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奇妙，真就处处是轮回。
八千代一时无言。
她瞧瞧看琳娜的脸好一会儿。可琳娜面上表情平静淡然，像是什么想法都没有。
虽然实际上八千代也没有办法观摩出琳娜老师的具体想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老师琳娜，现在一定是不满着的。
感觉到俱利伽罗天象，火焰燃烧着的不动明王的人，短短半小时之内从梓言变成八千代了。
“八千代啊——”
琳娜安抚着女儿，呼唤八千代一声。
“在。”
与梓言同样的，八千代似是木头人一样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直到琳娜老师出声才调整呼吸，松口气，身体有了动作。
尽管八千代已经毕业多年。但不管怎么说，琳娜老师都是曾经教导过她的老师，师生之间身份的天然鸿沟，让她即使现在也对琳娜老师充满着敬畏之情。
“具体情况我都听千夏说过了——”琳娜说。
具体情况？什么具体情况？
终于，琳娜的语气带上了若有似无的怒气，问：“家道中落，这是天灾人祸，我不怪罪你。但是——”
“你为什么要生生折断自己的翅膀呢。”
“……”
八千代知道千夏告诉给琳娜老师的具体情况究竟是什么了。
想想啊……
从安特卫普设计学院毕业回到霓虹那时候，山吹八千代才二十岁出头，正是人这一生中的黄金时代。
山吹家能够支撑着八千代远赴安特卫普留学，家里的经济实力自然是不差的。八千代回来霓虹之后，在家里的帮衬下租了东京街头的一间小店，搭起了自己的服装设计工作室。
包括樱小路家在内，霓虹这边有不少大家族佣人的制式服装都是八千代那时工作设计的。再想八千代此时此刻是樱小路家的女佣，穿着自己好些年前设计给樱小路家的衣服，怎么感觉都是很讽刺呢。
但山吹家的财务危机解除，八千代选择留在樱小路家照顾樱小路露娜又是她自愿的。所以面对琳娜老师的问题，八千代不想回答，也没办法回答。
服装设计是很讲究的行业。
年轻的服装设计师朝气蓬勃，思维敏锐，能够更好的捕捉到当下的流行元素，给整个行业注入新鲜血液。
但年长的服装设计师，因为经年累计的知识与阅历，又能起到整个行业奠基石的作用。
或者说对于各行各业，年少者与年长者都是必不可少的。只是八千代在自己黄金时代的岁月里就将自己雪藏，如今她已经是奔三的人，想要在服装设计的行业里再次复出，的确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了。
应该说，很难在达到她的同学，千夏衣远，还有让-皮埃尔-史丹利的那种高度了吧。
是啊，这也是八千代一直害怕见到琳娜老师的原因。
感觉就像是自己辜负了琳娜老师寄予自己的期望一样。
但话说回来，八千代的确是辜负了琳娜老师寄予给她的期望呢。
每次想到这里，想到当时毕业，琳娜老师来到机场与她挥手送别的场景，八千代都觉得十分愧疚。
回想结束，她说：“老师，其实我也不算是生生折断自己的翅膀，这些年里从来没有放下在服装设计上的练习和研究的。”
被琳娜抱在怀里的梓言终于情绪较稳定了，她问：“那为什么八千代姐还要留在樱小路家做女佣呢？整天大多数时间都用来照顾别人，打理家务，这样不就没时间了吗？”
虽然没有进入过正规的学校学习服装设计。但梓言的话也算是一只脚踏进时装界大门的人，对于制作服装需要耗费的精力是很清楚的。
绘制服装设计图，制作版样，最后剪裁缝制，这些是制作任何一件衣服都必不可少的步骤。而这些通常是分工明确的，服装设计图由服装设计师来弄，版样有版型师负责，甚至最后的剪裁缝制都可以拜托专人处理。
梓言可不觉得樱小路家的佣人里恰好会有与八千代同样立场的人。
如果上述这些步骤都由一个人完成，那将会消耗掉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能做到。而八千代又是女佣，也不太可能有太多的时间来练习和研究这些吧。
听着女儿的话，琳娜微微蹙眉：“八千代，山吹家的财务危机到底多严重，到今天都没有还清，还需要小孩子到别的家族里帮衬？”
琳娜大概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在霓虹这里，脱离于国家的黑涩会组织是合法的，被允许存在的。像山吹家因为财务危机而家道中落，被这些黑涩会上门催债应该是很合理的事情。
那么山吹家将她们的女儿送往霓虹名门樱小路家做女佣，某种意义上或许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免于被黑涩会上门催债的窘迫境遇吧。
毕竟这些家族是霓虹这里历史悠久的名门望族。会被他们收留的佣人不说多么优秀，至少人品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再说这些家族也有着不低的社会影响力，与那些黑涩会背后的靠山势力也多有往来。卖这些家族几分薄面，想来就不会被堵上门催收了。
“没有，早在两年前山吹家的债务就已经还清了。”八千代说。
而且还多亏她在樱小路家服侍的女孩，樱小路露娜了呢。
该怎么说才好呢……
八千代一直觉得樱小路露娜是天才。而且还是天才中的天才，万中无一的那种。
在八千代来到樱小路家，负责照顾露娜之前。露娜一直是过着私人家教，闭塞，得不到外界讯息，笼中鸟一般的生活的。
直到因为前贴身女佣的离开，八千代负责照顾露娜之后，八千代才偷偷背着樱小路家的老爷，悄悄地将含有外界信信息的报纸交给露娜去读。
为什么樱小路家的老爷，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了解到外面的世界呢。
八千代想不明白。
但不管怎么说，自从八千代将报纸也好，或者将自己的手机借给露娜上网翻阅之后，露娜的天才之姿就渐渐显现了。
股票。
这东西即使是成年人的八千代也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门路。可露娜通过财经报纸和网络查询竟然就能够精准掌握。
“我可以信任你一点点吗，八千代。”
八千代还记得那时候的场景。
樱小路露娜，她那双似有火焰在其中熊熊燃烧的双眸，似是确认，又似是怀疑，就这样诡异地盯着八千代的眼睛看。
但不知为何，八千代从这样的眼神里读出来的，却是恐惧和无助。
然而八千代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安慰她。
露娜将父母给她的生活费零花钱尽数交给八千代，让八千代照着她指示去购买股票。
“买股票？”八千代愕然。
一开始她哭笑不得，只是当露娜是小孩子的叛逆心性使然，想要资金独立。所以本着不要赔太多的心态，八千代仅仅是将露娜的零花钱投进去，权且当作玩耍来逗逗露娜开心了。
可谁能想到......
这之后说是雨过天晴都不过分呢！
雨过天晴见到彩虹，花朵们才凌然绽放。灰暗的世界被点亮了，色彩满溢而出。
虽然炒股的确偶有失手的时候。
但依着露娜的指示购买卖出股票，她交给八千代的资金，真的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多。
甚至追随着露娜的脚步，八千代建议山吹家抽出一定量的现金流跟进，到现在山吹家也已经基本还清欠下的所有债务了。
应该说，在炒股这方面，露娜简直是无师自通的天才，八千代小姐自愧不如。
这样只要等待露娜再成长些，成长到法定年龄，将这些资产从八千代的名下转移到露娜那里，至少露娜经济独立到能够离开樱小路家的资本就有了。
“如果八千代你一声不吭的离开，我可就又要一无所有了。”
露娜这样调侃过八千代。
“怎么会，我不会离开露娜大人的。”八千代说。
“上一个离开我的女仆也是这样讲的。”
八千代一时无言。
但露娜敢于将生活费零花钱尽数交给她，应该还是对她很信任的吧。
“啊……”
琳娜苦恼地按按额头，调侃：“那为什么你还要留在樱小路家？总不会是几年的女佣生涯让你这高傲的山吹八千代全心全灵陷入佣人心理出不来了吧？”
额……
大学时期，叛逆不服输的山吹八千代可是很出名的。
八千代沉默好一会儿，缓缓摇头：“不是像老师想的那样……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孩子，我也许在山吹家的财务危机解除之后就离开了吧。”
“哦？”琳娜来了兴趣，道：“那个孩子？”
八千代抬眸，从旁边口袋里翻出之前在二楼走廊的转角，护士交给她的服装设计图，递给琳娜看：
“老师您看看这个。”
琳娜接过来，梓言在琳娜怀里好奇地凑过去看。
这张设计图上绘制的是一件裙子。绘制风格优雅别致，设计精巧，既不会过于艺术性，但也没有显得很漫画化。同时裙子上的装饰虽然很多，但却意外地不显得繁琐，反倒是很有成熟大方的味道。
轻快的线条和梦幻般的颜色想搭配，倒是在现实里不是很容易能够找到材料重现设计图里裙子的感觉……下身裙摆那里使用玻璃纱也许能行？
琳娜抿了抿唇，道：“这张设计图是你画的？……感觉还行，是没有退步多少。”
身为老师，这设计图裙摆那里的设计，琳娜搭一眼就知道是八千代的风格。
“不——”八千代接话，摇摇头说：“这设计图不是我画的，是我负责照顾的樱小路家那孩子画的。”
“十三岁的年纪就能够画出这样出色的设计图，是不是很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