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即使是在雨季,也会有樱花绽放
第一节
眼前的这扇门在过去十几个月里不知敲扣过多少次,此时却像是长满了钉刺,俨然一副拒绝的态势。抗拒着的其实是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您像是在害怕呢?仪垨哥哥?」
身旁的少女一脸好奇地凝视着这副踌躇,在她眼里门当然还是普通的门。身高刚及他的胸口,一头靓丽的粉色头发在微风中徐徐飘动,她便是两天前由于任务失败而收养的伊莎。
「唔……」
仪垨提前预知到一阵胃疼,哀怨地咕噜了两声。任务归来竟然带回了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并且要收养她,想着向修女汇报的下一秒,勃然大怒的训斥就会劈头盖脸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修女的帮助是必不可少的,毕竟他经常飘忽不定地离家执行任务。
「不管了!」
终于鼓起勇气后,或者是自暴自弃之后,他用手背轻轻敲击了三次。
「谁啊?请稍等。」
传来的回应又让他再度紧张起来,刚准备好的解说词基本又飞到天边外,心中万念俱灰。
过了几秒钟,门内毫无动静,这样的沉寂更是一种煎熬,仪垨感到汗水顺着他的脊背流淌而下,短短几秒对他来说比起几个小时还要漫长。伴着「吱咯」的声响,门扉向内敞开。
「许久不见了,仪垨~中午好。」
芙兰修女即便身处家中也保持着整洁的穿着,极少看到她穿私服的样子,倒有几分新鲜感。可惜看到她的笑容,仪垨更不知如何开口。先行注意到他身后少女的最后还是修女本人。
「这位小姑娘是?」
也许是错觉吧,仪垨总觉修女的笑容略微黯淡了一些。
伊莎倒是没显得有多拘束,或许是习惯了与陌生人打交道,她走上前去极富教养地行了个礼,用她那稚嫩的声音说道。
「芙兰修女您好,我是七叶伊莎,从今以后会和仪垨哥哥一起生活,不足之处还请您多指教~」
仪垨瞬间哑然,「虽然很有礼貌,但怎么感觉像在拜见对象的父母啊!」他不禁在心里这样吐槽。
修女的反应则更加明显,她的笑容顷刻间凝固了。伴着青筋炸裂的声响,她尽量克制着颤抖的声音低沉地说道。
「仪垨你过来,能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
——果然被当成坏人了么……
他突然想知道自己在修女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设定。
随后的一个多小时都在咖啡桌上煎熬着,单方面被修女训斥和教育,比如成年人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幼女控是犯罪、诱拐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之类的。
一直找不到机会插口辩解,他只得憋屈地默默把话听完。直到修女说累了,他才在愤怒的目光中战战兢兢地说明了事情的缘由。唯一取得肯定的只有姓氏上的问题,大概。修女说既然他决定负责到底,这一点是必要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怎么不早说呢?我还以为你使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偷偷诱拐伊莎妹妹呢。呼——害我浪费了这么多口舌。」
「……是……」
除了肯定,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在面对这次的对话了。
「不要这么消沉嘛,谁让你有前科呢。」
「是……等等,我哪来的前科啊!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伊莎、能不能不要用那种不信任的眼神看我……」
懊恼地用脸砸向桌面,他感觉所有的清誉都毁于一旦,已经没脸见人了。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的画面中,芙兰在满足地笑着。看来是被当成发泄压力的对象了,没办法,谁让自己是求人的一边。
「那、芙兰修女,这件事能拜托你吗?」
「偶尔释放一下压力的感觉也不——啊不,我是说仪垨也稍微长大了。没问题,就交给我吧。」
「……」
「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啊?!好了,今天晚上到我这来吃饭吧。你自己先回去,伊莎妹妹,下午我们来聊天吧。」
说着,芙兰修女一边抱着伊莎,一边对仪垨做出驱赶的动作。身为修女,她还是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知道的人貌似只有他和修斯了。仪垨表现出男性应有的宽大,不多纠结于这点。
「哦,差点忘记说了,里萨留斯公爵让你有时间去拜访一次。」
在临行之际,修女补充道。
不用想,一定是有关任务的事项。毕竟是自己的失误导致全村人丧生,无论降下的是怎样的惩罚,他都会无愧地接受。
******
漆白的房间四周屹立着七个木质的书架,将墙面遮的严严实实。看上去极富年份的架子上整齐且紧密地排列着各式的书籍,从『经济学』到『地质学』再到『动物学』,无不表明其主人的渊博学识。靠窗的桌面上摆放着白瓷质的茶具,并非与贵族同调的金质或银质,这又说明了公爵为人的典雅与朴素。
「放松点吧,不要那么紧张。」
觉察到了来客的坐立不安,里萨留斯带着微笑说道。
「好、好的。」
即便口头这么回复,状况也没有改善,一想到要讨论的话题所具有的严肃性。
「『克瑞村』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是……」
被对方的双眼直视,仪垨觉得连心底最深处的想法都被看透,又平添了一份紧张,但公爵只是抿了口茶。
「这件事责任不在你。」
「恩,是我的过错,我愿意接……哈?!」
对于出乎意料的结果,仪垨瞪大了眼睛。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我们安排的失当,单是Ⅰ级别『闇』就已经达到A级别的难度,总体上看来可以归位至S级。你能平安归来已经实属万幸。」
「但是……」
「仪垨,我年轻时也曾在一线活跃过,我想我能明白你的感受,想要拯救所有人的心愿。但现实常常如此不遂人意。责任感固然重要,但不要让它成为过重的负担,乃至枷锁。」
里萨留斯公爵啜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当然,惩罚不可能没有,审议组商讨之后已经做出决断,『七叶仪垨,因任务B-2434失败,造成克瑞村百余人死亡,考虑到闇狩对任务的判断失职,采取减刑,勒令剥夺闇狩徽章三个月。』,从结果上看,就是如此。」
比预想中的惩罚还要简单地多,心结也没有全然放下。
「我明白了……」
「恩,很好。这三个月的时间先好好休息吧。无论是你的身体,还是精神。」
「恩……」
「今后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直接找我。」
「好的,谢谢您。」
不过,仪垨刚要起身,里萨留斯又再次发话。
「哦,请等一下,仪垨。就我所知,你至今还是单身吧?」
「这、这个……是的。」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仪垨觉得最好飞速地逃离这个话题,但困于言语的他一时想不出任何措辞。
「或许你们世界的文化与我们相异,在我看来你年龄也不小了,是该考虑考虑成家之事,若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介绍人选。」
「这……那个……不、不必了,我还没这个打算呢……哈哈……」
「既然你这么回答我也不好再勉强。不过,不要过度依仗青春。」
「知、知道了……」
好在里萨留斯公爵与强人所以的阿雷特和基尔达特不同,真是万幸。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二节
一成不变的每一天,恰如六月的梅雨季,时光一晃竟流逝去三年之久,所期盼之事仍旧毫无进展。执行任务,查找资料,修炼剑技,除了掌握冰之魔法,没有得到任何有意义的信息。这之间只见过基尔达特一次,也没能从他那获得进展,无论在那天曾出现的异类『闇』少女,还是回去的办法都渺无音讯。
最初的热忱一点一点散去,不知不觉中追寻之物变的迷茫,如今仅是追寻着一份安定。
书桌的一角摆放着红色的请帖,朝上的正面漂亮地印刷着「奈德·布莱恩&莱娜·布莱恩」,名字的周围还装饰了象征爱情的玫瑰的花圈。
「奈德都要结婚了啊,时间过的还真是快呢。」
仪垨从衣柜中翻出了几年前使用过的礼服,抖去灰尘试穿之后竟发现还是相当的合身。不仅如此,镜中的面容仍与四年前无异,身体中的时间仿佛停滞在四年前。
好在这并不是身体出现了异变,而是异界来客的通性——身体的生长和衰老都极为缓慢。即便被安洁儿修女告知了这样的记载,身体与心理的成长渐行渐远,还是觉得很不自然。唯一让他感觉到自己还确实活着的痕迹就是仍需修剪的头发。
「叩叩叩——」
轻轻地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进。」
带着泛红的脸颊,羞涩地走进门内的是少女伊莎。此时她正穿着前几天芙兰修女特地带她购买的淡蓝色连衣裙。
提到芙兰修女,仪垨只能说是感激再加上感激,不仅帮伊莎办理的居民手续、入学手续、进行课外辅导,并且在仪垨执行任务期间,也一手承担了照顾她的职责,负责地扮演着类似母亲的角色。
「仪垨哥哥,看、看起来合身吗?」
看到伊莎露出了这样的少女反应,仪垨忍不住笑出声来。当然不是出于衣服不合适,恰恰相反,处在发育时期的伊莎,经过了三年的成长,开始呈现出曼妙的身姿,配上做工精细的礼服,已经有了美少女的雏形。
「呜——」
伊莎看不到仪垨内心的想法,以为他在笑话自己。于是气呼呼地鼓起了脸颊,活像一只小仓鼠。
「不、不,很合适哦~现在的伊莎很可爱~」
仪垨轻柔地抚摸着她粉色的头发,表露出身为兄长的慈爱。伊莎则满意地重新展现出笑容,并且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婚礼举办的地点是在奈德家的小庭院,几十平方米的草坪上熙熙攘攘的已经站满了人,一部分来客是同为『闇狩』的伙伴,另一些就是双方的亲戚以及好友。抛开了平日繁忙的杂务,大家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仪垨,现在有空吗?我有些话和你说。」
宴席中途,端着一杯鸡尾酒的奈德悄悄走到仪垨的身边,在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算了你说吧,什么事?」
奈德带他来到的地方是稍远离庭院的房间,本来只是和伊莎打了个招呼,没想到她竟执意要跟来,奈德倒说没有不方便的地方,她跟着亦可。
「呃哼,我们之间是吧~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了,我直说了哈。」
「你的话很诡异诶,我突然又不想听了。」
「别这样嘛,肯定是好事~」
此时仪垨还没有料到,奈德的话题直逼他的软肋。
「你啊,至今还没有女朋友吧?好歹22岁了,虽然外表还是可恶的18。」
「……你想表达个啥,炫耀吗?你这混蛋,要不是今天婚礼我肯定揍你了哦。」
「不是啦,我看你条件也不错的,是吧。然后嘛……正好有人说媒,我就顺手地帮你物色了个对象,相亲时间是下周六下午三点,地点是11区市场旁边的茶馆。」
「……」
「女方可是贵族家的千金哦~听说是一位俏丽的佳人~感谢我吧~」
「……」
看到仪垨一直毫无反应,奈德诧异地摇了摇他的肩膀。
「喂——?反应下?不会激动得昏过去了吧?」
「什么鬼啊——?!!!你这个混蛋还真是『顺手』啊——!」
仪垨用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音量咆哮道。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没和我先商量!」
「仪垨哥哥,冷、冷静。」
伊莎明显是被吓到了,一反应过来就马上试图压制下仪垨的怒火。
「嘛~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反正你的反应八成、不、十成都会拒绝,别以为我不知道。所以只好先斩后奏,哎,真佩服我的机智~!」
「你啊……唔……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呢……」
「当然是接受呗~」
「拒绝掉啦~」
事先完全没料到会做出截然相反表态的奈德和伊莎相互注视着对方,僵持了数秒钟后,奈德先开了口。
「伊莎妹妹,送上门的好事怎么能拒绝啊?」
「仪垨哥哥还要照顾我,没有时间去谈恋爱啦~」
「这种自私的想法可不行啊,不能拿仪垨未来的幸福开玩笑哦。而且等仪垨结婚后,不就有两个人照顾你了吗?况且还有芙兰修女呢。」
「唔……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自觉理亏的伊莎嘟起嘴,耍起无赖地拽着仪垨的衣襟来回扯动。
「而、而且,要是仪垨哥哥以后找不到对象的话,等……等、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他……」
伊莎最后的发言犹如蚊子细哼,但还是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注意到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后,伊莎深刻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瞬间涨得满脸通红,害臊地紧盯着脚面。
「……」
「喂,仪垨,难、难道这就是原因么?想不到你还是个萝莉控!这可是犯罪啊混蛋!」
「去去去,你别想太多,小孩子的发言哪能当真。哎——你们两个家伙,别再给我捅篓子了……」
想着将要到来的『相亲』,仪垨就感到一阵胃疼。
「好好干哈~」
「呜……人家才没开玩笑……」
身心的疲惫,使得两人最后的发言都没传入仪垨的耳中。
第三节
踌躇之后,还是选择了便服,虽然芙兰的建议是礼服,但仪垨不习惯那样过分拘谨的服装。
好不容易劝阻了硬要跟来的伊莎,他独自走向11区。时间还剩余整整一个小时,三个街区的距离即使悠闲地漫步也还留有不少富余。
刚跨过第二个街道的分界点,一名带着棕色兜帽、身高偏矮的少年便进入了视野,刚入伍『闇狩』的新人传令员之一,文森·贝特。在『闇狩』活跃了几年后,被赋予『冰翼』称谓的仪垨也算是小有名气,因为平易近人的性格也受到一些新人崇拜,文森也是其中之一。
文森马上注意到仪垨,挥舞着不长的手臂,小跑到他的跟前。
「下午好,仪垨先生。上次您拜托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哦,是吗?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吧。」
这个情报对他来说过于重要,以至于见面的事被完全抛在了脑后。就近入座一家露天咖啡馆之后,仪垨催促着文森说出具体信息。
「前段时间我恰巧到北方的边境走了一趟,听说那里的村长很渊博,所以向他请教了您的委托。」
「恩,先谢过了。那么,传说是真的吗?」
「这个、我只能传达信息,判断真伪还是由您自己来。」
「也对,抱歉,你继续吧。」
「好的。在边境那里,也就是『阿巴尼斯』村的再北边是一块极寒之地,那里没有任何生物可以生存,甚至霜狼也不行。传说中勇者的埋葬之地就在其最深处。」
「连霜狼都生存不了的寒地?!那勇者是怎么进去的……还到了最深处。」
霜狼,是栖息在极地的巨型犬科动物,其体型甚至可以到达一只牛的大小,它们雪白的毛皮无比厚实,不仅保暖而且坚韧到普通的刀剑都无法刺穿的地步。更重要的是霜狼能够连续不进食近百天而不饿死,具有类似冬眠的特性。连它们都无法生存的地方,仪垨实在是无法想象。
「算了,先不考虑这个。那个勇者真的是异界的人吗?」
「关于这一点说法不一呢,就『阿巴尼斯』村民的观点是肯定的。传说他是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某一天突然伴着一道光柱出现,拯救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拯救人民?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据说是七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不知是什么原因,元素都暴走了,世界也被分割成了四块,地震飓风洪水之类的天灾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简直就不是人生存的地方了。七个王国都派出无数的士兵前去镇压,但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新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启用的吧。就在人民都要绝望的时候,勇者出现了,传言他与其中的水之元素签订契约,打倒并封印了另外三个,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一个人拯救了世界啊……已经没了吗?」
「万分抱歉,听到的只有这些了。」
「没事,谢谢了。」
仪垨摸了摸文森贝特带卷的头发,作为一种鼓励。对方也欣然接受下来。
送过文森贝特之后,他开始整理脑中的碎片。
异世界、勇者、元素。
也许追寻他的遗迹也算一条通路,可惜信息还太少。
他背靠椅子后仰看着天空,火红的夕阳虽然减弱了光芒,依旧刺眼。这时,不安感瞬间闪过大脑——见面的事情竟然忘记了!
他慌忙从椅子上跳起,此时钟楼已经敲响了下午四点的整点钟声,仅是聊聊天竟花去这么多时间。顾不上发型和着装,他用尽全力冲向见面的地点。
******
「哎,结果还是没有赶上。」
仪垨的语气满是自责和无奈。待他赶到的时候,女方早已经离去,还托老板传了一句话——「傲慢的家伙!等死吧!」,绝对是一位脾气火爆的千金。
「仪垨哥哥真是的~虽然原本就要拒绝的,但像这样假装不去的方法是不好的哦~不够直接~!」
前一句的指责还算在理,但是最后一句的方向貌似偏离了吧,而且一开始的假设就不太对、好像也对。不过仪垨忍住了没有吐出内心的想法。
「我去泡杯茶~」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觉得从厨房好像传来了伊莎开心地哼着歌的声音。女人心还真是恐怖的东西,即便小小年纪的少女心都如此难以捉摸。
半杯温润的红茶下肚,精神也随之放松下来。伊莎泡的茶虽然算不上极品,也可处于好喝之列。一年来跟着芙兰修女的茶道修行也没有白费。方桌的另一侧,伊莎也同样怡然自得地享用自己的成果。
正在这时,「嗙——」的一声巨响,大门被狠狠地推开、或许是被踹开。门口处一名身着暗红色蕾丝花边长裙的少女指着仪垨愤怒地吼道。
「你这家伙!就是七叶仪垨吗?!」
「……」
突如其来的造访让仪垨甚至忘记了回答,连手中的茶杯也忘记放下。
眼前的少女稚气未脱,却因为超龄的打扮而显出几分妩媚、年龄在16岁左右,中等偏上约莫一米六的身高,扎着标准的单马尾,褐色的长发在微弱的夕阳下也展现出良好的光泽。白皙到可谓病态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粉红色,同样带着红润的还有那张精致的脸庞,符合黄金比例的五官让人不禁赞叹天工之精巧。怎么看都算的上一名未出落成熟的美女,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就是她那因愤怒而上扬、扭曲的眉头。
绝对是不认识的人!仪垨断定。可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还带着一脸怒气。
看到仪垨久久不作回答,少女继续骂道。
「怎么,见到本小姐大驾光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吗?难道是被我的美貌迷倒了?」
似乎在严肃的氛围中混入了奇怪的东西,托此之福,仪垨也缓过神来,一战一兢地发出疑问。
「那个、请问你是哪位……?」
「什——?!你竟然不知道!在玩弄了少女的纯情之后就这样随意地抛弃吗?!」
爆炸性的发言中充满了容易产生误解的词汇,外加从另一个侧面射来的饱含杀气的目光,仪垨惊出一身冷汗。
「仪垨哥哥!这是怎么回事?能好好解释一下吗?」
太恐怖了,现在的伊莎已经不再是一秒钟前那位温柔的小天使,俨然一个带着微笑的恶魔,已经不敢转身了。
「请、请容我解释……」
「不用多说,受死吧!女性公敌!」
不明不白多出了一个外号,还挨了一顿脚踹和毒打。这就是生活赠予的惊喜吗?可以的话真想退货。
经过了一番发泄之后,少女也平静下来,理所当然地坐在仪垨让出的位置上,挺起胸膛说道。
「哼,拉长你那废品样的耳朵听好了,本小姐就是西尔维娅·阿瓦隆!」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因为就是今天相亲要见面的人。
「原、原来是西尔维娅小姐啊……」
「什么叫原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女性公敌!竟敢、竟敢放本小姐鸽子!原本还挺期待的说……连穿着都……没想到对象会是你这种人!」
中间有一句话是咬着嘴唇说的,以至于仪垨没有听清,但他不敢追问,只得接连道歉。
「只是道歉就完了吗?你已经深深伤害了我纯洁、善良、弱小的心灵,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个、真的很抱歉……」
「哼!看你勉强还有点诚意,姑且原谅你吧。」
「谢、谢谢您的宽宏大量……」
不知不觉用上了敬语,气势上已经完全被压制,只是这还不是终结。
「不过,你还要帮我做件事。」
「什、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
「没有多少难度,和我回去见我父亲。」
「「诶——?!!!」」
一齐发出惊呼的是仪垨和伊莎两人。无视了伊莎「怎么能这样」的碎碎念,仪垨问道。
「我能、请教下原因吗?」
「还要问吗?!你以为『阿瓦隆』家族在城中是什么地位啊,要是我相亲失败的消息传出去了,那、那面子往哪里搁?!」
「……」
原来贵族的相亲是必须要成功的吗?这和自己先前的观念相差的可不止半点啊。不管再做什么,看来都无法阻止这位强横的大小姐了,仪垨用力揉起生疼的额头。
第四节
新买的沙发,外加一条毛毯,简易的配置就是仪垨现在寒酸的被窝,至于原因当然是某位大小姐霸占了他的寝室。
与西尔维娅父亲的见面很顺利,或者说太过『顺利』了。单凭几句话的聊天,桐·阿瓦隆伯爵就肯定地对他说。
「小女就拜托你了~虽然那孩子个性比较野,其实还是不错的~」
即使被先入为主,仪垨仍尝试着辩解,他来此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接受婚约,反而恰恰相反。但他的呈辞全部被伯爵一笑带过。他严重怀疑贵族有着过滤语言,择其有利而听之的通病。
最后的结果终于变成西尔维娅以未婚妻的身份暂住到他家里,又是一个难以理解的规定,难道未婚同居是趋势?
一听到这个结果,伊莎鼓起脸颊咕噜了句「仪垨哥哥是个大混蛋——」小跑回屋去。
被撇下的仪垨刚想回到寝室缓解一番疲劳,结果就被西尔维娅挡在门口。
「你,睡到客厅去。从现在开始这里就归我了。」
仪垨也不想就这么简单的任凭宰割,他想着这时候学习学习裕的风范,刷个流氓应该能夺回哪怕一点主导。
「西尔维娅小姐,既然你是我的未婚妻,那我们同睡一间卧室也没什么吧。」
适得其反,西尔维娅听他的话后瞬间涨红了脸。
「你、你、你……你在想什么下流的东西!你这个不要脸的变态!」
「啪——」光荣的被赏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而且称号也更低级了。无奈之下他用多余的一点闲钱买了张勉强可以当成床铺用的沙发。能顶一时算一时,现在睡觉最优先。
屋外下起了雷雨,伴着轰隆的雷声和刺眼的闪电,暴雨洗刷着大地。
冥冥之中感觉有人在盯着他,打开一条微缝,映入眼帘的竟是正在俯视他的傲娇大小姐。
发觉自己行径败露后,西尔维娅慌张地别过头,自顾自地说道。
「别、别误会了……我、我只是来确认下门窗关好了没,顺便、看下你只是顺便而已……才、才不是担心你呢!只不过要是你感冒的话可没人照顾你。」
看来她也会有关心别人的时候,只是不够坦率。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取代,细看之后仪垨发现了对方在略微地颤抖,似乎是在害怕什么。恰逢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呀——」紧随其后的是西尔维娅的尖叫声。她双手捂着耳朵,抱头蹲在地上。直到雷声消散她才恢复过来,满脸羞红地不愿意对上仪垨的视线。
「原来你怕打雷啊。」
「闭、闭嘴!」
喊出来的话已经失去了先前的魄力,眼角也有晶莹的泪花在不住地打转。
「……」
「今、今、今晚就破例让你睡在我的寝室,你就心存感激的接受吧。还、还有,不许有奇怪的想法!也不许乱动!」
仪垨本想使坏明知故问下「什么是奇怪的想法」,权衡利弊之后还是作罢。
「是,是。知道了。」
回房间睡觉并不等于能睡在床上,心知肚明,仪垨干脆地在床边的空处打好了地铺。西尔维娅也不再吱声,但她仍在被窝中抖动。
「你在家里也这样吗?」
仪垨忍不住问道,毕竟雷雨天气并不罕见。
「要、要你管。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破屋子!家里的隔音可比这好多了!」
「屋子破还真是对不住了啊。」
仪垨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今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突然间被褥一阵攒动,好像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手臂接触到了柔软的物体。他疑惑地向下看去,正好对上了刚露出脑袋的西尔维娅的视线。
「闭、闭嘴!今晚是例外!」
在他发问之前,对方已经喊了出来,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一个妙龄的美少女就躺在身边咫尺的位置,稍不注意就会接触到她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皮肤。同时少女身上特有的栀子清香也窜进鼻腔,这一切都导致心脏在飞速地跳动,甚至可以听清「扑通」的声响,身旁的肇事者似乎亦是如此。不过没一会儿,便传来了安稳的呼吸声。
——一点防备都没有啊……算了。
用尽全力挥去了头脑中的杂念,仪垨决定不再多想,否则真的要不眠了。
******
清晨的阳光投射在眼皮上,仪垨迷糊地坐起身,旁边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床上,但昨晚的那份悸动不可能虚假。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呢。」
喃语之后,他返回客厅去整理临时的铺位,要是让伊莎知道他昨晚和西尔维娅共处一室,指不定又会招致怎样的蜚语。
在享用早餐时,仪垨向西尔维娅提议。
「西尔维娅小姐,要么您还是回家吧?让您委身寒舍实在过意不去。」
伊莎也附和了几句「就是,就是。」不过对方并不买单。
「明明在父亲面前一口答应,现在竟然要赶我回家?!你这个禽兽!」
等级再度降低一级,已经不再是人类了,但仪垨还是没有被击败。
「这个只是单方面的吧,我没说我接受了啊。」
「什么?!你、明明昨晚都做了那样的事……你这个禽兽不如的蛀虫!」
现在连动物的范畴都跌出去了。更危险的是前面的说辞,他能感到刺在身体上的杀意。
「伊、伊莎你冷静下……我可什么都没做!我发誓我是无辜的。」
「仪垨哥哥!你的信用度已经很低了!能解释清楚吗?」
「这、这个啊……」
西尔维娅明显是在享受这番光景,她优雅地拿起一片烤面包,小口地放入嘴中。
「哦~这个面包烤的还不错。蛀虫也有蛀虫的作用嘛~」
「别光顾着吃,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啊……」
原本应该是脸红心跳的粉色浪漫事件,对他而言只有一片黯淡的前景。
接下来的几周里可谓坎坷,仪垨被充分发挥了奴隶的作用。这位寄居的大小姐说白了就是个家里蹲,一天到晚足不出户,还不时使唤他去买东西,稍有不满就招来一阵谩骂,当然家务方面也几乎由他全包。偶尔倒是会撞见换衣服的场景,那也算是一种意外的奖励、不对,是暗藏的磨难。
经过无数次的反复,抗击打能力绝对稳稳地得到了提升。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婚后生活,那他可宁愿一辈子打光棍。
虽说坎坷接连,倒不乏温馨与安逸。这样的日子,也终于迎来了改变——白色的任务信件寄来了。
第五节
银白色的马车在笔直的道路上飞驰,两旁是排列整齐的白杨树,并不葱郁的枝桠却构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障,隔绝来自西方的风沙。
沿途不乏有好奇的小动物探头打量着这个外来之物,而在车窗的里侧,也有类似的情形——趴在窗口的伊莎兴奋地观赏着新奇的景色,并不时发出感慨。
「哇——西尔维娅姐姐你快看,是羚羊耶~」
「在哪在哪?真的啊,好可爱~」
让仪垨不解的是她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先前还一直莫名地处于拔剑张弩的状态。不过这实属好事,没有人喜欢在身边带着定时炸弹。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们实在太有活力了。
「你们两个,稍微安静些吧——啊!疼……」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对面的西尔维娅狠狠踩了一脚。
「闭嘴!你这个没礼貌的笨狗。」
「……」
在女性的兴头上泼冷水是会招致严重的后果,特别是当对方还是娇蛮的大小姐的时候。仪垨又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这个教训。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和谐啊~你们一家。」
芙兰修女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展现出身为圣职者的职业性一面。说到她为何会同行,因为她就是这次任务的主体——传教,而期间保护她既为他们的职责。任务的难度并不大,也就造成了类似家庭旅行的局面。
「挺好的。」
她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红发男人此时也淡然地插进一句,在仪垨看来绝对是不合时宜,并且不合事实。
「芙兰修女……修斯大哥……这能算得上和谐吗……」
「呼呼~直接结婚不也挺好的嘛~西尔维娅妹妹不是挺可爱的吗~」
芙兰修女微笑着说道,也只有这时西尔维娅才会露出害羞的表情,低下头偷偷用余光窥视仪垨的反应,这副样子倒真的挺可爱的。
「呃、嗯……」
为了不再次遭受虐待,仪垨稍微违心地咕噜了一句,任务才刚开始,就是一场折磨。
******
经过了几天的车程,一行五人终于到达目的地。映入眼帘的是整洁的街道,铺有红白相间的中古式地砖,配上恰到好处的绿化与淳朴的民风,无不令人心旷神怡。
「是个不错的镇子啊~」
「恩,杰诺瓦镇的设计在全国范围内也是首屈一指的。」
「诶~——这样的地方还没传教吗?」
「其实嘛,传教只是统称,这次的任务实质是辅助教堂的工作并选出替代者,原本的教士有两名病逝了。」
看样子芙兰修女是准备一人挡起两人份的工作,修女这个职业也不轻松,特别是资历较长的一辈。
「那,我们该做什么呢?」
「我想想,既然伊莎和西尔维娅都来了,你就带她们两个四处逛逛吧~」
「任务怎么办?」
「修斯先去侦测就好了,反正他也喜欢单独行动。」
修斯没有开口,也就意味着他默认了。可仪垨还是觉得不能公私混杂。
「怎么能这样。我也去。」
「仪垨啊,有时候不能太过在意细节哦~」
「……好吧。」
于是仪垨就算到了异地,还是没能摆脱当苦力的命运。
******
静谧的夜幕下,一名少女悄悄地走出房门,为了不被他人觉察,发费了不少时间和周折。
此时已过半夜,街道上空无一人,就连游荡的流浪狗也都进入了酣睡。空旷的四周令她不寒而栗,但她必须前往镇外的森林,因为这是指令。
走出小镇不远,街灯就已经照耀不到,沿途亦没有其它光源,夜空中高挂着的皎月便是唯一的光源,黑暗中似乎潜伏着严阵以待的野兽。
少女甩了甩马尾,同时试着挥去心中的不安,但并未成效,因为面前身处阴影中的男人散发出的气息充满恐怖与不祥。
「哼!两步的路程也需要花费这么长时间,你可是浪费了本大爷五分钟的时间,1386号!」
男人的声音傲慢不堪,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在他的眼里。
少女听到这个数字,皱起了眉头。心中最不愿想起的回忆被触及,她愤怒地喊道。
「别用那个叫我!我的名字是西尔维娅!」
面对她的愤怒,男人表现得极为不屑。
「区区失败品,若不是『王』的恩赐,你早已经不存在了。不要太放肆!或许我一不小心就会杀了你呢。」
「你……」
「本大爷可没空和蝼蚁般的物种多扯,接着。」
说着他向西尔维娅抛去了一个盒子,透过透明的盖子可以看到里面封存的物品——两个红色的胶囊。
「这是?」
「新研制的药。可以让『闇』强化,即使是Ⅲ级的『闇』也可以拥有匹敌Ⅰ级的破坏力。当然,时间不会太长。哼,稍微动点手脚就能受你们这类『东西』的控制,真可悲。样品我已经在『月池』安放了几只,你自己去挑。别忘了把那个男人带到测试地点。」
「……」
西尔维娅沉默地看着手里的盒子,她的良知在受到折磨。在男人准备转身的时刻,她叫道。
「等等!」
「切,有话快说,蝼蚁!」
「如果……如果我按你们说的完成了任务……真的、能够自由吗?」
她的话语充满了焦虑,为了自私地达成目的,她虚假地接近并欺瞒着他人,这让她对自己感到了厌恶,但前行的脚步却不会因此停止,为了那两个人能够活下去,自己变得污浊不堪也在所不惜。
听到这里,男人鄙夷地嗤笑了几声。
「哼,完成全部的任务后你们自然就没用了,爱去哪是你们的事。」
「呼——」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安心地舒了口气。
「少得意忘形!这次仅是开始,完成后继续保持监视。」
男人最后补充了一句话,便在暗夜中褪去了身形。
第六节
森林,没有反应。河川,没有异常。山谷,没有踪迹。
时间还未到正午,修斯已经又一次完成了镇子周边的侦察,可惜依旧毫无收获。别说报告中提到可能产生威胁的『闇』,连它们存在过的痕迹也没能找到。
——哪里出现了疏漏?
——不,这不可能。
他否定了这个想法。这里不是『扰断区』,没有『闇』能逃过如此全方位的搜索,更何况是三次。如果对象已经离开此地,倒算是不错的结果。
正当他眺望林中之时,一名褐色长发的少女进入了他的视野。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他不会记错,那就是和仪垨一同来此的女性之一,奇怪的是仪垨并不在她身边。没有多少兴趣的修斯本欲离开,出于安全的考虑他还是决定尾随其后。
******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西尔维娅踹开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说服仪垨让她能够只身前往『月池』花费了不少口舌。可回想起他的唠叨,无不是对她的担忧,心中不由得产生了微小的好感。
「希望他能够原谅我。」
发自内心的叹了口气,随即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她慌忙确认了一遍四周——没有被人看到。
「我在想什么啊……」
走上了这条路只会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背叛,怜悯什么的根本就不需要。
穿过了茂密的树林,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月牙状的水池,清澈见底的河面波澜不惊,宛若一面明镜。
西尔维娅没有时间在美景前多驻足,她绕过了池子,因为这还是不终点,她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其后方不远处的洞窟。
洞口在她进入之后就隐蔽了起来,这是为了避免被『闇狩』发现而设置的防护措施。西尔维娅没去在意、也无法理解其原理,她径直穿过狭长的道路,幽暗、毫无生气的环境只想让她快点完成任务离开。没过多久,她便看到了那些黑色的身影。
尖锐的犬齿在幽暗中仍反射着寒光,大张的嘴巴不住地流淌下青黄色的液体,在地上形成一小汪水洼,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向下看是一对长到可以轻松贯穿她的身躯的利爪,隐约中还带着赤黑色的凝块,恐怕是血渍。
——这就是近距离观察下的『闇』吗……
她的肩膀不禁颤抖起来,若不是受到那些家伙的命令,这几只灾祸的化身定会立马冲上来将她撕碎。
「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放弃!」
她鼓舞了下自己,开始挑选目标。她不懂得区分『闇』的等级,受谴的良心让她尽量选出了看起来比较弱小的『闇』,但她并不知道被她挑选出来的这只却是其中最危险的级别Ⅱ。
考虑到另一名『闇狩』,必须要用诱饵将他引开,于是她又选出了一只看起来速度比较迅捷的猫科状野兽『闇』。
打开盒子,将两颗胶囊分别抛进了它们的口中。
——这样一来就能让这群死神听从指挥了?
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她从心中下令。
——向前走一步。
两个『闇』没有迟疑,都向着前方跨出了一步,呆滞却没有多余的动作。
——转个圈。
虽然动作笨拙,它们确实拖着沉重的身躯原地打了个转。
西尔维娅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返回镇子,停留得越久越容易被怀疑。
******
保持着百米的距离跟踪的修斯突然间失去了西尔维娅的踪迹,气息消失的地方在一块石壁的后方,他来到那里,却没有见到对方的人影。
——凭空消失了?
心中出现一份焦虑,他开始在附近寻找,但是数分钟之后他没有任何收获。
——不妙!
他怀疑那名少女是否可能遭到『闇』的毒手,慌忙地设下类似结界的标记,但正当他准备使用大规模的探知魔法时,西尔维娅再度出现在石壁后方。恰巧的是修斯没能看见石壁打开的那一幕。
「你刚才去哪了?」
他向西尔维娅问道。西尔维娅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男人的出现倒抽了一口冷气。
——被怀疑了吗!
从时间点上看对方应该没有看见东门,她沉住气,故作镇定地回答道。
「没有去哪,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只是你的气息刚才消失了。」
「哦,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并不熟悉『魔法』。」
「……」
修斯不再追问,但他锐利的眼神让西尔维娅觉得心虚,西尔维娅不准备多话,生怕被对方抓到破绽,因此头也不回地往镇子走去。
******
午饭过后,西尔维娅指着仪垨的鼻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你,下午陪我去个地方。」
「早上不是还不让我跟着吗?」
「不许顶嘴!这是命令!」
西尔维娅也想要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但一开口还是不觉用了粗暴的语气,或许是因为这样才能隐藏自己的内心,这样才能让他讨厌自己,这样才能有赎罪感。
仪垨没有留心到她心态的变化,一如既往地顺从她的任性。
「好、好、好。那么请问大小姐,我们要去哪?」
「月池。」
「不行——」
听到这个地名后,伊莎先叫了起来。
「那里是、那里是……」
她想表达的应该是情侣约会的地方,似乎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于是转而进入了耍赖的模式。
「总之就是不行,不让你们两个孤男寡女的去那种地方!」
「孤男寡女……芙兰修女,你不能教伊莎奇怪的东西啊。」
被仪垨的矛头指着,芙兰笑眯眯地用「伊莎也到这个年纪了」搪塞过去。
「怎么办?大小姐。」
「月池一定要去!」
这一边也毫不退让。
「那,我也去~——」
「不行!」
西尔维娅知道那里将成为战场,绝不能牵连到无关的伊莎。
「为什么?」
「我、我……那是两个人去的地方,我和他是未婚夫妻!所以一定要去。」
说着她一把揽住了仪垨的手臂,不可能说出真正的目的,事到如今只好拿出底牌,但她打心底厌恶现在这不择手段的自己。
仪垨被她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更为关键的是某个柔软的东西顶到手臂上了,舒服归舒服,事后被西尔维娅知道的话肯定又是一顿毒打。于是他强装镇定。
看到这个亲密的动作,伊莎不高兴的鼓起了脸颊。
「唔——那更不行!总之我也要去!」
另一只手臂也失去了自由。
僵持之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西尔维娅踌躇不定,最终她还是妥协了,关键时刻只要她看好伊莎,带着她及时撤离就好。
「好吧,但你要保证听我的话。」
「恩~」
伊莎马上高兴地回答道。
女性的表情原来可以在一瞬间切换,仪垨暗暗佩服她们这一特技。
第七节
通往月池前的那一道林荫道小径起到了很好的铺垫,营造出了暧昧的气氛,被誉为约会胜地总归是有原因的。
而西尔维娅的心思没有一丝停留在风景上,她在心中不断尝试着命令人形态的『闇』,却没有看到任何有反应迹象,焦虑感不可阻挡地蔓延开来。
觉察到了她的反常,仪垨有些担忧。
「身体不舒服吗?」
「别假惺惺的,要你管!」
即便有所抱怨也只能藏在心中,于是仪垨直接做出行动,拉着西尔维娅的手开始往回走。
「你、你干什么啊?!变态!快放开。」
「身体最重要,还是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以后再处理也不迟。」
「我……」
西尔维娅本欲反驳,但是她无法说出她的目的,只能任凭仪垨拖着她远离月池。
伊莎也表现出关怀,握着她的另一手说道。
「西尔维娅姐姐,要好好休息哦,身体好了再来吧。」
她抽出手轻轻地抚摸伊莎的头发,勉强挤出微笑。
「我真的没——」
此时仪垨突然停下动作,伸手将她们两个人挡在身后。
「仪垨哥哥?」
伊莎不安的问道。
「小——」
西尔维娅的提醒还未说完,一个黑影就从树梢俯冲而下,其速度之迅猛堪比炮弹。经过长期的磨练,仪垨的反应速度也足以匹敌,他拔出『寒光』挡下这击。
冲击力让他的后脚几乎全部陷入了泥土中,手臂由于强烈的振动而隐隐作痛。他也看清了袭击者的真面目。
「Ⅱ级『闇』?」
与人略微相异的外貌,通体漆黑,皮肤也只有少部分还被动物样的毛皮替代,等级确定。
『闇』的嘴角向后咧开,仪垨为之一惊。
——这家伙,在笑?!
负面情绪的集合体也会拥有这种表情吗,而且Ⅱ级『闇』也不应该拥有这种破坏力,仅一击就使得他的手臂麻痹。
「这家伙有异常,你们快后退,有机会就跑回村子。」
仪垨向两名少女发出指令,在这样的对手面前一边保护她们一边战斗实为下策。
西尔维娅由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不知所措,只是点了点头,握紧了伊莎的手。
「你……要小心……」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关心他,这原本就是她造成的结果。
仪垨先是迟疑了一下,而后微笑着回答道。
「嗯,好歹我也是有着『冰翼』之称的男人啊。」
又挡下了两三次攻击后,两人已经退离到50米外。仪垨重新审视对手,它所散发出来的气场与之前遇到过的完全不同,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一股狂气,亦或是杀戮的欲望。
为了改变被动的局面,他紧绷神经,在腿部的肌肉上积蓄力量,展开『风行』的同时,他刹那间冲刺到『闇』的身前,其速度快到几乎看不到身形,从右上挥舞而下的剑刃好似一道雷光。
对手也非等闲之辈,以同等的速度抡起黑色的大刀,竟轻易地弹开了仪垨的进攻。
「啧——」
仪垨抱怨了一下,向后跳开。『闇』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反倒向前一步缩回距离。仪垨没来得及站稳,被击飞后狠狠地撞在树上。好在及时使用了『风甲』,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与此同时,西尔维娅感觉到了手掌传来的力度加强了不少,伊莎紧张地看着战况,另一只手握着拳头放在胸前。焦躁感再次增加,傲慢说过暴走后的Ⅲ级『闇』也拥有Ⅰ级别的破坏力,那么Ⅱ级别的『闇』暴走后呢,不由得担忧起不远处那正在为保护她们而战的男人。
这时她记起了,还有另外一只『闇』的存在,虽然原本是为限制修斯用的,现在如果能命令它过来,协助那个男人的话……
******
狂暴的『闇』所散发出的气息连远在镇中的芙兰修女都感受到,皱起了眉头。
「修斯,你快去镇外看看。」
修斯必然更早地觉察到了,同时他也获得更多的信息——仪垨在与之战斗。他所在意的是这股异样的气息究竟为何物,单凭一只『闇』不应该能做到于此。
「仪垨已经在和它战斗了。」
「仪垨?那你赶紧去帮他。」
「不,我要先留在这里观察,这股气息很古怪。」
「古怪?」
修斯点点头,视线并未从气息传来的源头移开。
「不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你,所以我要先留在这。」
「我在镇子里很安全,你快去啊。」
「请相信仪垨,现在的他实力在我之上。」
「好吧……那、如果出现什么万一,你要马上去支援。」
修斯默不作声,他的脑中回想起昨日与西尔维娅的偶遇,两者间有联系吗?
******
伴着一声嚎叫,野兽型的『闇』蹿跃至仪垨和Ⅱ级『闇』的中间。
「切!」
仪垨砸了下嘴,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只『闇』是西尔维娅命令的,感到棘手程度又增加了一倍。
西尔维娅无法用言语传达,只能用行动来说明,于是野兽张开血口『闇』扑向了同类,一口咬出Ⅱ级『闇』的右臂。
「这是怎么回事?」
仪垨对它的举动感到不解,但不能排除其可能性,毕竟『闇』依靠吞噬同类可以得到进化。眼下是难得的机会,他借机绕到死角出发动『月刃』。但Ⅱ级『闇』竟无视了撕咬与气斩,发出一声惊天的咆哮,震耳欲聋的强度让仪垨都忍受不了,捂住双耳。而『月刃』竟也被这股声波的冲撞抵消掉。紧咬着右臂不放的野兽『闇』被顺势甩到一边。
「吼吼吼吼——!」
西尔维娅感到头部一震剧痛,以至于拖着额头跪倒下来。
「怎么了?西尔维娅姐姐。」
伊莎蹲下来,关切地用手贴着她的额头。从温度上看没有异样,但西尔维娅确实在经历着痛苦。
「西尔维娅姐姐?你坚持住啊!我们马上就回镇子。」
这些话语都没有传进西尔维娅的耳中,她现在只知道,野兽『闇』也失控了。
重新站起的野兽『闇』不再攻击同类,它的视线转向了两名少女的方向。仪垨注意到它的攻击目标,慌忙地挡在它与两名少女之间。
但是Ⅱ级『闇』在野兽『闇』行动的同时,对仪垨发动攻击,隐藏着利刃的黑色旋风直逼他的脖颈。
「滚开——!」
他怒吼一声,用『寒光』将斩击硬顶了回去。可仅仅一秒的拖延,野兽『闇』就已经绕过他的身体。
50米的距离在一瞬间就不复存在,西尔维娅闭上了眼睛,这就是她的结局吧,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伊莎抱进怀中,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
等待,等待,死亡的痛感却并没有传来。重新睁开眼,所见到的是挡在前方的宽大背影,以及被狠狠咬住的左臂。
忍住剧痛,仪垨试图用『寒光』刺进对方的身体,野兽『闇』轱辘地转了一圈空洞的眼球,松开尖牙,轻巧地躲开。
「没事吧?」
勉强地挤出微笑,他问道。可西尔维娅眼中的只有他那淌满血的手臂。
——为什么……为什么要保护我……
——你这个、滥好人……
「你……」
「仪垨哥哥……」
「不用紧,放心地交给我吧。」
话虽如此,他的左臂已经受到了巨大的创伤,被撕开的皮肉下方已经露出了些许白骨,万幸之中骨头还没有受损。但他能感觉到更为棘手的要素——伴着尖牙刺进他体内的『毒』。
视野中的景观开始失去色彩,两只不祥的『闇』带着诡异的嗤笑慢慢逼近。
第八节
失算,仪垨没有料到积覆于手臂的『冰之手铠』被如此轻易地贯穿,甚至连带着使用芙蕾雅藤蔓与巨犀之皮制成的皮甲,这只野兽『闇』也绝对不寻常。
他用右手画了一个阵符,蓝色的微光随即包裹住伤口。他再次画了形状不同的阵符,用指尖按住手背,青蓝色犹如液体的荧光融入身体中,以止住毒素的扩散,但已经被破坏的组织再生得很慢。
两只『闇』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从不同的方向发起进攻。
仪垨向后一跃,移动到西尔维娅和伊莎的中间,将右手平行伸出。
「冰莲。」
一朵半径超过两米的巨大冰之莲花在他们的前方绽放,这是他从记载中学到的冰属性防御魔法,被破坏的冰刺能够吸收大气的水分自行修复。
厚实的冰壁成功地挡住了『闇』,空出足以喘息的时间。
他重新确认状况,让她们两个伺机逃走并不可行,反而平添危险,一边保护她们一边战斗胜算也不大。只好使用未完成的招数,在准备的时间段全力防守。
「你们两个保持在原地。冰之矢。」
冰莲的上方浮现出一张青蓝色的魔法阵,数百只冰箭矢一齐从中射出。
「咚——咚——咚——」冰箭撞击地面发出接连不断的轰鸣。在即将结束的前一刻,他解除了冰莲,并在地面留下了一个看似残破的魔法阵。
前方的地表已经满目疮痍,Ⅱ级『闇』仍旧毫发无伤,可见其铠甲的坚实。旁边的野兽『闇』被几根冰矢刺中,身上出现了几淌血斑。它并未因此而盲目泄愤,先冲向仪垨的是Ⅱ级『闇』。它的大刀连带着尘土掀起一阵狂风,目标只有一个——仪垨的首级。
「冰剑。」
水汽在他的左手处凝结成一把纯白色的长剑。他抬起勉强能行动的左臂,用冰剑撞向黑刀。
仅一击,雪白的剑身如玻璃般碎裂开,左臂处再次传来剧痛,看样子暂时不能再使用了。目的达成,冰剑的攻击制造出半秒钟的空当。这已经足够了。他咬紧牙关,侧身斩过『寒光』,一道狭长的裂口在『闇』的腹部迸裂。
「吼——!」
Ⅱ级『闇』发出愤怒的咆哮,无视扭断手臂的后果,用极度扭曲的姿势强硬地拉回武器,仪垨慌忙将『寒光』竖直立在身旁。
「砰——」刀剑猛烈的相撞,在划出了1米长的痕迹后,他才依靠双脚停下来。
「恐怖的力量……」
抱怨也无济于事,『寒光』一次又一次地与黑刃交锋,迸发出的火光映红了双方的脸庞。野兽『闇』通过短暂的休息恢复了行动力,配合着Ⅱ级『闇』不断朝仪垨的死角进攻。其攻击的破坏力不强,但超人的灵敏度令仪垨无法防御,每伴随一阵黑风,他的身体上就多出一道伤痕,勉强避开了要害,可这样下去不乏失血过多的可能。
——我、就这么待在他的身后……真的可以吗?
眼见仪垨处于劣势,西尔维娅扪心自问。
——不,这是我埋下的祸果!
躲在后方绝对不属于『阿瓦隆』家的荣耀!她拾起一颗拳头大的石子,向Ⅱ级『闇』掷去,出乎意料地正中它的脑袋。『闇』应声停止了动作,看向她的方向。
对视的瞬间恐惧的麻木感划过脑皮,但西尔维娅不会退缩。
「喂,你在干什么啊?!」
仪垨惊慌地喊道,西尔维娅的行动太过危险。然而西尔维娅无视了他,对着『闇』又投出一根树枝。
「你这个笨蛋,来抓我啊!」
「吼吼吼——!!!」
Ⅱ级『闇』被彻底地激怒,震耳欲聋的咆哮惊起了整个森林的鸟类,它们「叽叽喳喳」地逃离自己的住所。
西尔维娅达到了她的目的,成功地转移了『闇』的注意力,但她低估了对方的能力,在眨眼的功夫,骇人的刀刃已经近在咫尺。
频死的恐惧。眼前似乎闪过了身首相异的画面,她的末路。
——快动起来!
她命令自己的双脚,却连趴下的动作都做不到。
——这次真的要死了吧,原来我还是在恐惧着死亡,真是没用。
她睁着眼睛,想要见证自己湮灭的瞬间,却看到了黑色的身影奋不顾身地扑来,代替她,宛若一张纸片被毫不留情地击飞。
「仪垨——!」
西尔维娅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不顾一切地飞奔到他的旁边。
一道鲜红的血迹顺着嘴角流下,连身后的岩石都被撞出了一个大洞。不知受了多重的伤,西尔维娅不敢贸然触碰,只能忧伤地流下眼泪。
「笨蛋……大笨蛋……」
语调竟不觉变成了啜泣。
仪垨张开口,「我没事」,本欲这么说却咳出一口鲜血,喉咙处被呛人的腥气充满,胸腔如火烧般刺痛,从塌陷下去的胸口他推测出是肋骨断裂了几根,同时刺穿了肺部,看来剩余的时间不多了,不快点解决真的会死在这里。
剩余的力气勉强还够,即便还差一小会儿才完成也只好释放。用着沙哑并带着血腥的音调,他说出了最后的词语。
「冰葬。」
布下的圆形魔法阵发出刺眼的光芒,在顷刻间完成图案,扩大了数倍将两只『闇』包在其中,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闇』发出吼叫,试图脱身却发现双脚已被冻结,而后,无数的冰锥密密麻麻地从地面,直冲天际,构成了一座冰制的森林。
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只有祈祷。冰林碎裂开来,显现出两只伏地不起的『闇』。
——成功了吗……
逐渐黯淡的视野中却看到Ⅱ级『闇』摇摇晃晃地支撑起身体。自己已经动弹不得,喉咙也发不出声音,但他没有感到一丝慌张。
——来得可真够慢的啊……
意识断线的前一刻,他瞥见了巨剑『阿尔忒密斯』从天而降。
******
白色,还是白色,无边无际的白色。这里难道是所谓的天堂吗?因为没有救治及时他已经升入天堂了?连眨了几次眼睛,视野清晰之后终于看清了『天堂』的本体——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面,白色的布帘,白色的被子,以及挂着吊瓶的支架,似曾相识的景色。
看来上天还有所眷顾,这里仅是医院,他也还没死。
刚想坐起身,可仅是略微动了下,从全身各处就瞬间传来了剧痛。意识到受的伤不轻,他只好安分地继续躺着。
在平静下来之后,他才感觉到一直存在的、从右手传来的触感。侧过头,发现西尔维娅正握着他的手趴在病床边,也许是看护的时候睡着了吧。
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想着等她醒来后一定要好好训斥一番,不应该那样鲁莽。
在手掌恢复了知觉后,他的心却为之一颤,那只娇小的手心没有一丝温度,冰冷的犹如死尸。
第九节
这不可能是活人会拥有的温度,并且微微的感觉到一股不属于『人类』的魔力流动。
——难道!
「喂!快醒醒。」
仪垨顾不得伤口裂开的危险,慌乱地摇摆西尔维娅的肩膀。当西尔维娅「奴……」迷糊地哼了几声后,他才发现惊慌是多余的,对方的呼吸一直很平稳,但手中依旧异样的冰冷。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西尔维娅迷离地环看四周,似乎在确认自己的位置。
「早~」
仪垨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哈——」
西尔维娅打了个哈欠,于是注意到了至今仍与仪垨相握的右手。她慌张地抽回手掌,低下了头,任凭刘海的阴影挡住她的表情。
「那个……」
仪垨吓了一跳,以为又做错了事。回应他的是西尔维娅低沉、不带感情的声音。
「你,都知道了吗。」
本欲忽视的话题重新被掀起,虽然仪垨还是蒙在鼓里。
「知道什么?」
「……」
西尔维娅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竟愚蠢到自行提出这个问题。那么,是要告诉他吗?还是继续欺瞒?
看到紧咬嘴唇的她,仪垨以为她身体又不舒服了。
「没事吧?」
——这种时候还关心别人,这个男人真是……
——但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够……
——不,被他厌恶的话才更好。
「我的手,你刚才一直握着吧。」
「这个啊、是不可抗力啦……」
以为这便是问题所在,仪垨想要继续辩解,但西尔维娅挥了几下手,示意他停下。
「注意到了吧,从我的手。」
「……」
仪垨终于明白一切的关键所在,严肃地收起赔笑。
「是我疏忽大意了,既然已经这样,告诉你也无妨——我,不是人类。」
她并未全盘托出,因为要是让他知道了一切的事实,他,一定会被杀掉。
「……」
仪垨没有马上作出回答,西尔维娅供出的事实与他的猜测相悖甚小,但这不是他需要过多在意的细节,他所需要思考的,仅有知道这份真相之后的答案。
「感到恶心……吗?」
「怎么会。」
「别说谎了!连我自己、连我自己都厌恶这副身体……为什么……命运对我这么不公平……」
低沉的语调变成了哭腔,饱含了哀伤。仪垨不明白这名少女的背后所背负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但在这一刻,他知道了他的答案,他只是希望眼前的少女能够不再哭泣。
他握起西尔维娅的左手,西尔维娅抖动了一下,但并未收回手掌。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你……只是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罢了。外貌只是虚伪的假象,真正的我,或许早已经死了……死去的人、你还会喜欢吗?」
「不要这么说,现在的你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吗?在我的面前,好好地活着不是吗?」
他加大了手腕的力度。
「你所感受到的一切,都证明你还活着。」
「我……」
「如果,你在意这点的话,那就让我来温暖你。」
他伸出另一只手,包覆住了还有些冰凉的手掌。
传递的暖流架起了心与心之间的桥梁。西尔维娅终于忍耐不住,眼眶中盘旋着的晶莹盈溢而出。让这个男人看到泪水,真是羞耻。明明这么想着,却反而俞加克制不住。
「你、是认真的吗……」
轻轻地张开手臂,将哭泣着的少女揽入怀中。
「嗯!你所经受的寒冷,就由我来驱散!而、而且,不管你是怎样的存在,我都喜、喜欢。」
忍住那份羞涩,仪垨把心中的一切托盘而出。紧接着,胸口处传来炙热,西尔维娅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倾听那强劲有力的心跳,感受那期待已久的温存。
任凭时间静谧地流淌,他们无言地保持着相互的怀抱。
「你不、问别的吗?」
西尔维娅再次开口。
「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只要是你想说的,我就会倾听,如果是你不希望告诉我的,我不会去问。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西尔维娅加大了抱紧对方的力度,她此时真希望时间就此停下,让她再多感受一些,哪怕真的只有微小的一些。
「谢谢……」
轻吐的话语足以代表一切,静静回荡在温馨的小屋。
美好的时刻总不希望被打扰,不过就是因为短暂所以美好。在他们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第三个人悄悄地走进房间。
「哎呀哎呀~~感情真的很好嘛~」
「芙兰修女?!你怎么在这……」
「唔……」
「拜托,你身上的绑带可都是我绑的,不要因为走了桃花运就忘恩负义啊。」
「谢谢。」
「唔——」
仪垨终于发现了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的西尔维娅。
「你怎——」
「唔啊——你、你、你这个禽兽!要抱到什么时候啦!不、不对,你干嘛突然抱过来啊,大变态——!」
西尔维娅满脸通红地推开了仪垨,紧张到咬了好几次舌头,留有余温的脸颊甚至还在冒着热气。
「……唔、呃……」
「哎,年轻就是好啊~」
「啊——!伤口裂开了,修女快帮我处理下——」
「哼哼~遭报应了吧,跪下来求我,我就考虑考虑~」
「身为圣职者怎么能这样……」
仪垨一脸无助地看向西尔维娅,对方则「哼!」地将头撇向一边,像是在表达「你活该」。伤口疼归疼,只要她能重新恢复笑容就好。
一直靠在门后的修斯从头到尾安静地听完他们的对话,他的疑惑已经得到了证实,在所谓『正义』的背后或许真的存在『黑暗』。但此刻正邪之分已经无关紧要,剩下的交给当事人自行判断就好。没有选择露面,他独自离开了医院。
几天之后,教会的任职者筛选结束,杰诺瓦镇的旅行圆满地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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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白袍的男人端正地坐在案后,书桌前半跪着一名男性,与象征臣服的动作相反,上扬的眉毛表明了他对人世的不屑。
「就是这样,报告完毕。」
「是吗。时机已经成熟。」
男人淡淡地吐出一口气。
「通知『懒惰』,让他准备『猎食』,不容许失败。」
「收到。另外,那个『道具』呢?」
「已经没有用处。」
男人只是这般说道,臣下的男性便明白了其中的意味——无用=清除。
「您放心吧,一定会在不被觉察的情况下,处理干净。」
接着,男人摆摆手,示意他退下。黑色的螺旋将空气扭曲,渐渐将男性的身体掩盖,而后一同消失不见。
男人丢下手中的文件,发出了时隔数百年的、疯狂的笑。
第十节
再次回到辛梅尔温馨的家中,日常还是一如既往,唯一不同的是西尔维娅的态度和举止,不仅不再如先前那样蛮横,还承担了家中大半的家务活。
感到最为诧异的是伊莎,她悄悄地询问仪垨。
「西尔维娅姐姐发生了什么吗?感觉好奇怪。」
仪垨并未把那天发生的事告诉她,正当他踌躇着答案时,西尔维娅先做出了回答。
「因为,我决定了,要做个合格的妻子~」
「哈?!」
发出惊呼的是仪垨,伊莎虽然一语不发,却用强烈的杀气来代替她的语言。
「等、等等,伊莎你先冷静一下,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把水果刀先放下、这样很危险……」
「呜——你那天说的话果然是骗我的吗?」
「那天?呃,我说的话绝对是认真的。但是——」
「仪垨哥哥,你又说过什么了?!」
「冷静、冷静……」
仪垨试图缓和氛围,却发现事态向着他不可控制的方向愈行愈远。
「既然这样就没问题啦~」
「我能问下,是什么没问题了么……」
西尔维娅将双手垂放在身前,俯下头,眼神微微上扬,透着红潮的脸颊显现出少女羞涩的一面。这让仪垨不禁怦然心动,原来她也会有这样可爱的姿态。
「就是、就是……表明你接受了婚约。」
「……等下、等下、等下,我没说过接受吧。」
「呜……明明都对我……都对我做出那样的事了……还说了那样的话……」
于是水果刀雪亮的刀尖又逼近了一步。
「仪垨哥哥!你做了什么?!」
「……这是误会!这里面一定有很大的误会!」
「你又要赖账了吗?!竟然相信了你……呜……我真是个笨蛋!」
另一边的退路也被挡住,冷汗浸透了衣裳,仪垨迎来了人生最大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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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一个月即可痊愈的伤势,仪垨花了近两个月才终于拆下绷带。虽然两名肇事者在之后表现出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还是要感谢她们在这段时间帮了不少忙。
西尔维娅回归到了女王模式,被当成奴隶固然劳累,不过还是这副原本的样子比较习惯。
康复之后紧接着的是连绵的梅雨季,阴雨的天气足持续了三个月之久。
一天的作业在明净的月光下宣告结束,西尔维娅走进二楼最靠里房间,这是几个月前新整理出来的属于她的寝室。不喜欢过多华丽的缀饰,她将其打理成了简约的白色。
柔软的床铺散发出薰衣草的香味,她坐在床边抱起了枕头,将脸深深地埋在里面。
「哎——我都在干什么嘛……」
「明明想要对他好点的,到头来还是骂他了……」
脑海中又充满了仪垨温柔了微笑,以及五个月前的亲密拥抱。
「呜啊……」
西尔维娅顿时羞红了脸,保持抱着枕头的姿势在床上左右翻滚。她早已意识到那份虚假的感情已经转变成真实。唯一的问题在于她心中的那份放不下的多余傲慢。
「都是那家伙不好……」
她叨叨地嘟噜道。虽然比起之前亲近了许多,却仍旧对于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想要了解他。
这个想法在心中萌芽。也许了解了之后就能更加贴近。
正当她下定决意,一张白色的草纸夺取了她的注意力。中午休息的时候还未见到它,只可能是晚上出现的。
她拿起仔细地端详。这是一封极不起眼的纸张,单调到只有清一色的白,没有注明日期,也没有注明收信人,更没有署名。
她的心咯噔了一沉,不会有错,源源不断从信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魔力,这是那个人寄来的,命令。
她颤抖着打开了折纸。
「明天下午1点,16区排水口。 销毁。」
简单的几个字眼就挑起了不安,发自内心地抵触,心中似乎有另一个她在劝诫着不要去。而这并不可能,因为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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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午后,明媚的阳光酝酿着柔和的睡意,仪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没有了家中女王大人的命令,竟感到无所事事,他不禁怀疑自己有受虐的倾向。但更多的是担忧。
「匆匆忙忙地跑出去,连午饭也没吃,到底是什么事啊……」
担忧归担忧,正如他说过的,对方没说明他也就不去追问,隐私是不可随意触及的。
「哎——」
他长叹了一口气。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仪垨先生,紧急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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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困顿的午后,街道上也不乏漫步的行人。西尔维娅小心地绕开人群,且不说她的样貌出众到随时都可能遭遇流氓,更何况目的地还是偏僻的排水口。
每一步都提心吊胆,万一中途被无聊的事情耽搁,她也无法预料会有怎样的后果。
刚来到排水口,她就后悔了,后悔没有告诉仪垨她的去向。
阴暗、潮湿、污秽。
所有可以用于形容肮脏的负面词汇全都适用与此,在艾尔尼克王国的首都中也存在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就如同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色。
她忍住胃部的抽搐,捂住口鼻步入黑暗。比预想中的还要狭窄,不时有影子蹿过,发出「吱吱」的叫声。越往里走就越像是在接近深渊,焦躁感难以平复。
拐角之后,她停下了步伐。
「这次又是什么事?」
男人从阴影后方走出,显现出了他那傲慢的神态。
「注意语气,1386号。」
「!」
「哦呀哦呀,好恐怖的眼神呢,如果『暴怒』在这里的话,他应该会很享受的。」
「你……!」
「那么,是时候下达最后的任务了。」
「最后?那……我完成之后就自由了吗?」
「当然,那个男人今晚就可以实现他真正的价值了,作为『祭品』。至于你,已经没有使用价值了,蝼蚁。」
「你们?!」
感觉到强烈的杀意,西尔维娅本能地向后退去,却被墙壁挡住了退路。她终于得知了这些家伙的目的,以及仪垨将要面对的结局。必须要通知他,不希望,唯独不希望他消失。越是焦急、越是迫切,身体越是无法动弹,黑色的雾气死死缠绕着她的身体。
「我还没说完呢,赐给你最后的任务,就是『死』。」
在下一瞬间,腹部传来了刺痛,或许那称不上疼痛吧,因为已经失去感觉了。如尖刀般的手臂贯穿了她的身体,她可以看到对方身体、脸上都洒满了自己的鲜血,以及被那手臂撕碎的内脏。
早就料到这个结局,不敢相信的是曾今还傻傻地认定他们会兑现诺言,真是太傻了……
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全身都失去了知觉,而『傲慢』又奸笑着补充了一句。
「最后的一刻,好歹是让我享受了一番啊,你们的表情。忘记告诉你了,那对男女我已经先行送他们上路,有这么多人陪你,你不会寂寞的。好好感激我吧,哧哧——」
心中第一次涌起血气,杀戮的欲望,想要把面前的男人撕碎,彻底地撕碎。
但是她做不到,只能无力地躺在污浊的地面,视野一点一点的被黑色掩盖,死亡是如此的迫近。
男人不屑地瞥了最后一眼,随即消失在阴影里。
暗红色的液体顺着边沿流下,混入了废水之中,随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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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西尔维娅到底去哪里了……」
仪垨看了下钟,十五时一刻,下一刻钟就是集合的时间。
发出紧急召集『闇狩』本部通知了事态,北方边境的『阿巴尼斯』用黑色晶石发来紧急求救信号,判定任务为『紧急』。
听到地名之后,仪垨心里一惊,那里是传说中勇者最后安息的地方,为了得到哪怕一丝的信息,他加入了救援组。
这一去恐怕要相当久,仪垨本想和西尔维娅打个招呼,却奈何怎么也找不到她,只得放弃等到她回来的念头。
「哎,没办法。时间到了,我出发了。」
「仪垨哥哥,路上请小心。」
「恩。西尔维娅回来后你就帮我和她说明下吧。」
「好的。」
「再见啦~我会尽快解决完任务回来的。」
招着手的仪垨此刻并不知道,他所要踏进的,是黑暗的本源。而这一去,就是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