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阻碍崇高者的理想。
撤退的事宜并不繁琐,只是要分批进行。妇孺全都依靠刺骨一次次的运输过去,而身强体壮的卫兵和成年男子则通过木筏逆流而上到达森林入口,然后步行穿过森林抵达第九营地。
然而这么做只有一个大问题,如何不让土著发现破绽。
但凡土著有一丝丝的智慧,都不会忘记向这里发散侦察兵。如果被侦察兵发现大量的人口都消失的话,那个嗜血而疯狂的指挥官一定会让新训练好的骑士迅速对营地进行攻击。这样的话,正忙于撤退的卫兵没有办法组织起合理而迅速的反抗,很容易就会出现全军覆没的悲惨结局——而这一点是无论塔伦还是科尔,都并不愿意看到的。
少年并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只是他一时半会不乐意拿出他那个略显糟糕的方案,而他又不能思索出更合理有效的方案来替代前者。
“如果让一只小队持续的偷袭敌人营地呢?让土著那边战斗不断,没有闲心来侦查我方。”塔伦提出了建议——
“这个恐怕很困难,先不说祖蝎骑士成片之后针枪如何对付,”少年摇了摇头后清清嗓子,“单说指挥这一点,我现在没办法长途奔袭到那边指挥战斗,而你必须留在营地稳定众人的战斗意志,不要让他们因为下达撤退的命令而军心溃散才是重点。”
“如果让他们自由战斗呢?或者我让莱恩特去指挥,那小子也懂一点。”
“还是不行。刺骨要用来运送妇孺和没有战斗力的伤员,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合理的载重工具来让攻击小队合理转移。如果硬拼的话,很快就会全军覆没。”
塔伦沉默了。
紧接着,他不死心的又问道:“倘若我让所有的卫兵加紧搜捕敌人的侦察兵呢?”
“先不说你到底能不能抓住善于隐藏的土著侦察兵——这些老练的侦察兵就如同可以隐身一般令人感到恐惧。单谈如何撤退问题,就算你能全部抓住敌人的眼线,不让你在撤退的消息流露到对方那里一点——那么卫兵就不撤退了吗?卫兵在撤退的时候,难道还能一边撤退一边搜捕?”
科尔讽刺般的笑了笑。
“而且,你并不了解对面的那个指挥官。那家伙不仅狡猾,而且疯狂——没错,战场上的赌徒,他每一步都在跟我赌我敢不敢,而且有胜有负。如果他看不到侦察兵传过来的消息,你说这样的赌徒,会老老实实的继续发送更多的侦察兵,还是干脆全军出击一探虚实?”
“那个家伙,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进攻机会。”
塔伦的面色铁青,然后,他蹙起眉头:
“科尔,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被询问者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办法,我并没有——”这么说完,询问者的表情迅速如同火焰被浇灭一般——“但是,我有一个并不算太好的办法,一定能生效。”
稍微顿了顿,少年缓了口气。
“留兵驻守,有一部分的人,不能撤退,要向往常一样的生活。全部撤退之后,一旦土著来攻击,再发消息给我——我会让刺骨来接应,如果可能的话。”
少年的语气到最后就是冰冷了,因为来接应这点实在难度很大。尚且不说如何发送这么一个求援信号,就是刺骨赶到这里,就足足要花一下午的时间,这一点是少年亲自确定的,而留下来的卫兵势必不能过多,否则撤退就没了意义。
塔伦苦笑两声:“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好了,你大概估算一下要留下多少人,四十人够么?”
少年尽管心中早就有了这么一个数字,但是处于某些原因,他并不想让塔伦知道他在谋划什么——尽管这的确是唯一的解决方案。过了许久,少年嘴唇蠕动了一下:
“如果你不想撤退了,20人就够。如果你想到等到刺骨来救援,你至少需要八十人。”
塔伦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在思考什么。尽管少年知道,他势必会选择后者,因为无论谁撤走了,指挥官必须要留在这里才能镇守军心。而人类总是想要活下来的,这一点面前的中年大叔也不能幸免。
“我知道了,让我一个人想一想——”塔伦半晌吐了口气,“你先回病房休息吧。”
“如果有更好的方法,我会来通知您的。”少年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尽管它并不那么令人信服。
后者苦笑了两声,目送他离开。
“别开玩笑了…你我都知道,那是唯一的方案不是吗…”
在少年理应不能听到的地方,塔伦暗叹了一句。但是,很快面前那个坡脚的少年,就转过头来——这一点是常年莉娅给训练出来的良好听力——
“我是认真的,没准真的有更好的方法。”
“我也是认真的。”塔伦盯着他看了许久,从那本来是冰冷的纯黑色眸子中没能看出任何情感——然后又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尽管我们认识了还不到两天,我却有一种步步都被你抓在手里的感受,就连那边的土著,似乎也一直在帮你。这就是福塔尔人之所以能百战不殆的秘密么,还是说天生的军事魅力和蛊惑人心的手段呢?”
少年微微一笑——
“错觉。”
并没有正面肯定,也没有说出否定的话,少年淡然的一步一步的挪开了。
撤退很快就敲定下来并排上日程,少年也很自觉的只是病房躺着——而且没有用任何的脑细胞来思考有关于如何撤退的问题,而中年的指挥官塔伦阁下也没有来找他——正如后者一针见血般所指出的,这的确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而且,是唯一可操作的办法。刺骨是不可能长期留在这里的,做陷阱的时候需要这个巨大的劳力——而少年所谓认真,也只是找了个借口安慰了他一下。没有人会为了不可能的事情而浪费思考力。
除了疯子。
少年这么想着,闭目养神,不再多说。
刺骨那边,已经开始输送最难以移动的妇孺向第九营地了,而且也交给了其中与第九营地有一点交情的一位制造商一条递给盖文看的纸条,上面署名是科尔。纸条上的内容不仅仅是土著的战力配置,还有第十四营地比较擅长的方面,并分析了一下可行的操作方案。随后,在背面,少年画了几处比较重要的防守目标,然后注明了需要的材料。
希望这张纸条能发挥作用。少年暗叹了一声。尽管在这里,他有一些指挥权,但是回到第九营地之后,盖文会不会信任他,还是另外一说,而在这里少年取得指挥官的信任的方式是通过一场偷袭的胜利解围了十四营地的困难——
而第九营地,如果土著全线进攻,而盖文并没有按照他说的准备后,那么科尔也实在想不到怎么出奇致胜了。
要不然兵谏好了。少年闭上眼睛思考着,自己能调动的兵力大概就是十四营地转移剩下的大概四百五十人左右吧,这样的数量,发动一次兵谏应该没问题。至少对方是涅奥菲人,应该不成大问题——
不过想了想莉娅的棍术似乎就是跟后者学的,少年又有点忐忑不安。
到底谁说的涅奥菲没有会战斗的,一点也不尽然嘛…
卫兵团紧急集合的号声吹响在练兵场里,塔伦身披铠甲——尽管他是很少这么正式的出现在卫兵团面前,因为按照卡伦蒂娜的传统,指挥官是很少亲自到前线射击的——面色凝重而且庄严的指挥官,让每个人都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虽然已经得知了自己的亲眷正在被转移的好消息,现在塔伦这个表情可并不像通知卫兵团与妇孺一起转移。
“大家可能都知道了,关于营地内的妇孺正在向第九营地转移的这一事实。现在,我就要通知大家,卫兵团从现在开始,也要开始转移了。”
尽管说了相当的好消息,但是众人并没有开始欢呼——
“但是。我之前询问过科尔——这就是那个带我们打胜了上一次的恶战的少年——他告诉我,如果想要让整个营地的人都成功转移,并且拖到第九营地做好战斗准备,能保护我们的亲眷不受土著的攻击,那么,我们就一定得留下人来看守这个营地。”
深吸了一口气,塔伦继续一字一句的说着残忍的讯息:
“根据科尔的估计,我们至少需要二十人,而少于八十人留守,我们谁也等不到救援。因此,我想了想,大家自愿吧。我受了公主殿下的委托,一定要守住这里,营地一旦被攻下,我也不能苟活——因此,我是一定要留在这里的,但是大家并没有得到公主的委托,因此不需要为了我而拼命,为了这个营地而拼命。一定要活下去,诸位。”
顿了顿,塔伦从铠甲后面摸出一根烟,缓缓的点燃——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显然他并不会抽烟这种贵族才会习惯的昂贵享受。
“开始…举手报名吧。”
颤抖的说了一句,崇高者无奈的吸了口烟,然后更加剧烈的咳嗽起来。少年从病房的窗户上默无声息的看着下面的表决情况——尽管科尔并不觉得这种无意义的牺牲有任何的意义,但是刚才塔伦的表现仍然让他震撼许久。
知道一定会死,还坚持的留下来——只是为了一个贵族的委托,并且也许只是那位公主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就能让这个已经有衰老迹象的中年男子战斗到死。虽则少年自诩为阴谋家,对这种牺牲不屑一顾——
但是这一切并不妨碍少年对这位崇高的指挥官的敬佩。
什么也不能阻碍崇高者实现自己的理想,尤其是真的崇高者。
这么想着,少年对着楼下的这位指挥官,敬了个标准的福塔尔军礼——这是旧大陆上最庄严的军事礼节之一。
仿佛能够看到一般,塔伦突然转过头,对着病房笑了笑。
尽管少年知道,从那个角度,太阳光直射在玻璃上,他是不可能看到的。
他究竟在笑什么呢?
第一次,少年开始思考并不能给自己谋求利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