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停下脚步将脖子上的淡蓝色围巾重新围好。她把自己那因精灵血脉而生的漂亮脸蛋一半埋到围巾里之后,才再度向前走去。眼前的马车来来往往,闲来无事踏着靴子的脚踩在整洁的步道之上。
惆怅之人望向天空,这片天空仍是八千多天以来一直存于此的天空。无垠的灰蓝色是那样的高洁而美好,但为何天空下的一切却是如此的不堪呢。
不,并非是一切。天国与救赎……若已在无垠之空隐约触碰到天国门扉的话,那么在宛如净罪炼狱的大地之上也必然存在着某种救赎——那个黑发女人,那个令我灵魂沉沦之人。
“那样的小姐,或者说女伯爵……也会来这种连下三行都不能入的佣兵行业么……”
她旁边那个男人,眼神犀利,大概是有着从军经验的保镖。手边的小女孩,应该为女仆之类的吧。
‘倘若能待在那样人儿身边,也许便能洗净我污秽的肉体,净化我鄙陋的精神,升华我本应堕入地狱的灵魂吧。’
在这样已经形成定论的自我满足面前,无人会思考大脑中已经得出的结果到底是从何而来?
知晓黑发女人多少?为何自己的灵魂在不断的想要向她的靠拢?这些重要么,不重要,就算知道也不能改变污秽而恶心的自己。只有抛弃这些过程,寻求最终之果,才是人应该做的。
沉迷于无所谓之事的生命是哲学家,这种人是上不了天国的。
多么鄙陋的想法,与她那美丽的容颜不符。
落魄的佣兵走在接头,与无数同样有着佣兵身份的同行擦肩而过。
“嚯,混血小美人……”
“什么混血,这种杂修倒是娼馆中挺常见。斯诺小姐,听说你们精灵族的女子每个人都…….”
“唉?银级佣兵了不起啊。这么低调,可不像是自己有实力的样子呢。该不会……是靠着精灵族出色的韧性上的银级别吧……”
“身上的革甲都是这个样子,看样子连像样的悬赏都接不了吧。你向男人求这把弓的时候怎么不把这一身革甲也换一换呢。这种武器给你,还真是浪费。”
是那些聚众入团的佣兵,对一个形单影只的落魄佣兵的嘲讽。
是那些物化自身的佣兵,对一个艰难地不让自己变得更污秽的独身女子所言的污蔑。
是那些不忍心看镜中自己,只能依靠嘲笑他人来维持自己尊严的佣兵,对一个同样不堪之人的打趣。
阴阳怪气的话从无数人的口中对着斯诺说出,有一脸淫笑的男人,有依靠着男人肩膀打扮的不像战斗之人的女佣兵,有高高在上的金级佣兵。
更多的是站在道德高点的路人。母亲遮住自己年龄半大的儿子,不希望看见此等美貌的佣兵女子。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便已经可以说明一切。
斯诺只能将自己脸埋在围巾中,就像一只遇见猛兽的鸵鸟。
‘为何不以言语为箭矢,讲出可让他们所有人无言以对的道理?’斯诺心中自问,‘以为每个人都能横眉冷对千夫指么,别开玩笑了。’
‘为何不开弓引箭,以实力让他们闭嘴?’斯诺心中自问,‘不就是言语上的讥讽么,在佣兵这种连下三流都不可比的职业里采取为了权利的正义武力?这如同于自家小孩被同伴欺负就要拿刀屠人全家一般可笑。’
不知不觉,斯诺已经走到目的地。这是尼塞城城市中心的教堂大殿,而在这栋雄伟建筑一旁的,便是安置病人的一栋四层矩形体的教会病院。
走进这栋与中心大教堂同样风格的建筑,自己的身影并未引起各司其职的修女们注意。
径直绕过大厅,穿过走廊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再次绕过二楼的回廊,斯诺来到一扇门前。
她想推门而进,但又惧怕着房内之人的面容。
终于,斯诺闭上眼睛使劲将门推开。门朝屋里头开了,与地面摩擦着,最后戛然而止。屋子里漆黑一片,仿佛这是一间空房间。
借着隐约挤进房间内的几缕光,斯诺走到床边将窗帘拉开,新日黎明的晨光让房间亮堂了不少,房间内的一切也一览无余。
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一张床。
衣柜被锁住,这里是教会之下的病院,倒也正常。
床头柜上放着花瓶,里面还有记忆中熟悉的花朵,只是现在蔫了几分。
床铺散发出的神圣力是维持生机的某种神圣术的副产物。其上正躺着一位散着蓝色头发的少女。本就极美的面容在如今的苍白之下,更有几分病弱之美。长而尖的耳朵被斯诺怜爱地抚摸着。只是这位睡美人毫无反应,若不是鼻尖还有微弱的呼吸,恐怕与死人无异。
看着床上的少女,就如同照镜子一般。两人的容貌一模一样,而斯诺脸上的那份沧桑感啧是就童话与现实的分界线,是区分二人的手段。
“等着姐姐,姐姐很快便会拿到一大笔钱,介时你便能接受更高阶的神圣术治疗。”
嘴上如此说道,但斯诺沉着脸,紧握着拳头。
长舒一口气,双手向着少女的脖子伸去。
‘若是你不在,想必我便能得到解放吧。每个月的佣金不用在拿出九成支付教会。我不必再有任由别人拿捏的弱点。更能去追求我想要的自由……’
“对不起……夏洛特……姐姐我……”
“斯诺,你来了么。”
突然传入耳中的声音让斯诺一僵,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夏洛特,可她仍是个睡美人。
斯诺收起双手,此时门开了。
一个未将制服换下的金发女子捧着一束鲜花走了进来。
“是安卡么……”
斯诺就这样站在床边,任由安卡走到床头柜边将瓶中花束更换。
“怎么?那些佣兵又对你恶言相向了?”
斯诺没有说话。
“别放在心上了,他们也只是嘴欠罢了,以你的实力也没有人可以对你做些什么。”
斯诺仍未开口,这异样的安静让安卡感到有些难受。
安卡向床另一边的斯诺走来,却被其牵住了手。
“斯诺?”
她吓了一跳,安卡只是将其当做是受了些许刺激,有些疑惑而担心问道。
手心相贴,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搭在窗台之上。
夕阳已去,夜幕降临。
黑暗中,安卡一动不动。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虽然情绪有些亢奋,但这份情绪不过是燃料罢了,安卡自身仍是一如既往的那般从容的样子。
“安卡……”斯诺传来声音。
也许单独将这个问候拿出来确实是残缺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但此刻二人皆心领神会。
“回来的这几天,你没办法睡好吧。”安卡判断道,她十分了解斯诺。
“嗯……”斯诺想,自己和安卡相知相识,也有五年了。
“喏,”安卡再度出声,“这五年,对夏洛特……”
此,便是指的病床上昏迷五年的,斯诺的妹妹。
“啊……”听到这个名字,斯诺无法保持平静。她小心不让安卡察觉自己的情绪波动,答道:“有时候会梦见。”
“哦,果然。”看来斯诺的回答一如自己心中所料,安卡心想。“是在恐惧?亦或是自责?”
“我不知道,现在已经感受不到了,五年前的一切对于此刻的我而言只不过是偶尔闪现在脑海中的画面罢了。”
听到斯诺的回答,安卡呵呵的笑了。“那如今又有何不能斩断了呢?”
“也是。”
“那时,”安卡淡淡开口,“见到夏洛特和你的第一眼,我的某件东西便被触动了,对那种惨状、那种恐惧,那种被糟蹋的感觉。”
“是啊,我知道。”
“你一定觉得我很扭曲吧。因为这种像是施虐狂癖好的缘由才接近你。”
“没,你对于我来说是救世主。反倒是我……有时候会后悔,每当看到现在犹如囚徒般的生活时。”
“后悔?”
“嗯,我会想,五年前如果就这样留在哥布林的巢穴里是不是更好,毕竟那样的话就可以死了,也不用受苦,这是第一个选择。
还是将夏洛特留在那里。让她结束在那里。或许我现在会自由。
亦或者我早已亡去,如今不过行尸走肉。是否从一开始,让一切顺其自然也许就会步入新的轮回,重新来过。”
安卡闭上双唇,她明白斯诺这番低语里所包含的沉重意味,她无法贸然回答。
在沉闷的气氛中,斯诺再次开口:“我现在也许真的是行尸走肉、黄粱一梦。你觉得呢?”
斯诺问这句话的意思,安卡很清楚,其实她也逐渐被同样的想法所支配。
‘也许现在,不过是一场梦。美梦也好,噩梦也罢。寻死即是苏醒,沉沦则是求生。同是生死,同为所求,同乃所厌。’
“安卡,”终于,斯诺下定决心,在安卡的耳边开口:“能给予我些安慰吗”
安卡陷入沉默,斯诺还以为自己失言了。
“我.....”
“没关系,我也一样。”
“不过……”
还想说什么,不过对方也早已知晓了吧。
“作为友人?”
“嗯,作为友人,作为……救赎。”
心为榻,夜为幕。罪人怀着渴求之心,所求着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