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安静静,无论是梓言和她的妈妈,还是手机另一边远在海州的爸爸,三人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郑权才问:“女儿,你说你外公要给你取名大藏月夜,迎接进大藏家?”
“嗯,怎么了?”
梓言觉得她爸爸的语气似乎变得不太对劲。
“……”
而郑权在得到女儿的肯定回答之后,一时又无言了。
郑权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堵住一口气,闷痛的感觉出现,转时间便传递到全身。
若是梓言在他身边,他一定会捏捏女儿的脸颊,然后紧紧盯着女儿的脸蛋瞧好一会儿。
郑梓言的声音是满怀着喜悦之情的。
郑权想瞧瞧他的女儿,这时候的表情会不会是那种表面上平静坦然带着丝丝喜悦,但实际上是在忍俊不禁地调戏她可敬可爱的父亲大人。
琳娜是大藏日勤的女儿。只是因为早些年的失误,琳娜才随的母亲茨威格特家的姓氏,日勤对此一直是耿耿于怀的。
现在琳娜带着她和郑权的女儿来到东京治病,暂住在大藏家的私人医院里。日勤在晚餐会这样正式的晚宴上提出要将梓言迎接进大藏家,而且还是用大藏月夜这个名字……
郑权摁了摁额头,感觉就连头都随着胸闷疼痛起来。痛得脸色微变,痛得反胃,像是血压又高了,却没有让梓言见到。
是了,父女身处异地,在电话的两端,又怎么能看得见对方的脸呢。
哗啦。
梓言在这边电话里听到倒水的哗啦声。是郑权在床头捏来两片降压药,踱步到客厅倒杯水慢慢喝。
“爸爸怎么了?”梓言问。
“没什么,忽然感觉口渴来喝杯水。”郑权语气平缓,但疼得轻微蹙眉。
郑权说:“总觉得你外公这是打击报复啊……”
“打击报复?”
梓言思考很久也没能理解他爸爸的意思。
郑权这边仔细想想,日勤老爷子的做法可不就是打击报复嘛。
“女儿你听说过入赘这个词吗?”郑权问。
郑权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钟。眉心里痛得他眉头颤得一抖一抖。
电话这边的梓言摇摇头。但梓言摇摇头之后马上就意识到电话那边的爸爸看不到——
“没听说过。”梓言否认。
“入赘啊……”郑权低声感叹。
如果不是在海州的时候,郑权与琳娜他们早已对前往东京治疗会发生的事情做过预设。否则骤然听说自己女儿要被日勤老爷子改名迎接进大藏家,如此晴天霹雳的事情,郑权可不觉得自己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
就像前文叙说的那样,无论在种花家还是霓虹家,孩子的姓氏一般是会跟随父姓的。种花家与霓虹家毕竟是一衣带水的关系,所以在有些传统观念上两家其实很相近。
例如子随父姓。
这是亘古时代的社会由母系社会走向父系社会的必然产物。在传统观念中只有男性才可以继承姓氏,延续香火,因此新生儿出生后取的名字基本都会随父亲的姓氏。
虽然进入现代社会以来,氏族也好宗族也好,这方面的意识正在随着历史车轮的前进而渐渐淡去。尤其是在种花家,根据通则,孩子随父姓还是随母性也好,其实都是可以的。
但无论在种花家还是霓虹家,姓氏文化都是源远流长,子随父姓的习俗又是自古传承至今,所以孩子的姓氏一般会跟随父姓也就是约定俗成的规定了。
“虽说你妈妈是姓茨威格特——”郑权说:“但你的外公毕竟是大藏日勤,你外公给你取大藏月夜这个名字,这就像是你随母亲家族的姓氏一样。”
“这种感觉,就像是爸爸我入赘去大藏家一样呐。”郑权尽量用平静淡定的声音叙述。
“那个爸爸,入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梓言蹙眉。
入赘是梓言从没听过的词。再想想爸爸这种明显在压制情绪的样子,梓言甚至觉得自己的眉心都隐隐发痛了。
唉。
郑权的内心不由得泛起一阵反感。
尽管他女儿的国籍仍然是种花家。但梓言年幼时候就前往了她妈妈工作的安特卫普,现在又前往东京治病,满打满算,梓言待在种花家的时间连五年都不到。
是啊,如此说来,不熟悉种花家的语言,总是与妈妈讲德语的她的女儿,好像说是汉斯家的人应该更准确一点。
没办法强求她清楚种花家这里的文化常识呢。
郑权在电话那边又摁摁额头,解释说:“入赘是一种婚姻状态,指的是男女结婚后,男方到女方家里成亲落户的情况。”
“诶……爸爸,咱们家小时候是和爷爷住在一起的,您应该不是这个入赘呀?”梓言说。
“呵……”郑权笑笑:“所以爸爸才说感觉像是入赘嘛。”
“正常婚嫁,孩子一般是随父亲姓氏的,就像爸爸我叫郑权,女儿你叫郑梓言——”郑权讲:“相对的,一般只有男方入赘,孩子才会随母亲家族的姓氏,就像你外公给你取的大藏月夜。”
梓言嘀咕:“可是妈妈的家族不是汉斯家的茨威格特吗……”
“所以我才说你外公是打击报复嘛。”郑权道。
尽管郑权觉得自己不是像他父亲郑龙,或者岳父日勤老爷子这样思想守旧陈腐的人。如今的社会也是男女平等,施行一夫一妻制。姓氏的话,按照种花家的通则也是可以双方商议协定,原则上现在无论男娶女嫁还是女娶男嫁,差别已经不是很大了。
但如果他的孩子不能够继承他的姓氏,郑权多少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入赘俗称招婿,是夫妻双方的男方到女方家族入户,孩子随母姓,也可以说是随外公姓。
大藏月夜……
因此郑权才会有种自己是入赘到大藏家的荒谬感觉。
古时候,一般只有女方家族需要劳动力,需要养老传宗接代。或者男子家贫没有能力娶妻子,只能以身为质地到女家完婚的时候才会考虑招婿。
尤其是那时候的平民家庭。身为男子,如果父母双亡,家境贫寒,没什么本领,受教育程度又低,身高长相也不出众,自然是没可能讨到妻子。想要结婚,除去入赘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
但等到现代社会,尤其是在种花家的当下,除极个别的偏远落后地区之外,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情况了。
至于现在大多时候的入赘婚姻嘛,男娶女嫁还是女娶男嫁,不还是两人组成小家庭搭伙过日子,孩子随母姓也好还是父姓也好,不还是自己的孩子嘛,相比古时候可是已经美满和睦许多了。
再说,种花家因为前些年的计划生育,好多家里都是独女。传宗接代又是这里人们的传统观念,谁不希望自己的姓氏和血脉能够得以延续呢。
不过像大藏家这样家大业大的家族,日勤老爷子又是儿孙满堂。如今想要将梓言改名成大藏月夜迎接进大藏家,郑权只能将这理解成是老人家对过往不满的打击报复了。
谁让当年日勤想给琳娜改名,琳娜誓死不从呢。
说不准这大藏月夜的名字,其实就是当年日勤准备给自己女儿的名字哩。
郑权准备在床头随手可及的降压药是短效制剂的降压药,短时间之内就可以起效。
这可是能救命的东西哩。
他从床头捏来两片就水服下,与女儿聊聊天,半小时不到就感觉自己后脑动脉那里的胀痛感开始缓解,头没那么疼了。
唉。
郑权在心里叹息一声。
虽说早在海州的时候,郑权与琳娜他们就料到过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可等真的发生,需要郑权实际去面对的时候,他还是没办法做到真正的心平气和呢。
涨上去的血压可做不了假。
“琳娜,如果日勤老爷子将你们扣在东京怎么办?”
那是大藏财团的私人飞机即将降落海州的前天凌晨。郑权夫妇从海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院长的办公室里出来,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商讨着事宜。
虽然时至凌晨,两人早已疲倦。但事关他们女儿的终身大事,飞机再有几个小时就能来到海州接梓言离开,他们两人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既然老爷子想邀请我们一家人去参加晚餐会,就不太可能会扣着我们不回来。”琳娜说。
郑权默然,一时寂静的楼梯间里只有他和琳娜的脚步声。
默然好一会儿,郑权才缓缓摇头说:“依日勤老爷子的行事作风……还是做好打算的比较好吧?”
琳娜:“……”
琳娜也不说话了。她想起二十年前,当时那自己东躲西藏,说是九死一生逃去安特卫普都不过分的场景。
直到双脚触碰到安特卫普的土地,琳娜心中的恐惧才稍微散去些,生怕被日勤派出的人追上,然后像是笼中鸟一样送去花之宫家。
如果不是借着两家正为举办婚礼做准备,监视着琳娜的那些日勤的手下稍有松懈,琳娜连自己能不能逃出去,逃到安特卫普都不知道呢。
同样是默然好一会儿,琳娜也是缓缓摇头。
她说:“没有见到老爷子之前,做这些预设没用。”
“可是——”郑权眉头紧锁。
琳娜抿抿唇,思路清晰道:“有千夏帮忙,至少咱们孩子的手术不用担心。但如果老头子容不下我,这最好,你沟通好京城那里的医院,我带着孩子去那里的医院调养。”
当年琳娜的逃婚可是让日勤,让大藏家还有花之宫家丢尽了脸面呢。
“相反老头子要是真像千夏描述的那样,变得特别重视亲情……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扣下我们母女,要我们加入大藏家。”
“我是已婚已生育的妇女,老头子不太可能在我身上做文章……也许会像当年茨威格特家对我那样,将咱们孩子改名然后迎接进去?”
这就是郑权最担心发生的事情。
以日勤老爷子的手段,如果想要琳娜母女加入大藏家,无论琳娜母女同意与否,她们都没有离开霓虹的可能了。
这样不仅郑权又要忍受与妻女天各一方的痛苦,还随时有下课离开岗位的可能。
这样的事情,郑权根本没办法再容忍了。
琳娜瞧郑权忧心忡忡的样子,白他一眼:“再说,当年你要是留在慕尼黑或者柏林工作,我和女儿就算加入大藏家不是也没什么问题了?就这么喜欢为人民服务?”
郑权全当妻子是在夸奖他,面色尴尬看着琳娜,没有说话。
琳娜:“无论如何——”
琳娜说:“刚刚院长不是讲了吗,咱们孩子从手术结束到身体恢复到能够拆线自由活动,最少也要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会带孩子离开大藏家,离开东京。呵呵……大藏家,那里包括我父亲,大藏家里的人净是些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我无所谓。咱们孩子在那样的家族里根本不可能得到幸福。”
根本,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虽然被催更很开心啦……
但是咱的身体,真就是保证每日一更还好。像今天,写这章到现在都觉得左边肩膀酸痛得不得了。
所以还是单更好啦。
虽说进度慢了些,但像我这种每日更新不断更的作者还是很良心哒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