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边陲之人

作者:李坤74 更新时间:2020/2/19 22:13:36 字数:3003

沐王川四年,南阳郡。

南阳是位沐国靠南边界的地方,与南国(沐人对沐国以南诸国的统称)中的韩国、卫国、大治国、宁国接壤。

南阳郡虽处边境,但却十分繁华。追其原因,因为各式三教九流的人在汇聚。

敌国的间谍最喜欢在南阳却郡打探消息,因为这里繁华,可以用钱从这里的人口中买到所有他们知道的消息,繁荣背后的混乱,他们可在这安插眼线、探子。

小国的商贾们也在这里聚集,他们是不受沐国商禁的国家,他们从沐国北地马商手中买来不允许卖梁国、韩国、楚国的马匹,然后转手卖给梁国、韩国、楚国,以获取中间商的利益。

沐国的贫民们也在此聚集,因为这里繁华。

沐国的贫民十之八九出之南阳,因为这里混乱。

很不幸,江鞅便是贫民中的一员。

江鞅的祖上世代生活在这里,世代务农为匠,经过漫长的经营,江家在南阳有了田产,有了几间颇大的四进四出的房屋,人丁兴旺。

但从江鞅的祖父开始,在祖父主家几十年里,江家开始走下坡,短短的几十年,江家从地方富户变出贫户,家中子弟不是背井离乡就是流落街头。

江鞅祖父死后,江鞅的父亲带着江鞅离开已经衰落不堪的江家,到宛城中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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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江鞅,我的父亲江滨在我七岁时把我从乡里带到了宛城(南阳郡郡城),父亲没有工作,也就没有粮食可以吃,为了不让我们俩饿死,父亲当了小偷,并以这个为活儿。

父亲白天躲在家里睡觉,防止被失主找到,晚上出去乱晃,有时一夜不回,有时甚至白天也没回来。拿回来的东西有时是吃的,银两,但大多是一些破衣服,破碗筷。

江鞅知道,父亲只偷穷人和外地人,因为城里的富户大多有人看护门院,而且房子都有围墙拦着,不好进,更重要的是,富人抓到小偷,一般都是用绳子把人捆起来,吊起着打,打到皮开肉绽,打到只有一口气的时候,随手扔到大门外,任其自生自灭。

郡城兵卒百姓看到也见怪不怪,因为基本每天城里都会死十几个人,饿死的、冻死的、被打死的,甚至有一年冬天,一晚上城里的街道竟躺着七百多具冻死的尸体

以至于每天替官府往城外运尸体都成了一个职业了。

而普通的民户抓到一般是用脚踢几脚,把人赶跑拉到,狠一点也不过报官而已。

父亲为了避免被打扔到监狱里去或被打死扔出去,便只挑家里穷,或老实、再或家里没男人的民户动手,虽然没什么危险,但也经常灰蒙土脸地回来。

父亲并没有对自己隐瞒什么,他很早就告诉我,他靠偷别人东西养活我和他。

父亲不能去干正经营生,因为我们不是宛城人,也没有任何证明之类的,像我们这样的人被称之为疲民。如果被官府抓到了,会被刺字涂墨,并当一辈子官奴。所以只干这个营生。

所以江鞅很小就知道,活着,就是在别人身上抢到生存下去机会,害人也好,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了。

因为自己衡量别人善恶的根本,就是活着。

江鞅是读过书斋的

父亲有一次偷了从两个外地人包里偷了十两银子出来,回来高兴的告诉自己,可以让自己去读书了,并把十两银子拿出来给我看。

可能是家里一直没什么人读书的原因,江鞅对读书并不感兴趣,但江滨就像所有的老父亲一样,希望自己孩子能读书,能学有所成后游历天下,得君王赏识,封候拜相。

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江滨把十两银子全给城外正阳街街街口学斋的丹先生。

不过江鞅确实是块朽木,对读书没有一点兴趣,每天照样从书斋里跑到外面和泥巴,捉虫子。

直到江鞅被丹先生打过后才老实下来

丹先生管学生很严,管学习却不严。

丹先生每天早晚要记名字,迟到或早退的人会用诫尺打手心,打的很用力。痛得死去活来也没用,丹先生不会手软,而且打完还要罚站和留学。

丹先生也七十多岁了,还是很认真授课,虽然严,但却不搞歧视对待,只要你认真,他绝不找你麻烦,而且不收礼,只收学费。

江鞅也老实的读书了,学了几年。虽然确实没什么天赋,但也能认些许字了。

不过十五岁时,江鞅没读书了,因为江滨被人打死,被被偷过的人打死了,连尸首都没有找到,邻居也知道了江滨是小偷,纷纷叫骂不止,江鞅栖身的茅草屋也不知被谁拆了。成了一堆废墟。

那天下了大雨,江鞅无路可去,只好去了丹先生家。因为江滨总夸丹先生是个正人君子,是个好人。

丹先生就住在书斋后院的一进一出小院,院子只有几棵永远不结果的树,和一小块菜田,以及一个石桌。这里只有一个书童陪伴着丹先生。

丹先生没有吟酒赏花的习惯,也没四处留墨的雅习,他只有永远看不完的书和用了大半辈子的毛笔给自作乐,

丹先生会管我吗?

雨滴大声地呼唤着同伴,一起落在江鞅的麻草衣上,不间断息。

良久呼唤和喊叫声后,从木门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走吧,我没阴人(小偷的别称)学生。”

江鞅呢喃地说了几句话,把脚从泥水中拽出,转头缓缓地挪动着。

“咚”从门底下的间隙中滚出来一个袋子,掉到刚才江鞅站立产生的泥潭里。

江鞅听到了声音,但并没有回头,依旧缓缓地挪动着。

“我不收……收阴人的钱,拿走吧。”木门后传来气喘吁吁又颤抖的声音。

江鞅止住了脚步,回头呆呆地张着嘴望着木门。任由雨水从脸颊上流入张开的嘴中,在从已经满了的嘴中滴落在湿涁涁的地面。

“先生……我……”江鞅带着点哭腔念着这个以往很不情愿念出的称乎。

“离开……这里吧,去壤城吧。”木门后传来阵阵带着喘息声音。

“是……先生。”江鞅低着头,拼命地眨着眼镜。

“你自己好自为之。”

此后木门传碰撞声,江鞅以为是先生进内屋了,连忙抬起头准备跪下,准备给先生磕三个头。

木门开了,一个披着毛皮大衣身穿大红礼服老人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小黑漆木盒。后面跟着一个小书童打扮的小儿,撑着油纸伞,慌乱地跟着不顾大雨的丹先生。

大衣上毛已经掉得差不了,稀稀落落粘着自己缝着的毛绒,大红礼服虽然有大衣盖着,挡住雨水的渗入,但肩膀大红色依旧变成了深红色。

江鞅呆呆地看着,不知怎么做。

“跪下!”丹先生用极度颤抖的手指着自己说道。

江鞅照做了,没有问为什么。

两条腿一下陷入了泥泞的泥中,泥水被挤向两边。

“江鞅……你……已拜入我门下三年,如今到此地步,非……天地之过错,而赖人事……”

丹先生颤抖且如丝线般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身边小童见状立马把油纸伞扔在一边,上前一把抱住丹先生的腰,将其扶住。

小童将丹先生一把搂住时,江鞅才发现,大红礼服在先生精廋身子上显得十分宽大,就像一根枯木上套着滑稽的衣服。

看到这里,江鞅强忍着泪水抬起头盯着丹先生。

“让开……”丹先生将小童缓缓地推开。小童默默地从丹先生手上将黑漆盒子双手接过并托住,撇着头不看。

丹先生两只干枯的眼球盯着江鞅,伸出一只手将黑漆木盒打开,嘴里随即念叨着。

“江鞅,事以至此,无言以对,无颜以对!”

雨声越来大,仿佛要将丹先接下来所说话语吞噬下去。

“江鞅,老夫为你加冠……”丹先生一手将江鞅的头扶住,一手把江鞅的头发散开。用沾着雨水的手轻轻拍了江鞅的头,重新将头发束好,嘴里念叨着礼语。

随即又将双手放入黑漆木盒中,拿出一顶布冠,戴在江鞅头上,然后又从黑漆木盒中拿出一顶皮冠,戴在布冠上,最后又从黑漆木盒中拿出一顶素冠,给江鞅整整齐齐的戴好。随即后退一步,向江鞅拱了拱手。

“你……走吧!”雨水从丹先生皱皱巴巴脸上流过。

“先生,鞅……走了。”江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江鞅没有跪下磕头,因为他已经加冠了,是成人了,不能给跪君父之外的人跪下磕头。

况且先生也一定不想自己随便跪下吧。

鞠躬后转身就走,是给先生最大的的尊重,是给自己最大的尊严。

平复了下心情,向丹先生鞠了一躬后,小童将钱袋和木盒放在自己手里后,回身将油纸伞捡起并扶住先生。

转头就走吗?

江鞅转身向后走了一大步,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离了这个不敢回头却不能忘怀的地方。

以后,自己再也不是疲民了,是游荡在边陲的士子。

要封候拜相的士子。

雨,依旧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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