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几天前,庶伯抱怨捆柴的绳子又不够用了。听闻到这件事,巨虎便特地去给他买了一长节绳子,他还特地捆了一个小死结,这样更方便庶伯用一些。
结果现在这节绳子却出现在这个地方?
巨虎不由得慌了神,不顾一旁观星的示意,他慌忙向那个报信的传令兵问道:“你在哪里发现的这根绳子?”
被巨虎的神态吓了一跳,传令兵有些支支吾吾地回应道:“我、我在检查无人防御的地区有没有什么疏漏的时候,发现了这里有条绳子。起初我以为是有人潜入进来了……”
“……可是如果是用绳子攀城墙的话,他不会不把绳子收走。”有些有气无力地接上了下半句,巨虎有些惊慌失措。
说实话,相处这么久,庶伯在他心目中,俨然已经是父亲的形象了。
他瘫坐在了地上,城墙之下的咆哮与喊杀声似乎已经与他无关了。脑海里,只剩下无意义的轰鸣。良久,他口中喃喃道:“不行,外面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看到巨虎这副慌张的模样,观星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可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沉声低声说道:“你不能走。”
“为什么?”抬起头,瘫坐在地下的巨虎看着眼前同样紧张的观星,他的双眼因为压力填满了血丝。他再次大声重申道:“我要去救他!”
“你是人质。”观星随后严肃道:“在季完成他的约定前,我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
“那庶伯呢?那是你亲爷爷!”巨虎猛地站了起来,身高瞬间压住了观星半个身子。他对着观星有些愤怒地吼道。
“战时不服从调令本来就违反军令!”观星的语气有些颤抖,她飞速用袖子抹去了泪水,不让自己的软弱被别人看出来,她依然强装着态度坚决地回应道:“而且我是将军,绝对不会因为某些人的冲动破坏大局。”
看着眼前的观星,巨虎似乎是看清了现实般的点了点头,他堵着气回应道:“行,将军果然强调大局。”
飞快扭身,一把抽过一旁云里雾里的传令兵腰间的直刀,巨虎将刀尖直直对准了眼前的观星:“可是我不是你们诃国的人!”
城墙之上,情况突发!砻一把拦过观星,与巨虎对峙起来。察觉到这里的异变,诃国的士兵也抽出了直刀,把巨虎团团围住。
观星看着走投无路的巨虎,她的眼眶也泛着红。随后高声质问道:“既然不是诃国人!你救那个诃国人干什么!”
被观星的问题问住,巨虎不由得怔住了一下。和周围的士兵继续对峙着。他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了。现在进退维谷,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眼角居然滑落了两行泪滴。
看着眼前这个大汉此时走投无路的样子,观星也不由得一阵心软。双方对峙了一会,观星推开了挡在身前的砻,对着眼前的巨虎问道:“你可能会死。”
重重地吸了一声鼻涕,巨虎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嘴硬道:“我连敌国都敢闯,死这种事。我不在乎。”
听着巨虎语气里的委屈和不忿,观星只觉得胸膛有些痛苦。她低着头,思索许久:“放了他。”
“将军!万万不可!”一旁,几个士兵不由得劝阻道。眼前这个男人一直和他们相处了这么久的人居然是奸细,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如果这样轻易放他走,他和北边的卫国部队相汇合,便会对诃国部队了如指掌,他们的胜算将大打折扣。
“放他走!”观星却出人意料地一声大喝!将周围的官兵全都震慑住了,他们面面相觑,还是慢慢收回了刀。
包围解除,巨虎表情复杂地看了眼前的观星一眼,提着刀转身向城墙下奔去。
出了城门,他飞步跨过拒马,一刀砍下眼前野兽的头颅,不顾拒马之后诃国士兵的呼喊和劝阻,大步朝着那栋他和庶伯最初相遇的茅草屋奔去。
而再早些时候,大雨还没有停。庶伯凭借着自己对部队的熟悉,绕过了部队的巡逻。他缓缓顺着绳子从将近八层楼高的城墙下缓缓降落着。脚有些发麻,庶伯在接触地面的时候有些趔趄。
大雨冲刷着他的身体,他因为害怕和寒冷而止不住的颤抖着。他的脑海里做着无数的抉择,一方面,是害怕大雨停歇,自己会遇上兽潮;另一方面,他又实在舍不得丢下曾经属于他和他儿子共同记忆的遗物。
他一路奔走着,回想起自己和孩子的一切。他嘴里喃喃着音节,组成了一首破碎不堪的童谣:
“太阳出了山头哦~我的娃儿不在;月亮落了水面哦~娃儿没回来……”
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笨拙地捂住了他的嘴,满脸嫌弃道:“爹爹别唱了,太难听了。”
回忆里,那时还正值壮年的庶伯笑着牵住了面前少年的手:“唱的不好听吗?我觉得唱的还可以啊?”
“不好听不好听不好听!”小孩耍着性子,挣脱开了牵着的手,捂住耳朵摇着头。看到小孩眼前这副精怪模样,年轻的庶伯不由得笑着。
他也是他们村里有名的俊后生,踏实肯干,长得也端正。早早地结了婚,他的妻子也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可是后来妻子却死于感染,只剩下了他和他的儿子相依为命。他把这个孩子一手拉扯大,后来恰逢大城市来的先生受了贬谪。他花了大价钱,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了那位先生的府里,听先生授课。
说道讲课,他不由得又想起来,那是他儿子大约十一二岁的时候,却突然和他闹脾气,说不愿意去上课了。
“你敢!老子我天天拼死拼活送你去听书,你说不上就不上吗!”一巴掌扇在孩子的脸上,已经步入中年的庶伯气的脸都有些发红。
“我就不上!”孩子脸上印着红掌印,语气执拗道。
“你为什么不上?啊!”有些无法抑制自己的暴躁,庶伯指着眼前自己的孩子,却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他。
“先生的儿子说,要不是你那几块破地,他爸爸才不会让我跟着孩子们念书。”孩子语气执拗着。
这几年的读书资格,是庶伯用无数他爸爸传给他的土地换来的。听到他孩子这么说,他却突然有些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他还说了,他的父亲是当兵的。他长大了之后也能当兵当将军,而我只能种地。读书也没有用。”庶伯的孩子继续用天真而倔强地回应道:“我不想种地,我也想当将军。”
看着眼前的孩子,庶伯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是多么的无力。
后来一切日子照旧,孩子一天天长大,也略微有了些学识,当上了这几个村的文人。他给孩子谋了一桩婚事,新娘子是隔壁村有名的村花。和他的孩子也是青梅竹马。在他和亲家的筹办下,他们很快坠入了爱河,指腹为婚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婚我不结。”顿了顿,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的孩子站在庶伯的面前,一旁,他的未婚妻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随即瞬间泪崩。
“你!”已经有些年迈的庶伯恨不得上去就给他儿子一拳。他盯着自己的孩子,眼神里满是怒意:“你都已经把别人家姑娘糟蹋了,你现在说不结婚?你不要脸了,你就不能给姑娘点面子吗?”
听到自己的父亲这么说,孩子却只是沉声道:“当今战事四起,大丈夫当捐躯报国。诃国之外强敌环伺,我实在不忍心居安一隅!这样有愧我的良心!”
被一句话气的差点没提上气,庶伯大声喝骂道:“你个畜生!、还在做你那个将军美梦呢!”
听到父亲的责备,他却重重地跪在了地下,用力地磕了一个响头:“这一拜,是因为我辜负妻子,没能进到丈夫的责任!”
“你什么意思?”庶伯看着跪在地下的儿子,愤怒之中又多了一丝心疼。
没有搭理庶伯的问话,他只是又磕了一个响头:“这一拜,拜我我忤逆父命,是不肖子孙!”
“这一拜,拜我未谋面的孩子,我没能进到父亲的责任!”
“这一拜,拜我民智不开,不敢以身殉国!”
几个响头之后,他顶着有些流血的额头,大步离开了庶伯的家。
再收到消息,就是他儿子战死沙场了。他的未婚妻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带着他的亲骨肉改嫁了别人。庶伯也没脸再待在家乡,只能一路往边缘走,最后来到了原河城。在那里,他却反而见到了自己素未谋面的孙女观星,亲人见面,尴尬却多余感动。后来给他安排了一个收敛统计尸体的任务,他就住在了城外,一直到巨虎和启明过来。
回忆结束,庶伯站在充满血腥气的茅草屋里,看着眼前儿子的遗物,浑浊的瞳孔里留下了热泪。他笑着看着手里的东西:那是他儿子曾经最喜欢的拨浪鼓;那是教书先生送给他孩子的一本书;还有他孩子留下的几套衣服和鞋子。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雨已经停了。
屋外,一小群野兽似乎是嗅到了陌生的气息,它们脱离开兽潮疯狂奔跑的大部队,匍匐着探到了草屋之外。
木板门被野兽轰然撞开。
巨虎还在拼命奔跑着,他的身上满是被野兽袭击落下的爪痕和鲜血。他顶开面前落单的一小群野兽,看了一眼大路上狂奔如海的野兽群们,心中愈发没有底了。
启明和先遣部队已经换好了诃国制式的装备。他们吃饱喝足,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神里满是慷慨和无畏。他们向北门飞奔而去。
几只野兽撕扯抢食着身上的肉。而庶伯的笑容已经凝固了,记忆里,似乎他的儿子还是不喜欢听他唱那首山歌:
“我亲爱的娃儿哟~你快快回家乡;我亲爱的爹爹哟~你慢走不要慌……”
兽潮的攻势愈发猛烈,原河城开始祈祷黑夜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