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府上灯火通明,青州城一众老小齐聚一堂,神情肃穆。
“怎么地,仙家未通告,那茶毒这么快就杀到青州城?”
“要不是小辈行善,我们还被本家蒙在鼓里。”
“肃静肃静。”
族长拍了拍案板,一众人立马鸦雀无声。
“如今正值危机存亡,百年未有之变局。每每此刻,定有人遭血光之灾。众卿难免会有儿女情长,但眼下也无他择。翟家乃家大业大,却并非仙门宗派,要求自保,则江山社稷尽失。如今也只能求着那些宗派施以援手,坚守最后一寸土。”
“可子嗣如何?难不成全都扔到宗派自求多福?”
“我那儿十多年前就因上了仙山,命也没了。”
“肃静!如今若想保住翟家血脉,不能重蹈黄李之赴,唯有改名换姓,混入仙山求命。”
“可……”
“吾等并非仙脉,不求羽化登仙,只谋尘世繁华。只是,倘若翟家灭族,有零星者,星星之火也能燎原。”
族长说罢,掩面而泣,众人无不感触良多,也随着呜咽。
“然,吾等也要做好万全之策。其他族人也差不多发觉了,等到了皇上发号施令,定要斩除奸凶,挣到一兵一卒!只是可怜那些小辈,年纪轻轻便要流落街头。
送入仙山者,族中细小由吾等包办。体质虚弱经脉不通者,忍痛弃之。儿女情长不如家族大义,忍痛割爱只为某得出路。”
翟云飞哭的更是揪心揪肺。想起长子于仙山修行,不知生死,二女为宫中童子,不知侍奉哪家主子。唯有那年幼的幺子,拿不起菜刀,凝不起丹田,只能靠着小把戏勉强。倘若让他流落街头,靠着那权势的生意虽说能糊口,但并非长久之策。
于家中,彻夜难眠,思来想去,终于寻得一策。趁着族中选有修为者,硬生生塞入一个仆从。入夜,匆匆召入翟元韶,于密室交代交代:
“元韶啊元韶,此行一别,为父可能难以相见。仙山路遥,为保住性命只能屈身为仆从,待到那日,别忘了找你大哥报个平安。”
“父亲为何如此啼哭?有何大事?”
“此事不必多想,仙山自是逍遥之境,只惜你生于乱世,不求闻达,只要保命。银两你带不走,唯有这令牌能唬得了一时。为父平庸无为,但会抵御最后一刻。此是为父的宝剑,路上小心!”
晨,目送长队浩浩荡荡离去,一众老小无言以对。
翟元韶不知所以然,自碰到老者后,终日闭于家中,由管家教受亡命之功。终有一日,父亲特意肺腑之言,硬塞一把宝剑,轻装上阵。
队中仆从虽少,有同族同辈,武功不俗,但为保住性命,不得不卑躬屈膝。一行人出城,在官道上飞速前行,行至林荫茂密处,忽而首马惊跃,人跌落于地,紧接着十多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杀的水泄不通。翟家高手匆忙应战,刀光剑影之间,寒光交错。
“怎么回事?”
“少爷,遇山贼袭。”
翟元韶胆小怕事,头一次见到血溅横飞,吓得尿了一地。趁着众人不注意,抄起宝剑和银两,雀跃飞上树丛。在林中飞驰,有人觉察,也跟着飞移。
“莫跑!岂能荣你通风报信。”
几发箭矢乱飞,幸而并未击中,但此时翟元韶早已吓破了胆,匆忙之中踩空了脚,不慎跌入繁草。黑衣人跳下,为首者左右摇头,兵分三路搜查。
“原来是你等,竟然早已埋伏城外。”
“啊!”
密林之中嚎叫不断,吓得翟元韶大气不喘。紧随其后,一老者拨开林草,满脸血污,面目可憎。
“原来是翟家小弟,竟然大难不死,想必必有后福。”
“是你,大爷你可害苦了我,不仅失了职,还被禁了足。”
“翟家规矩暂且不知,不过,他们要赶尽杀绝,此地不能久留,快走。”
老者扶起翟元韶,左右看望,确定安全便飞速朝城外走去。
“大爷,为何于此?”
“刚死了徒弟,难以交代,正欲出城,却不知那些奸雄早已围得水泄不通。”
“为何人?围何?”
老者长叹,紧攢双手,不语。
“得赶快回去报告父亲才行。”
“时机已晚,趁大乱赶紧跑。寡不敌众,唯有走为上策。”
不知走了多少里地,避开不知多少关口,一老一少遁入深山,遥望眼前那蜿蜒大江。此处估摸着是沧浪江,上则乃青州城地界,下有一渡镇。倘若要前去仙山,需等数日,有纤夫拉扯着船逆流而上。
仙山之处,乃云袅泉迸,故水出自于此,而流入凡间。水之汤汤,何去何从?仙家弟子多顺游直下,尘世修行,除尽奸凶,积聚功德,然后扶摇直上。也有老者不喜仙家风气,常有强者尘游于世。
只是,此处不得久留。黑衣人围住了青州城,水泄不通,估摸着大江大河也有其余党。倘若夜行急舟,说不准遭上了“水中鬼”。
“翟家小弟,恐怕吾等要暂时隐居于此。往仙山不通,下江则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倘若走着,也能逃过一劫。”
“汝之不悟!如今的五邪势如破竹,而仙家却无动于衷。那五毒教的人马围住了青州城,虽不至于蛮人屠城,但灭其老,拐其幼。教中之人恶贯满盈,学邪典,习邪功,更有甚者剖尸,借尸还魂。且不言水泄不通,恐怕一蚊一虫也难以逃窜。”
老者愠色难消,寻一处好地方,坐苔石,恰望山下那渡镇。翟元韶不解,但知老者怒气未消。
“斗胆问先生大名。”
“在下姓白名求德,不求升仙闻道,只报终身之仇。”
“在下翟元韶,百草堂见习,随少爷入仙城,恰巧突遭横祸,保全性命逃脱。”
“你这小子,不护着主,就是不忠;临阵脱逃,就是怯敌;仓皇逃窜,就是贪生。”
“大爷说的也是,只是功夫不到家,且非仙家脉搏,只能干粗重活。”
“罢了罢了,也算是大家奴仆,贪生怕死也是人之常态。不过,你也没什么好去处,不妨跟我到仙城谋个饿不死的活计。”
“幸甚,何日达?”
白大爷一手抓住翟元韶的脉搏,随着那纹路探闻,俄而眉毛紧皱,气息顿挫,脸色苍白。
“只可惜,虽然有点功夫,但脉搏紊乱,体质虚弱,恐怕六脉中五脉闭塞。有点修为,但经络混沌,只能用轻功勉为捡一命。”
“管家说的也是,只适合练练水上漂,捡一条命罢了。”
“不然,可去飞鸟宗,靠那轻功也能当门生。只不过长日无长进,不求闻达。”
“倘若这样,还不如浪迹江湖。受制于人,不如逍遥快活。”
“唉,唉,此言大悟,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天生本是一顽石,奈何天工不力。我倒是可以指一条明路,随我学丹药心法,饿不死罢了。”
“此面妙矣,师傅受徒儿一拜。”
“如此知书达礼,估计是学那大公子,学的有模有样。罢了,平日不必如此拘谨,我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
白大爷站立,随手劈断几棵粗木,用力一杵,几分功夫就搭了个小棚子。一老一少蹲伏在棚中,围着火堆烧食。
“此药草名白花草,花开之时,小白球蓬勃,治刀伤,浸酒可治跌打。”
白大爷递给他一株,翟元韶细细把玩,爱不释手。白大爷叹息道:
“想必,日后做一名游方郎中,亦或是寻个大靠山当坐堂。只可惜,气血不如我那爱徒,功力也不及门生,怕是无缘倾尽功法咯。”
几日,师徒二人修好了草庐,辟了几片山田,种沙葛等果腹。白大爷不便下山显露,于是乎翟元韶下山采购。望纤夫叫着号子拉船,好生羡慕,但听闻河中劫案逢生,不少修士惨遭毒手,不禁寒颤不止。
有人过青州城,听闻城中戒严,只因有狂妄之徒偷袭翟家子弟,好生大胆。死伤惨重,生着经脉寸断,死者身中数毒。又曰青州城疑有家贼内奸,但凡入城必将关押审问。
随那老先生吩咐,托人向灵隐寺传口风,几日后有一老僧静坐于船埔。翟元韶上去,递上信物,认出此乃鹤池标志,遂带那老僧上山引见。
“道人怎么如此兴致,在渡镇上搭茅庐?”
“还不是因那五毒教,锁了江河,伏了大山。江湖修士人人自危,倘若得罪了他们,轻则深中蛊毒,重则身首异地。至于那翟家的倒霉鬼,估摸是看到了不妥,匆匆自保却不知这是早晚的事。”
老僧细细品味粗茶,突然感觉不妥,这茅庐只有一老一少,那徒儿何去?
“方才正想说,我那愚徒中了剧毒,还没扑棱几日就走了。可惜可惜,这江湖之上,骁勇善战者数不胜数,奇功异能者却少之又少。先前那混世魔王,好不容易封印起来,却来了个阴魂不散的五毒教。我等好不容易虎口脱险,现如今却陷入包围,以我之力根本逃不出。”
“可惜可惜,要不是年事已高,寻了个简单的差事。真要死,不妨一起到寺里坐坐,笑迎罢。”
两人喜笑颜开,以茶代酒,觥筹交错。
“师傅,渡镇那……大事不好了。”
翟元韶御轻功腾跃,翻过了高矮不平的树杈,稳稳当当停在了木桌前。放下盐罐子和粮袋,扔下散银,脸色通红,气息顿挫。
“五毒教攻上了?”
“不不,渡镇那……,水鬼帮上岸啦!直接砍了镇官,设了关口,如今想出入得交上十多两白银。”
“怎么回事?这些恶匪怎么地上岸了?”
老僧震惊,速速转动念珠,隐约之中感到不测。
“听闻那些人武功之高强,镇里的差役根本抵挡不住,不费一刀一枪便把镇里围得水泄不通。如今下面鸡飞狗跳,要不是跑得快,差点成刀下鬼。”
“如此如此,看来老僧有必要往下走了。”
“贤僧不必多言,此本应是吾职责,死了徒弟,也不好向丹吞者交代。也烦请高僧,想办法把这封信带到光明顶,昭告天下。”
白大爷颤颤巍巍拔出长卷,递给老僧,老僧接过,撇了一眼,心领神会。
“那么老僧告辞了,委屈在深山等候,待到山下风平浪静,定喝多一杯。”
翟元韶气喘完,收拾桌面,却见白大爷忧心忡忡。面露难色,如尝鸡肋。许久,白大爷缓缓吐出:
“赶紧收拾行旅,往下走。路上教你功法,不求强盛,只需保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