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你好了吗？”指挥正在将他盔甲上的凹陷一点点敲打回去，看到启明和巨虎两个人走进庭院，不由得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有些尴尬地看着两人笑。
听到指挥的回答，启明也笑了笑，随即回应道：“没事，没有大碍。已经基本可以行动了。”
“那就好，收拾一下，我们就出城。”指挥抬头看向了阴沉的天空：“诃国这天气也太差了，雨一直都没停过。”
让启明不要乱动，巨虎主动揽过了收拾行李的工作，随后大步离开。而启明拿起行李旁的一顶斗笠，坐在了房檐下面，对着指挥回应道：“可能，现在是诃国的雨季吧。”
“雨季啊，这对于我们的安营扎寨很不利。”指挥叹了一口气，随即回应道。虽然主动帮助诃国抵御兽潮，他们也有功。可是这样寄人篱下住了几天，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是现在外面又是一片泥泞，现在出城，除了城门口，根本没有能住的地方。
“之前那片河岸呢？”启明随即有些疑惑地问道。
“早淹了，”指挥随即回应道：“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强行入城的，结果北门根本没人防守，你说离谱不离谱？”
接不上话头，启明只能苦笑了几声。随即他向指挥问道：“对了，指挥使，我们下一步怎么走？”
“虽然我们很多将士想要回去，现在贸然回去，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指挥苦笑了一声：“卫不谋那老家伙的一封信把我们对卫柠将军的信任都摧毁了。即使没问题，我们也不敢无功而返。”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启明随即感慨道：“这原河城，我们必须得攻了是吗？”
“看样子，我们必须得打。”指挥随即回应道：“大部队内部肯定出现了什么问题，现在回去。无疑是在找死。”听到指挥这么说，一旁的士兵也露出了迷惘的神色。
“走一步看一步吧。”启明叹了一口气，远处，巨虎也披着硕大的包裹和蓑衣赶了回来。指挥清点着人数，等到全队列队整齐，指挥高声大呼：“卫宁军先遣部队！剩余一千四百五十八人，集合完毕！”
“出发！”
队伍缓缓启动，迎着大雨默默走出军械所，前往北门。
一路上，商贾和百姓那有些惊惧的双眼不停地注视着他们，他们疑惑地看着这只明明是属于敌国却在自己的城市里居住了许久的队伍，不由得心生了一丝疑虑。每家每户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内容，无一不是讨论其实力强横。
就在耳语和雨声之中，卫国部队缓缓走出了北门，随后，北门重重关上。启明有些复杂地看了身后的城墙一眼，随即跟着部队摸进了城墙两旁，树林的羊肠小道里。他们随即消失在了诃国人的视线中。
而城楼上，观星撑着油纸伞站在高处，她同样眼神复杂地看向了那只隐秘的部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旁，砻颔首低语：“报告将军，我已经向士兵们下过命令了。可是……”
“可是他们的抗战激情都不高了。”观星长叹一口气，自顾自地做着解释：“毕竟刚刚经历过生死劫难，而且那些人，多少算是半个战友了。没人愿意打的。”
砻听着观星的发言，不知道怎么回复，只是立在一旁不发言。
“欸？”突然调转了话题，观星撑起一个微笑对着砻回应道：“砻，你觉得，我应该去打这一仗吗？”
听到观星的疑问，砻有些纠结地回应着：“这个，我觉得，应该还是有必要的吧。毕竟这是关乎两国生死的战斗。”
“可是诃国国都里的那些人，他们不在乎。”观星惨然一笑，手遥遥指向了更南方。
“罢了。”观星叹了一口气，随即低声对着砻回应道：“你觉得我像个合格的将军吗？”
听到观星的疑问，砻瞬间跪了下来：“能以万人之力阻挡兽潮！这绝非等闲人等所能！观星大人无愧将军之名！”
听到砻的解释，她笑了两声，没再搭理。良久，她对着砻嘱咐道：“砻。”
“将军请讲。”
“你一定要活下去。”观星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绝，随即她沉声道：“我会尽好最后一份本职的。只要我还活着，原河城就不可能陷落。所以，”她顿了顿，对着砻一字一句的嘱咐着：“你一定要活下去。”
看着眼前的观星，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了脑海之中，砻的嘴唇微微颤抖，终于，他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行礼道：“是！末将一定会活下去！”
观星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而原河城里，在诃城主的引导之下，人们开始或多或少的谈论起卫国下一次的进攻会在什么时候；听说那个时候，卫国会带着整整两万士兵攻占原河城，而城里面的观星将军，也打算私通外敌，卖城求荣。看着街上那些满身伤痕、来来往往、战意全无的士兵们。原河城里慢慢形成了一个共识——不能抵抗。
而人们惶惶不安期待着的最后一战，一直没有来。随着天数一天天过去，人们也渐渐放下了这些念头，继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来。
直到终于有一天，大雨。
“卫国攻城啦！”
巨虎和启明两千余人，手持着直刀，做着防御姿态一步步走向大门口。他们各个浑身泥泞，面容虚弱。他们沉默地听着城门之后人们慌张的叫喊。大雨打在他们早已发霉的蓑衣和飞碟帽上，发出水滴碰撞金属的叮叮声。
良久，他们却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取而代之的，大门缓缓打开，眼前，是城主身旁的那个卫兵，和无数走出房子，俯首称臣的百姓们。
原河城，不攻自破。
他们警惕着慢步走进原河城。看着周围匍匐的百姓，一个可怖的想法却出现在了启明脑海里！
观星，你说好的要抵抗呢？正面决战呢？
一把扔下阻挡视线的斗笠，没有拿稳手里的原山刃，启明直接脱离队伍。飞速向着早已熟悉的观星的府邸跑去。大雨在他的金属盔甲上打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他一步步踩着泥泞，哪怕滑倒了也不关心。心脏从来没有跳动的这么剧烈！
闯进房间，观星的尸体趴在了案牍之上，染红了桌上的一封信件。她的手边，一把染了血的匕首掉落在一旁。而启明送给她的眼镜，被端正的放在面前。
“观星！”顾不上形象，启明趔趄着朝着观星奔去，轻柔地抱住她，她的头颅却无力地垂了下来，脖子的刀痕上，血液已经变得暗红。
案牍上，那封信件端端正正地书写满了文字，启明似乎还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他颤抖地拿过案牍上的信件，信件被他身上的雨水沾湿，模糊了字迹：
季，此去一别。你我应当阴阳两隔了。
很抱歉，最后以这样的方法，向你告别。请原谅我无法履行堂堂正正对决的约定了。原河城抵抗情绪低迷，兵力不足，又有城主从中作梗，恐怕、最后的结局只会是投降。可是我毕竟是奉命守城的将军，如果我沦为阶下囚，必然有损诃国颜面，有损诃国军容。我一死，但求你能履行约定，不要对原河城百姓出手。
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了，聊聊那些日常生活吧。你们走了之后，我和砻也天天去看望庶伯，你让巨虎不要再伤心了。估计我没多久就要去陪伴庶伯了。你给我的眼镜，很好用，看的很清楚，就是戴久了之后，有些头晕目眩的。也好久没有喝到你的秘方茶水了，我前天让砻去找着原料摘了一点，你是不知道，这些草的味道有多奇怪！
唉，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当时你居然胆敢声称自己是天子！当时我就在想，这个人是不是疯了？结果后来你跟我做的这些约定，我却发现，你不是疯子，你是真的在尽力关心着每一个活着的人的。你的性格很像我的老师，安无心。但是他要比你文雅的多，说道老师，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再去看安老师一眼。如果你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替我向安无心安老师转达一句话：您的学生观星，不负师名，不辱使命。
就在和你相处的日子里，我也会想，如果你真的是天子该多好？一个真正心忧天下，将每一条生命都平等相待的天子。可惜，这些幻想也只能随我一同入土了吧。
言尽于此，虽然我们是敌人，可是有你这么个好朋友，我觉得我没有白活。别去向诃城主复仇，他也只是个凡人。这种情况下，只有投降才有出路。
书者，诃国观星。
读完遗书，启明的眼里满是对诃城主的愤恨。
将她的遗书小心保存好，启明旋即朝着城主府飞奔而去。
而城主府里，诃城主此刻却对着面前的男人跪下，不住的求饶着：“砻大人，你饶了我。我也不是故意想逼死观星的！我就想，老老实实投降，不久好了吗？而且，我是二皇子保护着的，他说过，他绝对会保护我的，你杀了我，就是和二皇子作对……”
面前的独臂男人，正是观星的贴身护卫，砻，他此刻正反手握着匕首，一脸冷漠地看着眼前抱着他大腿哭泣的男人，良久，他低声回应道：“诃城主，你知道我是哪边的人吗？”
听到砻的回应，诃城主似乎找到了生的希望：“莫非，你也是二皇子这边的？那我们可是战友！是战……”话音未落，砻却一刀狠狠地刺破了诃城主的心脏：
“我是大皇子那一边的，想杀你，理由多的是。”
随意将诃城主的尸体踢开，砻抬起头，紧闭着双眼不让眼泪流出来。他在原地发呆了好一会，再睁开眼睛，情绪已经调解完毕。他迅速闪身离开城主府。而不一会，启明愤怒地踢开了诃城主的大门，迎接他的，只有诃城主的尸体。
启明，连给观星报仇都无法做到。
缓步走出大门，指挥已经将城主府团团围住了。没有理会指挥对着百姓喊出的占领原河城的宣言，启明一步步踉跄地走出城主府，然后瘫倒在墙角。
来到这里这么久，他第一次失声痛哭起来。大雨冲刷着一切，唯独洗不掉他的哭声。
良久，头上却被套上了一个斗笠。启明下意识地抬头看，眼前，一脸沧桑的巨虎看着他，语气尽量轻柔着：“难受吗？难受了就回去吧。”
“回哪里去？我能去哪？”启明情绪低沉地回应着，把头又低了下去：“我哪里都不属于。”
“回卫国。”巨虎也顿了下来，拍了拍启明的肩膀：“黄毛和河阳还在那里等着呢，万一他们再出什么事，你会更后悔的。”
抬起了头，启明咽了口口水，用力吸了吸鼻涕，他抽泣着回应着：“巨虎，”
“嗯？”
“你这不叫哄人，你这叫要挟。”
诃国的雨季依然持续着，世界开始缓缓朝冬季迈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