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小板车上,身下简单地铺的稻草,沿途的景象不断逝去。
这种板车在在江鞅之前住过地方或者说十分穷的地方都十分常见,用几块木板简单一拼,安上轮子,铺上稻草。再有一头骡子或者引马拉着。就可以上路了。
江鞅这个板车有点不同,它是用人拉的。
江鞅看到前面本应该畜生拉着的缰绳却是由一个人拉扯着前行,先是愣住了,然后又慌忙坐起。准备下车。
“不想死就坐着。”江鞅手刚刚碰到边缘的扶手,就被一声大喝吓住了。那个人回头瞪了一眼江鞅,江鞅很快就认出来了他就是那个落魄贵公子田章。
“什么意思?”虽然江鞅看现在这个情况确实有点不太对,但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前面那个身影没有回话,只是更加用力的将缰绳勒紧在胸前。
江鞅注意到,田章原本简单包扎的右手已经用新纱布包好了,但鲜红的血液还是渗透在纱布表面上。
背部的衣服已经成了布条,时不时裸露出的皮肤全是血印。
“那个……还是让我下来吧。”江鞅虽然对田章感到害怕,但诡异的气氛还是使他更为不安。想赶紧离开这个容易让人注意的地方。
小板车依旧前进,没有停下的意向。
“腿,我的腿怎么没有知觉了?”江鞅这次才发现自己被掩盖在稻草下的左腿竟没有一点知觉,也不能控制。
慌忙中,江鞅连忙把盖在上面的稻草打掉,看到自己的腿包着纱布。试探性的点了几下,没有任何感觉传来。
“这……这……怎么回事?”
慌忙中,江鞅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停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整个人都变得十分焦急。
刚才对江鞅大呼小叫都懒得搭理的田章,对这个连话都听不清楚的询问更是没有搭理。继续拉着板车向前走。
江鞅大概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个傻孑,想问问题,但自己又搞不清楚状况。无奈之下只好闭嘴。
看着田章拉着板车超越一个又一个朝自己望着的劳役,他们好奇的表情都已经写在了脸上。其话语也飘进了江鞅的耳朵。
“他们在干嘛?我以前只见过畜生拉这种车。”
“我以前还没见过有人躺在这上面都睡着觉的。”
“这不会拉的是死人吧?”
“那死人坐起来了,坐起来了,又躺着了。我第一次见到死人还能坐起来。”
在枯燥的行军中,一个人拉车可以给人们带来许多谈资。尽管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讨论。
江鞅感觉大概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太阳虽然还没有完全落下,但已经有些暗了。
这时前面的人流缓缓停下,正当江鞅不知怎么回事时,前面突然传来喊叫声,一名穿着甲胄的士兵骑着马匹从我们的边上飞过。
“休息一时辰,灶火吃饭。”
随着话音不断地消逝,飞骑逐渐淡出了江鞅的视野。
周围的人仿佛已经习惯了,纷纷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灰尘扬起,嬉闹声不绝于耳。
同吋,板车也已停下,田章将身上的缰绳放下,背上显现出红色的勒痕,因为汗水的浸润显得伤口更加的触目惊心。
“那个,你没事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鞅就已经后悔了。都成这个样子的,怎么可能没事呢?
果不其然,田章也没有客套的说没事,说了一句有事后就靠着板车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江鞅看着田章倒下,连忙准备下车扶他。但发现自己的左腿没有一点自觉,压根没法动弹。
“你不用管,我没事。”过了一会儿,下面才传出来声音。
听到这句话, 江鞅心里的罪恶感和愧疚才算减少了一点。
“吃饭了,”
在僵持着坐了一壶茶左右的时间后,江鞅突然听到有人喊吃饭的声音,要不是怕丢人,自己估计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倒不是江鞅有多饿,只是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声音,感觉出奇的暖心。
“这是你们的,”送饭的人将食物放在板车的稻草上。然后转头就走了。
两张烙得有点黑硬大饼,另外两个用竹筒装着的烂肉咸菜。
“那个,吃饭了。”伸出两张手准备去抓大饼的江鞅,突然想起来田章还没有过来,便向他喊叫着。
田章缓缓的挪动身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江鞅也不知道怎么说,干脆先不动,让他先吃。
田章走到江鞅的身边,盘腿坐了下来,伟岸的身影挡住了夕阳。
田章将黑硬烙饼斯开,外面黑黑硬壳立马脱落掉在地上,里面冒出一团团热气。
田章左手摁住烙饼,把撕下来的小块儿丢到嘴里,一边嚼一边拿起竹筒,把咸菜往嘴里倒着。
江鞅看着有点吃惊,在江鞅的印象里,贵族不应该会吃这种东西,或者说是不应该这么熟练的吃这个东西,而田章看起来内心并没有任何抗拒,反而是吃的津津有味。
“你在看什么?”田章写到江鞅盯着自己看,随口问了句。
“你是齐人?”话一说出口江鞅就后悔了,自己有一堆问题可以问,干嘛非要问这个?
“不方便的话就不用说,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是齐人。”
田章倒是一脸无所谓。
“齐人为何流浪至沐地?”
“现已无家,四处流浪,至于沐地,亦无目地?”
“齐国三千里土地六百万齐人,容不下你一人吗?”江鞅感觉自己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有容者,天下皆为家,不容者,有家亦难回。”田章语气显得十分悲哀。
有人要害他,或者说容不得他。
这是江鞅这段话语中解读出来,或者根本算不解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那,他干嘛要和自己说呢?
相信自己吗?这才认识多久,他不害怕自己说出去吗?
要知道流亡逃亡至别国不是大事,家境中落被人不容也不是大事(对江鞅自己而言)。但这两个合在一起就是大事了。
江鞅读书少尚且都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己的仇家跑到别的地方去,这不就是给自己埋了一个隐患吗?
那他就是逃出来的吧。
正当江鞅思索之际,田章已经吃完了手动的干粮,转身站了起来。
“天下不择我,安有我亡哉。”
上天如果不是眷恋他,他能逃出来吗?这人未免太高傲了吧?一脸灰的逃出来,还有说是上天眷恋。
江鞅心里这样想的,但并没有说出来。
保不准说出来又是讨一顿打,自己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了。
“我救了你,你是不是应该报答?”突然,田章回头看着江鞅。
“论理来说是应该的,但我好歹也冤枉的。”江鞅一时弄不清楚他说的救命是指那棵树下还是这辆车,只好含含糊糊的答。
“那现在你的是我的手下,你只要帮我回到齐国,重振旗鼓,黄金万两,官位任你挑选。”
本来江鞅听到这里,脸上早已绷不住了。奈何看到田章一副认真的表情,也不好意思真情流露。
“好!”江鞅一边同样一脸认真的答应,一边心里暗暗骂,
江鞅以前平时最喜欢听那些茶馆酒店门口摆摊的先生所讲的王公贵族的故事
或昏庸,或沉醉,或孤傲,或礼贤。这些不亦乎是那些在田里或工坊里工作的人最喜欢听的故事。
其中最让江鞅崇拜的就是韩国丞相韩三蜀,杀伐果断,力行变法,短短二十年内,政治清明,国强民富。还练成了一支八万人的新军,连沐国都要避其锋芒。
原本自己也像许多游学的士子一样,周游列国,让国君亲自拉的自己的手走上台阶,封侯拜相。
奈何实在没有学习的天赋,对那些挑灯夜读,强国之道也不感兴趣,也就只能每天听着说书人那酣畅淋漓的讲述中砸吧砸吧嘴巴。
江鞅虽然想不费吹灰之力的位居高位,但是流浪了这么多年生活告诉自己一个很真实的事情。一个人,如果没有户籍的人是不叫人的。被杀了,官府也会很生气,生气自己要把这些倒霉的尸体找个地方掩埋。
这种没有户籍的人一旦被抓住,管你是官府还是私人,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想当奴隶就当奴隶,心情不好想杀了,也可以,但你必须管埋,而且不能埋到公家的土地上。
自己就是这一种人,而田章则允自己可以从最低贱变为最高等的人。
江鞅不是一个圆滑的人,但他也不耿直。虽然他很想拍拍田章肩膀,然后告诉他,兄弟,洗洗睡吧,再晚点睡就做不了梦了。这种明显会伤及别人的面子的事情江鞅肯定是不会做的。
于是乎,傻兮兮又无比认真的看着田章。
“我以后跟着你。”
“你为自己以后的一生做一次很重要的决定。”田章背对着江鞅缓缓的丢出一句。
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田章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扯到以后太久远了吧,能活到那个时候再说吧。”江鞅很是煞风景的补了一句。
“因为你的这个决定,你才能活到那个时候。”
“嗯哼。”
江鞅发出了一声感叹,暂且当做一个回答。
“你叫江鞅对吧?”
尽管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再也没有余辉洒在他的身上,但他还是背对着我。
“对,而且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自己有了一丝丝底气。
“读过书吗?”不知怎么的,我总感觉他的话总有一点点戏谑。
“读过些许,姑且认得几个字。”
“听过一句话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等待他的回答。
“佳兵者不祥之物。”
我摇了摇脑袋,尽管他看不见。
“依赖于不祥之物而获得祥瑞,颇有些讽刺。”田章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摆了摆头,表示自己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懂就算了。”田章貌似对我很失望,一声不吭的跳下来。
“对了,田……先生家里祖上是干什么的?”江鞅说到一半才发觉自己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之后按照以前学堂的习惯,加一个先生。
田章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充满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的东西。
“世袭……柱国将军。”田章说的很慢,仿佛怕江鞅听不清楚。
江鞅一听,顿时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之前的预感,这家伙是一个落魄公子,没准还有仇人。
只不过,柱国将军是什么爵位自己还真不知道。
毕竟在江鞅认识中,一个国家有君王,有相国,有大将军。至于别的,一概不知。
“柱国将军是什么官。”
带着不是那么强烈的求知欲望,江鞅还是问道。
“大官,保护都城的。”很简洁的回答,很照顾江鞅的理解能力。
江鞅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该继续问,对于田章,自己知道的相当多了,再问,他是否还会继续说。或者说是否还可以告诉自己。
“江鞅,你知道我们这次要去哪吗?”
正当江鞅内心纠结时,田章再度发问。
“平城吧,不是说要去修什么招贤楼之类的东西。”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江鞅怀疑自己是否看到了田章笑了一下,是那种很戏谑的笑。那种一闪而过的笑,让人无法确定它是否被称之为笑。
“当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本能上觉得没这么简单。”
“大官后代的本能?”江鞅突然感觉自己胆子变得好大。
“你以后最好不要这样跟我说话,平易近人不代表心胸宽广。”田章虽然是笑着说,但话语中的威胁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来。
“嗯……”江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休息一下吧,今天晚上要赶夜路。”田章伸了个懒腰。
“那个,这个车子,怎么回事?”江鞅突然想到了今天白天的路程,这个奇怪的车子。
“你觉得你自己能走路吗?”田章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
“勉强可以吧。”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询问下我的底气始终属于不足的状态。
“那你猜他们认为你可以走吗?”
“或者说,他们认为你还可以继续干活吗?”
听到这里,江鞅感觉顿时感觉后背发凉。
奴役是没有必要去为他疗伤的,因为帮他疗伤所花费的钱,完全可以再去找一个。对于他们来说,奴役是个一次性用品,受伤了,丢了就可以了。
“在你昏迷的时候,他们想把你丢在路边就不管了。”田章满不在乎的说着。
“然后……”江鞅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结果。
“我说,这个人是我的远房亲戚。”
“那个高广志没有理我,只是挥了挥手,叫人拖来了一辆车。”
剩下的不用说,江鞅也明白了。
顿时心里一股愧疚之情涌上心头。
“我欠你一个人情。”
良久之后,江鞅默默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