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很喜欢跟奶奶一起玩,陪着她卖菜提水,帮她数钱被找茬。
“烨周,给你钱去买吃的。”
奶奶经常这样说,给我一角五角的。
而我只会收下一角来花。
之后,到上小学时就没见过了。
繁重的学习任务跟同学的聚集玩耍,让一个星期中的五天,直到傍晚都是留在学校中的。
然后二年级时,奶奶病重了。
浓重的药味残留在身上,无法清洗干净。
因为不信任养老院,致使家里人需要来轮流来照顾她。
轮到我家时,我负责送饭回去然后等妈妈来接替照顾。
之后就轮到下一户亲戚照顾一天再更换。
我一星期就送饭六次,时间不多。
而奶奶很喜欢我,会给我讲一些重复的故事。
有时又一言不发,看着窗外发呆。
但基本每次,都会招呼我靠在她身边让她摸头。
刺鼻的药味跟细糙的手指,在划过脸颊时有种寒刃的违和感,让人感觉很不好受。
密布的老人斑,满是皱纹的脸,一头糟乱的白发,毫无活力的身体,像是能随风摆动的四肢,像极了动画中的反派,又或者干巴巴的死尸。
虽然这样想很极端,但的确如此。
奶奶完全不像当初那样能抗起两担菜了,她现在只能一直躺在床上。
所以当那只手第一次扣在我的头上时,触感像极了扣猪肉的爪子。
脑海中只有种想逃离的冲动,但是浑身颤栗,鸡皮疙瘩不停冒出,只能虚脱的坐到妈妈来提醒我为止。
那时第一次的表现。
之后还会继续送饭,而恐惧仍未减弱,但是我装出了一副享受的样子。
若是身后有尾巴,更会拼命摆动。
这是年仅八岁的我做到的。
因为这是‘懂事’的表现。
虽然苦,但别说。
要忍耐,哎真乖!
好孩子,真稀罕。
小孩子,懂的其实挺多。
但是缺少的,似乎只是自制力。
所以当我面对病重的奶奶时,不会面露嫌弃远离,不会自顾自做事,也不会直言不讳说好臭。
又不是伤筋动骨、费神劳力的工作,我一直都乖乖完成着。
“烨周,给你钱买零食。”
奶奶有时会在枕头下抽出了个塑料袋,从里面找出张皱皱巴巴的五十、一百要给我。
而依旧是没零花钱的我,在面对如此大金额时,还是拒绝了。
“烨周真是个乖孩子呢。”
奶奶经常这么说,那时会露出满足的笑容。
但是面对那笑容,我总感觉很煎熬,好像那容貌随时都会瓦解。
如此,持续了半年多的时间。
在慢慢习惯这项单调的工作之后,我才发觉道,已经没情感在压抑着了。
自己已经不觉得这是‘懂事’的孙子的责任了。
我终于习惯了奶奶如今的样子,也明白了她们是彻底的同一人,恐惧烟消云散了。
自己开始为送饭陪伴这件事‘乐在其中’了。
但是不久的某一天,妈妈说不需要去了。
几天后,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大多是爸爸的同辈。
靠着看电视的余心,听到了他们的聊天内容。
“病危。”“重症。”“准备。”
而我或多或少也想到了那点。
一个月后,再次见到的奶奶她躺着一动不动。
死去的面容比起之前见到的,还要可怖。
对!非常的恐怖,比起电视那种刻意限制的任何一种鬼都要恐怖几分。
但是无论我靠得多近,内心都像是一片没下雪的寂静冰川一般。
脑子十分清醒,冷静到让我自己发寒。
“真可怜,还不明白状况吧。”
身边的大人议论纷纷,因为在他们看来我就是最得宠的那个。
理所应当,我此时此地就该表现出是那个最在乎奶奶的孙子。
而如今我的冷静,只是被当作年纪小对待。
但是我是明白的,死亡的概念。
死就是死,没有复活,无法再活动,无法再思考,整个人都会消失,最后剩下的只是留恋的肉块。
所以如今就是最后一面了。
我应该依依不舍的牵着奶奶的手要她快点起来一起玩才对。
再不然也表现得伤心点吧……
“这算什么?”
我松开了用力掐着手腕的手指,肿红的印记浮现出数十块来。
痛苦是存在的。
但是眼泪却没逼出来。
离开厕所后,我一直胸前叉着手,羞愧的躲在角落,直到妈妈领我回了家。
夜晚,印记处一直在发热,而我的大脑却仍是极地。
“我就是这样的人。”
那夜思考许久就得出这个。
自己是无可救药的人渣这项事实。
我对自己感到羞愧。
……
“我不想生了!把孩子打掉吧。”
怀胎十月临产的母亲躺在病床上,依然能说出如此不切实际的话。
也可能是疼得神志不清。
“你现在打掉跟生下来有什么区别?”
“那听人说剖腹产不会那么疼,我想试。”
“你忘了?我是做母-猪产后护理的,相信我。”
“你不是做销售的?”
“理想是当医生的,后边转职了。”
相信父亲,母亲忍耐了下来。
就这样,我有幸在前九个月没被提起‘不想生’而熬到了出生的一刻。
......
我叫郑烨周,如今上初三。
从懂事起,父母就教育我:慎交朋友,不做坏事,不赌不酒不抽。
还未雨绸缪的,爸爸将手机换成诺基亚。
而妈妈是个爱幻想的人,或许还有些天然呆,她摆弄不来那些电子东西。但是那些讲给我听的故事都比电视有趣。
我从没抱怨过自己的父母怎么样,谁有什么而我没有。
以前开始我就学会了忍耐。
但六年级时,我却因为小事,与印象里最好的朋友吵架了。
自己就那次失言问候了他的家里人。
那之后没有再联系,久而久之绝交了。
我身边还是有朋友的,大家有时会聚在一起耍乐。
但区别是,我却不曾主动找他们,因为他们好像不是如此重要。
放假我似乎只愿意宅在家里蜗居,有时被找也不乐意出去。
久而久之,他们就没再搭理过我。
而我唯一愿意抽开时间搭理的一人,因为拉不下面子道歉,就成了如今孤零零一人。如果愿意拉下面子,去除当初那种‘他几天后就会忘记’想法的话,现在自己应该在外边跟大伙聚在一起挥洒汗水吧。
之后,我有了些许改变。
骂人变得只会针对个人,不会拖家带口,渐渐变得儒雅随和。
初中刚开学时,我被欺凌了。
小学也被个别人针对欺凌过,报告老师也只是以“我看那孩子平时挺乖的,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找唯独找你”的真理名言打发掉。与父母诉苦,所说的也能一句话概括“他们爱说随他们说你别理就行”。
老师的屁话我会吐口痰,父母的我却听了进去。
因为只是少数人,所以忍一忍还真的忍过了小学这段时间。
所以初中两年半来,天真的做到了只在东躲西藏中度过。
有时候真的忍不住报告老师,还要求说教他们时要给我匿名,但似乎日子没得到一天松懈。
只要不超过底线,自己还是能忍受的。
但是!两年半,事事小心的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知父母名字的。
在他们出声刚念出我父母名字的瞬间,恐惧便拢上心头。
想握紧拳头狠狠的锤烂那张嘴!
这是我第一次萌生的报复想法。
而在事情刚起头时,我就叫了混社会的表哥,要他叫人来一趟警告他们。
那时候没想太多,也没考虑哪来的胆子。只是当父母名字被当成笑柄时,怒火中烧罢了。
不过我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父母。可能是临近当天怕会出事或指责吧。
那一夜,我一再跟他们强调“我只是叫表哥警告他们,不会动手”的。可他们还是焦头烂额的考虑这与那,还说要不叫家长孩好了。
到家里的表哥也进行劝说,当时间已久,我开始想哀求的时候,他们才点头同意了。
到半夜我却睡不着了。
上顶楼阳台看星星,所见的只有一堆乌云。看向地面,越看越感觉惊悚。
明明是一片光明,却深怕自己会被迎面而来的风拉下去,腿也在潜意识的发软。
而我可不想就这样陷进去。
搓着手臂发暖后,迅速钻回了床里。
‘只是警告!不会动手。’
‘只是警告!不会动手。’
‘就算谈崩要动手了,也要拉开他们。’
入睡前,我一直这样确定着想法。但是心里在后怕什么。
如此,到了今天,我把他们叫到了与表哥约好的地点。
在中午,还有打电话确认过的,所以肯定会来,我一直给自己安抚打气。
而他们因为怕我来真的,所以没有用挑逗的语气,只是表示家里有事想离开。
“等时间到再说。”我给双方定神。
但是时间越来越接近是,我却感到焦虑万分。
然后如期而至来了!
但是来人是……我的父母。
“我还是担心,就叫他们回去了。”
他们这样对我说的,然后转身开始以长辈的身份对这些孩子进行说教。
“嗯嗯,我明白,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一句句低三下四的承诺话此起彼伏,听得我想揍他们一顿。
我甚至觉得他们低头嘟嘴是为了憋笑!
而父母的话近在咫尺,我没听进去半句。
我想对他们狠狠的骂上句怒上心头的恶语,要他们利索点高开。但只能咬紧牙关忍耐下去。因为我哪来的权力能够辱骂他们?
而慢慢的就觉得自己好委屈。
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烫,耳朵简直烧到融化,牙齿在被咬碎,眼睛开始看什么都变得模糊。
因为怕会哭起来,我狼狈的骑上脚踏车逃离了。
一声不吭的逃离。
但感觉像是迈向了那更具有嘲笑性的明天。
在脑海中回想起来的,是他们嘻嘻大笑的声音,还有对我父母外貌更加过分的描述跟伦理探讨。
一句句毫无逻辑,但是恶心至极。没人会真的相信,就连这样说的意义都不知道,而发自内心的厌恶确是真的。即使脸上装作无所谓,心里也是千刀万剐。
中午才确定理想都不能实现,天天要想象什么狗屁未来!
为什么他们要来?而我为什么要说?
自己为什么那么**!
叫表哥别来我能理解。
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来啊!
让我被放鸽子然后挨一顿都比这个要好!
稍微相信你的孩子好不好?!
现在的我没能像平时一样左顾右盼的过绿灯,从而注意到这辆闯红灯的大货车。
※※※
所以结果就是如此。
“死的太突然了。”如今的我说。
当醒来看到这陌生的房间还有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时,我就知道自己是死后重生穿越了。
崭新的异世界生活展开了?
我没去着急核实自己的处境。
因为但哪怕一丁点!都没感到喜悦跟激动……也没为逃离现实欺凌而高兴。
什么也不去考虑,我蜷缩起身子,想再睡一觉。
还是暂时不想面对这状况。
睡醒后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都待在这个除了床啥也没有的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补充水分的闭着眼度过,能够睡着就睡了,但是这样也还存活着。
这样回忆自己的过去,想到的却尽是些美好的片段,即使不停的重复,也是珍贵无比。
愚蠢的人生,还有最后的不辞而别,让我一开始后悔到绞出胃痛,甚至连续几次干呕。但后边清楚后悔也没用了,剩下的只是对自己的灰心。
最后希望赔偿金能够多拿一点。
这是目前最实际的想法,虽然根本不知道金额多少。
能做的就只有默默祈祷。
希望他们不要自责,忘了我再生一个好了……这真挚又虚伪的慷慨愿望能实现就好了。
“好饿~”
我还是忍不住出了这个房间。
这意味着自己新生的开始。“诶?你醒了吗?”
漂浮在空中的少女盯着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