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他出生的那天，在基里连科的眼中莫斯科的黄昏总是那么黄昏总是那么迷人，橙红色的落日，几缕淡淡的云。天空如同有一只手，落日是那夜空帷幕的拉索，舞台换了演员，群星闪耀，星空下，白日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稀疏下来，街头宁静而空旷，弥漫在夜晚空气中的是晚间节目、歌声、欢声笑语。
渐渐地，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得日子越来越糟。白天的商店门口排起了长龙，充斥着嘈杂声，直到黄昏时分，嘈杂演变成了咒骂哭泣，鞋都不绝于耳。妈妈和爸爸经常抱怨甚至争吵着关于物价，薪资之类的话题。基里连科也越来越少得再去关注天空。
今天，他再一次仰望天空，也是一个黄昏。夕阳把他蓝颜色的眼睛染得血红，好掩盖住他发红的眼圈。最近几周他都在反复思索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记得不久前电视上他们的总统，那个纹着地图刺青的人宣布辞职，那只笔还是跟敌人的记者借的。第二天，爸爸死了，这个国家四分五裂，曾经的敌人变成了朋友，而很多人却视他们为敌人。电视上还是那些人，只是他不明白，那些人在这之前还是一些主席，部长，今天却成了集团总裁。本来温柔热情的妈妈变得沉默寡言，吃早餐的时候她与基里连科一样顶着通红的眼睛，作为厂里的工会代表，她与想吞并整个集团的负责人安德瓦安德瓦.伊万诺维奇.别连科吵得不可开交。本来活泼的妹妹娜塔莎再也不笑了。
好在学校和军工厂在正常运转，妈妈没有像其他倒霉蛋那样失去工作，而他和娜塔莎还能上学。
门前的路灯摇曳着，基里连科望着那路灯，他盼望着那个伟岸的身影那个已经不存在的上尉回来。想起父亲对于自己关于祖国母亲以及善良真诚对待和保护身边每一个人的教育基里连科感觉好生可笑。不久前母亲收拾了父亲的遗物，爸爸的金星勋章，爷爷的列宁勋章。他们的先祖都是祖国母亲的捍卫者，最后却死在了他们保护的人手上，现在他只想保护自己、妈妈和娜塔莎。他闭上眼睛，几秒钟仿佛几万年之久。
时间一点点在推移，已经晚上九点了，显然她们回来晚了。
原本血红的天空正在被黑暗一点点得压迫。夕阳已无力刺破厚厚的云层，黄昏正在解体。最终黑色将黄昏碾为齑粉，将整个城市据为己有。隆隆的雷声如同怪物的嘶吼，它躲在云层之上流下涎水，变成一滴滴的雨水拍在地上，拍打在基里连科心里，渐渐地小雨变成了大雨，大雨变成了暴雨，遮天蔽日，强风裹挟着冬雨，肆虐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晚上10点30，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了，必须得走了，必须去找她们。这一段时间街道一直处于混乱状态，而平时妈妈和娜塔莎早该回来了。他披上了外套，怀抱着那把AK-47，上好了弹匣。毛呢的外衣挺长，完美得遮住了枪。
基里连科冲出家门，雨势更大了，偶尔遇上一两个行人，雨伞完全成了摆设，他们一路小跑，收紧了自己的风衣，路边一辆汽车逆着他而来，溅了一身水，他顾不得淋湿的身体，顾不得被冬雨冻的发白的手，他不顾一切得在略显狼藉的街道上狂奔着，他疯狂地喊着她们。但雷鸣和暴雨不但遮蔽了他的视线还掩盖了他的呼喊。
这时，在他前方20米的小巷里，一声尖叫划破雨幕刺痛着他的心灵，他听得很清楚，那声尖叫属于娜塔莎。小时候娜塔莎与他抢玩具时喜欢发出这种高频率高分贝的尖叫，在大多数时候他只想远离，但除了这一次。这声音扯着他的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拖拽着他狂奔到小巷中。那条小巷他断定是白天黑夜都暗无天日。老鼠、臭虫、野猫野狗以及垃圾，恶臭构筑了这里的屏障。
这里甚至都不能称作一条小巷，它只是两座高楼之间的狭窄缝隙，但今天，这个地方躺着两具尸体，浓烈的血腥味盖住了小巷原有的恶臭。他亲爱的母亲和娜塔莎。她们的衣服被撕成了碎片，身上留下了无数的淤青与刀伤。母亲的头被扭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显然是断了，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创口是刀子捅的，鲜血正汨汨泉涌，浸在血泊中的是挣扎中生生撕扯下的指甲。娜塔莎的眼睛向外凸出，在这之前见识到了是难以想象的恐怖，她的喉咙被划开。
基里连科此刻脑中嗡嗡作响，他无助，哀伤，愤怒。再也无力支撑他的身躯，他跪倒在血泊中，好像跪倒在硫酸池里，血液在灼烧着他的心脏。伏在自己母亲的尸体上，全身剧烈得抽搐着，抽泣着痉挛一般，他面目狰狞，坚固的牙齿仿佛也要被他咬断，眼睛已经断了线，泪水驱散了胸前的雨水，小溪般冲洗掉地面上一小块血迹。
“瞧瞧我们发现了什么？”
基里连科抬起头，面前站着两个男人，都穿着大衣戴着檐帽，一个拎着汽油，一个正在给一把马卡洛夫上膛。雨幕之下，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也知道，妈妈和娜塔莎躺在这是因为这两个杂种，这就够了！
在这片漆黑的小巷里，唯一的光源是基里连科的眼睛里喷出的火焰。
“我说，小子，你省去我们不少事，你祈祷上帝能给你和你那布尔什维克杂种工会母亲找一个收尸的人吧。”男人摆弄着手枪说到。
“别跟他废话了别连科，你想冻死我吗？安德瓦先生要我们尽快复命。”拎着汽油的男人显得有些不耐烦，他打开伏特加狠狠得灌了一口。
“咔！”枪的保险向后拉去，子弹上膛。
一道贯穿天地的闪电冲破厚厚的云层劈了下来，发出耀眼的光芒，那一瞬亮小巷如白昼一般。基里连科看见了马卡洛夫黑洞洞的枪口，也看清了他们的脸，他们盯着基里连科的怀中，他们脸上的惊恐依稀可见。
“до свидания！（达斯维达尼亚，永别了！）”
“轰！”随后而来雷的轰鸣的雷声使得天地也为之震撼。
小巷里，两声枪响被雷声完全掩盖。血液随着雨水从小巷中缓缓流入下水道。这之后，城市重归沉默，暴雨继续蹂躏着这座城市。终了这一夜莫斯科只有雨声。
不知多久，雨渐渐不那么大了，小巷着起火来，火光中走出一个八岁的孩子，他右手拿着那把AK，腰间有一把马卡洛夫，一把带血的小刀子和小半瓶伏特加酒。他的眼神很空洞，余烬那般。颤抖脚步拖着他，他拖着那箱汽油，影子在路灯下逐渐拉长。
午夜的钟声敲响了，基里连科家的房子燃起了大火。
多年以后，那片辖区的警署搬迁，卷宗上如是记载：“第二天，我们在小巷中找到了两具女尸，没有身份证件但看样子像母女，盖着男人的大衣，有被施暴的痕迹但尸体相对完整，两处致命刀伤都是在颈部，走得很安详。还有两具烧焦黏合的男尸，均是头部中弹破裂。残破的头骨上刻着комиссар（政委）的字符。显然是被7.62毫米口径的枪械杀害，并用汽油焚尸。”警署最终给出的处理结果是结案，因为在那个年代盗窃、失踪和谋杀案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天早上，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血染一般。一个男孩子背着行囊向南走去。一年以后，一名衣衫褴褛的9岁孩子走进了伏尔加格勒的莫伊塞耶维奇孤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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