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能成为指挥官，从来不是因为他有些许可笑的威严与独断。
对于祐宁来说，这仍然不是一门被他钻研精通的课程。
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右手不去抚摸怀中的步枪……
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双眼不去打量自己华贵但却无用的行装……
他需要做的，是记住这张牛皮纸上所有的细节。
敌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经过哪个关口；我有多少人，从哪里来，放在哪个阵地……
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好吧，好吧，一步步来，让我先看看……
祐宁摸了一把汗，将栓动式步枪立在桌边，将黑色金边的筒式军帽摘下，倒扣在覆盖整张桌面的牛皮纸一角。
是时候将精力都放在这张破纸上了——祐宁明白，他的时间不多，可调配的资源也是有限。自从七天前他从那该死的木板床上起来之后，他就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为此而忧愁。
但凡那几个千年老王八一样的官僚军官能稍微有一点点中世纪以后的军事思想，他就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幅一个人操揽全局的境况。
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这支部队的总指挥官，没有经历，没有资料，祐宁翻看自己的军籍档案，只能找到整整三页纸的“机密”，可能也是托了这个的福那帮老古董才没有来找祐宁的麻烦——谁知道呢。
神秘感在这时候成为了祐宁压制军官们的工具，但如果祐宁输了这场阻击战，他可以想象得到自己的下场将会是如何。
为什么不往好处想想呢？至少现在没有人会站起来反对我的想法了——祐宁对此感觉出几分苦涩的庆幸。
在任何时候一个聪明的大脑都好过一群无可救药的白痴。祐宁明白他不一定聪明，但那些军官们一定是白痴。
“报告。”
仅有十几平米，用木板临时搭建起来的指挥室的门被敲响了，伴随着的，还有传令兵喘着粗气的申请。
他一定累坏了，这也能说明他是带着什么消息来的。
“进。”
祐宁请进这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伙子。他不讨厌汗臭味也不讨厌黄土味，这个小伙子站在指挥部里，祐宁真想同他聊上一整天。
“不用太着急，先缓一缓劲。”
想象只能是想象，每次他来，这张牛皮纸上就一定会多几道线。祐宁轻声让这个小伙子为自己创造一些余裕，借着空闲戴上了华丽的军帽。
抓起桌边的笔尺，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祐宁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传令兵的通报。
传令兵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军装，轻轻喘了几口气。
作为他拼命的证明，汗水早已经布满他的脸颊：“我们的斥候回报的情况：已经确认敌人派出约3500人的重骑兵团向防线的方向冲击，预计今天晚上就会到达。”
“今天晚上？”祐宁微微皱眉，这和他心里预定的接敌时间不符合，“3500人的重骑兵团……”
在牛皮纸上代表己方防线的曲线前方画了一个大大的箭头，在中间标记了“大概4小时”。
准备的时间余量太少了，这不保险。
祐宁感觉到胸口有些堵，可能是因为心慌，但他多少对此有些心理准备。
毕竟这是人和人的较量，情况总是会发生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用速度来应对变化。
祐宁钻出搭建在小土包上的简陋临时指挥室，因为是一片平坦地旁边的小山丘，所以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阵地。
正夏时分的黄昏，温度仍在。而在这种干旱的戈壁地形上，风沙更是张牙舞爪。
将近三十摄氏度的热风吹在祐宁的脸上，带来一股呛人的扬沙。
用手扇了扇鼻前，祐宁眯起眼睛注视着小山包下正在被无数银点一米一米延长的三条几乎平行的黑色曲线。
这里是成为三千骑兵的墓场，还是祐宁等人的坟地，今天晚上就会看出分晓。
“长官！”
传令兵跟了出来。
“还有事？”
“还有就是先前就通知过您的，圣战姬的事情。”
圣战姬，祐宁多少对此有些印象，他也清楚上级给这支面对五倍于其总人数的部队分配一名圣战姬，只是为了防止他们临阵脱逃而已。
是哪个忠诚的傻瓜会被分配到这里呢？
不管是谁，这个该死的戈壁滩比起度假村显然更能胜任乱坟岗。
“她要到了？”
“她已经到了。”
祐宁稍微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
一位不能参战的圣战姬在这里只能当一面战旗，但前线最不缺的就是战旗。祐宁不想同她过多的交流，不过如果说是走形式的礼节，祐宁确实要过一遍步骤来表达自己对所谓教廷的忠诚。
“她现在在哪？”
“你好，指挥官。”
“——天佑圣战姬。”
声音是从身边传来的，祐宁想都没有想，当即标准的转身，冲面前金色的身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吐出这句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刻在骨头里的礼词。
圣战姬微微点头，金色的眸子转向山丘下的阵地。
祐宁几乎可以猜出来她想说些什么，毕竟这群思维水平停留在中世纪的军官们出了吃喝受贿之外什么都不会干成。
仅此而已了，祐宁无言的转回身去。
他不想听，干脆先走一步。
比起上级派来的高职位督战员，他更关心自己手下的士兵们能否抵挡住敌人的进攻。
他不在乎可能的职务变动与人脉，毕竟胜利会带来一切，而圆滑的小人只需要一场战役就可以将其打回原形。
祐宁一步一步踏下土坡，45度的水平角并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用双足征服的对象。
时间已经不多了，两个小时——最多两个小时一切就必须准备就绪。铁锹必须赶在马腿之前完成任务，所以他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士兵在现在这个关头偷懒。
“你想下去？”身后传来圣战姬的问询。
她的声音确实很好听，祐宁不太会表达那种轻柔，而且现在他也不想分出精力去想这种事情。
“是的。”但出于对上级的尊重，他还是点了点头。既然你看得出来，问这个问题难道不就是多此一举了么？——明知故问，祐宁讨厌这种对话。
对于圣战姬的反感持续到他感觉出一股从背后传来的拉力为止。
好吧，在此之前没有人告诉过我圣战姬是会飞的……惊慌失措持续了一段时间，不过祐宁很快就冷静下来。
如果可以说服这位高贵的小姐去高空侦查敌人的情况，这场几乎必定失败的战役说不定就可以成功也说不定，但是根据交战法则这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她到底能有什么作用呢？
圣战姬如瀑布般散开的金色长发散发着橘子的香气，比起灰尘要好不少。
在这股味道被硝烟取代之前，祐宁珍惜的多吸了几口。
希望圣战姬大人没有发现呢。
“请把我送到第一道战壕里。”祐宁指了指还在发掘之中的阵地。
“战壕？”
“……第一道线那里。”
“好的。”
圣战姬对于祐宁的要求如此干脆的反应让他有些许惊讶。
“您……没有什么想要问的么？”
“问什么？”圣战姬的回答总是这么简短有力，祐宁感觉自己可能看错了人。
“呃——您知道，就是可能的战术和用兵策略之类的。”
圣战姬沉默了几秒钟，祐宁感觉自己的心跳也随着加快了一些。
“老实说，我确实看不出来你想做什么。”
祐宁的心被不存在的力量扯了一下。
“但你是指挥官，这样做一定有你自己的判断。我不想介入你的决策，只想取得胜利，取得胜利的方法并不重要，对于你的用兵小秘密我也没有兴趣。”
祐宁感觉自己的心慌缓和了些许。至少她给出了中肯的意见，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不论如何，谢谢您，圣战姬大人。”
“别叫我圣战姬，我有名字——约伦塔.琳.伊凡娜，你可以叫我伊凡娜，我不希望咱们之间因为身份出现什么隔阂。”
“我可以把这理解成持久作战的预兆吗？”
“请你对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做好准备。”
战争不是可以挑选任务关卡的游戏，没有暂停键，也不能从头开始，现在祐宁终于彻底体会到这一切了。
不管是什么鬼事情，既然想来，那就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