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花飘飞,美景如画。
日勤老爷子对他那乖巧的外孙女喜爱得不得了。但夜已深,眼看梓言分明十分困倦,却仍然硬撑着正襟危坐与他聊天,日勤却是不方便继续打搅了。
留下千夏陪着梓言,日勤叫上琳娜想回大藏家的宅院里,父女间好好叙叙旧。
二十年过去了,他们两人真的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好吧。”
这里是霓虹家的东京,日勤又确确实实站在这间大藏家私人医院的单人病房里。琳娜知道没有办法拒绝父亲,只得答应。
而且……
感觉,似乎在这足足二十年堪称长久的岁月磨耗下,她的父亲大藏日勤相比以前有了些改变?
日勤宠溺他外孙女时候的慈祥表情,琳娜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和蔼可亲的父亲呢。
我和这位名为大藏日勤的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琳娜的心中,这一直是模糊不清的问题。
从血缘关系上来讲,应该能够称之为父女吧。
琳娜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只知道母亲的名字是伊莎贝尔-茨威格特,是当时茨威格特家家主的小女儿。
外公说妈妈是在生下琳娜的时候,难产去世的。
但是自从琳娜被赋予茨威格特的姓氏那天起,直到十六岁成年礼为止,她也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只听外公说爸爸是薄情寡义的人,连妈妈的葬礼都没有抽身从霓虹家过来参加。
为琳娜的母亲,伊莎贝尔-茨威格特举行葬礼的那天,是阴天。
因为伊莎的名望,那天参加葬礼的人很多。甚至是瑞士的让梅尔家与法国的拉格朗日家都有派人前来悼念。
但伊莎的两位知己没有来。
他们三人在汉斯家相见相识。其中一人与伊莎结为夫妻,在伊莎六月怀胎时返回霓虹家处理麻烦,这之后就再没有来。
这人就是大藏家的日勤,当时大藏家的嫡长子。
另一人与日勤是同学。他因为战事返回种花家,抛头颅洒热血,有幸在那至黑至暗的时代里苟活下来,见证了种花家崭新时代的到来。
战争结束后,日勤与伊莎的婚礼,他来参加过,并且送给了这对新人最诚挚的祝福。
只是没人知道他参加过婚礼后,独自回到宾馆,买酒喝得烂醉如泥。
直到伊莎去世后的第二年,迟迟得不到伊莎回信的他赶来汉斯家,才得知伊莎去世的消息。
琳娜对妈妈伊莎的记忆,能够抓住的,大概只有自己两岁那年,佣人告知给她的那场骚动了——
在茨威格特家宅院的门前,有两位英俊男子一度相互大打出手,场面血腥,不忍直视。
被打断左腿的正是她的父亲大藏日勤。
虽然另一位折断左手食指,也没落得什么好处就是了。
现在想想,这位与她父亲大藏日勤大打出手的男子,应该就是郑龙老爷子吧?
怪不得在知道琳娜是日勤的女儿之后,会激动成那个样子。
激动得要么郑权与琳娜离婚,要么郑权他们一家三口卷铺盖滚蛋了。
只是,琳娜与日勤,真的没有父女之间该有的回忆。
十六岁成年礼那年,琳娜被外公要求与法国的拉格朗日家通婚,要她嫁给拉格朗日家的长子。
琳娜只在欧洲贵族的晚宴上和这位拉格朗日家的长子有过数面之缘。最多算是点头之交,琳娜怎么可能将自己的终身幸福托付在陌生人身上?
如果不是听佣人讲她的父亲大藏日勤在霓虹家,当时是大藏家的家主,琳娜病急乱投医一样逃到霓虹,都不知道是要等待到哪年才能与自己的父亲相见呢。
初见到女儿的日勤,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日勤甚至从来没有笑过,以至于习惯揣测人心的琳娜一直没能清清楚楚地确认过对方的想法。
日勤对她这样一位女儿有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琳娜不知道。
只有每月按时打到银行卡里的数字跳动,琳娜还能感觉到父亲是知道有她这么个女儿存在的。
不过这生活费,等到琳娜拒绝她父亲的通婚要求,再次逃亡到安特卫普的时候就断掉了。
连带着,琳娜与日勤的联系也断掉了。
……
随日勤走进他的房间,琳娜瞥见桌上摆放的遗像,愣住了。
瞧遗像半晌。遗像里的淡淡微笑的女子是琳娜只在相册里见过的人——
她的妈妈,伊莎贝尔-茨威格特。
琳娜说:“您竟然还记得我妈妈的祭日?”
日勤道:“这些年,从来没忘。”
日勤脱掉外套走到床头,在桌子旁边坐下。琳娜到日勤身边,默默向妈妈行礼哀悼后,抽出桌下的椅子坐。
日勤沉思片刻,问:“琳娜,还在记恨老夫吗?”
琳娜没承认,也没有否认。淡淡说:“逼迫孩子与其他家族通婚,当年您和妈妈的婚姻也是如此的吧?”
“……”
日勤的目光落在琳娜的脸庞上,端详。
与伊莎真是像啊……
日勤心里感慨道。
“老夫和你妈妈是真心相恋的。”日勤说。
“呵。”琳娜哧笑一声。
“您有事情就直说吧,这么晚将我叫过来难道只是为了叙旧?”
看看桌上时钟,已经是晚上八点。
“二十年不见,老夫想与自己的女儿彻夜长谈说说话,难道不行?”
日勤反问。
琳娜摇摇头:“当然没问题,但不是您的作风。”
几小时前,她父亲疼爱她女儿的模样,也不像是琳娜记忆中那位大藏日勤该有的样子。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琳娜思考的同时,日勤也停顿下来。过一会儿,日勤问她:“等老夫的外孙女痊愈住院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琳娜抬头瞅日勤一眼,淡淡说:“带女儿回种花家,我去安特卫普。”
“有没有想过留在霓虹?”
“没有。”
“据老夫所知,老夫的外孙女过去十一年里一直是生活在安特卫普的吧?为什么突然回种花家了。”
“……嗯?”
琳娜敲击着桌面的手指顿住,哒哒声随之停下。
“您在安特卫普也有眼线,还是那两个叛徒告诉您的?”
琳娜说的叛徒,指碰巧在她班级里留学的大藏千夏和大藏衣远这两兄妹。
琳娜是日勤的小女儿。千夏和衣远的父亲真星是日勤的长子,算下来琳娜还是与他们兄妹俩有着最亲近血缘关系的姑姑呢。
日勤没来由笑了笑,也没有正面回答女儿的疑问。
他问:“郑龙老鬼回心转意了?”
琳娜皱了一下眉,答:“没有,是郑权的原因。”
“郑权小鬼?”日勤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会独自带着老夫的外孙女去安特卫普?因为郑龙老鬼将你们赶出去,没地方住了?”
“……”琳娜面色隐隐发青。
还真不是这个原因。
总不能解释说是因为郑权的疏忽,那年害得他们的女儿险些病死吧?
“具体原因您没必要知道。”琳娜冷冷淡淡,顾左右而言他:“想必您也应该清楚吧,种花家近些年对裸官的处理态度。”
以郑权的级别,如果妻女都在国外,他就是裸官。如果单单因为裸官就要被辞退下课,未免太委屈些。
“哦。”
日勤点点头,懂了。
“能让你独自带着老夫的外孙女在海外居住十几年,郑权小鬼一定是做过什么特别对不起你们娘俩的事情……移情别恋了?”
日勤闭目养神道:“如果是这样,你还在乎他作什么,离婚就是了。你带着孩子生活在国外,郑权小鬼守着他那一亩三分田的事业,两不耽误呐。”
“……”
琳娜盯着日勤看。琳娜的琥珀色的双眸直直看,瞧不出日勤的想法来。
哪有父亲劝女儿离婚的。
琳娜正盯着,日勤又道:“再说郑权那小子,哪有我物色给你的花之宫家的长子优秀?现在人家的企业位列世界百强,若是跑去种花家的海州做生意,只怕你那丈夫都得低三下四地好言陪着。”
“琳娜啊,你是亲手断送掉自己的幸福啊……”日勤叹息道。
琳娜打断:“我觉得郑权很好,就不多劳您费心了!”
日勤睁开双眼,直直瞧着女儿。日勤的眼睛黑漆漆的,纯粹的亚洲人模样。
末了,日勤叹口气,说:“琳娜,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应该为你的女儿,老夫的外孙女考虑吧?”
“老夫的外孙女,她这个两性畸形的病,你应该是清楚的。”
“……”琳娜默不作声。
“老夫听木下那小子讲,如果老夫的外孙女在很早的时候就发现这个病,然后在小时候就经过性别的纠正手术,自然是什么问题都不会有了。”
大藏医院的木下院长与日勤相差十岁,日勤叫他一声小子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日勤直接说正事:“现在老夫的外孙女能接受自己是女生吗?”
琳娜闻言,想想,摇摇头。
“那就更不应该回去种花家了。”日勤眉头微微皱皱:“关于老夫外孙女的事情,我是这样想的——”
“她在安特卫普生活十几年,那里的人对老夫外孙女的过往都太熟悉了。回去安特卫普一定不行。”
“听千夏讲梓言回去种花家之后,又在那边海州的学校里读过几个月的书。学校里的人应该是知道老夫的外孙女过去是男生的吧?要是再有中伤之类的事情发生,你让你的女儿怎么能接受自己是女生?”
日勤顿顿,似是在等待琳娜消化理解。
日勤:“相对的,老夫的外孙女,郑梓言,她在此之前从未踏足过我等的祖国霓虹。这里没有知道她过往的人,在这里所有人的记忆里的她,都会是完完全全的女生。”
“大藏医院是我们家族的私人医院,让那些人守口如瓶很简单。至于我们家族的其他人……知道梓言过往的人也不过你,我,还有你的侄子侄女,我们四人而已。”
“呵——”说到这里,日勤情不自禁讥讽笑:“就因为老夫之前与你二十年没有联系,我们家族的那些人,包括老夫的儿子们,怕是连你与谁相恋,与谁结婚生子,生下的孩子是谁都不会知道的吧?”
“不,或许连你是死是活都不会清楚。老夫的孙子孙女口风可是把守得很严实呐。”
日勤的嗓音很有磁性,音色也低。虽然年老,但听着也是别有番慈祥韵味。
他郑重其事,一字一顿讲——
“舍弃掉所有的过往,赋予大藏的姓氏,让老夫的外孙女来做我们大藏家的小公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