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冬季呢。
落雪后的世界总能让人感觉到宁静。街上的积雪被人们扫过,露出下面青灰的路面来。
梓言手中伞也落满雪。偶有阵阵微风袭来,吹落伞上洁白的同时,也吹散了她额前的缕缕碎发。
世界真是美好呢。
头顶羊毛帽子垂下的绒线球有些碍事,梓言抬起手指拨拨,小步地往前走。
因为是在大藏医院的院子里散步,不是逛街,也不是参加什么重要场合,梓言终于暂时与高跟鞋说拜拜,踩上了内里带绒的平底雪地靴。
但坦白说,这时候的梓言即使即使穿着平底鞋子,走路也是小步小步地走,偶尔还是会感觉到身下**那里隐隐发痛。
“唉。”
梓言叹口气,目光随着帽子垂下来的绒线球一并垂下去了。
世界虽然美好,可现在梓言的身体却是暂时没办法感受到美好呢。
食用油腻的东西,讲道理是不利于伤口愈合的。尽管梓言昨晚在外公家的晚餐会上偷吃的油腻事物不是很多,可今早起来,她还是感觉身下那里变得肿肿胀胀不是很舒服了。
于是梓言的心情一下变得沉重起来。
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彻底消肿,可以拆线自由自在地出门溜达呢?
梓言不觉得自己有宅女的气质。虽然因为身体的原因,梓言在阳光明媚的时候很少愿意出门。
但如果恰巧阴天还没有下雨,或者晚上能够被人陪着去些僻静的地方,梓言从来是不会拒绝,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如饥似渴地跑出屋去。
先前因为身体不便活动,卧床在医院的病房里两周,这短短十四天的时间就已经快要将梓言给憋疯了。
还好现在医院这里没有对梓言进行出行限制。梓言只要不说身体难受,想出门在医院里散散步还是可以做到的。
因为那里肿痛变得焦躁不安的心情,还有微微凉的微风拂面,呼吸外面世界的着清爽空气......梓言的视线散在不远处银装素裹的树木枝干上,心里颇有些百味杂陈。
一定要说的话,还是开心的成分更多些。就像“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句话说的那样——
人,或者说这世间万物,如果失去自由的话,其他的任何光彩再如何炫目也好,都会变得灰白的。
......
有那么一瞬间,梓言感觉自己很幸运。
或者说成是不幸中的万幸,应该更准确些。这段住院的时间里,闲来无聊的时候,梓言会默默用手机在网络上搜索变性手术。
其实与其将这种手术称之为变性,也许说是性别纠正会更加准确些。会选择进行这种手术的人,除去因为意外失去生殖器官的,好像大多数的人都是患有着“性别认知障碍”的疾病呢。
明明是女孩的心,却被锁在男性的身体里挣脱不开,多么痛苦残忍的事情。
然而更加痛苦的是她们即使接受性别纠正的手术,以现在的医学手段也没有办法让她们拥有真正的女儿身。
通过干细胞培养出女性的内生殖器官,这也许是要比攻克癌症还要艰难的医学问题吧。
相比这些人,梓言真的是幸运的。
梓言的身体是女性的假两性畸形,所以经过手术她完全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女孩子。
一定要说不同的话,大概就是这颗无处安放的心灵吧。
走过小径,梓言拍拍手扫开旁边长椅上的积雪坐下,疲倦地抬起头,仰望天空。
空中有淡淡阴云,点点雪花还在倔强地飘下。没有阳光打搅,又有微风轻拂,梓言裸露在外的肌肤很舒服。
可梓言无处安放的心灵不舒服。
从今往后,自己都是女孩子了。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呜——”
清淡的微风变得凌冽。忽然有阵这样的风吹过,吹入梓言的衣襟里,受凉的梓言立即缩缩脖子,将羽绒服的衣领拉到盖过下巴。
说起来,梓言的体内有隐性发育的生殖道。做女性假两性畸形手术的时候,只需要将生殖道摆正位置固定就好。
否则像梓言在网络上搜索性别纠正手术得到信息,那些小姐姐们为防止人造生殖道愈合,在术后的一段时间里需要经常用模具来固定的。
就行为来说,多少有些yellow,yellow。但每日三次,每次四五十分钟,要用模具撑开,不要说享受,这种撕裂甚至会出血的痛感真不会是好受的事情。
讲痛得死去活来都不过分。
相比她们,梓言只需要忍耐外生殖器整形手术的消肿拆线就可以了,确实是幸运许多。
可是......
“真没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呢。”梓言喃喃。
就连医院里的病房,梓言独自住的那间病房,门前牌子写得信息都是【大藏月夜,女】了呢。
从今往后,都只能是女孩子了。
经过手术已经近一个月。梓言感受起来,只有下身空荡荡的被柔软的内裤贴住,曾经男生那里的感觉,她却是再也没办法想象回忆出来了。
已经连男孩子的感觉到忘记了呢......
梓言觉得有些乏了,就这样坐在长椅上呆呆仰望天空,看那些灰灰的云卷云舒。
脑海里像是弥漫着一层薄雾,让梓言的思绪变得顿顿的。
又是微风拂过,雪下的微微大了,雪花们在洋洋洒洒地飘舞着。
梓言倾倒向左边,左臂弯曲像是枕头。胳膊抵着长椅扶手,脑袋贴靠在胳膊上,梓言侧躺着凝视眼前的景色。
男孩子的郑梓言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叮铃铃。”
梓言正打算起身会去病房,手机冷冷清清地响了,在这寂静的漫天飞雪里很是突兀。
她从羽绒服口袋里翻出手机来接,是魏莱打来的电话。
“喂——”丝丝喜悦不禁攀上眉梢,梓言接通电话放到自己耳边。
“梓言哇!”
手机里立马传来梓言多日没有听见过的声音。梓言甚至能够想象到魏莱眯起双眼咯咯笑的模样。
“考完试了?”梓言问。
“嗯!”魏莱的声音透着一股兴奋感:“考完啦,听爸爸说我这几科考得都不错,照这个势头下去没准能够考上邕城三中呢!”
“哦。”
梓言知道这个邕城三中。梓言被爸爸接回种花家,在海州三中就读的是初中最后一年。
在这样拼搏进取,整日“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氛围里,即使对考高中毫不在意地梓言对西江省那些重点高中也是耳熟能详了。
比如这个邕城三中。虽然与海州三中一样,都是当地的第三中学。但实际上这所重点高中可是远比海州三中知名许多,说是西江省最好的高级中等学校都没有问题呢。
每年整个的海州,也就十人左右能够考到这所学校去。这样看似乎魏莱考得真的很不错呢......
该羡慕魏莱吗?
梓言想。
与住院的生活相比,似乎在学校里早七晚五的上学,努力学习备战中考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挺不错的。
至少梓言在学校里还有魏莱可以说说话。自从因为考试月临近,魏莱被魏校长没收走手机,梓言已经恍恍惚惚地寂寞好久了。
“梓言你在干嘛呢,感觉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手机还真是神奇的东西呀,能让远在天边的两人通上话。
梓言想。
梓言轻轻笑一下,说:“在......医院里散步,心情还好。”
好久没说汉语,梓言觉得自己讲汉语都有些变得生疏了。
“噫,一股外国味道的汉语。”
这不,魏莱那边马上嫌弃得噫噫噫。
“梓言你不会是要在东京定居,不回海州了吧?”魏莱笑嘻嘻问。
梓言马上反驳:“怎么可能,等恢复好之后就回去了。”
“对了。”
梓言说:“那个魏莱,咱们学校的同学,都是认为我是女生的吧?”
“安心安心。”手机那头,魏莱拍着胸脯保证:“梓言你一直是女孩子的嘛。什么男生,我听都没听说过。”
梓言:“......”
梓言不禁哑然。
魏莱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曾经是男生呢。
现在魏莱这样讲,简直就是将记忆深埋,强行忘记曾经那个男孩子郑梓言的存在。
只要魏莱与魏校长不说,梓言曾经是男孩子的这个事实自然而然地就会被海州那里的人们淡忘得渐渐消磨殆尽。
就像曾经那个男孩子的郑梓言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不用面对社会性死亡,这不是梓言一直期待着的事情么。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心里有股难以言表,也难以压制的抑郁涌出了呢?
梓言蜷缩在长椅上,纤长的睫毛颤颤。洁白的秀发散在背后,酒红双眸虽然睁着,可眼眸伸出的疲惫怎么也藏不住。
感觉很憔悴的样子。
“对了,梓言你现在已经手术完好久了吧,身体恢复得怎么样?”魏莱问一句。
“恢复得还不错。”
这是实话。
倒是手机那头,魏莱听见梓言的回答,忽然嘿嘿坏笑起来。
“小梓言呀,我听度娘讲——”
梓言隐约感觉到一丝丝不妙。
度娘坏得很,魏莱这是又听度娘讲什么了?
魏莱笑着说:“我听度娘讲,做这个手术之后是要用模具捅下面的——”
梓言:“......”
魏莱接着问:“这个模具是什么样子的呀,嘿嘿嘿,不会是那种棒棒糖的样子吧?捅得时候是什么感觉呀?”
棒棒糖......
梓言又一次回想起自己暑假在操场里被魏莱这位好奇宝宝支配的恐惧了。
“什么模具啊,魏莱!”梓言红着脸高声反驳:“我那里本来就有的!手术固定就可以了,又不需要做什么人工阴——”
结果话吐到嘴边被梓言给急刹车了。
这么不健康,难以启齿的词汇梓言说不出口啊!
“诶......原来如此,真的不一样呀。”
“当然不一样了!”
“那......梓言你现在......应该算是处女吧?”
“......”
“什么叫应该算是啊!我本来就是处女好吗!”
作者有话说:
昨天责编有来找我,讲这本《樱花下仰望胧月的少女》符合上架资格了。
暂定是六月的十五日上架。
默默码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