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顿，我，我们走吧。”
“可是，魔神大人不是需要我们寻找援兵嘛，就这样回去的话——”
尤娜怔在原地，沉默以对。
她的脸上，流露出希尔顿从陪伴尤娜开始，便从未见过的凄然与哀伤神情。
仿佛是在被内疚搅动着内脏一般的痛苦，陈列在扭曲的五官之上。
片刻的寂静，由尤娜转身正欲离去的脚步声打破——
“我的地盘，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尤娜大人！”
妮娅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杀意。
数名同样身披黑袍的黑精灵从更高处的树杈中穿梭而至，如阴影般陡然现身，锋利的长剑和弓箭将尤娜和希尔顿两人团团围住。
“我还有精灵领袖的使命要完成。”
“那么，就请精灵领袖尤娜大人，来我的屋子里好好商议一下吧。”
每一个字，仿佛都是妮娅咬牙切齿吐出的一般。
妮娅转过身，敏捷地攀爬上更高的树枝间的道路，一路穿梭，前往整个黑精灵聚居地最高处的木屋——与精灵引以为傲的整洁华丽的住所相比，那简直是如同牛棚般不堪的破茅草房。
尤娜同样转过身，旁观的黑精灵自动分出一条道路，无数愤怒与仇恨的视线逼迫着尤娜一步步向前。
“尤娜大人，万一遇到危险——”
“希尔顿，你先回去答复魔神大人吧，发生了什么，如实汇报就好。”尤娜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如果我没有回来，也不要再来找我，请以战局为重，你接替我成为精灵族的领袖。”
“战局为重，呵，好大的口气啊。”
“精灵族全是这种道貌岸然的货色。”
“哎，散了散了，管她们什么战局呢，反正和我们无关就是了。”
无数针尖与棘刺一般的话语，将两人分隔开。
“遵，遵命。”
希尔顿用尽全力深呼吸，平复着那汩汩流出的热泪，头也不回，转身疾驰而去。
尤娜被身后的无数目光步步紧逼，走进那逼仄的小黑屋之中——
砰！
刚走进屋子，黑袍少女妮娅立刻从绕到尤娜身后，一把将她按倒在草席之上，白皙的手在尤娜翠绿的脖子上轻轻抚摸——
下一瞬间，一道刺目的血痕骤然绽放，足足延伸到锁骨交叉之处。
妮娅右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戒指，上面附带着锋利的刀刃。
而妮娅左手手腕裸露出来的部分，无数道血痕清晰可辨。
这个武器，并非是用来伤害敌人。
而是用来伤害自身。
“你为什么一直都是这副表情，一直都是这副不在意我的表情。”
“从小到大，你都是这个样子。”
“是不是，你从来就没有爱过你唯一的亲人，从来没有爱过我。”
妮娅的手正止不住地颤抖，尤娜的脖子上又多了几道血痕，但尤娜却一言不发，偏过头去，躲避着视线与妮娅交会——
啪嗒。
啪嗒。
啪嗒。
一连串泪珠从妮娅的脸滴落，晕染在尤娜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姐姐，看我一眼。”
尤娜转过头去，重新与妮娅对视，自己的泪水与妮娅的泪水混在了一起，分不出彼此。
法杖翠绿的微光，照亮了妮娅黑色兜帽之下的脸庞。
半边是因为长期不见日光而造成的惨白。
半边是触目惊心的烧伤痕迹。
长袍缓缓褪去。
一道道高温烧灼留下的伤疤将妮娅彻底包围，仿佛柔美的山脉曲线上灿烂绽放的鲜花。
“你一直都是这样把我当小孩子。”
“不让我学习魔法，不让我学习箭术，不让我参加军队，但我还是还是偷偷学会了这些。”
“我知道你想要保护我。”
“但是，最后你也没有做到，小时候的诺言——承诺要永远保护我的诺言。”
“那一次战争，我带着大家，击退了三只战斗天使的进攻。”
“我全身烧伤五十七处。”
“直到我昏迷失去意识，被大家抬走，也没有等到你的援兵的出现。”
尤娜伸出双臂，想要将妮娅揽在怀中，但妮娅却立刻用双臂压住尤娜的双手——
“现在不管是拥抱，还是道歉，都已经太晚了。”
尤娜高傲的神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面如死灰。
承诺要保护妹妹的诺言，没有做到。
承诺要保护治下的人民，也没有做到。
甚至也无法完成魔神大人的期望——
“姐姐。”
“姐姐大人。”
“我——”
妮娅仿佛是用尽全力一般，从喉咙吐出那句如雷霆一般震撼的话语——
“我喜欢你。”
“可是，我也想杀了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妮娅——”
正当尤娜想要挣扎开妮娅的双臂时，妮娅却用左手压在了尤娜的脖子上，尤娜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完全喘不过气来。
妮娅摘下右手的那枚带着刀刃的戒指，露出了纤细的手指。之后发生的事情，两人永远都不会忘却。
或者说，两人都想要尽快地将其遗忘。
天色渐暗。
幽暗的密林出口处，只有妮娅手中的微微烛光在摇动着。
“姐姐大人，我安顿好老人和小孩子们，就带着大家来支援。”
“那——那样最好。”
尤娜的神情与步伐十分僵硬，看样子像是经过了不小的折腾，手中的法杖还沾着散发着植物清香的透明液体。
烛光延伸至悬崖尽头的梯子处，一个身影正靠在树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两人。
“希尔顿，为什么你，还没有回去。”
尤娜仿佛是心虚一般质问着。
不如说是在质问自己。
“天色渐暗，安全起见，不便赶路。”希尔顿的声音带着一丝俏皮，“上面的精灵告诉我，前线没有异常，不如，尤娜大人在这里多呆几天吧。”
“姐姐大人，怎么样？”
妮娅伸出右手，在尤娜的脸上怜惜地摸了摸——
几道血珠沿着划痕与泪痕慢慢滴落。
“妮娅，我——”
“爱我之类的肉麻的话就不必了，快回去找那个混蛋魔神大人复命去吧，当年如果不是她擅自死掉，我们黑精灵——不，我们精灵族——也不会遭遇如此深重的灾难。”
“姐姐大人所无法承受的那一份重担。”
“将会由我一同承担。”
话音落下，烛光顿熄，妮娅的身影彻底融入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