯,眼角纹路皱皱,应该是在很和蔼地向梓言微笑。
可惜院长带着淡蓝色的医用外科口罩,遮住了大半边脸庞。这样院长的和蔼微笑,梓言没能看得真切。
留在手术室里帮忙的护士扶梓言到手术台上。
手术台和梓言的后背仅仅隔着层薄薄布料,感觉冰冰凉。
哒。
清脆一声响。
手术台两边蜂窝样子的无影灯被打开,高强度的光线汇聚在了梓言身上。即使微微泄露出的余光也晃得梓言的双眼瞬间失去聚焦,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就要......消亡了吗?
左手手背察觉到冰凉,这是用棉花球给即将静脉注射的地方消毒时候才会有的感觉,梓言很熟悉。
梓言隐隐能看见有位护士在她的手背上埋针。
埋针是梓言自己的叫法。实际上护士正在给她做的事情,学名应该是叫做静脉留置针。这种由不锈钢芯,辅以柔软套管和外部塑料针座的医疗装置,十分适合给那些在治疗期间经常需要静脉注射的病人使用。
而即将接受这个手术的梓言,未来一段时间之内的连续静脉注射,类似消炎药一类的挂水可是免不了呢。
唔。
静脉留置针刺进皮肤下面的时候,柔软套管的滞涩感觉,疼得梓言蹙紧眉梢。
一针即中。护士干脆利落抽出不锈钢针芯,将用于麻醉的药物接到外部塑料针座上,开始缓缓向里面注射。
梓言觉得自己的叫法没有错。
这不就是将针给埋进皮肤下面,埋进血管里了吗。
梓言:“诶?”
梓言忽然又觉得自己小腹那里冰冰凉,与刚才手背被消毒时候的感觉很像。
抬眸瞧过去,是位年轻的男医生在给梓言的小腹用酒精棉擦拭消毒。
我就说嘛。
梓言在心里自嘲。
手术服这种东西那里能称得上衣服,根本就是罩子嘛。掀开一角,下面的身子就什么都遮不住。
倒是身体被大范围地用酒精擦拭......
梓言上次有这种体验,还是她年龄很小,一家三口在京城的时候。
应该是两三岁的时候呢。
梓言想。
那年,梓言一家在京城和爷爷住在一起,还没有被老爷子给扫地出门。
记得是冬季的某天后半夜,梓言突发高烧。
爷爷拿出自己珍藏的六十度小烧,用他那厚重满是皱纹的手掌将酒涂抹在梓言后背上,给孙子......现在应该说是孙女了,进行物理降温。
当时烧得迷迷糊糊的梓言,只觉得后背凉凉很舒服,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可现在......
仍然是基于酒精易于挥发,能够带走热量的原理。但现在的梓言,感觉到的不是舒服。而是冰凉,彻骨的冰凉。
像是带走了梓言皮肤上的所有温度。
而且......
医生处理的这里,应该就是即将进行手术的地方吧?
自己那里,到底是要被切掉吗?
这些念头在梓言脑海里不断回旋,搅着梓言本就混沌的愁绪。
梓言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紧张得僵硬了。
但没过多久,有种根本没办法抵抗的倦意便顺着血液直达梓言的全身各处,让梓言觉得自己的愁绪变得更加混沌了。
混沌得都要即将放弃思考。
感觉酥酥麻麻的,眼皮也很沉,梓言快要没办法抵挡住这份倦意了。
“睡吧。再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梓言耳边隐隐约约听见木下院长安慰她的话。
木下院长的德语,真好听......
好听......
......
子时将至。
这该是万家熄灭灯火,坠入梦乡的时候。
琳娜却在手术室的外面走走停停,焦虑不安。
手术室的橘黄色警告灯一直从下午三时亮到现在,她的女儿,已经躺在手术室里足足八个小时了。
就连护士都已经轮番上阵换了三批。
郑梓言这个女性假两性畸形的纠正手术,与那些异怪杂症相比,其实并不难。
但这个手术涉及的方方面面,这本就是极其耗费时间的事情。再者郑梓言是大藏家家主,大藏日勤的外孙女,木下院长又是医者仁心。
精益求精,力求做到最完美,所以拟定六小时完成的手术才进行到现在仍然没有结束。
梓言的体内有隐性发育的生殖道。虽然发育不良,不过等到日后进行后续的激素治疗,相信就会发育完全了。
改造尿路通道,割除多余的外生殖器,将埋藏体内许久的生殖道启用,开口固定。
再之后就是利用外生殖器的一些组件,进行整个下身外部的整形手术了。
如果依着木下院长的那位族侄,也就是留学汉斯家获得整形和基因学博士,现在又主研性别重塑工程的木下二世的意思来说——
手术至少该分两步。第一步,进行内窥镜的微创手术。先改造尿路通道,新的开口就是以后女性生殖器官尿路道口的位置。
再对原外生殖器那里做尿路通道闭合,这样等待愈合之后,这里就像是女性被延长了的某个组织一样,为下一步手术做准备。
之后是进行一段时间的雌性激素治疗,在平稳的环境里让郑梓言体内的女**官进一步发育。
最后才是生殖道固定,利用第一步剩余的外生殖器官组织进行整个下身的整形手术。
这样做,对患者的身体来说,稳定安全。对医生来说,因为拆分开来做手术,也不会太累。
哪像现在,将一切放在一场手术里完成,连续八小时的高强度作业,别说年近九十的木下院长,就是年轻气盛的木下二世都有些要吃不消了。
唉。
木下二世心里叹口气。
他能理解自己这位族叔在顾及什么。
若是按照木下二世的提案,至少有三个月的时间里,梓言会是男性外生殖器官和女性外生殖器官并存的状态。
尿路通道融合,这样剩余男性外生殖器官便仅仅是为以后的外科整形做准备,再无任何作用。
而下方新开的通道,则会是梓言这三个月那什么的地方。
仅仅是想象一下就很恐怖,对吧。
顶着自己不男不女的样子三个月,对于一个十四岁孩子来说,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可是——
唉。
木下二世没什么好说的。
罢了罢了,就依着自己族叔的意思来吧。
......
又是过了许久。
嘀的一声,手术室的灯,灭了。
坐立不安的琳娜刚好走到手术室的门前。
刚刚,郑权从种花家海州打来第十七个电话给琳娜,反复询问他们女儿的状况。
可琳娜能说什么呢。
直到前一刻,他们的女儿还在手术室里迎接着命运中最关键的时刻。到底什么样的情况,就是琳娜这位等待在手术室跟前的母亲都不知道。
吱呀。
门被推开了。
麻醉的药效还没有过,躺在救护床上的梓言眉目安详,平平静静的,像是睡美人。
琳娜见这样子的女儿,心里稍安。
看样子,手术似乎没出什么问题呢。
木下院长跟救护床走出手术室,看见琳娜站在门外,便领着一众参加手术的医生走过来。
木下院长爽朗地笑了,说:“琳娜夫人,您不用担心,手术很成功。”
这时候,没什么能比医生的笑容更有感染力了。
听木下院长这样讲,琳娜悬着的心可是彻底落了下来。她想立刻打电话给郑权报喜,可木下院长的话明显还没有说完。
实际上木下院长已经很疲惫了。
无论看着如何显年轻,身体如何挺拔硬朗,都改变不了木下院长已经年近九十的事实。
就像木下院长自己说的那样,人不服老不行啊。
可医者仁心,有些注意事项,木下院长觉得还是自己亲口告诉给琳娜比较好。
行百里者半九十,决不能半途而废。
木下院长摘下口罩,问:“琳娜夫人昨晚是带着患者出门散步了吧?”
“嗯。”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琳娜点头。
“最近几日一定不要让患者走动。而且现在患者身上还安放着导尿管,在这拆除之前一定要尽可能避免剧烈运动。”木下院长神情严肃。
“患者的一日三餐,我院会特制按时提供。最近一段时间也请琳娜夫人一定不要给患者吃从外面买回来的食物。”
说到这,木下院长忽然感觉一阵气竭,挺拔的脊背弯下去了。
“院长?!”旁边的木下二世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扶。
八个多小时的手术,也是真够主刀的木下院长受的了。
“没事没事。”额头上有虚汗冒出,木下院长抬擦擦,笑了:“人不服老果然不行呐。”
“琳娜夫人,之后的事情就让我们的木下医生详细与您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