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重逢与责任与抉择

作者:岚の影 更新时间:2013/12/30 21:37:11 字数:30343

第十三章 重逢与责任与抉择

第一节

屡屡硝烟从村庄中升起,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硫磺味。被熏黑的墙壁一侧,散乱的粮食与杂货仍在燃烧。蔓延到房檐上的火苗明灭不定地闷烧着,不一会儿,支撑不住的木梁便垮塌下来,扬起一阵夹杂木炭的灰黑色尘土。

也就只有这类一瞬即逝的骚动,能够暂时打破死一般的寂静,而这个村子,却已经是在真正的意义上死去——它,被毁灭了。

把手指探在鼻腔前方,丝毫感觉不到气息的波澜。紧接着,顾不得纯白的风衣沾染上黑灰,俯身将外耳贴在胸腔上方,可惜那象征生命的跳动不再继续。其实使用魔法就足以辨别是否死亡,接下来的行动仅是程序般的步骤罢了,或者是寻求一丝侥幸。

黑发的少年收回身子,对着后方两名少女无奈地摇摇头,示意最坏的结果。有着一头粉色长发的少女得知消息后露出悲伤的表情,双手抱于胸前,作出祈祷的动作。另一名少女,则继续向前走去,希望能找到哪怕一名幸存者,而无力低垂下的尖长双耳无声地述说着她现在的心境。

看着那微微摇晃的背影,少年知道她是在逞强,并且已经到达极限。毕竟是连续三天没得到休息。

「露娜,你休息一下吧。」

「不,我……好吧……」

精灵族的少女,露娜媞丝·伊西莉安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因为造成惨剧的正是自己的同族,搜寻幸存者也算是一种救赎。但疲惫的身体发出抗议,沉重的眼皮使得视野昏昏沉沉,外加精神上的不断刺激,她勉强答应提议,就地坐下。

「仪垨哥哥……」

完成祈祷的少女,七叶伊莎以消沉的声音呼唤少年的名字,她也处于几乎累倒的状态,却仍不忘担忧他人。

「伊莎也休息吧,我进村子里再看看。」

与她们不同,七叶仪垨曾受过『闇狩』和『勇者』的训练,三天不眠连喘气的程度还算不上。

正是深知其中的差距,逞能只会起到拖后腿的反作用,伊莎点头后在露娜媞丝身旁坐下。在她的引导下,两人开始补充食物。

确认四周状况安全后,仪垨只身走进村庄的残骸。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栋只剩下下半部分的房屋,屋顶和两米以上的墙壁都被炸成一堆瓦砾,散落在屋内。仪垨走到屋门口,随手捡起一块砖头端详,想要靠简单地目视与触摸确定残骸的粉碎时间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运用上魔法就不同。

引发爆炸的魔法残渣很清晰地留存在碎裂处,不需要更深的判断,仪垨推断出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精灵族的先行部队本就不比他们快上多少,这样看来随时都可能接触。

抛下砖块,仪垨往前步入村庄深处。

一个小时后,他把最后一具被烧焦的尸体放置在村庄中部的一处空地上。并排摆放的一百二十七具尸首中,不少被烧成焦黑色。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尸体上有明显的碾压痕迹,估计是来不及逃出家门,被活生生的压死在自家的废墟中。余下的则无一例外,都是被利刃斩杀,即便是还处在襁褓中的婴儿,身上也突显着一道不忍直视的骇人刀痕。

仪垨静静地闭上双眼,为已故的无辜牺牲者默哀。有很大的程度上,他们会遭受这份劫难源于他的罪责,如果他能预料到、并阻止『七罪』的话……悔恨不可能换来重回,他现在能为他们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青色的魔法阵在平地上展开,半径超过五米的五角图案发出淡淡的微光,仿佛在为逝者哀悼。

「冰墓。」

而后,送终的话语落下,伴着吹拂过的寒风,一百二十七具遗体渐渐被白气包裹、凝结成冰晶的棺木,洁净地告别人间。

完成之后,仪垨呼出一白雾,想到两名少女要是得知村民无一幸存,会露出怎样哀伤的表情。可惜欲速则不达,他看了眼渐红的地平线,决定今夜暂且在村中找一处避风点休息。

******

轻微的振动传导到手臂,仪垨于黑暗之中睁开眼睛。振动还在持续,虽然微弱到几乎探察不出,可以确定振源正不断向他们靠近,那是人的脚步声。

两名少女仍旧相拥在一起,睡的很沉。疲劳促进下的深睡眠使得她们呼吸十分平缓,身体极度渴求着恢复而放松到毫无防备的地步,换作是在野外,或者他不在身边的时候,这样的状况是很危险的。不过仪垨也不会苛责到这时候去叫醒她们。

——等明早再提一提吧。

这样想着的同时,他的身影融入黑暗。

不消几秒钟,他就到达脚步传来的位置。利用『隐』藏身于墙壁背后,他悄悄展开二次侦察魔法『风脉』。

敌人一共六名,与『地测』感知到的人数无异。在静悄悄的夜里,即便相隔有百米之远,他们说话的声音仍能听的很清楚。大致推测出是掉队的精灵族侦察队成员,也不乏是特意分出来的小队。

再让他们往前就会走到己方的休息位置了,不可能放任不管。

仪垨吐了口气,以迅雷的速度闪身到六人的最侧边,对准最外围的第一个人后劲处一记手刀,高大的人影随即瘫软下去。倒地的声响还没传出,在黑夜的帷幕隐蔽下他已经来到第二、第三人的中间。那两名精灵士兵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意识就随着夜色黯淡、消失。

第四名士兵开始觉察到异样,他转头想要呼喊危险的来临,但保持着张口的姿势,他已经泛起眼白,身体向后倾斜。

最后两名士兵似乎反应反倒是最快的,凭借长期的训练他们本能地对危机作出反应,把手伸向腰间的佩剑。银白色的寒光发出摩擦后的嘶鸣,可惜反射出月光的一瞬间,他们还是没能看清袭击者的面容,甚至连对方擦身而过的微风都没能感知到,就握着半出鞘的佩剑倒向地面。

把六名昏迷的精灵族士兵搬运至就近的一处房屋中,仪垨简易地布下驱赶野兽的结界。虽然眼前的精灵都可能是杀害村名的元凶,又或者在之前的村子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但这是战争。他明白战争中没有绝对的善恶之分。

并且,他是人类不代表他站在人类一方,也不会站在精灵族一方,他的目的只有阻止战争,能够避免结下的怨恨就尽量避免吧。

说到底,最该接受罪责的或许还是他自己。

咬了咬牙,仪垨步向屋顶。即便上方是罕见的繁星漫天,也无心去欣赏。按照目前的状况,明日傍晚就能赶在先行部队前到达下一处地点,也有可能在中途就撞上。不管怎样,明天都是决定性的一天,不容许在方向择取上失误。

薄云飘过,借助苍色的月光,他顺着精灵族士兵前来的方向检索地图。布局已经明了,路径上最可能遭受攻击的下一个城镇只有一处,中立都市『摩伊拉』。

第二节

渐落的夕阳将赤红的余晖洒遍旷野,远处耸立着被染红的高塔,其下方既是目的地『摩伊拉』。

作为年代最为悠久的中立都市之一,融合了两个种族的知识与文化,『摩伊拉』拥有可以称得上世界最前沿的技术,百米的纯白高塔既是它的象征。

虽然一直不被遗忘的憎恨使得中立都市备受冷讽,但迫于各国联合定下的保护法,至今仍旧没有人敢对它们出手。直到六年前爆发的一场针对中立都市的战争。

说是战争,实质不过是单方面的屠杀。中立都市里的居民只有工匠和商人,以及个位数的警卫。虽然也拥有击退『闇』用的火炮等武器,可对方一旦事先混入都市就全沦为废铁。在那股突然爆发的浪潮下,接近三分之一的都市永远地从地图上消去,其冲击的余波至今仍在影响着中立都市的发展。

而眼前的这个都市,在伤痛之上又染上了另一股阴郁的氛围。如果消息准确无误地传来的话,基本谁都推测出这里会下一个遭受攻击,加上对方已经接近到用瞭望塔就可以侦测到的程度,比起恐慌更偏向绝望吧。以至于在这样的时刻,有三名裹着朴素斗篷的人步入都市也没人注意到。

「为什么大家都死气沉沉的呢?」

一路沉默的伊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其实更为准确的表述方式是「像死了一样」,每个人都丢了魂似的带着一脸默然与落魄的表情,只单纯地重复着往日的日常行径——摆摊、开店,犹如一具具毫无生气的木偶。

走在这样的街道上论谁都会觉得极不自在。

「因为他们除了这里无处可去,这里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仪垨没有停下脚步,一边继续寻找着可以住宿的地方,一边回答道。前来的路途上有感觉到精灵部队的气息,不过还没有发生冲突,他推测对方到达这里还需要一段时间,并且也不可能立即展开进攻。眼下好不容易赶到了他们前头,仪垨决定先把两名疲惫的少女安定下来,再做下一行动。

伊莎轻轻地点头,也不再继续发问,而是做出下定决心似的表情。这一点旁边的露娜媞丝也一样。

仪垨对于这副景象只微微一瞥,他明白两名少女的心里在想什么,他不会做出反对,但同时也不会支持她们。几乎是刚离开安全的襁褓的她们经历的还太少,还不理解这个世界的严酷,也没办法明确自身的力量能够触及到何处。

现在的话还有余力保护她们,要是在战场那样混乱的情况下,很难再空出手来顾及,因此要尽量用言语让她们待在此处。

踌躇着说辞,他断断续续地向经过的旅店投去目光,可惜所有旅店无一例外的,除了大门是敞开着的状态,一点没有欢迎投宿的意思。转念一想,这也是正常状况,连能不能活过下一天都不清楚,自然不会再想着赚钱,更不会想着有旅客光临。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还是会感到不舒畅,更何况他对自己的游说能力不持有多少自信,能否在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劝回精灵的先行部队,完全得不到保证。

仪垨在不被两名少女发觉的情况下叹了口气。

而在失望的心境将要滋生时,与周围不搭调的、具有活力的招呼声传进耳中。

「旅者们快来喽~我们的住宿环境绝对一流~」

仪垨顺着声源看去,在一家外表并不突出的旅店门口,一名女性在招呼客人,那对尖长的细耳则表明她是一名精灵。这些都无关轻重,最为关键的是,精灵女性的双瞳不像其他人那样浑浊,反倒保持着生机。

「找到住宿的地方了。」

仪垨自言自语道,将正门上方高挂的招牌——『绿林』记入脑中。

第三节

「又在偷懒!你这个懒鬼——!」

一声愤怒的咆哮突如其来地响起,即便出自少女银铃般的嗓音,一样不乏魄力,整个三坪的房间都为之一震。

原本悠哉地半卧于床上的男子——莫尔西本·弑·萨拉拉也不得不放弃被夺去的报纸,摆出一副赔礼的笑容。

如仁王般屹立在床边的是一名正处妙龄的美丽少女,光泽良好的棕色长发之间流溢着从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显得更加熠熠生辉,直视之下让人忍不住会有想要抚摸的冲动。在那甩动的马尾之下是一张精致到堪比人偶的脸颊,只不过现今那份美丽被愤怒压过,反倒更令人胆寒。

西尔维娅·阿瓦隆,原本是『辛梅尔』的贵族小姐之一。那副面容就算在贵族之中也是极为出众的吧,如果从事于社交,一定会是相当优秀的人才,然而不止出于何种原因在这样的偏远之处闯荡。受到环境的磨砺,她的身上正看不出贵族的娇气,取而代之的是类似战士一般的刚毅。对于自身的经历,本人绝口不提,是一个谜一样的女子。

不过莫尔西本不打算动口询问,早已失去『心』的他没有任何兴趣与余力再去深入了解他人。对方也是一样,绝不会追问自己的身世,也算是他们之间默许的规则吧,谁都不愿去触动天平。

「抱歉抱歉,西尔维娅小姐。我是想着从报纸上或许能得到点信息呢,绝不只是单纯的偷懒哦。」

莫尔西本堂而皇之地辩解道,也没有完全否定『偷懒』的因素。可惜他疏忽了一点,今天已经检测到战争的气息了,这个已经用过三次的借口让他付出了代价。

「要是昨天的话还能混过去,你以为能一直用下去吗?!」

听到他的诡辩,西尔维娅本就皱着的眉头上扬地更厉害了一些,空无一物的手中这时已无声地握好一把做工精细的银剑。

莫尔西本的脸颊在注意到银剑的同时抽搐了一下,明摆着对方是真的生气了,他开始后悔过度地激怒她。一边幻想着要是基尔达特在的话替死的角色都应该推给他——这样无意义的事,一边翻下床铺,半跪着抱紧西尔维娅的手臂。

「冷、冷静下来,西尔维娅小姐,要是用上『破晓之剑』整个旅店都会被吹飞的!我知道错了啦,快冷静……」

鄙夷地瞪了一眼毫无尊严可言地求饶着的同行者,西尔维娅扭头离开了房间。虽然无言,那副背影明显是在发出「快去干活」的威胁。

莫尔西本松了口气似地挠着后脑勺,决定收回一部分先前的评价。

「哎呀,真是位麻烦的『公主』呢。」

望了望窗外渐暗的光线,他没有干劲地又补上一句。

「话虽这么说,这个时间点还能干些什么呢?」

口头上抱怨着,他还是选择打开窗子跳了出去。

既然要被卷入战场,就必须事先做好准备。于是他顺着自己布下的丝线,前往都市边缘。也正是因此,他无意地错过了最佳的相逢。

******

下楼之后,西尔维娅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连菜单也没看的就点了一份晚餐。怒气还没有消退,不过剩余的部分并非针对莫尔西本。

想要一口气理清混乱的大脑,西尔维娅很不淑女地猛喝了口送来的清水,效果却不佳。

「西尔维娅妹妹?心情好像不大好哦。」

这时候还能带着一脸笑容向她搭话的也只剩『绿林』的老板娘雪露希了。招呼服务员送来两杯苹果酒后,她在西尔维娅对面坐下。

「唔……」

西尔维娅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应道,她已经注意到因为她散发的氛围,周围几乎没剩下其他用餐的客人,但她又克制不住情绪。

「喝一杯吧?」

西尔维娅来回注视着被推到眼前的苹果酒以及雪露希笑盈盈的视线,考虑到这几日受到老板娘不少照顾,实在盛情难却,只得接下酒杯。

这时热腾腾的米饭套餐端上桌面,可西尔维娅一点没有动它的欲望,过度饥饿以及精神上的疲惫使得闻上去香气扑鼻的晚餐却让咽喉感到反胃。但是又不好意思在老板娘面前浪费食物,不经意间又陷入了彷徨。

雪露希微笑着看着西尔维娅,不需要任何猜测她就猜到其中的原因,对着还未离去的服务生说道。

「小佑,弄一份山楂酸梅汤吧,辛苦喽~」

被称为小佑的服务生离开后,西尔维娅才忐忑打开口道歉。

「老板娘……不好意思……」

「不用不用~人人都会有消沉的事嘛~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哦~」

「唔……不、不用了,谢谢……」

虽然雪露希非常的亲和,给人以母亲一般和蔼的感觉,和她说出来或许会好受很多吧,但是……还是说出来吧。

「其实是有一个人,他在四年前失踪了,我一直在寻找着他。」

西尔维娅小口抿着苹果酒,并不浓烈的酒精下肚后在胃部荡开微微的灼烧感,同时化开的还有沉积许久的心结。

「那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西尔维娅下意识地联想到婚约,虽然是虚假的幌子,她还是稍稍红着脸点头。当然,她自身把脸颊发热的原因归咎于酒精。

「后来得知可以在这里遇见他,结果……」

结果三天来不断打探的结果和两年前无异,杳无音讯。还活着这一点倒是不用再怀疑,要是被达成了目的或许世界早就迎来终结了。但如果还活着,这四年里他到底在干些什么呢?会不会又卷进了别的危险里?

想到这里西尔维娅的表情又扭曲了些。没错,就是因为他的原因,才会感到这么恼火!这个人到底是要让人操心到怎样的地步啊!

「不仅如此哦。」

判断西尔维娅要陈述的故事结束后,雪露希忽然说道,换来了西尔维娅的愕然。

「诶?」

「不仅仅是因为没能见到他吧,你迷惘的原因。」

到此的结局还未以悲伤收尾,那么指导年轻的少女去握住属于自己的幸福,就是最应该做的事了。

「……」

「还有一部分是出在你自己身上哦。」

「……我……」

「你还在迷惘着是否该去见他吧?或者说见到他以后该怎么办。」

「……」

青春年华的恋爱雪露希也经历过,经营旅店这么多年又听闻、途见了不少例子,因此她猜的八九不离十,一语中的。

被一言道破心境,西尔维娅沉默地将目光移到酒杯中荡着波纹的液体上。正如雪露希所说,这才是最焦躁的原因。

——见到他以后,我该怎么做?

「你们之间的事我还不能断言。但是,抓住幸福的窍门之一,就是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要坦诚的面对他哦。」

「我……嗯……」

即便仍旧迷惘着自己是否真的能拥有幸福,西尔维娅还是小声地回应了雪露希。

带着意犹未尽的余味,西尔维娅用毕晚餐,老板娘额外附送的山楂酸梅汤真的很美味,也让这一顿艰辛的晚餐顺利地下咽了。

「我的心意……」

小声喃语着雪露希的提示,西尔维娅站起身。她想到的是,在遇见他之后,首先要将这名害自己心烦意乱的罪魁祸首好好训斥一顿,有必要的话连『破晓之剑』也用上,反正他没那么容易受伤的。

——恩,就这样决定了。

而出乎她意料的,在整理完心绪的同时,双耳捕捉到了熟悉却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少女嗓音。

「西尔维娅姐姐?」

第四节

西尔维娅全身为之一颤,僵直在原地。

「伊莎……」

整整愣了数秒钟,她才用难以置信的语调做出回应。对方的语气同样显得诧异,想来也是,谁都料不到分割数年之后竟会偶然到近乎随意地相逢,但是此时她却希望那仅是错觉,在这即将化作战场之地。

然而那一头稀少而美丽的粉色长发不可能欺骗自己的眼睛,即便四年的时光使得原本十四岁的少女出落到待嫁的年龄,也不可能发生误认的状况。

「太好了!真的是西尔维娅姐姐~」

伊莎则完全没注意到西尔维娅的顾虑,径直上前环抱住她的腰。

没有分毫犹豫,看得出伊莎是真地为她们的重逢感到高兴。虽然还在顾虑,西尔维娅决定暂且把烦心事延后,好好享受眼前的温馨,于是她也回抱住伊莎。

沁心的温暖不断地传来,有多少年没有感受过人的体温了呢,美好地甚至可以忘记时间流逝。

许久之后,满足地松开双手,西尔维娅开口道。

「伊莎,长大了呢。」

抚摸着柔顺的长发,西尔维娅回想起曾差距几十公分的娇小身体,如今却基本和自己等高了。稚气也少了许多,开始散发出成熟的魅力,应该也接受过几次相亲了吧。

「嗯!」

伊莎欢快地回应道,一点也看不出几天前畏畏缩缩的影子。

任凭对方转而抱住自己的手臂,西尔维娅环顾起四周,却没有发现类似同行者的身影。同样令她在意的还有伊莎身着的白色风衣,可以隐约感觉到上面附着着魔法,而且级别非常之高。

「伊莎。」

「嗯?」

「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除此之外还有对芙兰修女、『辛梅尔』近况的关心,最后她择取了最为基础的问题,剩下的以后还有机会问。

「我和仪垨哥哥一起来的~」

「……诶?」

西尔维娅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听到了冒充巧合也不该出现的名字。而伊莎接下来的话语更证明了这一事实。

「啊!对了,西尔维娅姐姐也很久没和仪垨哥哥见过面了吧,我带你去房间吧~」

完全是被拖拽着移动,西尔维娅单纯是靠着伊莎的牵引迈出步伐。身边的景色迅速远去,五感渐渐朦脓起来。

——我,应该感到高兴吗?

在不断重复着寻找的四年历程里,她从未停下脚步思考过,思考过这么做的原因。只是觉得寻找他是自己的使命,否则她就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我,为什么要寻找他?

终于要结束之时,疑问也随之膨胀,膨胀到脑袋要炸开。强迫她思考着、思考着,想要在相见之前得出答案。

明明仅缘于虚假的契约,明明初衷是为了让他死去,明明只相处过半年,明明只是因为在一起很快乐、很安心,明明只是个除了温柔以外一无是处的男人……

明明只是这样,却……

——这样啊……原来是因为,我、爱上了他。

缓过神来,身处的地方是陌生的房门前。伸手就可以触及到的距离,在她眼中却是如此的遥远——这扇门的对面就是想见的人。

西尔维娅按住悸动着、焦躁着、不安着的胸口,她还没有得到答案。

——我该怎么做……

余光捕捉到伸向门把的手臂,那不是自己的手。

「等……」

还没来得及阻止伊莎,木门就伴随着「吱咯」的声响向内敞开。房中仅有唯一的一名男性,熟悉的背影。

「仪垨哥哥~看我带谁来了?」

「伊莎,我们可不是来玩……」

与伊莎欢快的语调截然不同,他的回话很平淡。不过在他转过身目击到来客时,竟张大嘴巴把剩余的话硬咽了回去。无表情的脸颊霎时间染上惊讶。

「西、西尔维娅……?」

仪垨的反应有些狼狈,不知是因为回想起以前的什么片段,或者是看到对方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而这些西尔维娅都无心在意了,因为他此时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

「仪垨……」

眼眶开始发热,鼻腔也一阵发酸,极力克制住将要溢出的泪水已经是极限,大脑已经没法再思考更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抬起手,伸向他的脸颊,而后——

「啪——」

清脆的声响让时间近乎凝固在那一刻。

盖住被扇过而红热刺痛的脸颊,仪垨露出一脸茫然。但他没有说出一句言语,视野之中娇弱的肩膀忍耐着似地不住颤抖。

「你这个……你这个笨蛋——!!」

半抽噎着大喊之后,西尔维娅甩身跑出房间。留下剩余的两人,无声地立在原地。

「我做错什么了吗?」

几秒钟之后,回过神的仪垨才疑惑地开口,询问的对象理所当然的只剩下伊莎。令他意想不到的,这个疑问又招来额外的训斥。

「仪垨哥哥真的是个大笨蛋!快去追啦!不然就太迟了。」

「哦……哦。」

虽然仍旧不明白状况,也不明白是什么东西会太迟,仪垨在伊莎的催促下还是半推半就地小跑出去。

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伊莎揪住上衣的领口。

「这样啊……原来西尔维娅姐姐她也……」

无意间又捕捉到床边摆放着的藏绕着厚厚绷带的剑,印象里就没有见它离身过,足以说明他现在的动摇。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她紧紧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却掩盖不住那隐隐生疼的阵痛。

第五节

虽说时间差只有短短几秒,跑下楼的时候,西尔维娅却已不见了踪影。

「这下该怎么办啊。」

气息刻意隐藏起来了,而这种情况下使用探知型的魔法似乎是失礼的行为,仪垨不知所措地叹口气。而这声叹息招来了雪露希的注意。

「27房的七叶仪垨先生,看样子遇到麻烦了呢,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带着一如既往、却猜不透的笑容,雪露希迎上前来,位置恰巧是避开了挡路却又不方便通行。除了和蔼可亲,仪垨只觉得她在某些意义上也是一名深不可测的女性。

「你好,雪露希小姐,称呼我仪垨就好。」

社交性地回复之后,仪垨犹豫了片刻,随即想到雪露希或许能帮上忙。

「那个,请问你有看到一名少女跑下来吗?棕发,绑着马尾的。」

他尽可能描述出西尔维娅最明显的特征,不过除了头发他一时想不到别的地方,好在雪露希马上反应出对象是谁。

「棕发马尾啊,你是指西尔维娅妹妹吗?」

「是的。你有看到她吗?」

紧接着,雪露希转而抿起意味深长的笑容。一阵寒意掠过,仪垨忽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么,你就是那个让人家一个小姑娘寻找了四年的男人吧?」

「寻找?……啊、恩……」

仪垨当然不可能知道西尔维娅这四年里的历程,只是雪露希这么一说他也就多少想到一点,便暧昧地点点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难堪。

雪露希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马上继续追问道。

「你啊,好歹是个男人吧。把那么漂亮、可爱的姑娘丢在一边,自己跑外头风流去了,没有一点气概哦!」

想到雪露希可能是对他与伊莎和露娜媞丝同行产生了误解,他慌忙开口否定,不过在对方尖锐的目光下,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极为狼狈。

「不、不是,您误会了。」

「哦~?我误会了什么呢?」

「呃……唔,我、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伊莎是我的妹妹,露娜媞丝则是因为其它一些原因才一起同行的。」

雪露希眯起眼睛直直注视着他,仿佛在判断着言语的真伪。仪垨不禁咽了口唾沫,想到自己没做亏心事,这才敢迎上她的目光。

似乎是定下了结论,雪露希继续问道。

「好吧,暂且相信你了。不过,普通的关系可不会让一个姑娘四年念念不忘哦。」

「唔……」

仪垨马上语塞,踌躇着到底要不要说出婚约的事,仔细想想后还是放弃了,双方应该都没有把它当真。

雪露希则并无意在这里为难他,继续说道。

「其实啊,昨天我和西尔维娅妹妹聊过天,她说她是在寻找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那么你呢?对你来说,她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我……」

仪垨答不上这个问题。

胃部像是被火烧一般灼痛、缩紧。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会成为西尔维娅口中重要的人。但对他而言,西尔维娅又算是什么呢?只是普通的朋友吗?还是婚约的对象?不,两者都不是的。

「我……我还不明白……」

说着,仪垨低垂下头,那是出自心中的愧疚,愧疚于西尔维娅的心意。同样也是迷惘,迷惘于自己到底能为对方付出什么。

「哎,你啊,真的是个男人吗?」

「对不起。」

「算了,责备你也没有意义,西尔维娅妹妹向街上跑去了,你试着去追上她吧。」

「好、好的,谢谢。」

没有怀疑雪露希的话,仪垨匆匆忙忙地跑出旅店。

确认他离开后,雪露希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虽然还不成熟,不过那孩子还是不错的哦。这样子好吗?」

其实不然,她说话的对象是蹲在转角后方的西尔维娅。

「这样就好……」

传来的是毫无活力的嗓音。

雪露希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无论是他也好,你也好。看来都还需要些时间呢,但是不能随便地放弃哦。」

不再多去在意对方的回复,雪露希重新投入到旅店的工作中去。

同时站起身的还有西尔维娅,为了不被别人看到这副嗅样,她移动到旅店的房顶上。

——这里的话,就不会被看到了吧。

抱紧膝盖,她将头深深埋在两腿之间。

不知过去了多久,绯红的落日基本被山脉吞没,新升的月牙则不足以再次点亮大地,天色渐渐盖上帷幕。

西尔维娅缓缓抬起脑袋,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身影,也不知道对方到底保持着缄默多长时间。她当然不认为能够一直躲下去,拜托雪露希仅是为了稍稍延缓一些时间,让她能够静下心来。

「笨蛋……为什么追过来……」

先开口的是西尔维娅,因为啜泣的缘故,听上去沙哑而无力。

「……很抱歉。」

「笨蛋……为什么要道歉……」

西尔维娅不愿被看到带有泪痕的脸,背对着他抹干泪水。

隔着衣料,仪垨能感觉到背部被发泄不满似地捅了一下,却一点不觉得痛,反倒是另一种饱含了责备与担忧的温柔。

「真的很抱歉。」

可他勉强挤出的仍旧只有重复的道歉。其实想说的还有很多,想要感谢她,感谢她的担心,感谢她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但他现在是罪人,没有资格拥过哭泣的肩头。

「够了,我不想听!」

一阵猛烈的撺动,仪垨刚认为对方是发怒了,背后的触感却突然间加强,柔软而炙热。

他颤抖了一下,想要拉开一点距离,而在那之前,袖口已经被拉住。

「就这样……一小会儿就好……」

一并传来的还有那份揣躇的不安,担忧着眼下不过是易碎的梦境。

只有一小会儿的话,应能能够被允许吧。

于是仪垨沉默着,成为坚实的依靠,以同样炙热的温度回应她。

夜幕降临,安适的晚风伴随静谧的月光,一同无声地洒落在两人之间。

第六节

与此同时,莫尔西本抛下肩头扛着的东西,那是一名昏迷的男性。月光透过建筑物间的狭缝,渐渐照亮昏暗的街角。加上新的一名,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九名穿戴各不相同的男性。他们无一例外都有着尖长的细耳。

「啧,已经混进来这么多了吗。」

这里远不是全部,混杂在人群中的侦察兵远比想像中隐蔽得多,连带着他们的数目。

数日的连续行军与战事之后,这些家伙终于也选择了休息,差点觉得他们都是不眠不休的机器。可惜天赐的喘息之机最多不过今晚。明日,不,凌晨以前精灵族的军队就会对『摩伊拉』发动进攻。

步兵还可以应付,最糟糕的情况是撞上攻城武器,那样的话这里就保不住了,这个和『她』一同经历最初的都市。

带着严峻的表情,莫尔西本收回遍布城市的钢丝,剩下的侦察兵就随他们去吧,被收拾掉的数目应该足够拖延时间。

同样考虑到的还有战争爆发的原因,莫尔西本怎么也想不到为何会选在这么个时间点。

「难道是那个家伙搞的鬼吗?!」

脑海中印出的是那个夺去『她』的残酷身影,发觉的时候已经咬紧了牙齿,「吱咯」的声响仿佛要把牙齿咬碎一般。复仇的怒火在心中燃烧,双拳死死攥紧,嵌入皮肉中的指甲染上鲜红。对,就是为了复仇!为了向那个男人复仇!所以他才会从地狱里爬回来!

猛地深吸一口气,他极力将这股怒气压制下去。现在还不是时候,必须先将注意力集中在迎战上,必须先粉碎那个家伙的计划!同样也为了这个都市。

「不管来多少人,我都要保护给你们看!」

有意地忽视微妙而熟悉的气息,他启身至城市的外围。

******

「诶?这么说你们去过精灵的国度了?」

「嗯,虽然……」

西尔维娅的惊呼让仪垨猛地一颤,随后又传来伊莎显露出悲哀的回答。他此时真想插进去把事情解释清楚,可惜他正维持着正坐的惩罚,方才刚想抬手揉一揉发红的脸颊都遭到谩骂,现在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动。

原因则出在房中的第三名少女——露娜媞丝身上。看到她合掌对自己表示歉意的动作,仪垨只得无奈地叹口气。

归根结底,在别人换衣服的时候闯进来就是自己的失误。

——明明之前从来不会犯错的,这次竟然连凌雪姬都会忘记……

仪垨很清楚地认识到失态,却又找不出让自身动摇的缘由,他只能归结到疲劳上。

回想起全过程,如果能到此为止就算幸运了。事后露娜媞丝竟带着一副涓然欲泣的表情,向西尔维娅哭诉自己是被绑架来的民家妇女,每天遭受蹂躏等等。

结果西尔维娅还没听完她的话,就面红耳赤地又扇了仪垨一个耳光,当然,仪垨的辩解不可能传入她的耳朵,于是造成惩罚正坐的状况。

聊完家常后的三名少女,花了足足一个小时还没把正事讲清,这才是最让他感到疲惫的。

明明不是可以清闲到这种程度的时候,却感觉这样也不错。

果然是放松过头了吧。

「哦……原来是这样……」

西尔维娅露出悲伤的表情,看来是基本说完了。仪垨便不经同意,直接站起身来。

「等下!你——」

也不管西尔维娅刚想迸发出的怒意,仪垨把她拉到门外,并且确认了隔着木门的两人没有偷听。从刚才传来的嘘声推测,她们估计想到别的事情去。

「干、干嘛啦……」

西尔维娅的反应有些慌张,不知是否是灯光的缘故,脸颊看上去泛着绯红。

仪垨用食指示意她放低音量,而后用严肃的表情说道。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你、你想干嘛啦?」

西尔维娅扫视了下周围,发现这道走廊上竟只有他们两人。而且仪垨离得相当近,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吐出来的炙热呼吸,不自觉联想到了些遥远而浪漫的事。

「我想拜托你——」

「色、色色的事不行……」

「拜托你看住她们两个,不要让她们离开这个房间。」

「……」

「……」

「诶?呜……」

西尔维娅这才反应过来,事实和理想是相错的,眼前这个男人哪里懂得那么多浪漫情怀,泛春的只有她一个人。因为羞耻的缘故,脸颊变得更红了。

「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仪垨则表现出一丝困惑,他没有听清楚西尔维娅细声的喃语,不过隐约间猜到和他说的内容有些偏差。

「没!什么都没有!哼~」

西尔维娅极为不悦地撇过头,仪垨便更加疑惑了,但是对方不肯说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挠挠头,继续说道。

「那可以拜托你吗?」

「为什么?她们离开房间的话会发生什么吗?」

虽然陷入过妄想,西尔维娅还是听清了仪垨的委托。只是她不清楚缘由,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肯定又想一个人乱来,无论他怎么解释都要拒绝!

「呃,唔。因为太危险了,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在战场上保护她们。」

「你!」

「……」

被突然间怒吼,仪垨楞了一下,用不明白的眼神看着西尔维娅。

「你是想一个人面对精灵族的部队吗?!」

「……恩。」

「我就知道!」

又被砸了,这次是脑袋。仪垨一边用手臂保护脑袋,一边后退着。可惜都是徒劳,西尔维娅的拳头每一发都准确地落在脑门上,比预料的要疼。

「我就知道你又想乱来!」

「疼……疼、疼……」

「你以为你是谁吗?!你以为单凭你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依靠下别人?依靠下我啊……

西尔维娅把最想说出的话语藏在心底,重复着捶打。

「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啊?!」

「因为、因为那是我的责任。」

西尔维娅的手臂在一瞬间停顿了。

——是啊,这个男人就是个温柔的窝囊废!他只会把问题归咎于自己,所以我……

「那我也要去!」

「不行。」

在这个空档,仪垨牢牢地抓住西尔维娅的手臂,无视她的挣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直视着的双眼毫无动摇,在突然表露出的强势态度面前,西尔维娅退缩了一点,随即反驳回去。

「为什么?!」

「因为太危险了。而且,我希望你能在我顾及不到的地方帮助我。」

——不要……你……用那样的表情拜托我,要我如何再反驳啊……

西尔维娅无力地垂下手臂。

「我……太狡猾了……这样子……」

「恩?」

「没什么!没什么!你这样的人,千万别死在野外了!免得污染大地!哼——」

话才落音,甩动着的马尾就已消失在木门后方,并且用上锁的声音拒绝了仪垨的进一步回话。

仪垨当然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的回答模式还真有她的风格,于是苦笑着把『凌雪姬』移至背上。

「谢谢。」

悄声的道谢连带白色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黑夜里。

第七节

呼出的气体转眼间凝结成水珠、生成一团白气。干涩的夜风不断透过衣领与袖口间的空隙,灌入身体中,骤然带走体表的温度。即便这样,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这副身体或许能归入异类了吧,仪垨哼了一声。

朝阳还未升起,黎明还未到来,而远方的黑影已经摆好架势。数十面勾画着绿叶的旗帜随着晨风徐徐飘扬着,黑压压的部队粗略估测不下万人,很难想象人数如此之多的这支部队竟能以那样迅捷的速度行进整整三天。

精锐中的精锐,大概也只能用类似的词来形容了。他们的信念一定比磐石还要坚硬,这样的部队他能够阻止吗?没时间犹豫,仪垨最后确认完脚下的魔法阵释放完成后,遁入『隐』的庇护中。

精灵先行部队与『摩伊拉』的距离是五公里,不使用『风行』冲刺的话也要花上近十分钟,说长不算短的暧昧长度。仪垨一边接近着,一边用『鹰眼』搜寻类似指挥官的人物。被外层的士兵遮挡着,没能发现目标,似乎是位处队列的中间。

如果是准备进攻的话,多数指挥官都会选择队伍最前方的位置,以起到最佳的表率作用,因此仪垨稍有困惑。紧接着,他猛然注意到,那些远处士兵的视线都投向了他的方向,虽然焦点没有准确地停留在身体,但毫无疑问是他的位置。

脊背滑过一丝恶寒,距离还有一公里,还处在『隐』状态的自己是怎么……

下一秒钟,天空投下一块巨大的阴影,将他覆盖住。那是一阵密集的箭雨,并且全部附加上风属性的魔法以增强威力与飞行距离。

「风行。」

仪垨没有降低速度,让白色的光芒缠绕在身体周围。随即他感到一阵气流冲来——风向被改变了。

仪垨的表情稍稍严峻了些,突然被人为改变的风向,外加准确无误的射击,不用再多疑,他的行踪已经被发现。让他感到诧异的是自己竟没能察觉到任何侦查型的魔法。

「冰剑。」

在手中凝结出一把长剑的同时,数千支箭矢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的三层箭矢几乎毫无死角可言,仪垨用劲挥舞冰剑,席卷而过的冰蓝色剑风扫荡开逼近到数米内的箭矢,并且在剑风的最外层划过一道寒流,第二层的箭矢被瞬间冻结住,紧接着成为一道浮空的屏障,挡住第三层箭矢。

——还有五百米!

已经接近到不需要『鹰眼』就能看清的距离,双眼映衬出最前排的举盾步兵、以及后方满弦待发的弓箭手,寒光之中透着咄咄的杀意。

——还有三百米!

超过千枝弓箭同一时间对准自己,但还没有一个人贸然发射,他们在等待,等待仪垨逼近到可以让弓箭释放出最大威力的距离。

仪垨忽视掉聚集在身上的杀意,目光在队伍中来回扫视着,可就算是最为显眼的指挥官,混杂在万人之中也很难找到。余光偶然间瞥见一点红色。

——一百米!

仪垨将注意力集中到红色附近,那是一名身着赤红色铠甲的女性,手持长度超出身高的一柄长枪,正用锐利而充满敌意的目光凝视着自己。虽然女性没有做出除此之外任何动作,她身边的那名男性精灵却已经把手掌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准备好随时拔剑出鞘。

这名女性就是指挥官。

——最后三十米!

响彻军中的发号声震耳响起。

「放——!!!」

千枝箭矢在同一时间离弦而出,形成一个用尖刺构造的巨大半球。在超近的距离下,被魔法增幅后的箭尖撕裂空气,狂乱的气旋经过千次的叠加后连视野都被扭曲。

「冰莲·三重。」

仪垨在前方、左侧以及右侧同时造出三面莲花状的冰墙。箭矢撞击冰面,不断传来爆破的声响,细小的冰屑在空气中飞扬片刻,随即又返回冰莲表面,重新凝结成冰壁。然而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冰莲迅速的变薄,最终飞散成蒸汽。

连火炮都能完美挡下的冰莲,不到两秒就被打碎,不过争取到的时间完全足够了。仪垨用冰剑打散突破冰莲的几十支箭矢,让周围的蒸汽达到最大值。

而后,在雾气笼罩全身的刹那。

「隐·二重。」

隐蔽的魔法再度张开,在精灵族士兵看来仪垨的身影与消失在雾气中无异。

失去目标的弓箭手一时间出现迷茫,但不到一秒钟,他们又重新将视线焦聚在仪垨身上。

「又来了吗。」

魔法再度被消除,或是被侦察型魔法锁定。仪垨吭了声气,在举盾步兵的后方落地,但这时他的周围早已为避免误伤而散出一片空地。精锐部队的执行力与临时反应能力令人发指,连喘息的时间都不容许,仪垨旋身斩落几支箭矢,再度跃起。

百支弓箭追随着他的背影射去,仪垨在身后造出两层冰莲,但出乎他的意料,飞舞着的箭矢在空中相互碰撞,相互改变轨迹,不仅成功绕过冰莲,更变得难以捕捉。

「连这种事都做得到吗。冰缚。」

单单凭借视觉已无法掌握所有箭矢的轨迹,仪垨使用大范围的结冰,将周围所有的箭矢都冻结在冰层中。而在那之前,他的眼角瞥见了指挥官的行动。一张同样赤红色的巨弓对准他张开。

被自己的冰层阻碍视野的刹那,红光闪过,仪垨对着冰层后方扩散开的光芒判断出箭矢的方向。附着着烈火的箭矢眨眼间穿透冰层,连一瞬都用不上。摆好架势的仪垨对着火箭猛地斩出冰剑,然而在碰撞的一瞬间,碎裂的是自己的冰剑。

「什——?!」

呻吟都来不及发出,他慌忙在左手的腕部造出类似护手的冰盾,护在胸前。

穿透护甲的冲击感颤动着骨骼,仪垨咬牙将箭矢推出,勉强改变它的轨迹,但箭刃仍旧成功地划破他的左肩,灼烧后的刺痛感随即传来。

不过他再次落地的位置已经处于指挥官的面前。

「哼,竟然能只身成功地来到这里,或许该夸奖你一番。人类。」

嘲讽却又不带感情的尖声灌入双耳。指挥官身旁的护卫已拔出剑刃,而在挥剑之前就被抬手制止,只得悻悻退下。

仪垨站定身子与之对视,却因对方那熟悉的身姿感到愕然。

「艾德琳……?」

第八节

火红色的长发顺着风徐徐飘动,仿佛是跃动着的熊熊火焰。可与之相悖,那冰冷到零点的表情却只让人冒出寒意。

曾经在圣树『艾玛·扎克特』遇见的女性,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呵,看来你见过我那不中用的妹妹。那么,你就是那名极恶之徒吧。」

毫无征兆地,连一丝杀意、甚至是一丝敌意都感觉不到,一闪而过的红光便擦过视野的右半边。当神经反应过来要闪避的时候已为时过晚,一道鲜红的口子在脸颊侧面迸裂,温热的粘稠感开始顺着伤口向下延伸。

「哦?的确不简单,只靠『风甲』就挡了下来。原本是打算将头颅整个削下来的。」

连眉毛都没有抽动一下,无论是将杀人当成随手的便饭,亦或是对于意外状况的无感性,都让这名女性的棘手程度上升数截。

「请等一下!」

仪垨仍旧在试图用言语交涉。

也许是看在他连剑都没有拔出,一副无抵抗的样子,女性精灵没有继续攻击。

「且听听你的诡辩。」

「杀害伊瑞米的不是我!那是『闇』的阴谋!」

「『闇』的阴谋?!那种没有大脑的野兽?!你以为可以如此简单地愚弄我吗?」

女性精灵的表情染上了隐约的愤怒,她猛地舞动长枪,将锋利的尖端指向仪垨的面门。

即便那枪尖再往前几毫米,就可以刺穿眉心,仪垨仍没有退缩。

「『闇』的背后有人在控制它们!很快会有一场灾难降临,人类和精灵必须要联合起来!」

「可笑!我等高贵的精灵绝不可能堕落到与人类谋和!看来,你就是利用大祭师的善良与责任感来诓骗她的!不可饶恕!」

「等——」

他的话还没有落音,就感觉身后被人猛地一拽,其势头之猛大概连肺都能被挤出来。紧接着,女性精灵的长枪将地面砸得粉碎。

狼狈地在地面上滚了几圈,仪垨才勉强稳住身体。虽然粗暴,正是托了这股力量的福,他才免于受伤。

「喂喂,你不要命了吗?刚才那下明显是不可能停下来的,那个女人是真心要杀了你啊!」

从头顶上方传来陌生男人的抱怨。仪垨顺着声源看去,印入眼中的是一名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右斜到遮住整只右眼的发型让他看起来缺乏干劲,但透过刘海的遮掩,仪垨隐约看见了一道伤痕。

「多谢相救。」

仪垨没有多去在意这名贸然闯入的青年的来历,至少在身体相触的瞬间,通过魔力的感知他已经确认了青年属于己方的立场。

「冰壁——」

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容许,两道弧形的斩击猛地撞上冰壁,硬生生地削出两道口子。那是护卫的斩击,更为凶险的攻击紧随其后。凝聚在枪尖一点的魔力化作火焰的子弹,干脆利落地刺穿冰壁,从两人的中间的缝隙擦过。

「好险,看来眼下先撤退为妙。」

中途介入的青年正色说道,但他的目光随即被军队后方的大型物件所吸引,那也是他最担心、最棘手的东西。

「虽然这么说,放着那些东西不管就麻烦了。」

仪垨同样注意到了高度超过十米的庞然大物,脱去『隐』之后,暴露在空气中的攻城武器。他没想到精灵的先头部队竟会把这些装备带上,并且自己还没能觉察到。

——恐怕是为了运输这些武器,才使得脚步变慢。

如果遭受到这十件攻城武器的攻击,『摩伊拉』恐怕在一小时内就会被化作废墟。若身处战场,摧毁它们绝对实属上策,但仪垨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这名将领能够撤军。也就是出于这份侥幸,令他陷入了危机。

「喂!你在想什么!快闪开!」

一瞬的晃神,火焰的尖端已经贴近脸面。极限地压低身体,高温毫不留情地划开他的肩膀,炙烤他的肉体。仪垨顺着姿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压灭衣服上的火苗。

「可恶……」

伤口在眨眼间便愈合,受到风衣的保护他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但仅限于一击。精灵族的指挥官没有显露出丝毫手软,燃着更强火焰的枪头狠狠砸下,在仪垨原先的位置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刚调整好平衡,暴风雨般的突刺再次袭来,接连在仪垨的身上划出数道口子。

「等——」

连开口都没能来得及,又一击突刺撕开侧腹。瞄准仪垨因伤口而迟缓的一瞬,红莲之枪对着侧腹一击横劈。

「什么!」

女性精灵在落枪的同时诧异到不禁发出声,因为她的长枪被仪垨牢牢握在手中,隔着相互交斥的冰与火。

「终于抓住了。这样一来,你就不得不听我说了吧。」

与仪垨的笑容正好相反,女性精灵蹙眉怒视着他。紧接着,枪上缠绕的火焰改变了形态,仿佛被赋予生命一般,化成火焰之蛇咬向未被冰之护甲包裹的手臂。

仪垨慌忙中不得不放开长枪,因为这致命的错误,逼近的枪尖占据了他的整个瞳孔。在枪尖埋进他的脑袋之前,他的身体再次被拽向后方。

「啧!你小子是来找死的吗?!碍事的话就快离开!」

这一次拽开他衣领的不是手臂,而是丝线,伴随着青年的怒斥。

「不过,托你的福!」

青年的话刚落音,女性精灵和两名护卫就停止了动作,细细的反光缠绕在他们的周围,更死死缠着他们的手脚。方才的数秒青年不仅仅是在与守卫交缠,趁着对方没注意他布下了丝线构成的结界。此刻精灵部队的指挥官已经动弹不得。

「那么——」

「等一下!」

「命令你的部队放下武器,撤离这里。」

青年无视了仪垨的劝说,拔出腰间佩带的双刃剑,搭在指挥官的脖颈旁边威胁着。

「快点!」

他催促到,逼近了些许的利刃在雪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血口。但精灵族的指挥官没有说话,而是扬起鄙夷般的笑容。

下一秒钟,无数发火球向着他、以及不能动弹的指挥官砸来,掀起一阵狂乱的爆炸。

尘埃散去后,青年发觉自己被拉离了原位,并且身处一面巨大冰壁的保护下,勉强算得上无伤。

「先谢了。」

他简单地向仪垨道谢道,表情中的严峻不减反增。因为对面的女性精灵同样沐浴在攻击中,却毫不动摇地屹立着。无差别的攻击令她遍体凌伤,但象征治愈的火苗在伤口上燃烧,带去了血口。没有露出哪怕分毫痛苦的表情,那副身影与仁王无异。

这时,他们才感觉到了真正的棘手——真正残酷、无情的对手。

第九节

此时莫尔西本正被十名精灵族士兵包围着,对手属于精锐部队,不仅实力比一般的士兵要高出数倍,更有着严密的战策,打倒他们不算难事,可马上又会有新的士兵前赴后继地补上空缺,犹如不破之铁壁。这已经是第三波。

「可恶!」

他的注意力几乎全放在了那十架攻城武器上,「投石机」8架,「冲车」2架,对没有城门可言的『摩伊拉』威胁性大的是「投石机」,没有「破塔车」算是一种幸运,碍于其笨重先头部队的确不易携带。

趁着莫尔西本分神的空档,两道赤色的光柱从士兵身后的死角处射出,方向正对莫尔西本的行动轨迹。

「!」

莫尔西本没有及时发现火焰之枪的攻击,但他布在身体周围的丝线成功的将火焰切开。当他试图寻找攻击来源时,对方已经再次隐藏到士兵后方。

「那两个守卫吗。可恶,明明不是耗在这里的时候!」

他瞥了一眼另一名少年的方向,不断迸发出的冰与火说明了战势的激烈,正和指挥官纠缠的他更不可能抽出手来破坏攻城武器。对方的目的在于拖延时间,在他们胶着的时候,攻城武器正不断向『摩伊拉』前进,大概再过几分钟就可以接近到攻击范围。

——要使用「那个」了吗……

莫尔西本下意识地用手触碰腰间的佩剑,仅仅一瞬,握紧的拳头又再度松开。

——不,还不到时候!这是为「那个家伙」准备的礼物!

莫尔西本吐出一大口气,让身体完全地松懈下来,不仅收回了『风脉』,更摆出毫无防备的姿态。如此大的破绽不可能被放过,六张魔法阵在他的周围张开,下个瞬间,六道光柱贯穿他的身体。但他的身体在倒下的同时化作泡影,消失在空气中。包围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莫尔西本的身影就在他们的外围重新出现。

幻觉。利用光和声音让对手看到击倒自己的幻觉,在确信敌人被打倒的那一瞬间必定会产生松懈,仅仅一刹那的失误,对于他而言就足够了。

高举长剑『熙月』,肉眼可见的风之漩涡以剑刃为中心聚集着,犹如一条条风之龙缠绕在剑身周围。

「月刃·烈风!」

凌烈的半月型气斩硬生生地劈开地面,犹如数千只野牛奔腾而过,将沿途的障碍全数冲飞,扫出了一条直达其中一台「投石机」的直线。

莫尔西本深明时间的紧迫,恐怕空当连一秒都持续不到。因此他在放出气斩的同时在脚下召出了一块土壁作为跳板。绷紧腿部的肌肉,猛地一跃,强劲的后冲力不仅将坚硬的土壁粉碎,更让他以接近声速的速度撞向「投石机」。

周围有一层风甲防护,但在如此大的速度下,只需要附加上『风刃』的破坏力就足以将其斩裂。随着「轰隆」的巨响,第一架庞然大物支离倒地。

——还剩7架!

可惜同样的方法只能使用一次。

「贼人!不会让你得逞第二次!」

放弃了伏击,两名守卫严正以待地挡在他面前。几乎是在同时,包围圈的士兵前面勾勒出一道赤色的圆圈——『结界』之术。

「不会让你逃跑的!除非杀死我们!」

「切……」

单凭一眼扫视,莫尔西本就清楚这两名守卫的实力,绝对不可能轻易取胜。他低声咂了下嘴,摆出进攻的架势。虽然有一份急躁,却并不慌张。他早留有最后一手。

攻城兵器垮塌的景象亦被仪垨看在眼里,连同着莫尔西本被结界困住。从光芒上看属于火属性的结界,恐怕是那两个守卫施展的,正常的解除方法只有打倒施术者,不过使用『闇化之眼』可以看到魔力的流向,破解也非难事。

但是可以话,仪垨不希望用上『闇化』,那股与『闇』相近的魔力反倒会加深他们间的误解。他的思绪到此结束,又是一阵火焰的漩涡将他围困,从视野的死角亦有无数的火焰箭矢射向他。

仪垨把闪避不开的火箭砍落,连带着斩开漩涡,迎接他的绽放着火焰之翼的长枪。压低身子,左手亦造出一把冰剑,最小幅度地拨开枪头。右手触碰地面,一张青蓝色的大型魔法阵急速扩大,直至将半径十米的地域纳入其范围。

「冰缚。」

在他话音落地的即刻,从魔法阵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寒气,犹如束缚的藤蔓一般紧紧地将范围内的一切活物缠绕住,随即化成牢不可破的寒冰。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困住我了吗。」

精灵族的指挥官连眉头都未皱,单凭肉身的力量硬把冰之束缚打破,短短几秒钟的超低温造成的冻伤让她的皮肤青紫斑驳,不过那些伤痕很快便再度痊愈。即使多次受到重伤,多次使用消耗巨大的魔法,这名精灵族女性仅是微微的喘气,连呼吸都未素乱,的确值得佩服。

仪垨已经放弃了口头说服的可能,他决定用武力使精灵族撤军。先前触碰地面的右手还未抬起,因为他在使用『冰缚』的同时又召出了7张魔法阵。

此刻剩余的7架『投石车』均以就位。不需要指挥官下令,第一波火石便猛地向『摩伊拉』抛出。与此同时,剩余的更大一部分精灵向着中立都市发起冲锋,命令早已在行动前下达。

「冰莲!」

仪垨大声喊道,7朵冰之莲花在半空中绽放,目的只有一个——从炮火中守护那座城市。然而——

「徒劳!红莲·飞凤!」

三只火焰的凤凰精准而迅猛地撞上冰之莲花,冰与火一同消逝,从雾气中穿透出的是燃着熊熊火焰的巨石。

眼见巨石即将砸向城市的建筑,莫尔西本突然间出现在它们的轨迹前方,借助早已部署在城市外围的一张『空间移动』魔法阵,他成功地脱离了两名守卫的结界,并且成为城市的最后一道防线。

莫尔西本能同时操控的钢丝为30根,除开战场上使用的12根,剩余在城市周围的还有18根。他将钢丝每6根拉成1张网格,附加上风属性的魔法后比利刃更为锋利。

抛出的巨石撞上丝网,仅把丝网向后拽了几英尺,就被肢解成无害的小碎片。莫尔西本踩在其中一根钢丝上,瞥了眼脚下的城市,掉落其中的火焰碎片虽然引起了微小的恐慌,比起人员伤亡来要好得多。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将视线移开。

在那些混乱的市民之中,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时别六年,少女的姿态成长了很多,但仍可以一眼辨别出。

「露娜……你为什么会——」

他的喃语还没有落音,突如其来的危机令他瞳孔收缩。

——这个距离,能赶得上吗?不!一定要赶上!

在大脑运转之前,身体已经不顾一切地动了起来。

得知莫尔西本消息的露娜媞丝不顾西尔维娅的阻拦,趁她不注意跑到了大街上,映入她眼中的是慌乱的人群,以及从天而降的火雨。她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声咒骂从身后传来。

「叛徒!纳命来——!」

紧接着,占据她视野的是逼近的匕首,愈加扩大的寒光。身体因恐惧而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

但在那之前,一袭黑色掠过,却交错着刺眼的鲜红。

「西本……先生?!」

第十节

比起6年前的分别,头发长了不少,原本只跃过眉毛的刘海如今已经遮盖住整只眼睛。除此之外外貌上几乎没有变化。

露娜媞丝不会认错的,这名男性就是……

「西本先生……」

她百感交集地重复喃语道。

原本以为朝思暮想的重逢会被感动充满,此时却混入了本不该有的其余情感——惊慌、战栗、以及恐惧。注意力被骇人的橘红夺去,那是刘海所无法遮盖住的赤色火光,从那只本该失明的右眼燃起。横穿眼部的那道狭长伤疤亦如燃烧着一般与那张面容格格不入,无意中散发出的气息与印象中的温柔完全相悖,是一股充斥着冰冷和无情的魔力。

仿佛,不再是思念里的那个人。


但同时,比起燃烧着的右眼,另一道鲜红亦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中——喷溅出的鲜血使得黑衣染上了赤红,本将刺进自己胸膛的匕首在他的肩膀划出一大道血口。这名男性,再次不顾安危地救下自己,只需要记着这个事实就足够了。

——西本先生,果然还是原来的西本先生……

莫尔西本无暇在意露娜媞丝的情境,落地的同时一脚踹进精灵间谍的腹部,对方连吱声的功夫都没有就飞进路边的小摊中。

莫尔西本有些后悔,因为一时焦急太过莽撞了,『血眼』一旦开启他也无法停止,只能等到自身的魔力耗尽才会解除,同时也意味着他无法继续战斗。3分钟,这是他完全状态下『血眼』可以持续的时间。估计他所拥有的时间最多2分钟,必须在剩余的2分钟里做点什么。

他放下少女。划伤肩膀的匕首上涂有毒药,他忍着消除不掉的疼痛瞪着少女。对方那倦然欲泣的眼眸令他一瞬间放弃了斥责的想法,莫尔西本还是咬着牙朝她怒喝,他必须斩断这份多余的孽缘。

「露娜!为什么在这里?!你难道忘记了战场有多危险吗?!」

他尽量不表露出任何喜于重逢的感情,但露娜媞丝连他的话语都没有听完就径直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身体。

「西本先生……真的是西本先生……」

「……」

莫尔西本没有说话,残留的情感还是让他产生了留念的恻隐,两股截然不同的感情在他胸中交斥着。。

「西本先生……我好想你……一直、都好想再见到你……」

决堤的泪水与悸动一并传来,敲打着莫尔西本的心扉。他能够感受到,这名少女对他的感情,度过了6年的时光依然沉重。

可他还是默默推开了露娜媞丝,因为他所怀有的一切、少女对他所认知的一切,都仅是「虚假」,他必须对过去放下的错误负责。虽然残酷,他仍说道。

「露娜,忘了我吧。」

露娜媞丝的神情动摇了,以不可思议地眼光望向莫尔西本,用几乎听不清的音量战兢地问道。

「为什么……」

「对我而言,你不过是个替代品。」

莫尔西本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他明白他的话语将会深深地伤害这名少女,但他不得不将那些「虚假」吐尽,他存在的意义只有「复仇」,他必须斩断尘世的所有情感,这就是他的『抉择』。

「你只是『她』的替代品罢了,所以6年前我才会接近你。我所做的单纯是为了填补那份空虚。很抱歉,但我就是这样一个恶徒。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再见了。」

「不是的……我……」

莫尔西本别过身去,因为他害怕那双泪眼会动摇他的决心。他不希望得到答复,也不想让眼角划过的泪光被目睹。没有再理会从身后传来啜泣声,他一跃至最近的房顶,重回战场。

******

第三波巨石的攻击被成功化解,双方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仪垨捂着右臂上的伤口,蓝色光芒下方的血口愈合的很慢。伤势比看起来要严重的多,受到的攻击是将魔力凝缩数倍后的火焰,切口处的肌肉组织全部因超高温而坏死,再生需要不少的时间。

至于精灵族的女性指挥官,她的赤红铠甲几乎全部损坏、脱落,露出缠着绷带的身体。体力上的巨大消耗使她也不再拥有富裕,用长枪支撑着身体喘起气。放眼望去,周围已经躺着数百名精灵族士兵,他们无一例外都只是失去意识,没有性命之忧。

「为何不惜要做到如此?」

精灵族的指挥官终于率先开口。精灵族在隐居的数百年里几乎没有和人类再发生过大型冲突,她必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与人类的战争,而根据她在记载里的了解,人类是十恶不赦的,『大祭师』遇刺更加深了她的憎恨,可眼下的现实与知识产生了冲突。

「人类与精灵,不该继续为敌,我有责任,保护这个世界。」

仪垨亦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经过一番恶战,指挥官心中所怀有的主观痛恨已经消除殆尽,无数次交锋的利刃,这名人类少年所怀有的情感她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但这是战争,没有真正所谓的正义所言,战争不可能因为几句话而停止。

「那么,向我等精灵一族展示吧,你的决意!」

话刚落音,六只火焰的凤凰振翅高飞,伴着投石机的轰鸣,卷起又一阵猛烈的爆炸。仪垨刚钻出尘埃,火焰的长枪就以接近声速的迅猛之势向他投来。

——没有办法了吗。

他握住了用绷带紧紧包裹住的长剑,而在那绷带散去之前,一道银色的光辉从身后划来,猛烈的碰撞后相互抵消。

「西尔维娅?」

仪垨惊讶地喊出闯入者的名字,松开了握剑的手。

西尔维娅重新接过『破晓之剑』,从她布满尘土的外衣看得出她为了到达此处花费了相当大的功夫。

仪垨刚想责备她,却觉得她可能是因为城中的动乱才做出自己的判断,伊莎和露娜媞丝应该还处于安全的状态,他没有理由再多苛责。

与西尔维娅一同出现的还有莫尔西本,刚破坏第二架『投石机』的他马上又向第三架的位置冲去。仪垨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魔力,与『闇化』极其接近。眼下没有富余的时间去在意,于是,他对西尔维娅说道。

「西尔维娅,帮我拖延一会儿,拜托了。」

「知、知道啦,不要用那种低三下四的语气……」

西尔维娅的脸颊因难为情而微微泛红,不禁回忆起了自己以前的强势态度。不过她知道现在可不是叙情的场合,同样使用火焰挡下了追击的火球,她站在仪垨和精灵族的指挥官之间。

而后,仪垨将冰剑刺进地面,闭起眼睛。在战场上无异于自杀的举动他却毫不迟疑,因为他相信身前的这名少女。

「虽然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拔起落地的长枪,指挥官再次扫出三只火焰凤凰,但它们还未接近仪垨身边,便被水柱击落。

「你的对手是我。」

西尔维娅挺着胸膛说道,同样她不会辜负背后之人的信任。

身在远处的莫尔西本感觉到了,那名少年在凝聚强大到不可思议的魔力,仅在刹那间,他就明白了这名少年的真正身份,以及以他那温柔到与送死无异的性格所要做的一切。

又一架『投石机』在『月刃』下肢解,可他明白即便破坏了全部的攻城兵器,数千名士兵的攻击仍无法阻挡,他决定把胜败押在那名少年身上。

「既然如此,那就转为防守。」

接着,他将30根丝线全部收回,『血眼』之下他的操纵数量可以达到60根,密密麻麻的钢丝在城市上空重新结成一张巨大的防御网。

耳畔不断回想着交锋的嘶鸣声与轰隆的爆破声,即便如此,仪垨依旧能够全身心地集中精力,将魔力源源不断地疏导至冰剑下方的魔法阵中。脑海里构建出的魔法阵,渐渐地勾勒成型,最终,青蓝色的巨大魔法阵在原野上绽放,耀眼的光芒连阳光都被压过。

仪垨重新睁开眼,那名为他而战的少女遍体凌伤,但仍然坚定而可靠地站在前方。

——谢谢。

他在心中默默地感谢,而后高声喊道。

「零度冰期·冰天雪地!」

毫无征兆的阴云积聚在天空,紧接着吹起肆虐的暴风雪。那是人类所无法抗衡的自然之力,狂暴且迅猛。不消片刻,所见之处已经被洁白的冰雪覆盖,而这仅是开始。

沉积在地面的冰雪仿佛具有生命,困束、包裹起范围之内的所有敌人。明明感受不到刺骨的严寒,却无伦火烧、亦或刀砍,都无法将那层厚重的冰之束缚打破,只会凭白浪费自身的体力。被困之人所能做的,只有绝望地被这片白茫吞噬。

白色的飞雪在一瞬间扩大,不仅是原野,连整个都市亦被白雪覆盖。除开已倒地之人,5648名精灵族士兵全部被牢牢困在冰雪之中。

「何等强大的魔力。」

同样被困住的女性指挥官放弃了长枪,用平静的表情赞叹道。这是她完全的败北,她败得心服口服。

战斗宣告结束。借助西尔维娅的支撑,仪垨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来到她面前。

「你的觉悟,确确实实地传达到了,我『精灵先遣军』指挥官玛莎琳·伊珥菲、以及我军的士兵心中。」

玛莎琳停顿了一会儿,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味这场差距悬殊的战斗,而后她说道。

「我会撤军的,你的消息我也会帮助传达。」

「谢谢。」

仪垨行了个礼,同时解开了冰之束缚,白色的天地转眼间便消逝无踪。

重新拿起长枪,玛莎琳向着天空发出了撤军的信号。没有多余的迟疑,精灵军队开始重新聚集,向着来时的方向。

「请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精灵族的长老要顽固的多,恐怕下次见面时,我们仍将是敌人,那时候我亦不会手下留情。」

「那么,我将在那之前,结束这场混沌。」

「我期待着。」

回应他的努力一般,玛莎琳露出了一瞬即逝的浅笑,随后留给他们的只有刚毅而强大的红色背影。

第十一节

目送着精灵族军队的离开,仪垨脱力地坐在草地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经过这场战斗,他体会到自己还不够强大,仅是坚持不使用『闇化』和『凌雪姬』的前提就让他倾尽全力,恐怕战斗再拖长一、两分钟仅存的魔力也会耗尽。此时他真希望变成融化的奶酪,瘫软在床铺上。可是没等他放松,一阵扭痛就从耳朵传来。

「疼……停、停下……西尔维娅小姐?请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仪垨一脸惊恐地望向少女,却不敢多有异议。

「哼——!色鬼!女性公敌!你刚才盯着看了吧?!那个红头发精灵的胸部!」

「……没、没有!绝对没有!」

对于西尔维娅的责骂仪垨只迟疑了半秒,马上否定道。他不否定玛莎琳·伊珥菲所具有的绝妙魅力,无论从一名指挥官的角度、亦或以作为一名女性而言,也不否认那副身材即便紧紧包裹着绷带仍显得曼妙,不自觉被吸引也是健全男性的……

「我绝对没有看!」

无论如何,他再次坚持地否定道。

「是、是吗。你这么坚持的话……」

西尔维娅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反差感到小小惊愕,捏住耳朵的力度放松了些许,不过随即又重新捏紧指尖。

「但是你刚才肯定盯着看了!」

「唔……呃……」

这一次仪垨真的没有借口否定了,毕竟要交谈的话肯定要看着对方啊。不过由着这名少女的任性也不是一次两次,太坦然的话或许反而会不习惯。

「真是的!色鬼!」

耳朵终于得到解放,仪垨一边揉着生疼的耳朵,一边静待西尔维娅将话说完。

「明明人家那么担心……」

「很抱歉。」

仪垨没有漏过这句小声的喃语,他明白自己所作所为的危险性,他能够体会到对同伴安危的那种担忧,于是他郑重地向西尔维娅道了个歉。收到的回复也在意料之中。

「讨、讨厌,我、我才没担心你呢!我只是怕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你、你这个色鬼会把原野都污染的!」

「嗯,真的很抱歉,我会小心的。」

仪垨微笑着予以回应,西尔维娅「呜……」地撇过头去,却可以从发梢间看到红透的耳根。

「对了,西尔维娅。」

「干、干嘛啦……」

「先前忘记问了,你是、一个人到这里来的吗?」

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情,虽然很想把过去4年的经历都告诉他,西尔维娅还是放弃了,只说道。

「不,我和莫尔西本·弑·萨拉拉一同来的。」

「莫尔西本……」

仪垨马上想到了那名黑发的男性,可惜这个名字明显不属于曾经生活的世界。

「原来他的名字是莫尔西本吗……我原以为他会和我一样,是异世界的人。」

西尔维娅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对于仪垨而言的重要性,只简单地纠正道。

「他就是异世界的人,据说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50多年。」

「!」

仪垨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连身体的疲惫都抛之脑后,不顾西尔维娅微弱的挣扎,拉起她的手便往回赶,现在他所想的只有快点找到那名男性。

******

望着撤去的精灵军队,魔力终于耗尽而解除『血眼』的莫尔西本随意地靠在某栋建筑的墙壁上,慢慢蹲坐到地面。好不容易守护了这个约定的都市,一份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弥漫在心头。若在以前,他肯定会想大喝一杯以庆祝来之不易的胜利。但是他只能自嘲地苦笑几声,假装没有发现接近的少女,放弃了逃避。

「为什么。明明我都说了那样的话。」

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割舍这份孽缘,几乎是咬着牙才使得自己能够残忍地撕开这份「虚假」,不惜做到这一步,这名少女仍旧没有放弃吗?或者是来泄愤的吗?

「西本先生……」

答案肯定不会是后者。露娜媞丝停在墙边没有继续接近,传来的嗓音还带着微弱的哭腔,却出乎意料地平和。不知道那双碧绿的眼眸是否还擒有泪水,莫尔西本不敢去确认,也不敢去猜想她经过心理斗争之后得出的结论。

「你一定是在撒谎……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

莫尔西本再次沉默了,他不知道少女的话有何意义,又有着怎样的根据,恐怕仍和以前一样只是凭着感觉坦白,和曾经的『她』一模一样。

「不,是事实。」

他压制住再次被唤醒的情感,冷冷地说道。

「不对!西本先生、一定是担心我,不想让我接近危险才这么说的!我知道、我知道的……」

哭腔渐渐克制不住,慢慢地将要再次化为啜泣。莫尔西本不忍心继续伤害那纯洁的心灵,但他脱口而出的仍是——

「不,你只是替代品。」

「就算、就算西本先生现在不愿意告诉我……我愿意、我愿意成为替代品,直到西本先生把真话告诉我……」

对于她的这番舍弃自爱的话,莫尔西本终于忍不住了,迸发出的感情令他用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音量吼道。

「替代品!那么你能替代着让我『抱』吗——?!」

手臂在颤抖着,莫尔西本知道这句话一定是说过头了,但他不后悔。

没有回应传来,说到这份上,就算是这名少女也应该放弃他了吧。然而这样想的同时,柔和的触感从手臂传来,突兀的颤抖竟因此止住。

「西本先生、不是那样的人。西本先生不会那么做的。」

「……」

不知为何,想要再次开口辩驳,喉咙却仿佛卡着尖刺无法出声。他想要用力地抽回手臂,却像是被牢牢锁住无法动弹。明明在心中狂吼着「不能接受她!必须斩断一切!」,却仍旧转过头,对上了强忍泪水的碧绿眼眸。

「我,只是个『复仇者』。我的灵魂早已在50年前死去。」

他放弃了挣扎,干脆地后仰靠紧墙头,娓娓说道。

「我没能保护『她』,没能保护我所拥有的唯一。同时我也知道了我的身份,我被唤来这个世界的意义,以及自己的无力。」

「因此我苟且地躲了50年,在50年里我从来没有忘记那一刻,从来没有忘记从我身边夺走一切的『那个人』。不断地逃跑、不断地躲藏,只是为了活着,为了复仇而活着。直到遇见了你——」

莫尔西本微微闭上眼睛,眼睑覆盖的黑色中浮现出了6年前场景,6年前与她——露娜媞丝·伊西莉安相遇的瞬间。

「我把你认成『她』的转世,所以才会接近你,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丝慰藉。但是,那是我犯下的错误。我已经成为灾祸,我的存在只会让周围毁灭。所以我要找到『那个人』,然后毁灭他——!」

在他睁开眼之前,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拥住他的身体,悠远而又熟悉。

「我不害怕。」

「露娜……」

「只要能和西本先生在一起,我就不害怕。」

莫尔西本无法回答她,也无法做出回应。他所构筑的决意早已崩溃,只剩下怅然和迷惘。

——我的手,还能再握紧珍爱的事物吗……

这时,露娜媞丝抬起头,故作轻松地对着他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而且,我也被精灵族赶出来了呢~西本先生不要我的话,我就无处可去了。」

连这副举措也和『她』如出一辙,但莫尔西本已经明白,这名少女绝非『她』的替代品。他轻轻笑了一声,不仅出于欣慰,更是嘲笑了企图愚弄真意的自己。而后,他抬起双臂,抱紧了怀中这份迟到许久的温存。

第十二节

仪垨和西尔维娅没能找到莫尔西本,却被迫在都市前停下脚步。眼前的泥土突然拱立起来,达到成人的高度后渐渐的浮现出颜色、以及人的五官。仪垨没有感觉到杀气,但他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甚至握紧缠着绷带的冰之剑。

不一会儿那泥土已经完全化成人形,一名身穿白色大褂、顶着因久未打理而乱糟糟的头发的男性出现在他们面前。

目睹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西尔维娅战栗了。这名男性存在于她的记忆中,8年前的记忆。

「干得相当~——不错呀,你们~」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自顾自地鼓起掌,悠然自得的神情仿佛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没想到会有『人』能凭借一己之力令精灵军队强迫撤军,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在话中刻意强调了「人」这一字,仪垨并不明白、也不准备去理解他的意图,正色质问道。

「你是谁?」

「呵呵呵。」

男人将双手插回大褂上的口袋,以一副「你们的反应都在我预料之中」的表情笑了几声,而后不紧不慢地鞠躬行礼,说道。

「鄙人名为别西卜,『弑神研究所』的前~所长。好久不见了~『NO.1836』。」

别西卜抬起头看向仪垨身后的少女,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

犹如被猎食者盯紧的感觉,西尔维娅不禁颤抖了一下。紧紧咬着下唇,她揪起仪垨的衣襟,黑暗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回荡,涌进胸中的是难以言喻的厌恶与恐惧。这个男人,正是玩弄她命运的始作俑者之一。

「我……」

她强忍着不愿回忆起的黑暗,对着对方大声吼道。

「我的名字是『西尔维娅·阿瓦隆』——!」

然而别西卜对她的决意完全不以为然,悠悠地耸了耸肩。

「可别忘记了,你诞生的意义啊,1836号。」

「!」

膨胀的怒气将恐惧压过,西尔维娅克制不住冲动,握住了腰间的『破晓之剑』。好在她冲出去之前,温柔而可靠的触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顺着视野看去,她望着仪垨那同样愤怒、却压抑着冲动的侧脸。

「原来如此,你是属于『那一边』的吧。」

听到仪垨的说辞,别西卜嗤笑两声。

「『这一边』、『那一边』,凭借你那肤浅的眼光,认为自己从属的便是『正义』,而我则是『邪恶』。呵呵呵,真是可笑啊——无论是人类,还是精灵,总认为自己才是绝对正确的,所以才会那么容易被挑拨、利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西卜捧起肚子,以极为夸张的后仰姿势大笑着,那副瞧不起人的态度一样令人火大。

「既然你已经承认,那么我将用武力,逼迫你说出你们的目的。」

握着召唤出的冰剑,仪垨冷静地说道。

「武力?呵呵呵——」

别西卜停止了狂笑,却从腹部发出几声冷笑。

「『那位大人』似乎把你的威胁看得太重了。比起这个,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身边啊。你可是随身携带着一个『定时炸弹』呢~是吧,1836号。」

别西卜一手抵着额头,以蔑视的姿势一手指向愤怒地瞪着他的西尔维娅。

「我不是183——」

「停停停,我的耳朵都听到生茧了。不过是被施舍了一个虚伪的代号,就把你捧上天了么。实验品,永远是实验品。」

西尔维娅加大了揪紧风衣的力度,极尽全力地想要把那些记忆甩出脑外。但别西卜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继续说道。

「别忘了创造你的人可是我,仅仅有着和人类一样的外表,就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吗,这还真是失——」

「住口!」

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是仪垨,他狠狠注视着这名男性,抬起冰剑。

「你们这些人渣!再多说一句无关的话我会斩断你的舌头!」

「哦呀哦呀,真是可怕~身为『正义』的代表说这种话真的好么~保护『那个东西』也是没有意义的,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你旁边的『那个东西』可是用来——」

面对仪垨的威胁别西卜仍面不改色地挑衅着,但他的话没能说完,一道青色的轨迹在他的胸前划过,漫天的血花从切口处喷涌而出,流下的血液在草地上刹那间汇聚成一洼血泊。

「呵呵,没用的哦。」

然而沐浴在近乎致命的重伤下别西卜仍旧不改脸色,甚至连一丝痛苦的表情都没有露出。

「!」

呼应着仪垨的愕然,狭长的切口以骇人的速度愈合,不到一秒便连伤疤都未剩下。别西卜只是向后酿跄两步,便再度站稳。

「打断别人说话是不好的习惯,你们年轻人连基本礼节都不懂了吗?」

为了确定状况仪垨重新拉开距离,凝重地盯着别西卜。

「仪垨……」

西尔维娅不知道该表达出怎样的心情,该为他因自己的事愤怒而感到高兴吗?还是要未他不该往常的感情行事而担忧?亦或继续忧虑迷雾中的未来?

她的动摇没有对现状产生任何改变。别西卜拍拍裤腿上的草屑,继续说道。

「你不可能没有怀疑过吧,为什么1836号会接近你。为什么——」

「住口!」

「『它』会和你一同生活,那都是为了——」

「我让你住口啊——!!」

绷带散落,出鞘的冰雪女王在一瞬间冻结一切。刺眼的寒光一闪而过,将那白色的身影一斩为二。然而——

「监视你啊,然后——」

悬空的上半身继续着未说完的话,对斩断他身体的少年投以阴冷的目光,做出最后的宣告。

「杀了——你。」

即便纯白色利刃为阻断他的言语而刺进他的头颅,连带着上半身一同钉在地上,别西卜的话语仍旧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呵呵,我可不会小瞧你的力量。你所斩杀的不过是我的分身,或者说虚像。真是可悲啊,不知命运的少年,以及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实验品,某种意义上也算绝妙的组合~呵呵呵呵,再会了,1836号,还有冰的剑者。」

随着他的话语,染血的身体褪去颜色、融化铺开,重新褪成最初的泥土。

「……」

剩下的两人都没有开口。徐徐的风声又为这份沉寂添上一份凄清。

「西尔维娅。」

许久之后,仪垨看向了布满阴影的西尔维娅,尽量是以安慰、而非同情的神情。

「你不用在意他的话,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伙伴。」

「……」

西尔维娅没有回答,只默默地别过身去。

「不要紧……」

仅仅留下低声的呜咽,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如这吹起的东风一般虚无缥缈。

仪垨试图伸出手臂,却不知如何挽回那哀伤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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