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未被预见的岔路口
第一节
莹白色的光阵渐渐黯淡下去,少女睁开翠绿色的双瞳,列满陈旧古书的房间重新映入眼中。
「这就是命运吗。」
将同样为翠绿色的发丝掠至尖长的细耳后,她深深叹了口气。
「乌拉诺斯小姐,红茶已经泡好了。」
门扉外传来几声轻敲,西尔维娅端着一杯洋溢清香的茶水走进房间中。一同生活几年后,西尔维娅很好地记下乌兰诺斯的习惯,每次都会在她结束工作时时机恰好地备上一杯红茶。
「谢谢。」
优雅地接过茶水,乌拉诺斯抿了一小口,而后将白瓷茶杯放回桌面。
「温度刚刚好,泡茶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呢,西尔维娅。」
话虽这么说,她却有些不愿意对上少女的视线。维系上所预见到的未来,那是她最不愿见到的、却又难以避免的未来。
抉择权,在西尔维娅自己、以及那名少年手中。对于仅仅经历过二十个念头的少女而言,实在太过残酷了。
难掩心中的哀愁,乌拉诺斯不自觉地垂下眉梢。
就没有什么能做的吗?身为精灵的前任大祭师,连一个少女的命运都拯救不了吗?
「怎么了吗?乌拉诺斯小姐?」
「不,没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赶忙调整表情,露出标志的笑容,并且岔开话题。
「话说回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乌拉诺斯指的是『艾尔尼克』与『玛莎蒂拉』开战一事。原本她对人类的争权行为并不感兴趣,仅是由于受到西尔维娅的拜托,才对她们做出指引。事实上她对结果也不关心,只是随口引开话题罢了。
不出所料的,西尔维娅露出沮丧的表情。
「的确成功地拖延了『玛莎蒂拉』军队,让他们相隔在『索奇亚平原』,但是……」
乌拉诺斯知道发生的一切,确切说是预见了发生的一切。她并不多语,而是静静地守候。
片刻之后,咬着嘴唇的西尔维娅才继续说道。
「还是死了很多人……峡谷那到处都是尸体……很多……如果、如果我们能做的更好些的话……」
思绪回到几日前,她们到达『索奇亚峡谷』的那一刻。
草原早已不在是草原的绿色,遍地凝结着干涸的血河,连天空都被染成一片鲜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夹杂有腐烂的气味。放眼望去,所见之处只有尸体,漫山遍野的尸体,万人的墓地。
多少鲜活的生命在那陨落。那些死者的家人,会带着怎样的心理接受亲人的死讯呢?如果能再多做些,是不是能避免这一切呢?
想着,眼角开始湿润。
「不,这不是汝的错。」
带着慈母般的微笑,乌拉诺斯轻轻将西尔维娅搂进怀中。在她的安抚下,强忍着的悲伤渐渐化作抽噎。
「汝只是遵从吾的遵旨罢了。汝已经做的很好了。没有汝的话,会有更多的牺牲。虽然出现了万人的死者,汝等却拯救了十万。」
她抚摸着西尔维娅棕色的长发。
「汝要记住,西尔维娅,有些时候不可能拯救所有的人,这时候就不得不做出抉择。」
这句话,是否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说给已经不再隶属于这个世界,身为『观察者』、最多是『调停者』的自己听。
又过去几分钟,西尔维娅的情绪才缓过来。乌拉诺斯对着虚掩的门扉说道。
「偷听可不好哦,莫尔西本。」
「这个嘛……因为不知所措了啊。」
挠着后脑勺,莫尔西本一脸赔笑地走进来。同一时刻,一道杀意的目光就向他射去。
「你看到了?!」
「呃……真是抱歉啦!」
在西尔维娅凶狠地注视下,他只好合掌连连陪着不是。
乌拉诺斯也看向这名曾经的预言之子。四十年前,原本将终结一切的会是他,但是命运走向分歧,最终他失败了。失踪几十年后,六年前重新出现的他,是否能带来转机?
「……」
「怎、怎么了吗?乌拉诺斯小姐?一直盯着我看,难道是爱上我了?」
「不,吾对人类的小鬼头没什么兴趣。」
对于突如其来的玩笑,乌拉诺斯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当然,西尔维娅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代替她实施惩罚。不过多亏了他,先前的阴郁氛围已经一扫而空。
——或许应该告诉她,无论结果如何,做出抉择的必须是她自己。
下定决心后,乌拉诺斯把最后剩下的基尔达特也叫到房间中。白皙而纤细的手臂挥过空气,桌面上凭空出现一张记载详细的地图。只需一眼,便可以认出那是『艾尔尼克』的地图。
指尖轻点地图的东北部,地图上浮现出两只军队的图像。
「这是……?」
「那儿就是『索奇亚平原』,之后两支队伍会按照预计停战,汝等已经无需在意。」
接着,乌拉诺斯指向东部的边界外侧,接着,一片足以匹敌『艾尔尼克』半片国境的森林衔接上地图边境。
「这里,是精灵的国度。」
「喔~」
「……」
「精灵的、国度。」
乌拉诺斯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莫尔西本,而后将视线移回地图,将手指略微往回移,停留在画有城镇的标识上。空气中经放大、浮现出的字样是『摩伊拉』。
「西尔维娅,汝会在这个地方,再次遇见那个人。」
「!」
西尔维娅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相隔数年的思念一下子涌上心头。明明只相处过半年,在四年之久的时光冲击下,那份情感竟一点未淡薄。说是虚假也不为过,但它就是那样的鲜明。
乌拉诺斯很明白她现在需要整理思路,便转而对另两人说道。
「汝等准备怎么办?」
「我要偷偷回辛梅尔一趟,有些事情很在意。」
「『七罪』吗?」
听到乌拉诺斯提到的词汇,基尔达特默默点点头。带着严肃的表情,他瞥了眼两支军队的图像。先前见到的战场,那些死尸都与正常的尸体相异,根据他的经验,那是被抽去灵魂后才会显露的姿态,而能做到的只可能是『七罪』。
「我的话、我也去『摩伊拉』。我要做的事在那。」
乌拉诺斯没有多问,因为莫尔西本的回答也在她的预见之中。她所在意的,只有西尔维娅能否避开那个结局。
不自觉地,竟将西尔维娅又一次拉进怀中。
「乌、乌拉诺斯小姐……?」
「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活下来。这里永远欢迎汝归来。」
很少看到乌拉诺斯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感情,虽然不明白,西尔维娅也只任她抱着,轻声做出肯定。
第二节
将左耳紧紧贴在门边,少女全神贯注地倾听者外侧的动静。虽然原始,在不能使用魔法的情况下却不失为最好的方式。
屏住呼吸,身体僵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嘈杂的脚步声慢慢接近,好在并没有在门前停下,而是渐渐地远离、消失。
「看来躲过一波了。」
她话中蕴含的意思很清楚,是躲过这一波,不见得是永远地躲过,下一波的寻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到来。
「呃、小姐——」
几分钟内都被抛之不顾的二人组中、同时也是这场骚动的肇事者之一的仪垨好不容易抓住空隙,发出不堪的疑问,可惜马上就被打断。
「啊?什么?是要感谢我吗?不用啦~嘿嘿~我会不好意思的~」
「……」
看到少女扭捏的身姿,仪垨只保持伸出手的姿势,僵硬在原处。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少女竟自顾自地陶醉起来,甚至达到了忘我的境界。仪垨第一时间就得出对方是自己不善应付的类型这一结论。右手转而无言地推了推伊莎,示意让她去交谈。
伊莎点点头,表示愿意接下重任。
「那个……你、你好。」
但从实际来看,还是有所勉强,就差没发抖了。
令仪垨不解的是,少女看到伊莎的表现反倒很欣喜,上前一把握着她的双手。
「哦~好可爱的小姑娘啊~仔细一看才发现头发是很少见的粉色耶~好漂亮~」
「谢、谢谢。」
受到突如其来的赞许,伊莎一下子不知所措地红了脸,本能般地低下头。而当她注意到仪垨叹息的动作后才回过神。
「啊……不、不对……那个、我要问的是,请问你是哪位?」
「诶?我啊?真是不好意思哟,都忘记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是露娜媞丝·伊西莉安哦~很好听吧?可爱的小姑娘你呢?」
「我、我叫七叶伊莎……」
从容貌上判断,精灵少女也不过二十,虽然据说精灵衰老的都很慢,这名少女却没有给仪垨涉世较深的感觉,应该还是与伊莎年龄相仿。不过很明显地,两人有着大到可以一眼看出的差异。
——真希望伊莎能向她学习下,也能少操点心。
仪垨其实忘记了,最初的伊莎是很善于与陌生人打交道的,毕竟当初就是伊莎先接触了他。产生性格上变化的分歧点,只可能是四年前他的失踪,只不过仪垨没能注意到。
将其余想法先撇在一边,仪垨重新行礼。
「你好,露娜媞丝·伊西莉安小姐,我是七叶仪垨。」
「竟然一遍就记住了!还是全名……我还以为人类都不擅长记名字呢~不过还是叫我露娜就好了哦~」
「恩,好的,也请称呼我仪垨即可。露娜小姐,可否询问下你为何要帮助我们呢?」
「为什么?」
露娜媞丝微微歪着头,用食指抵住脸颊做出不解的表情。或许是不明白仪垨的意图,她这样回答道。
「因为你们看起来需要帮助呗~」
「呃、不,我想问的是,我们是人类,你为什么要帮助人类呢?」
无可奈何,仪垨只好直白地将问题挑明。根据对方的回答,他要判断出这里是否安全,必要的话他会将露娜媞丝击昏,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继续赶往『艾玛·扎克特』。
「唔——为什么你们是人类我就不该帮助呢?」
稍微犹豫了几秒钟,露娜媞丝反问道。这一次换成仪垨哑口,或许是错怪这名少女了。
「啊,我懂了。因为这里的精灵都不欢迎你们,所以你们觉得我不该帮助你们,反倒要把你们交给守卫是吧?」
切中要点。仪垨默默点头,表示正如她所说。随后露娜媞丝继续说道。
「没关系的哦~我并不讨厌人类~所以你们可以在这里躲躲。」
「……这样啊。」
原因简单却又很有说服力,更关键的是仪垨一直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没有一点说谎的痕迹。
紧接着,露娜媞丝以旁人听不到的音量,小声喃语。
「因为……他也是人类……」
「?刚才说什么了吗?」
「啊……不、没什么……」
被发现之后,她慌张地摆摆手。仪垨略微起了疑惑,不过还是选择相信她。
「对了,现在也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你们稍微等等哦~我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手艺~」
露娜媞丝重新摆出耀眼的笑容,也不等仪垨和伊莎做出回应,就一蹦一跃地向貌似是厨房的位置走去。
「哎,虽然开朗是好事,这也太难应付了啊……」
无奈又一次叹气,仪垨不再客气地在房间中的一张木椅上坐下。紧接着坐在旁边的伊莎盯着他看了片刻后,怯怯地问道。
「仪垨哥哥……喜欢开朗的吗?」
「啊?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就是、唔……还是算了吧……」
「……呃,好吧。」
也不明白伊莎话中含糊的意思,仪垨就放任其过去。伊莎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凡事都需要照顾的小女孩了,出于对隐私的尊重,他采取只要对方不明言,他就不追问的态度。
从露娜媞丝走去的方向传来金属的轻微碰撞声,以及小声的哼唱,看来是真的在专注地做饭。先前还一直保持戒心,认为她可能是靠话语让他们安下心,然后趁机跑出去告密,现在看来实在是对对方的不敬。
「看来需要改观一些了。」
「啊?什么改观?莫非仪垨你认为我不会做饭吗?」
正巧,从厨房中走出的露娜媞丝听到仪垨的自言自语,拿着菜刀摆出气愤的姿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让你误解了真是不好意思。」
「好吧,我大人大量就原谅你了~哦,差点忘记本来的目的了,你们抵制香菜吗?」
拥有强烈香气的香菜虽为很好的调味品,也有着很多功效,还是有很多人不习惯它那略微刺激的味道,在饮食时也不会触碰染上其气味的食品。不过仪垨并没这方面禁忌。
「不,我没问题。」
「我、我也没事。」
「恩~那好的,请你们再稍等稍等哦~」
说着,露娜媞丝再次折返回厨房中。
接着,仪垨注意到伊莎愣愣地摆弄起手指,似乎在犹豫着。
「怎么了吗,伊莎?如果是不吃香菜的话要说出来哦。」
「不……不是……唔……」
来回看了看盯着自己的仪垨和摆弄着的手指,错过这一次或许就没有机会再问了,于是伊莎终于下决心询问。
「那个,仪垨哥哥对、对女性做饭这件事怎么看呢?」
「啊?为什么问这个?」
「唔——不要管那么多啦,你就回答就好了。」
「哦哦,看法啊……我觉得很好啊。先不说独居的情况,如果家中有贤惠的妻子每天做好美味的饭菜在等候,做丈夫的一定会感到很幸福吧。」
「妻子……丈夫……幸福……」
喃语着仪垨话中出现的几个词汇,伊莎马上红了脸,并且偷偷摆出高兴的手势。而仪垨并没注意到,继续说道。
「哦对了,伊莎也是女性呢。恩,个人建议的话,还是要会做饭的哦。」
「是、是!~」
「等下,你的脸有点发红,不会是生病了?」
说着,仪垨就伸出手想要触碰伊莎的额头。下一秒钟,伊莎像是触电般地猛然跳开,一边挥舞手臂表示拒绝。
「没、没有!没、没事的!」
「真的吗?」
仪垨皱着眉,仍旧想要确认。再一次的,伊莎向更远处逃离开,用强烈地语气陈词。
「嗯!我没生病!」
「呃……那好吧。」
被她的气势吓到,仪垨决定不再深究,转而环顾起房间。
这时,他发现在壁橱的台面上放着一张照片。精致的相框,以及整洁的四周都说明这张照片受到主人很大的重视。但比起这些,更让仪垨在意的是画面的内容,那是一名露出幸福笑容的翠绿发少女,正挽着一名留有右斜刘海的男子的手臂。从男子的黑发中露出的耳朵,很清楚地可以辨别,他是一名『人类』。
第三节
照片中的少女虽然比起现在要年幼许多,但从容貌上看,毫无疑问就是帮助他们的少女,露娜媞丝·伊西莉安。那么那个男子又是谁呢?
人类与精灵的关系,绝对不会融洽到这种程度,除非是在中立城市。
——等等,中立城市……
仪垨再次看向照片,端详起少女的年龄。记忆中还残留有伊莎十二岁到十六岁的成长,对比之后,他得出结论,如果年轻时期精灵的衰老与人类相仿,那么照片的日期就大约是在六年前。
「六年前吗……」
「诶?仪垨哥哥刚才说什么了吗?」
「不,没什么。」
敷衍过伊莎后,他再次进入思考。六年前,对于人类和精灵而言,是又一个丑恶的、转折性的时期。反精灵派的人类、以及反人类派的精灵,针对中立城市所发起的战争,惨无人道地摧毁了一个又一个希望。
——照片,是在那之前的吧。
露娜媞丝很可能先前也居住在中立城市,那么这件事再深究下去就很容易勾起不愉快的回忆。无论那个男子是否也曾致力于人类与精灵的和解,他都失败了,但自己不能失败!因为这关乎到这个世界的存亡。
也就在他做出决定的时候,露娜媞丝端出精心制作的晚饭。
******
「呼呼~既然都招待你们了,就接受我的几个询问吧~」
「果然没安好心吗?」
晚饭刚过,露娜媞丝就计谋得逞似地奸笑着,只是仪垨平淡的反应略微令她不满。其实她最想看到的就是对方露出慌张的表情。
「呜,刚才明明说过好吃的。」
「……不否认。」
即便被揪到把柄,仪垨一样不露声色,不过这也是内心的想法不表露在脸上罢了。
自四年以来他就没吃过可以称得上是美味的饭菜。文三先生是虚灵,自然不用进食。而莉莉虽然变成人类的样子,本质是龙这点也不会改变。于是那四年里仪垨体会到了正常人绝对享受不到的长期绝食生活,只摄食莉莉提供的生命之源。
回到文明世界后,一直到今日基本都处于赶路状态,无暇顾忌饮食。于是在吃到露娜媞丝准备的晚宴后,不自觉地就说出了称赞的话。
再想想,既然受到帮助,被问几个问题也无妨,关键部分略过即可。
「别摆出一副怨恨的样子。好了好了,你问吧,不过我先说在前面,一些重要的问题我会选择不回答。」
「真的?!好耶~」
听到他的肯定,摆出极为不甘心样子的露娜媞丝马上重新振作,眼中焕发出惊人的活力,举手欢呼,就仿佛她之前的消沉都是装出来的。仪垨只觉得自己是不是上套了。
「那么~第一个问题~——仪垨和伊莎的真正关系是什么呢?」
「!」
「……真正关系?」
「没错~因为你们一点都不像嘛,连头发颜色都不一样。」
仪垨看了眼伊莎的反应,对方却不知为何特意别过头去。算了,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挑明就好。
「怎么说呢,伊莎不是我亲生的妹妹,是收养的。不过你能理解吗?精灵中是没有收养这一说法的吧。」
「原来如此哦。这点我懂啦,其实我是在中立城市长大的,人类中特别的关系也知道很多哦~比如,嘿嘿~『童养媳』,之类的~」
「噗——」
话刚落音,伊莎就将刚喝进的茶水全部喷了出来。那之后当然就是慌乱地赔礼道歉,以及清理桌面。而与她截然不同的,仪垨仍旧是面不改色,不仅如此,还确认了中立城市这一猜想。
换做以前的话,他应该会做出和伊莎一样难堪的表现,但是现在不同。
他有意地触碰腰间被严实裹住的剑。继承『凌雪姬』后,情感的波动就变得弱上许多,也许是因为『某样东西』已经开始渐渐失去了吧。
『人类的契约者啊,使用我真正的力量的话,就要付出代价。』
『代价?』
『你会失去最重要的某样东西。』
那名高洁的雪之女性所说的话语,仍不时回荡在耳边。可能的话,还真希望能在不使用『那个力量』的情况下,结束一切。
露娜媞丝又一次没能得逞,愤愤地鼓起脸颊。
「仪垨太冷淡了啦,你看伊莎的反应多可爱~」
「怎么说我也是大人了。这点事情不足以产生动摇。」
「唔……明明看上去那么年轻……不好对付啊……可恶。」
「我都听到了。」
仪垨无奈地叹口气,看向窗外开始黯淡的天空,再过一会儿就要重新开始行动了。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第一时间他就反应过来那是守卫。
「露娜,你这哪里有地方藏?」
「诶?为什么——我知道了!二楼第二间有个壁橱,我会尽量掩盖过去的!」
露娜媞丝虽晚一步,也察觉到脚步声的临近,慌忙地指示他们躲藏地点,好在茶水和饭碗都已经收拾好,不至于破绽百出。
仪垨和伊莎才消失在楼梯口,脚步声就在门前停止,紧随其后的是急促并且粗暴的敲门声。
露娜媞丝调整好情绪,摆出伪装用的假笑。
「你们好,请问——」
「露娜媞丝·伊西莉安,我们怀疑你私藏人类入侵者,希望你配合搜查。」
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句强硬地命令。
露娜媞丝认识这名说话的男性,贝鲁恩·德林菲尔,与她一样曾是中立城市的居民,回到艾玛·扎克特的六年里一跃成为守卫队分队长。但不同的,他自那之后就怨恨着人类,如果仪垨等人被他抓住,不乏中途被私下杀掉的可能。
「讨厌啦,德林菲尔队长,我怎么可能私藏人类呢?」
露娜媞丝特意装出一副弱势的样子,希望能把他们敷衍回去,或者仅是简单地搜查一楼。可对方完全不吃这一套,即便是同族,还是女性,只要包庇人类在他眼里就是仇人。
「哼,露娜媞丝·伊西莉安,你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
贝鲁恩无视她略微染上愠怒的眼神,瞥向房间中壁橱的位置。
「那个照片,足以说明你有动机。」
说着,贝鲁恩就强行闯进房间中。搜查对他而言是一个目的,他的另一个目的就是那张照片。每次看到它就会有一股愤怒之火油然而生——精灵,绝对不可能与人类融洽相处!今天,他就要结束这份怨恨。
「等等!」
露娜媞丝发现他所注视的物品,想要阻拦对方行进的脚步,但是很轻易地就被推到一边。
「啊——」
「我警告你,露娜媞丝·伊西莉安。你这是在阻碍搜查,我可以以此为由拘留你。」
贝鲁恩蔑视般地瞪了眼倒在地上的露娜媞丝,把手伸向蕴含着思念的照片。握在手中,脸上表露出仿佛看到仇人的厌恶,以及目的即将达成的满足。
「对人类抱有无意义的幻想!就是因为抱着这些天真的想法,才会有那么多同胞牺牲!你也只是被人类蒙蔽了双眼吧。不用担心,你的罪孽,就由我,贝鲁恩·德林菲尔来终结!」
「不要——!!!」
失声发出尖叫的露娜媞丝奋力地想冲向照片,却被其它守卫抓住手腕。即便用上全力,那两只犹如枷锁的手臂却死死扼住身体,无法动弹。想要伸出手,却怎么也触及不到,一切,都如同六年前一样。
——谁来……有谁来帮帮我……
心底发出的呐喊,却不再有那个人回应。只能无力地、眼睁睁地看着,坚守六年的思念被无情地蹂躏。
终于克制不住,从眼眶中溢出的泪水,与照片中的他,一同坠落,变得粉碎。
然而在下一瞬间,绝望的前一刻,照片在空中停止——一只陌生的手牢牢接住了它。
「真是危险。」
仪垨舒出一口气,轻轻抚去照片上的灰尘,把它摆回原处,那副淡然的身姿就如同周围的人员都是空气。
直到他完成一系列动作,贝鲁恩才缓过神来,吼叫着把手伸向腰间。
「你是什么人——?!难道就是入侵者吗!」
接着他有看了眼仪垨的耳朵,最终确认他就是入侵者。
「不会有错了,受死吧!人类!」
但是下一刻,他的表情就转变为惊愕,原本挂着佩剑的地方,现在却是空无一物。
「你在找这个吗?」
仪垨提起左手,上面握着的是数把仍连着皮带的佩剑。不仅是贝鲁恩,其它守卫都一同低下头去确认腰间,但那里已是无物。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
贝鲁恩的话还未说完,他就被眼前这名少年的气场压了下去,钻心的寒意刺向脊背,不知不觉中冷汗竟浸透本件衣衫。
「无论是精灵,还是人类,最基本的,也要学会尊重别人。」
不带顿挫的话语却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到仪垨说完话前,贝鲁恩都无法动弹。紧随其后的,失去意识的黑暗向他袭来,一并听到的是五声倒地的声音。
「没事吧,露娜。」
转眼间,仪垨的表情已经恢复到往日的柔和。他拉起停止啜泣的少女。
「没……没事……你、为什么……」
「要是不做点什么才叫没人性吧。那么,这段时间真是感谢了,再见。」
「给您添麻烦了,露娜小姐,很对不起。再见。」
紧跟着仪垨,伊莎也踏出门口。
露娜媞丝呆呆地望着拯救她的两人,心中有股即将克制不住,迸发出的冲动,却止于行动。
——还没有感谢他们……
——西本先生……我曾发誓,一定要变的坚强。
——现在的话……
看着夜色之中即将消失的两人,露娜媞丝用尽力气喊道,不仅是为了抉择,更是为了告别怯弱的自己。
「等等——请让我带你们去『艾玛·扎克特』!」
第四节
深褐色的外皮,厚实到给人以铜壁的感觉,手指粗的纹路在整根树干上交错游走,两人还无法环抱的树干足体现它的年龄。乍看下是樟树的树种,却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或许是由于那宛若栖木的稀少枝桠,以及没有鸟类栖息于上。
「就这样把手放在树干上。」
作为示范,露娜媞丝一边讲解,一边将左手紧紧贴在树干上,随即她的手掌被淡淡的绿色荧光包裹。更为准确的说法是,树干被手掌接触到的地方散发出荧光,从指缝间渗透出来。
「然后只要释放一小点魔力就可以传送了。」
露娜媞丝这样说道,然后侧开、空出位置,让仪垨尝试。
空间移动魔法是最为复杂的魔法,也是他唯一学不会的魔法。竟然能将『空间移动』魔法做成『固定式』,并且提供给平民使用,就算是魔法的始祖——精灵族,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
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态,仪垨照着露娜媞丝的做法,伸手贴住树干。在看见浅绿色的荧光后,送出微小的魔力。紧接着,四周的景物开始扭曲,如漩涡般向中心压缩。不到一秒,周围只剩下黑暗的虚无,而这时,新的景象又反向被中心吐出来。
轻微的眩晕感,仪垨定神环看,确定不在先前的位置,并且目的地——巨树『艾玛·扎克特』竟已近在眼前。
处在树根的位置,才再一次感受到其巨大。视野范围内全部都是棕绿色,无论向左、向右,还是向上,都看不到其尽头。单是树纹,就足够容下一栋房屋。
高耸几十万年、几百万年,历经世代变迁、却唯一不变的巨树,世间的一切在它眼里都犹如尘埃般渺小。
仪垨眯起眼睛,眺望云端。所要寻找的大祭师,就在那顶端。
不一会儿,伊莎和露娜媞丝先后都传送到此处。
「要抓紧时间啦,要不然就会被定位了哦。」
「为什么?」
虽然原本就不打算磨蹭,受到露娜媞丝的催促后,仪垨还是发出询问。
「刚才忘记说了啦,陌生的魔力使用『传送木』的话会被记录。所以啦——」
「……好吧。」
仪垨不打算责备她,能这么快到达树底已经远远超过他的预计了。不过接下来的行程他不打算再带上露娜媞丝,一个普通人不可能追得上他们的脚步。
「谢谢你了,露娜,接下来我们自己走就可以。你先回去吧,现在守卫应该全都在找我们。」
仪垨言外的意思是露娜媞丝现在回去的话,就不会有帮助人类的嫌疑,先前骚扰的贝鲁恩等人应该也暂时不会继续。只要他在迅速地洗清误会,一切就可以告一个段落。
「不要。」
露娜媞丝突然作出生硬的拒绝,仪垨微微一惊。而在他正准备强硬地让她回去时,露娜媞丝又哀求般地说道。
「我也有事情想问大祭师,求你了,也带我去吧……」
「……」
仪垨犹豫了片刻。
「仪垨哥哥,带她去吧……」
考虑到露娜媞丝的性格,就算这时回去了,也难保她后面偷偷再跟上,有自己保护还更安全。外加上伊莎的恳求,貌似拒绝的选项一开始就不存在。
「好吧。那就请你忍耐下。」
说着,仪垨就一手环过露娜媞丝的肩膀,一手托住她的双腿,把她抱起。
露娜媞丝被他突如其来的公主抱弄得措手不及,失声发出难堪的尖叫,即便在不强的月光下,也可以看到她的脸颊羞红了一大块。
「呜啊……你、你、你……」
「别乱动,掉下来可不管。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
话才落音,脚下散开一圈尘埃,夜幕下的身影已如子弹般上升。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
「唔……我也想的……」
长长的尖叫声,以及小小的嘀咕声,还未传到耳中,就被呼啸的风声压过。
然而还未攀爬到50米的高度,一道银白色的轨迹就向他们飞来,仪垨紧急地扭转身体,用召出的冰剑抵挡。「砰——」伴随着激烈的碰撞声,他们被迫在第一树层停下。
才刚落地,又有数十支箭矢向他们飞来。毫无疑问的,每一支都附加有破坏性的魔法。
「冰莲。」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但好歹也到达这一步了。仪垨保持着抱住露娜媞丝的姿势,释放自己最常用的魔法之一。
「风行。抓紧点哦,露娜。」
「呜、呜呜……」
对着强忍泪水的露娜媞丝,仪垨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随即猛地冲向守卫群。
第二波箭矢锁定他的位置,这次的数目少说也有上一次的两倍。而仪垨毫不慌乱,以最小的幅度闪过箭尖,借用轻踏箭身的反作用力,一次又一次地翻转、躲闪。不到两秒钟的空中舞蹈之后,右手前方亮起冰蓝色的魔法阵。
「冰缚。」
空气中凭空卷起肉眼可见的寒气,犹如无数浅蓝色条带,向各个方向扩散。即便意识到要闪避,也为时过晚,四十名弓箭手无一例外的被冰冻封住行动。
仪垨简单地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和第一箭相同的魔力源。
——是退守了吗,算了。
确认伊莎跟上来后,他继续向树顶前行。再看向怀中的时候,露娜媞丝早已晕厥过去。
第五节
『艾玛·扎克特』第两百零一树层。
「雷恩——雷恩你在吗?」
近百平方米的厅堂里回响着呼唤人名的喊声,以及急匆匆的跑动声。这一行径在平时是严令禁止的,不过现在厅堂里除了他,其余人都已经接到指示前去抓捕入侵者。
确切的说,他同样接到了指示,并且还下到第五树层进行过狙击。也正是因为见识过现场,他才深刻地意识到普通的守卫就算再多,也挡不住那个人。
「可恶啊,跑到哪里去了……在这种——」
「我提醒过很多次了,不要再厅堂奔跑,更不要喧哗,尤利。」
突然间,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牢牢抓住他的肩膀。在担任守卫的十年里,尤利已记不清被这只手臂扼制过多少次,不经大脑地就能反应出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雷恩!找你很久了!」
「你接受的命令应该是去底层抓捕入侵者吧?怎么又回来了?」
与尤利激动的反应不同,雷恩有条不素地单手绑起护手上的绳带,询问的语气中还带有些许责备。
「这个嘛……」
虽然不好意思开口,尤利还是脱下背着的长弓,平放在桌上。
「我的『一击必中箭』被轻易地挡下了啊。」
听到他的话,雷恩的眉头稍稍抽动一下。尤利的外貌或许并不突出,论身形也称不上健硕,但却他唯一认可的弓箭手,就凭借那一招即便相隔百米,也能绝对命中的箭技。
接着,他瞥了眼箭筒,又问道。
「你射出几支?」
「一支。……啊啊你先别瞪我,我那一箭可是近距离偷袭!而且报告上有说那个人类可以造出360度防御的冰墙,所以能挡住一箭,就能挡住一百支。」
「原来如此。」
将两支细剑别至腰间,雷恩完成了最后的准备。站直后超过一米八的体躯坚实而健硕,充斥全身的肌肉以及隐隐露出的伤疤,无一例外地体现其征战之老道。除开肉体,更有一股强的魔力源源不断从体表地溢出,单是这些经过克制后溢出的量,就远超过普通的守卫。
「久违地再配合一次吧。」
「喔~——前锋就交给你啦~『最强』的守卫,雷恩队长。」
******
「转啊转……转啊转……」
「晕了这么久,怎么还没醒来。」
转移到背上的少女仍旧处于昏迷状态,不时还发出听不清的喃语,仪垨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突破上。
「伊莎,能跟得上吗?」
「恩,可以。」
略微喘了口气,伊莎再一次施展『风行』。与脚下展开的魔法阵相呼应,纯白色的披风上亦绽放出若隐若现的青光,强化性质的魔力源源不断地流入体内,使得『风行』的效果足提升一倍。
闪过朝她飞来的四支箭矢,她不得不在第一百二十二树层停下来,累积起来的疲劳感在飞速地侵蚀体力。即便能够很好的控制魔力的流出,没经过多少锻炼,体力还是个大问题。
「休息一会儿吧。」
仅凭面色就观察出状况,仪垨立刻在伊莎身边落地,放置好露娜媞丝的同时在她们周围使用『隐』。
「没事的……我——」
「不用勉强,后面的路程还长。」
仪垨望了眼仍看不见头的树干,据他推测至少还有一百树层。不可思议的是,从五十层开始就不再能看到平民,也没有见到他们疏散的队伍。或许奥秘藏在树干内部,有时间的话真想去探寻一番,可惜现在连想的时间的没有。一股不同的、强劲的气息在逼近。
「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我引开守卫。」
一跃至一百二十四树层,将临时构筑出的冰剑粉碎、再构成,一把细长的冰制单刃剑重新在手中生成。仪垨在空中挥舞几次,确认新剑的手感。
「这把估计就没问题了。你可以出来了,多谢你的等候。」
「不用那把剑吗?」
从树干旁的侧门走出来的人影,指着仪垨腰间的包裹说道。
对方出现的那一刻起,仪垨就提高了警觉。眼前这名男性精灵有着兼具柔美和刚毅这两种气质的面孔。壮硕的体格配上超过一米八的身高,饱经锻炼的身体全部由肌肉构成,不存在任何过剩的脂肪,自然的就让人联想到千锤百炼的钢刃。
更令人在意的,是从他身上不断涌出的魔流,犹如利刃般凛冽,单是对视就有一股寒意袭卷脊背。
「不,还不是用到『她』的时候。」
「是吗?看来我也被小瞧了啊。」
下一瞬间,双剑出鞘,两道银白色的轨迹分别从上、下两个方向逼近脖颈和侧腹,过快的速度使得剑刃甚至有消失的错觉。仪垨急忙向后方滑动一步,用冰剑挑开上方的斩击,并且造出冰盾挡住另一剑。
剧烈的碰撞后,攻击没有停下,对方利用反作用力,扭转身躯,两把细剑交换位置再次劈下。仪垨迅速估测出剑的轨迹,右脚蹬地跃起,冰剑竖直保护右侧,同时空出的左腿擦过剑刃横扫踢向对方面门。男性精灵压低身姿,让踢腿从上方划过。
一轮交锋之后,双方马上向两侧退开。
「技术不一般呢,是队长级别的吗?」
「你也不赖,我承认你是个不错的对手。人类,你叫什么名字?」
「七叶仪垨。」
「我乃守卫队第三队队长,雷恩·贝烈冈。七叶仪垨,你到此处有何目的?」
雷恩垂下武器,虽然气氛在缓和了许多,也还是处在拔剑张弩的程度。而雷恩既然还会这么问,守卫也都还在进攻,就说明芬瑞没能传达到信息。这也不能怪他,一介小守卫要想见到大祭师确实不是易事。
问题触及到最为核心的部分,仪垨正色说道。
「我需要见大祭师一面,事情关乎世界的存亡。」
「看你的面色不像是个说谎之人。」
「那么——」
「但是,我身为队长,不可能这么简单地放你过去。如果你想要证明,就用剑来说话吧!」
说着,雷恩抬起双剑,右剑的锋芒直指对方。
「的确,有些时候言语是无用的。」
紧紧握住手中的冰剑,比平日任何时候都要握得更紧。
「来吧,七叶仪垨!为了你所追求的正义,堵上性命!」
「正和我意!」
即刻,第一百二十四树层,火光炸裂!
第六节
雪亮的剑刃几乎是贴着鼻尖挥过,咫尺的距离下,席卷而来的狂风刺激着每一处毛孔。眼角的余光中,一小束仍在飘动的黑发被果断地削去。确认躲过之后,就不容许再浪费哪怕丁点注意力。左手搭住右掌,冰剑在双手的把持下准确无误地与另一把细剑交锋,转动剑身使得两把剑并未因冲撞而分离,而是向着对方的剑柄滑动。
剧烈地摩擦下冰剑溅出微小的冰屑,但分毫不影响性能,受损的部分也在毫秒内恢复原状。就这样仪垨突进雷恩的怀中,用分离出的冰剑用力横扫,却只挥中虚空。
雷恩在后跃落地的下一刻,马上转为冲刺。黄光一闪,风属性的附加魔法瞬间改变性质,转化为雷!雷不属于四大基础属性,是通过空气的摩擦产生静电而成,属于衍生出的高位魔法。
「噼哩」的电流激荡声,以及躁动不安的电火花,都在毫不保留地强调自身的威力。
雷恩的速度很快,在仪垨调整好姿势的时候他已经近在眼前。
「!——冰莲!」
巨大的冰之莲花在两人之间生成,同时也制造出距离,但是电流的威力还是透过冰莲,传导到手臂上。霎时间麻痹感传遍全身,导致速度慢了一拍。
硬生生地劈开冰莲,雷恩不落下一丝间隙,下段上挑。
浮在空中的身体停止不住,右手也来不及防御。更为麻烦的是,余光瞥见从高空射来数只银白色的箭矢,每一支都瞄准不同的死角——无法防御!很明显隐藏着的弓箭手就是瞄准这最佳的助攻时机。
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窘境了,仪垨急中生智,以最快的速度招出一把冰匕首,将它掷向雷恩,并且将魔力集中释放『风甲』。
进攻的细剑不得不转为防御,雷恩接下朝脸部飞来的匕首,却是正中下怀。触碰的瞬间,匕首发生爆裂,一朵盆大的冰花绽放开来,尖锐的冰刺划破雷恩的脸颊,暂时停止了他的动作。防下一侧,还有另外一侧。近十支箭矢精准地刺中仪垨,但是它们无一例外地,都只在他的周身擦出火星,发出嘶鸣声后被弹飞到一边,犹如是撞上坚硬的铁壁。
用手臂拭去渗出的血珠,雷恩反倒露出幸喜的笑容。
「是刚才的弓箭手吧,要是威力再强一些就棘手了。」
「亏你认得出来。包裹在身上的是风吗?在挡开我的同时还能做出强度如此之大的防御。看来尤利也帮不上忙了。」
他右手反握细剑,高高举起,示意尤利不需要再进攻。
「很不错啊,七叶仪垨!」
「说道实力,你也一样啊,贝烈冈队长。」
这一边,仪垨同样带着笑容。这无疑是一场堵上性命的战斗,但也是一场内心的交谈。剑的每一次交锋,就伴随着每一次的交心,无需言语,无需手势,对方的决意就很清晰地流进脑中。
冰蓝色的涡流顺着剑身,藏绕而下,剑技的交手已过,接下来便是魔法的比拼。
「这次换我上了。」
「来吧!」
猛一蹬地,树皮由于过强的冲击出现蜘蛛网般的细小裂痕,而突进的速度并未受到影响。一口气接近到一公尺内的距离,积聚着魔流的冰剑犹如新月落下。沿着剑刃划过的轨迹,空气瞬间冻结,一道月牙状的冰刃横空劈下。
雷恩立刻从侧面击碎冰的束缚,但周身还是受到寒气的侵袭,出现几块青色的冻伤。
对于真正的战士来说,这点小伤连瘙痒都算不上。黄色的魔法阵展开,雷鸣再一次响起,这一次的范围和威力都明显与先前的不同,遍布大气的静电使得每根毛发都直立竖起。
「这可不能让你放出来啊。」
仪垨本能地觉察到危险,步步逼近后退中的雷恩。凝聚更大量的魔力,直冲撞到上一树层的冰之月牙炸裂开来,整个一百二十四树层刹那间化作冰晶的世界。数不清的冰刺在同一时间对准敌人,而后在同一时间释放。
「三千冰岛!」
宛若暴风雨袭卷,耳畔中回响得只有激烈的碰撞声,爆炸的轰鸣。树层剧烈地颤动,视野里弥漫着碎裂后的冰屑,比起雾霭,更要朦胧上数倍,能见度降到不足半米。
持续了半分钟的攻击渐渐平息,冰雾还未散开,锐利而耀眼的黄色闪电就将其硬生生撕裂,怒吼的雷鸣甚至压过前一刻的冰暴。
遮挡物消失后,雷电才显现出其本貌,那是一把比人大出三倍的巨大雷光剑,激荡的魔流使得周围的空气都为之扭曲。
「试着接下这一击吧!雷瓦汀——!!!」
雷恩发出雄狮般的咆哮,雷之巨剑毫不留情地落下。下一秒,耀眼的闪光笼罩整个树层,不仅如此,连漆黑的深夜都被渲染上黎明之色。紧随其后的,是恐怖的震动,仿佛树层要崩溃了一般。
这一击,别说是人,连小山脉都足以劈得粉碎。冰剑碎裂的触感着实从手部传来,无疑是正中目标。但是随着尘埃散去,雷恩的表情转变为惊愕,而后是钦佩。正面吃下自己绝招的少年,如今正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雷剑的光辉散去,剑刃在咫尺的位置被迫停下,唯一留下的痕迹既是对方身上狼狈破损的衣服。
体力损耗大半,雷恩放弃似地席地而坐。
「服了服了。你是怎么挡下的?」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仪垨松了一大口气,同样瘫坐在地面。
「其实是赌了一把。」
他重复几秒钟前的动作,招出一根极细的冰丝,而这根冰丝仅存在毫秒,又马上蒸发。
「极寒的冰线有超导的性质,我就招出几根把雷剑的雷给导向地面,剩余的威力在破坏冰剑之后就不足以穿透『风甲』。只是个临时想到的方法,而且——」
仪垨的尝试不仅听起来不可靠,实施起来也很悬乎,成功的把握说实在,他自己也只有一到两层。失败了必然就会受到重伤,回想起来都觉得惊险。
「要是您没有收下留情的话,结果也就不一样了。」
雷恩身为双剑使,最后的『雷瓦汀』却只有一把,很明显的是有所保留。
下意识地触碰腰间仍旧包着的剑。
——或许下次还是要用些『她』的力量。
就在他感概时,雷恩豪放地笑起来,并用力锤了下他的肩膀,以示激励。
「不管怎么说,你都做到了。自豪吧!我承认你了,七叶仪垨。」
「谢谢,贝烈冈队长。」
「你是我承认的人类,所以叫我雷恩就好。」
「恩,那也请您称呼我仪垨。」
「那么——」
相互承认之后,雷恩撑地而起。
「接下来就由我带你去见大祭师吧,也省去很多麻烦。」
「真的?!那太感谢了!」
仪垨欣喜地站起,但是还未等他站稳身姿,一道红色的轨迹就从高空而下,犹如流星坠地。慌忙避开之后,仪垨定睛看向脚边,那是一把通体呈现红色的长枪,与鲜血的骇人之红不同,是一种带有威严和压迫感的赤红。
同时,从长枪投来的方向,传来低沉的女性嗓音。
「束手就擒吧!人类!」
一听到这股声音,雷恩就露出胆怯而无计可施的表情,用力挠着深棕色的头发。
「完了……最麻烦的人来了……」
第七节
拔起深深插进树皮的长枪,精灵女性将枪头对准两人,动作利落而且流畅。
风停之后才落整齐的红色长发下,是一张瓷器一般精致的白皙脸颊。丰满的双唇、高挺的鼻尖、细长的柳叶眉,以及清澈的双眸,无不透露出优雅的气质。外加上铠甲也掩盖不住的优美曲线,十个人中十一个人都会毫不吝惜地称赞其为美女。
而唯一与这一切不搭调的,是女性那毫无表情的冷淡,无愤怒亦无怜悯,给人以机械的无机质感。
「雷恩·贝烈冈队长,你为何不逮捕人类入侵者?还表现出亲近感?」
轻启樱色的丹唇,精灵女性不带感情地质问道。比起怒吼,反而更有威慑感。至此仪垨略微明白「麻烦」一词的意思了,强而有力,不近人情。不过,事实上还有所偏差。
雷恩胆怯地后退一步,同时回以赔笑。
「呀……这不是艾德琳小姐吗……这是有原因的……」
「贝烈冈队长,请称呼我为伊珥菲。」
精灵在姓名上的礼节和人类无异,关系一般的人以姓氏相称,比较熟识的人才会互称名。艾德琳·伊珥菲的冷淡使得雷恩又回想起悲伤的往事。
对,那是一段永远不希望回想起的记忆。
穿上不搭调的礼服,在一个星空璀璨的夜晚,成为队长的雷恩手握怒放的玫瑰,终于鼓起勇气,在犹豫了近十年后,于众人面前向艾德琳下跪求婚。
结果——
「嗷嗷嗷——」
不堪痛苦的回忆,雷恩突然趴到地上翻滚起来。
「喂、喂……没事吧,雷恩队长?」
仪垨吓了一跳,俯下身询问,但沉浸在伤感中的雷恩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仍旧掩面哀嚎,他的耳中现在只回荡着某位女性不带感情的回答——「很抱歉,我无意男女之情。」
「呜呜呜呜……」
「……」
看样子要恢复需要相当的时间,仪垨不再对他抱期望。另一方面,艾德琳则完全无视了他们之间的异变。
「人类,虽然不知道你是用何手段蛊惑贝烈冈队长的,但是到此为止。」
话还未落音,赤红的枪尖划过半弧,被斩断的空气发出「嗖——」的嘶鸣。这是不带杀气的一击,却绝对致命。几乎是靠着本能后退开,脖颈侧面还是被刻下一道细细的血口。
仪垨伸手摸向伤口,黏湿的触感宣告攻击的成功,冷汗开始渗出。与以往遇到的对手都不同,这名女性的利刃不带有丝毫戾气,对于己方来说,那身姿就犹如高洁的女神,但对于敌人,无疑是死亡的化身。
危机感不再发挥作用,只能完全依靠双眼来判断。
「冰之长枪。」
以对方的武器为模版,手中凝结出两米长的冰蓝长枪,不是最为擅长的武器,但也比使用弱势的剑要好得多。
「伊珥菲队长,我并无恶意,实是有重要的消息要向大祭司传达,这点雷恩队长已经确认过了,所以能让我过去吗?」
虽然摆好架势,仪垨还是不愿再战斗,希望艾德琳能够通融。可惜难以如愿,对准他的枪尖丝毫没有放松。
「你的身上的确不带恶意,但是我乃守卫队一队队长,除非收到指示,不能让任何人通行。」
仪垨叹了口气,嘀咕着「那就没办法了」,展开『风行』。
空气的流动微微颤动一下,赤红的枪尖已近在咫尺。将头部侧开分毫,枪头穿过发梢,带去几丝黑发,同时用抢柄击打艾德琳的侧腹。对方身为女性这点还是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仪垨在不自觉中就放弃了用枪头攻击的想法。
艾德琳似乎不在意这个细节,她很清楚地看到仪垨露出的破绽。紧接着,长枪的末端狠狠地陷入仪垨腹部。
「唔……」
仪垨向后酿跄几步,不过艾德琳没有趁胜追击。
「人类,为何使用枪柄?是因为我乃女性吗?」
内心不大愿意承认,但事实摆在面前,仪垨也只能点点头。
「这个嘛……」
「请抛去这样的想法,否则你会死的。」
即便话语中提到「死」一字,艾德琳的身上一样感觉不到一丝杀气。
「舞动的炎之精灵,顺从我的旨意。」
悦耳的吟唱声拂过,下一瞬间,仪垨就明白,眼前的精灵女性的确容不得多余的留情——游蛇般的灼眼火花突然间燃起,眨眼间赤色长枪就化作一把炎之长枪,骇人的热量竟将数米外的水洼都沸腾蒸发。
还来不及多感慨,暴风雨般的突刺就猛烈地袭来,飘舞而起的火光,宛若一朵绽放的炎之花朵。眼、口、鼻、肩、臂、腿,只要是身上的部位,都被锁定为炎花的目标,速度之快竟让长枪看起来有十把之多。仅在几秒之间,就已挡开数百次突刺。
单论速度还不至于棘手,但是每一击都蕴含着不容小觑威力,剧烈的振动不断传向手臂,渐渐地竟开始发麻。仪垨诧异到,那详细的胳膊中,是从何处迸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相性极差,受到火焰侵蚀的冰枪,冒出大量水汽,并发出「呲呲」的哀鸣,这是在宣告瓦解的危险。
三秒,不,再过两秒,冰枪就会碎裂。仪垨向后跃开几米,想脱出炎枪的攻击范围,但马上又被追上。渐渐地,被逼上绝路。
「——」
不再犹豫,高喊咏唱之名,剩余的冰屑炸裂开来,形成一多巨大的冰之莲花。
「没用的。」
媲美铁壁的冰莲顷刻间被炎枪从中间贯穿,然而冰莲之后,艾德琳捕捉到的,是随风飘舞开的白色绷带。
犹如是受到千年禁锢的魔流爆发开来,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冻结,包括长枪上的炎之花。
艾德琳惊愕地停下动作,眼前这名少年已经不再是先前的少年,柔和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不可言喻的压迫感,连呼吸都带有凛冽的威严,如同是冰之君王降临!
这是她第一次产生动摇,五十年里,她还从未见到过如此强大的魔力。
——不、不可能!
——人类怎么可能拥有这种魔力?!
但她见到的不是幻觉,也非梦境,收缩的瞳孔捕捉到少年的动作,缓缓地,仿佛是定格的幻灯片——腰间的长剑一分一毫地出鞘,雪亮的银光照亮黑夜。
——必须动起来!否则会被杀掉!
大脑不断地发出警告,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僵硬在原地。
——要死了!
连哀嚎都发不出,艾德琳眼睁睁地看着白色的影子近到眼前,挥起白剑。但是,无论是痛楚、还是死亡都没有到来。剑刃,在脖颈前方毫米处停止。
「是我赢了,伊珥菲队长,能让我过去了吗?」
仪垨宣告胜利般地,发出疑问。
「……」
艾德琳跪坐在地,却不作回答。自尊心告诫她失败的事实,必须让少年过去,而另一方面,责任感与荣耀感又驱使她,即便死战到最后一刻,也不容妥协。
死死咬住嘴唇,颤抖的右手再一次握起长枪——比起生,她选择死!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的声音让她的这份决意悉数破裂。
「停手吧,艾德琳·伊珥菲队长。」
她瞪大双眼,看向那名几乎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少女——艾格诺尔·芬妮。
第八节
——乌拉诺斯?!
仪垨脑海中浮现出那名梦中见过几次的身影,乍看之下两者是如此的相似。相近的容貌,以及同样是翠绿色的眼眸和长发,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不是。
细看几眼之后,差别就显现出来。相较乌拉诺斯的神秘,这名精灵女性有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仪垨将目光定在对方的衣着上,那是一件装点有金色镶边的纯白色长袍,一眼就联想到神职工作。
——大祭师?不对。
隐约中有些趋近,在逻辑上却行不通——大祭师不会离开树顶。而他的疑问在一秒之后就得到答案。
「艾格诺尔阁下,为何……您会出现在此?」
艾德琳调整好姿势后,恭恭敬敬地询问道。
「艾格诺尔……」
听到少女的姓名,仪垨小声地嘀咕一句,如果没有记错,莉莉和他说到的姓名是伊瑞米·茵迪斯。
「艾德琳队长,不用多礼。」
艾格诺尔带着微笑说道,而后看向仪垨。
「七叶仪垨,我是代替伊瑞米,前来迎接你的。」
「!」
艾德琳颤抖了一下,艾格诺尔的话意味着那名少年之前所说的全部属实,那么阻拦他的行为,除了是违抗大祭师的旨意又算什么呢?
「万分抱歉,艾格诺尔阁下,我——」
「没有关系,没有提前通知属于是我的过失,比起我,你需要道歉的另有其人。」
说着艾格诺尔指向仪垨。
——又是不擅长的场面啊……
仪垨略微难为情地接下艾德琳的歉意。
简单地串联思绪,看来这名叫艾格诺尔的女性地位很高,似乎是在大祭师身边工作的人,而且在他自报之前就知道他的姓名——不需要再多疑,遵从她的引领就可以到达树顶。
「那就麻烦您了,艾格诺尔小姐……不知可否直呼姓名。」
「不用拘谨。」
直到他们离开,躺在地上翻滚的雷恩还没从打击中恢复。
******
再次回到伊莎和露娜媞丝所在的地方,感觉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其实只有十分钟之久。
「仪垨哥哥,你没事吧?」
看到仪垨风衣破损的样子,伊莎露出一脸担忧的样子。仪垨微笑着摆摆手,向风衣注入微量的魔力。
发出摇曳不定的荧光,风衣仿佛被赋予生命般,开始自动修复破损处。不到十秒钟,就恢复到原先纯白无暇的样貌。
「很奇特的魔法。」
目击全过程的艾德琳端详着风衣,打心底地赞叹道。
「恩,即便是我们精灵也做不出一样、哪怕是相似的衣物。」
艾格诺尔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活性化的魔法,稍微起了好奇心。
「七叶仪垨,可否冒昧询问它的来历?」
「一个朋友送的,她的确挺特殊的。」
仪垨耸耸肩,轻描淡写地带过。并不是他不感觉风衣珍贵,或是不屑回答,而是由于莉莉要求不过多提及她的事情。
艾格诺尔一眼就看清缘由,便不再多问。此时,她注意到一脸欲言又止、跪坐在名为伊莎的人类少女旁边的女性。那是一名不熟悉的精灵,应该就是伊瑞米交代的女性。
「你就是露娜媞丝·伊西莉安吗?」
缓过数秒钟,露娜媞丝才反应过来是在和她对话,慌忙点头肯定。
「很抱歉,一般人是无法前往『云端亭』的。」
「!……我——」
露娜媞丝露出近乎绝望的表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到这里,却因为规定不能继续前进。压下想要涌出的泪水,她张开准备驳辩。而在那之前,艾格诺尔又继续说道。
「但是,伊……大祭师让我传话给你——『缘未終,请遵从心之指引』。」
「……」
那一刻,露娜媞丝的眼角泛出了泪光。
——那个人,真的还没有死……太好了……
「谢、谢谢……谢谢……」
打心底流露出的感情,孤独、痛苦、屈辱、憧憬、爱慕、感动,六年来的情愫交织在一起。现在,不再需要迷惘,不再需要忍受,她已有了前进的目标。
艾格诺尔轻轻点点头,示意雷恩送她回去。
「谢谢你们……仪垨,伊莎。」
临行之际,露娜媞丝仍不忘涓然道别。对她而言,若不是他们的出现,或许永远都无法走出自我封闭的阴影。
「太好了呢……露娜媞丝小姐……」
伊莎受到气氛的影响,也抹起眼角。
仪垨默默递出手帕,却不想被伊莎一把拉到一边。
「仪垨哥哥,你一直提到的那个朋友是谁?」
不知为何,伊莎的腔调似乎还带有些愠怒。仪垨稍微想了想,这件事的确该和伊莎提一提,不过还不是现在。
「嗯……说来话长,这件事以后会慢慢告诉你的。」
「呜——仪垨哥哥每次都是这样……」
即便伊莎不悦地鼓起脸颊,仪垨也不再回答。
有了艾格诺尔带路,仪垨等人也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走进树中。穿过数米厚的树皮部分,曾经的疑问同时也得到答案——『艾玛·扎克特』的树心是空的,并非人工挖凿,而是天然形成的空穴。周边则应该是人工地修剪出条条穿插的道路,至于住所,是挖凿树皮制成。
中央的空域部分极其广大,目测其半径至少也有数百米。整棵树由上至下几乎是贯穿的,每隔数十米的深度就有一层类似隔膜的平台。
惊愕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余,仪垨的注意力焦距在空中漂浮着的小平台上,每一个大约可以站立十人之多,并且仅在可见范围内,总数目就超过两位数。
见识过空间移动的树木,再见到可以漂浮的台面就不再觉得不可思议,只感叹精灵族的魔法之奇妙。
——看来这就是撤离时使用的工具。
接下来的形成也证明了这一点——他们便是使用这些画有魔法阵的平台上升至树顶。
不过中心部分未直达顶端,而是到达第二百二十九树层,最后一层需要从外部步行。
「艾格诺尔阁下,我将在此待命。」
不轻易前往顶层似乎是一项铁则,艾德琳握着长枪站立于通道正中,实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场。
「恩,麻烦你了,艾德琳队长。」
盘旋而上的通道没有多长距离,不到一分钟,『云端亭』的入口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还未进门,就有一名少女从中走出,庄重而柔和的声音宛若天籁。
「终于见面了,终结命运的『冰』。」
第九节
少女微微扬起嘴角,以最小的弧度,用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缓缓说道。
触电般的感觉突然间滑过全身,分不清是记忆深处隐藏的秘密被唤醒,亦或是言语间暗含的深意引起共鸣,仪垨感觉眼前似乎闪过一片雪白色的画面,一名如雪般纯白的女性与单膝跪地的少年立下誓约。幻影仅仅存在了不到一秒钟,转瞬而逝。
仪垨轻轻按压额头,确认自己还是清醒的。那副场景并不陌生,自己也曾出任画面中的一员,只是幻觉中的那名少年并不是他。
看到他的反应后,少女不作解释,带着微笑转身走进门中。
艾格诺尔示意他们一同进门。仪垨舒出一口气,对紧张到不知所措的伊莎说道。
「走吧。」
「嗯……恩。」
房中的布局极为简洁,一张木桌,几把木椅,除此之外看不见其它用具。木桌上放摆放着四个木杯,全都沏上了清茶,冒着袅袅的水气,很显然是恰到好处地贴合时机。
「不用太拘谨,『冰』。你是置身世外之人,不该受到无意义的礼节拘束。请坐吧。」
说着,少女在内侧的椅子坐下。
「虽说我不属于任何一边,必要的礼节还是不敢舍去呢。可以的话,还请您称呼我「仪垨」,『冰』这个字说到底也不属于我。」
仪垨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像少女那样不露声色的作风也是他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况且她们的尊容实在和乌拉诺斯太相像,很容易地就回想起被调侃的桥段。
「你言重了,仪垨。既然那把剑已经托付给你,你就已经继承了『冰』之名。」
虽然少女没有妥协他的说法,倒是遵从了他的意见。这时艾格诺尔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了些什么,少女恍然大悟似地补充道。
「哦,失礼了。我还未自我介绍,我是精灵一族的现任大祭师——伊瑞米·茵迪斯。不过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本以为大祭师的话语都充满着深意,没想到也还是能进行普通的对话,仪垨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恩,莉莉……莉安西亚·莉兹帕格告诉过我。」
「莉安西亚·莉兹帕格……『最后之龙』吗。不仅继承『冰』的意志,还受到『最后之龙』的托付,看来持续了数百年的黑暗真的能够在这个时代终结。」
伊瑞米闭上双眼,像是在感受这一刻一般,不带情感的微笑此时赋予上些许欣慰。
仪垨静静地看着她,从简单的对话中可以得知,伊瑞米已预见他的到来,那么此行的目的应该也预见到了,这样的话要交谈的内容就很清晰。
待伊瑞米重新睁开双眼后,仪垨说道。
「大祭师——」
「我希望你也可以直称我为伊瑞米,要知道,现在能和我处在对等的位置上说话的人,除了艾格诺尔就不再有其他人了。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拘谨。」
「这怎么行——」
艾格诺尔对于伊瑞米这样的请求有所芥蒂,不过伊瑞米马上制止了她。
「艾格诺尔,若要真说起来,仪垨对于世界的重要性要远大于我。我只是个『预言者』,而他将会是『终结者』。」
「可是……好吧,我知道了。」
被说服的艾格诺尔对仪垨行了个歉礼,退至一边。
「请原谅我的妹妹,她还不能理解你的使命。」
「你这么说我也……恩,好的。」
两人是姐妹的事实带来的冲击性并不大,毕竟容貌是那般相近。在稍微思量之后,仪垨决定不深究这件事,转而回到原本的话题。
「伊瑞米,我此行的目的想必您也知道了。」
伊瑞米点点头表示肯定。
「『潘多拉』原本就是我们精灵族犯下的罪孽,如今我们有责任挽救事态。但是,如你如见的,过去五百年,精灵与人类的仇恨依旧不减,六年前那件事……连我也无力阻止……」
伊瑞米垂下头,可以看见放置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拳。那是对没有履行职责的悔恨,以及对自身无力的愤恨。
「你所想象的人类与精灵的合作,将是一条很艰辛的道路。」
「可如今没有其它方法!如果人类与精灵不能站在一起,这个世界很可能……」
说道这里仪垨停下了,他看向身旁惊讶到说不出话的伊莎。
——也对,这些都没有和她说过。
「抱歉了伊莎,还没有和提过这些。」
「没事的,仪垨哥哥。」
似乎是认为自己呆在此处会影响谈话,伊莎起身想要离开。这时伊瑞米突然说道。
「请等一下,名为伊莎的少女。」
「咦?我、我吗?」
对着惊慌失措的伊莎,伊瑞米和蔼地说道。
「伊莎,你的身上一样蕴含着足以改变命运的力量,当你真心期望之时,你就能觉察到那股它。」
「哦、嗯……」
并不能明白伊瑞米话中的意思,伊莎含糊地点点头,在艾格诺尔的引领下走出『云端亭』。
「伊莎身上的那股力量是?」
直到她们离开,仪垨才向伊瑞米发问。在他印象里伊莎只是个普通的女孩,不仅是过去的几年,在最近的相处中也没发现特别之处,那么伊瑞米提到的力量究竟是何物?
但对于这个问题,伊瑞米只是摇摇头。
「我无法断言,可以确信的是其本质圣洁。」
「这样啊……那关于人类与精灵的合作……」
仪垨再次重回原来的话题,伊莎的事今后留心些就行,现在关键要解决要紧事。
「仪垨。」
伊瑞米用那双仿佛能看清一切的翠绿色眼眸注视着他。
「虽然我做不到,但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引导他们走向新的时代。」
「可——」
「你所需要的,是一个契机,将命运引领回正轨的契机。」
「那么那个契机是?」
再一次地,伊瑞米摇头。
「很抱歉,我的力量还不足。」
能够追溯过去,却不能知晓所有;能够预见未来,却不能看清一切。因为她是还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无法超出世界的范畴。
接着,伊瑞米忽然间站起。
「请跟我来,仪垨。接下来还有些话,我将在『言叶之间』告诉你。」
第十节
言叶之间,是能够将言语化成现实,即实现言灵的地方。言语是具有力量的,脱口而出的话语附加上某些条件,就会变成言灵,强大的言灵甚至能够改变命运。
「仪垨,你认为『魔法』是什么呢?」
犹如沐浴星空的房间中,巨大的琥珀色水晶倒映着两人的身影。指尖轻柔地抚过水晶光滑的表面,伊瑞米向着背负『终结命运』之任的少年发出询问。
「……」
答案并不存在于心中,甚至从最初的最初开始,就不曾思考过,只是理所当然地使用着,认为是上天的馈赠,或是从属世界的法则。
仪垨选择缄默。
「魔法,亦属于言灵。」
沉默的时间仅停留了数秒,原本这个问题就不是出于为难,而是希望对方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伊瑞米开始解释。
「所谓魔法,既是利用言灵与元素的精灵们签订契约。」
「那么——」
仪垨下意识地发出疑问。契约必定是双向的,精灵们提供操控它们的权利,那么它们索要的代价是?恶寒霎时间游走。无论是自己,还是其他使用者,都是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况下使用魔法的吗。
「不用太紧张。」
伊瑞米看出了仪垨的动摇,露出浅浅的笑容。樱色的薄唇微微吐露词句,一簇小小的浅绿色篝火在掌心燃起,魔流的波动极小,却清晰可见。
下一刻,仪垨明白了其中的真谛——燃烧的,既是魔力。
「如你说见,精灵们需要的回报便是我们体内的魔力。」
仪垨颔首点头,而伊瑞米继续说道。
「但是,仅仅如此仍然不够。」
不够的,便是魔法的诞生。为何创始魔法的不是人类,而是精灵?为何魔法的历史仅有千年,而无论人类、亦或精灵的文明则有万年之长?
答案便是媒介。沟通两者、维系契约的媒介。
这时候,仪垨隐约间预料到了,不为人所知的真相。
「直到千年前,魔法都不曾出现于世,人、精灵,都无法使用魔法,也无法感知元素们的存在。改变这一切的,是第一百一十一任大祭师——克罗托·茵迪斯,通过圣物『潘多拉』。」
「『潘多拉』……」
一切的开端,一切的渊源,也是将要终结一切的元凶。仪垨蹙眉喃语着这个名词。
「精灵们很快便接受了大祭师带来的恩惠,并且将签订契约的言灵传授给人类。通过两个种族间的交融,新的文明几乎是在顷刻间建立,以曾经想象不到的速度发展着。直到六百多年前。」
伊瑞米露出悲伤的表情,挥去绿火后的手掌握拳紧贴胸口,罪孽感所带来的苦涩渐渐在口中散开。那是一段谁都不愿提及的黑暗历史,甚至连眷顾世界的龙族都因此离去。阴影剁下的伤口即便过上数百年也不曾消退,只要灾祸还在肆虐,遗忘就不可能实现,直至终结。
然而,仪垨又发现新的问题——话中的时间与自己的认知相去甚远。
「请等一下,伊瑞米小姐。六百年前是……难道『潘多拉』的暴走不是七百多年前吗?」
伊瑞米没有马上作答,在空中拂过的右手犹如拨动琴弦,随即一副狭长的画卷至手边展开。
「格鲁尔,凯蒂斯特,亚修德,隆威特,尤斯普利顿……以及兰诺斯,历代艾尔尼克的君王。」
仪垨愣愣地看着画卷中记载的年份,以及统治朝代的君王之名,从新历1年开始,直到——
「空白?」
狭长的画卷中最格格不入的一块,仿佛是被生硬地削去——从新历265年至新历365年,期间毫无记载。
「这段时间,是不存在的。」
与面无表情说出事实的伊瑞米截然相反,仪垨的心里卷起轩然大波。不存在?是指历史被抹去了?还是说……
「并非是世界的时间轴出现扭曲,而是人类的这段历史是『空白』。自『罪孽』至今,精灵的记载是672年。」
「那么……是有人故意弄错了年份吗?」
仪垨稍稍平静下来,可想到的推测又不切实际,怎么可能凭空让年份跳跃一百年之久,人们不会觉察到吗?不……或许可以。如果是那些家伙——『七罪』背后的那个人的话。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段历史决定了命运的走向,你需要自己去探寻。」
「……这样啊。」
仪垨勉强地挤出笑容,而他真正得知那一切的背后、被历史掩埋的真相时,又是一段时间后的事情了。
「对了,伊瑞米小姐。接下来是我个人的问题。」
在包含了职责的对话告一段落后,仪垨稍微有些难为情的提道。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是乌拉诺斯,那么身为『大祭师』的伊瑞米或许知道回去的方法。这也是他来此的第二个目的。
「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吗?」
「是、是的。」
但是,事实并未回应仪垨的期待,伊瑞米面露难色地摇摇头。
「很抱歉……虽然我任职大祭师已超过百年,却还是无法像母——乌拉诺斯那样成熟。」
「不,没什么,本来也不是抱有很大期望……」
仪垨也不清楚自己随口说出的附和是什么,只是又一个希望破灭难免会感到消沉。
「不过,那个人的话……乌拉诺斯的话,或许能够给你答案。」
「!」
「可是她已经消失了一百多年,连生死都无人知晓。」
伊瑞米的话中听得出些许愤怒,并非怨恨,而更像是担忧。毕竟那个人是在雨夜,什么都没有和她们说,就离开了艾玛·扎克特,离开了精灵,连同大祭师一职一同抛下。
「不,乌拉诺斯小姐的话,还活着。」
听到未曾预见的事实,伊瑞米稍稍瞪大了眼睛,随后转而露出柔和。
「是吗,母亲她……」
「……」
不小心听见对方小声的喃语,仪垨决定不作打扰。就算一开始就觉得她们很相像,有那种可能,在得到证实的时候受到的冲击还是不小。
仅仅过去两秒钟,伊瑞米又恢复到原先身为大祭师的表情,除此之外还带上了一丝严肃。
「仪垨,我明白你想要回去的心情。但是,来自异界并不意味着你不属于这里。」
「!……」
仪垨保持沉默,脑中回想起的是曾经『闇狩』的战友,修斯,奈特,萨姆,阿雷特,以及照顾自己的芙兰修女,只相处过半年却很愉快的西尔维娅。那一个个身影,都是自己活在这个世界的证明。
从何时起,回去的愿望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只是觉得有这么一件事需要解决。
「谢谢。」
这是发自内心的感谢。显而易见的事实,却是在被正式告知之后才恍然大悟。
伊瑞米微微点头。
「最后,这是警示——不久,不可回避之『抉择』将会降临。」
「……铭记在心。」
离开言叶之间之际,仪垨很清楚地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祝福,圣洁而温暖——「愿茵迪斯之光,保佑迷途的旅人。」
第十一节
从言叶之间出来后,已经临近黎明。初升的朝阳刚刚冒出橘黄色的半弧,映衬蔚蓝色的天空,被镶上金边的云彩仿佛是一座座浮空的虚岛。这可是位处数百米的高处才可能欣赏到的绝景。
仪垨稍稍驻足了片刻,四下除了风声就是一片寂静,本以为伊莎和艾格诺尔等人会在门口等候,看来是去了其它地方。
脑中的情况差不多也整理清楚,暂且就先呆在『艾玛·扎克特』等待大祭师等人做好精灵的思想工作,之后再去寻查五个『潘多拉』碎片的下落。至于回去的方法,只好放在一切安定之后了,或是在下次偶遇乌拉诺斯的时候询问她。
「哎,要做的事情还真多。」
仪垨时隔许久地搔了搔头发,不过心中意外地丝毫不觉麻烦,也没有想找人抱怨的念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责任感吧,毕竟这些事都必须由他来做。
「对了,还是要再感谢下露娜。」
既然入侵者的嫌疑已经洗清,就不再需要太在乎行动。没有那个少女的帮助的话,不伤及无辜居民到达巨树的可能性真的很小,分别的时候太匆忙而没有好好地道谢,现在再补偿应该不算太晚。四处逛逛找个机会感受精灵的文化应该对今后也后不小的帮助。
「顺便再向她了解一些近况吧。」
这样想着的同时,仪垨纵身跃下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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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仪垨和大祭师伊瑞米谈论重要话题的时候,伊莎原本是想要在入口处等待,不过另一方面又想着,好不容易来到精灵的国度,希望能体会一番异域的文化。在两难的踌躇之间,不擅长隐瞒心境的表情很轻易地就被艾格诺尔看出,于是她提出带领伊莎在『艾玛·扎克特』巡玩一圈,也算作为没能及时停下守卫行动的赔礼。
刚到达第一百九十九数层,既需要申请面见才能通过的分界层,伊莎便发现了一名并不陌生的男性。
「啊……这不是芬瑞先生吗?」
被搭话的男性抬起头,一开始是诧异,或许他根本没预料到在此处会被搭话,况且还是不熟悉的人。而随着拼命搜寻的记忆中显露出对方的身影,他半是惊讶半是惭愧地站起蜷坐了数个小时的身体。
「这不是……很抱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在停顿了数秒钟后,芬瑞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听过眼前少女的性命,心中又添上一份愧疚。
伊莎倒是不带半点介意,即便几个小时前对方还曾刀剑相向。能遇到半算是认识的人,她只觉得很开心。更重要的一点是,只要是认识的人,她就能够放开怀地交流,可惜不在场的仪垨没能看到这点。
「您不用道歉,芬瑞先生,是我还没介绍过自己。我的名字是七叶伊莎。」
「哦……那、伊莎小姐,你出现在这里就表示——」
似乎是不擅长和异**流,芬瑞的语气仍旧很生硬,不过也足够表明意思。
「嗯,已经解开误会了。谢谢您,芬瑞先生。」
「啊……不……我什么都没做……」
芬瑞不好意思地回应道,毕竟他只是一个职位低到几乎微不足道的守卫,连提交的申请是否传达到大祭师手中都难以得知,直到现在,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紧接着,当他看到伊莎身后跟着到来的女性时,方才消失不到两秒钟的紧张感又再次提起。
「芬妮大人……您、您好。」
他慌张地行礼,这才从余光中注意到周边的守卫都已经散去。
「守卫芬瑞,对于你的行动我代表祭师茵迪斯表示衷心的感谢。能够不被愤怒和憎恨迷失双眼值得称赞,这点希望你也能继续保持下去。」
没有摆出高位者的态势,但艾格诺尔的话语无疑如宣判降临一般神圣。与同自己对话的时候完全不同,庄重而肃穆。
——这就是身居引导之位者的姿态啊。
惊讶之余,伊莎默默地感到钦佩。
「明、明白了。」
这之后,芬瑞也就没有继续待在此处的意义,再次行礼之后,他与两人别过。
「那么我们继续走吧。」
重新摆出柔和的笑容,艾格诺尔对伊莎说道。
******
顺着无意间记下的气息,仪垨来到的是一处位于居民区外的旷野。很难想象在这样一片茂密到几乎无缝的森林中,会有着这样空旷的地势。
稍向前走几步,眼前的景象则更是令他感到惊讶,那是一片五彩斑斓的花海,将一座小山丘包裹地严严实实,如果不仔细看,甚至无法发现其中蜿蜒而上的小径。
仪垨走近花海,俯下身轻触身前娇翠欲滴的花朵,饱满的花茎微微颤动两下,而后重新调整身姿,将已经绽放开的花朵对准初升的朝阳。勾勒着美妙图纹的花瓣上还残留有几滴露水,倒映出金色的阳光。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漫山的花朵都随之飘摆,掀起层层波浪,仿佛是置身于花的世界中,夹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无论多么焦躁的心境,只要沐浴在这片天国般的景色中,不消片刻,留下的便仅会是难以置信的平和。
如果是野花,不可能会有如此完美的状态。仪垨向着花海深处走去,很快便看到了它们的照顾者,那抹翠绿色的身影。
不过仪垨并不准备开口打扰,少女——露娜媞丝正闭着双眼,蹲坐在一个类似墓碑的十字架前祈祷着,那肃穆的氛围绝不容易轻易的亵渎。
或许那十字架就是一个墓碑,前方还摆放着刚采下的鲜花。
过了不知多久,露娜媞丝完成了祷告,站起身。
「这里,其实已经可以不用来了呢。」
她低声地说道,却并未转过身,像是在向仪垨阐明,又像是在向墓碑祭奠着的某人传递思念。
「谢谢你,仪垨。」
突然间,她转过头来,翠绿色的发丝随之飘动,裕泣的脸颊上又显出衷心的笑容。
「如果不是你,或许我一直没有办法踏出那一步。」
害怕猜想的实现,害怕曾经见到的一切便是结局,因此选择不去得知,将自己埋藏在名为未知的保护壳中。而现在,她终于能为了再次与所爱之人相见,跨出决定性的一步。
「谢谢。」
仪垨始终没有出声,默默地接受了少女的感谢。
同时,一道晶莹的、饱含欣慰的泪水从少女的脸上滑落,伴起飘舞的花瓣,映衬着墓碑上显出斑驳的姓名——莫尔西本·弑·萨拉拉。
第十二节
正如暴风雨的前奏是难以置信的平静,灾难的阴影,正以平和为掩盖,悄然地伸向易碎的命运歧点。
「这里就是肮脏的精灵老鼠们藏匿的老巢?切,竟然躲得这么隐秘。」
身着白色上衣的男子一脸鄙夷地俯视着『艾玛·扎克特』周边的城镇,那副身姿仿佛是在瞪视渺小的蝼蚁。仅仅一眼,他就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对于连性命都不值得去收割的存在,他一向显露着傲慢的态度,就算对方是他们的起源——『潘多拉』的造主。
「诶~我倒是觉得这个地方很好呢,好到让人想把那些精灵全部杀掉~」
回应白衣男子咂舌的是一名身形娇小的女性,或者说少女。从外貌上判断至多不超过十二岁,然而与那仍带有类似稚气的气质截然不搭地,她的手中正把玩着一名男性精灵的头颅。
他们游刃有余的出现在此,绝不是守卫的疏忽,而是那些守卫在他们面前就形同虚设。
「这些都是多余的废话,『傲慢』。还有『嫉妒』,别玩了,准备执行任务。」
摆出首领般姿态的,是两人身后的一名魁梧男性。左右的腰间分别别着一把长剑,若不是因为他近两米的身高,恐怕剑鞘已经要拖到地上。除此之外,那古铜色的身躯散不断发出凌烈的气场,看似年龄超过四十,但无异是同行的四人中最为棘手的一名。
听到他指示般的话语,白衣男子——『傲慢』不悦地再次咂舌,却也不做反驳。少女——『嫉妒』则是笑着附和了一声,同时将定格在惊恐与不解的头颅丢到一边,像是抛弃玩厌的玩具,随后舔了舔手掌上沾粘的黑色血液。
「唔——一点也不美味,明明自称是什么四队队长的说。」
嫉妒皱着眉头,嘟起嘴表示不满,不过没有人作出回应。她也不在乎这种情况,向最后一名同行者搭话。
「奇怪耶,今天『懒惰』怎么一言不发呢?平时的话肯定是一边弄着头发一边抱怨说「啊、啊,麻烦死了,要么你们去吧我在这睡一觉」之类的。」
「哼,这蛔虫肯定是懒到连抱怨都懒得说。」
听到嫉妒的话,『傲慢』瞥了一眼一直蹲坐在地上、着装随意的男性,而后再次失去兴趣。
与之相对的,『嫉妒』满脸好奇地在『懒惰』面前蹲下,苍蓝色的长发呼扇呼扇地上下晃动,犹如是一对发现奇异物品的狗耳。
「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看到『懒惰』依旧没有反应,『嫉妒』直接用娇小的手掌磨蹭起对方的头发,本来就散乱的头发也因而变得更加邋遢。终于,『懒惰』一脸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
「好了好了,你这家伙真麻烦啊。」
虽然叹着气,他却露出了与自己所赋予的姓名完全不相符的表情——兴奋的嗤笑。
「呐呐,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熟悉的魔力……不过是几年前的孽缘罢了。」
口头上这么说,却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破坏的冲动,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暴怒』,计划就交给你们了,我得去确认一下。」
话还未落音,『懒散』的身影就化作雾气散去踪迹
深知其个性,原本就未将他纳入主要计划中,因此身材魁梧的男性——『暴怒』带着一成不变的表情,向着剩下的两人下令道。
「十分钟内完成计划,开始行动。」
「呜……真是的,本来人家还想尝尝大祭师的味道的说。」
虽然末了极不情愿地抱怨了一句,『嫉妒』还是顺从地向着预定的目标跃去。
鲜血的腥气,随即在整片森林弥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