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哀鸿遍野
第一节
幽远的林地间吹过几缕微风,宁静中不时传来几声鸟儿的清脆吟唱,更添上一分清幽。可惜这份幽静并未持续太久。忽然间,感受到某种征兆的鸟儿们被纷纷惊起,鸣叫着飞向天空。
「躁动的炎神伏尔坎,焚尽眼视之一切!——炎之刻装!」
从一侧的空旷砂地传来少年高昂的喊声,紧接着堪比烈焰的光之五芒阵在地面铺展开,象征「水」、「火」、「风」、「地」,以及「自我」的五个边角升起由火焰构成的炎龙,在空中游走一圈后缠绕在少年的身体上。犹如被这股烈焰焚烧一般,少年的金发染上赤红,全身亦包裹起一层烈焰的铠甲。
大地与空气都因为高温的炙烤而源源地冒出白色蒸汽,若非用强大的精神遏制魔力,他自身同样会受到火焰的侵蚀。经过半个多月的锤炼,他才终于成功地这份掌握「炎之禁忌」。
伴随火焰之铠而来的是源源涌出的力量,瞬间充溢他的全身。品味着这股非比寻常的感觉,他握紧拳头,而后对着空气击出一记平拳。数十米外的岩石应声碎裂,如同是被巨人的重拳硬生生地砸碎,连地面都出现一大块凹陷。
「『刻装』魔法之所以被列为『禁忌』,是由于其复杂程度以及副作用,稍有不慎付出的可不仅仅是生命的代价。不错嘛~终于掌握了——虽然有点慢。」
恰到好处地相隔在火焰影响范围的边界,半睁着眼睛的中年男性、曾被誉为『最强』的男人——基尔达特·諾弗萨懒洋洋地躺在树荫下方,毫无形象可言地用脚指着少年说道。当然从他的话中也听不出一丝赞扬的味道。
「啰嗦!老色鬼!最后那句是多余的!」
浴火的少年——关谷裕毫不客气地予以反驳。不出三日就摸透对方本性的他再也不愿相信所谓的传言了,拥有『最强』之名的男人竟会是这样一个猥琐又好色、成天到晚吊儿郎当的大叔!
回想到自己干瘪的钱包,以及起被挥霍在酒与女人上的工资,心中就刀割般滴血。
——果然风度翩翩的骑士只会出现在小说里!
因此他决定,自身要成为传说!
「吃我一招!十之焰印——!」
向着浑身破绽的基尔达特,裕发泄似地挥出斩击。交叉着的两道烈焰形成一个「十」字,以迅雷之势撕开沿路的地面,狠狠地将树木劈成数段。不需要尘埃落定,他已经猜到攻击被躲开。
基尔达特转眼间移动到另一块树荫下,却仍旧保持着依靠树干的姿势,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蠕动身子寻找最舒服的姿势。
「冷不防地干什么呢,哈呼——」
完全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这猛然激起了裕的对抗心理,痛殴对方一顿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念头。
「可恶!又躲开了么。今天,我一定要打倒你!抢到『最强』的名号!」
「哎呀呀~年轻就是好啊,真有活力~」
基尔达特保持着打盹的姿势,不仅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连剑都没有放在身边。但裕可不会轻狂到手下留情,他们本身的战斗经验就是一种不公平,因此他趁着最有利的时刻,直接使用破坏力最强的招式。
「跃动于红莲之烈焰,化为灼热之炎狱!——伴随狂风起舞吧!——飞焰之轮舞!」
伴随喊声落音,数道火焰化作火焰之蛇从四面八方涌向基尔达特。下一秒钟,同时击中目标的火焰引发狂乱的爆炸,轰鸣的响声竟让周围的一切归于寂静。但这只是前兆,爆炸后散开的火花又勾勒出一张新的魔法阵,紧接着在烟尘的范围内卷起冲天的火焰漩涡。
漩涡足足持续了一分钟之久,才渐渐消散。光余波的热量就将数百米的地表烤至焦黑,连裕自己都能感觉到不断从脚底传来的热度。可惜这点程度是远远不够的。
「切——!毫发无伤啊。」
透过扭曲的空气,他对着模糊不清的身影懊恼地抱怨道。不过第一阶段已经达成——出鞘的大剑『阿瑞斯』闪着红光,以其强烈的存在感强横插在两人之间。
「你啊,连『二重咏唱』都用上了,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嘛……我好歹算是你的师傅。」
「去去去,这句话等你有了师傅的自觉再说。既然都拔剑了,就认真和我打一场,然后被我击败吧——!」
「这个啊……」
基尔达特用一副「好麻烦」的表情瞥了一眼『阿瑞斯』。方才的攻击的确威胁不小,不用武器直接接下稍微有点危险,不过下意识地拔出武器还是让他有些后悔。
「不……等、等下啊——」
他刚想辩解,缠绕着火焰的刀口马上贴到距离鼻尖咫尺的位置。不得已他只好做出防御的措施,同时继续劝解道。
「你不是就想要『最强』这个名号吗?我给你就是,给你就是。大中午的很容易出汗的。」
可惜他的话只收到了反作用,更为暴怒的裕释放出更强的魔力,使得缠绕在剑上的火焰又大上一圈,散发出的光芒也从橘红色转为金黄。
「嗷啊啊啊啊啊——可恶的老色鬼——!不许你破坏我的梦想——!!!」
他怒吼着劈下火剑,其凶猛的势头甚至产生了劈开天空的错觉。
「喂喂,这不是开玩笑的啊——裂空。」
向上挑起的大剑掀起一阵嘶鸣的狂风,犹如一道从地面升起的彗星。而后,激烈冲撞的两股气流化作席卷大地的冲击波,将周围的草木均夷为平地。
处在冲撞正中心的两人受到的影响更为严重,被风压吹飞的裕在数米外站定脚步,随即因内脏受损咳出一口鲜血。他吐出口中的血沫,虽然皱着眉头,他的嘴角却是上扬着地露出不羁的笑容。
「呵,该说不愧是最强吗,果然正面冲突没有胜算。」
「要是那么轻易被打败,身为师傅的面子往哪搁~嘛,你的成长挺惊人的,再过个几年肯定能超过我,年轻人别心急嘛~」
一边扛着大剑,基尔达特用轻松的神色说道。他受到的伤害绝大部分都被『风甲』抵消,仅有的些许伤势也在一瞬间通过魔法治愈。
胜负已经很明显。
「切,还没完呢!」
精神的疲惫使得裕对魔力的支配力降低了不少,刻装的火焰开始侵蚀他的身体,脸颊的下方甚至出现了烧伤的痕迹。然而他忍受着传遍全身的刺痛,再一次抬起『迪兰达尔』。
「可别乱来啊,不然会很麻烦的。」
话虽这么说,基尔达特也摆出了认真迎战的姿势。从裕的目光中他已经看到了决不罢休的坚定,他可不会辜负徒弟的这份决意。
「这是最后一击!」
跃动的火焰再一次加强,剧烈地燃烧着绽放出苍蓝色的光辉。那股热量远比先前高出千度,但同时不稳定聚集的能量使得火焰飘忽不定,仿佛随时都会散去一般。
在那之前,一股风之涡流环绕在裕的腿部,一阵烟尘爆破般扬起,他的身形消失在空气中。
「径直冲过来么,虽然觉悟够,但还是太天真了——灭神!」
即便如此,仍能无误捕捉到他身影的基尔达特高举大剑,剑身刹那间释放出暗红色的波光。而后,对准在他身体下方出现的裕,足以劈山的一击猛然落下。
垂直劈下的斩击掀起一阵猛烈的振动,其威力仿佛是数个炸弹同时在一个点爆破,飞扬的尘埃甚至将天际笼罩。然而并未传来击中的手感,向他冲来的那个身影只是通过热量折射出的幻象。真正的本体在——
「得手了!」
从后方的死角处,苍色的光芒一晃而过,眼见着火焰之刃贴近基尔达特的身躯,却突然在距离半毫处停止。
「我可是也留了一手啊。」
下一秒钟,『阿瑞斯』的剑尖已经抵住裕的额头。
「啊啊……好吧好吧,我输了。」
最后的全力一击却连『风甲』都无法突破,深明自己已经到达极限,虽然不甘心,裕只得干脆地解除了『炎之刻装』。
「别灰心哦,你的进步空间还是很大的。」
「是了是了。」
鄙夷地瞥了眼摆出得意表情的基尔达特,裕无所顾忌地躺倒在被火焰侵蚀过的地表上。刺鼻的烧焦味灌入鼻腔,不过这个味道他已经习以为常。确实,从当初被单手完虐,到如今逼得基尔达特使出剑技,已然是跨层次的成长。
不过,这仅仅是开始。
对着天空,他平伸出的手掌。望着夹缝中透来的光斑的同时,他亦在望向远方的某人。
「仪垨,我是不是离你更近了一步呢。」
第二节
回到房门前已是临近黄昏的时刻,可是裕不安地在门外来回徘徊,不敢踏进其中。
明明是自己的住所,此刻「回家」这个词却与「惶恐」挂钩在一起。望着手臂外侧洗不干净的黑炭,他的眼中已然映出了后背的惨状,直到这时他才后悔起方才的莽撞。可惜补救已经太迟,尝试清洗只会让污渍扩散得更为严重。
当初只是因为在衣服前面洒了点酱汁,就被狠狠揍了一顿,这次的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啊啊啊啊——可恶可恶,早知道的话就绝对不会躺在那种鬼地方了……」
裕懊恼地抱起自己的脑袋,用几乎要把头拧下来的力度疯狂地骚起头发,原本就蓬松的发型因此更加凌乱。
几名不知情的路人投来撞见疯子似的目光,绕道避开了他。但是裕完全没有闲心去在意他们的眼光。
「裕?」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喊声,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裕慌张的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隐藏起后背。站在他前方的是一名流露着足以治愈伤痛的温柔微笑、有着一头靓丽的栗色长发的少女。没有把他误认为精神病患者而敢于向他搭话,其原因在于这名少女正是与他一同来到异世界的同伴之一——清水茜娅。
其柔和的性格每天都能舒缓他们工作中积累的压力,在『闇狩』中更是有着想像不到的超高人气。只是因为与她住在一栋房中就让裕遭受不少白眼,他当然不会介意,反因为每天都能一饱口福感到挺幸运的。
可唯独这一次,茜娅的出现只让他感到了惊慌与棘手。
「茜、茜娅,早上、啊不,傍晚好啊,啊哈哈……干什么去了呢?」
他试图敷衍过去,却因为紧张过度差点咬到舌头。并且话刚落音,他就注意到茜娅手中提着装满的菜篮,明显正从市场归来。
——不会被拆穿吧……
一开口便碰刺,裕留下了几滴冷汗。
「去买菜了呀~」
好在性格天然的茜娅没有在意,很自然地提了提菜篮,让裕能够看清。这个举动当然并不含有让裕帮她提物品的意味,换在平时裕倒是会主动帮忙,不过这一次他连接近都不敢,生怕被看到衣服的惨状。
「哦、哦!很丰盛啊!看来今晚我有晚饭吃了呢。」
裕装出很高兴的样子予以答复。
「嗯!为了避免你回来的时候菜不够,我会稍微多买一些~对了,修行结束了吗?」
茜娅不经意间的问题让裕颤抖了一下,这也是他害怕进家门的第二个原因。
二十天前他在与不明来历的女性战斗时使用『炎之刻装』并暴走,自那时基尔达特救下他之后,他便决心跟随基尔达特修行。出于时间的紧迫他只留下了「我去修行一段时间,不用担心」的字条,没能和同伴道别便匆匆离开。
他没料到这一晃过去了三周之久,茜娅的话肯定只会表现出担忧,大概还会处在支持他的立场,关键在于另一边……他开始后悔那时没有当面说清了。
「呃,恩。算是告一个段落了吧。」
裕没有继续提出新的话题,此时他只希望快点结束对话,然后偷偷的换一件衣服,装作无事的样子等另一名少女归来。
可惜茜娅将话题又接了下去。
「没有受伤就好哦~不然麻美会生气的~她可是担心的差点睡不着觉呢。」
听到这里,裕鼻子一酸。另一名少女——铃木麻美同时也是他的女朋友,让对方为自己如此担忧心中很过意不去。不过,伴随着愧疚又萌生出新的恐惧。不仅不吭声地离开那么长时间,还把衣服弄得破破烂烂的回来,被她撞见的话一定会……
于是他战战兢兢地顺势问道。
「那,麻美她现在在——?」
「就在那~」
茜娅空出一只手,指向的位置正是裕的身后。
「……」
末日竟是意料之外的逼近。裕全身一颤,以生锈般的动作一卡一卡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被阴影遮住的表情。下一秒钟,他在夹杂着苦笑与泪水中失去了意识。
******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跪在墙壁的一角,裕忍受着从搓衣板的棱角传来的刺痛,重复着同一句话,这已经是第4028遍,而漫长的夜晚还有数个小时才结束。
「麻美,要么就先让裕起来吧,看他挺可怜的。」
眼见裕的声音沙哑到近乎呜咽,还顶着被打肿的眼睛挨饿,茜娅的善心再次发作,帮裕求情道。
「……不行!明明现在城里这么乱,他还一声不吭地失踪20天!而且你看看,他回来时还把衣服弄成什么样!一定要让他彻底认错!」
麻美虽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仍狠下心拒绝了茜娅的说情。
「但是,裕应该已经知错了吧。」
「对对对,我知错了!」
听到这里裕慌忙附和道,但话刚出口便立即被麻美喝止。
「谁让你插嘴的!继续念!」
「……呜……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伴随着裕可怜的喃语声,厅堂的窗户突然被打开,一名背着近人高大剑的男性坐在窗台上,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哎呀哎呀,小子,虽然艳福不浅,但这副样子还真是可怜呢~」
裕瞪大眼睛注视着不请自来的访客,几乎是反射性地予以回应。
「啊!老色鬼,你怎么知道我的住——」
「礼貌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拳头狠狠砸在脑袋上。虽然麻美这么做了,她看向基尔达特的眼光更加尖锐。
「请问您是哪位?」
「恩~的确我们还没见过面呢,首先自我介绍下,我名为基尔达特·諾弗萨,算是『闇狩』退役的前辈吧~」
基尔达特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继续说道。
「你们的话我倒是知道,这位比较有个性的女士就是铃木麻美小姐吧,那边那位乖巧的则是清水茜娅小姐~」
他用着一贯的轻浮语调,可惜现场的气氛没有一丝好转,甚至反倒更加紧迫。
「这么说,你就是怂动裕的那个人咯?」
不过即便沐浴在麻美的责问下,基尔达特仍旧面色不改。
「火气不要这么大嘛~那些修行对他而言是必要的~而且,修行的期间裕小弟一直都夸你很可爱的哦~」
「!」
受到突如其来的直球攻击,麻美一瞬间愣在原地,脸颊开始微微地泛红。基尔达特目测有戏头,马上接着投出重磅的一击。
「他可是很认真地在考虑着结婚的事呢~」
「~~!结婚!结婚什么的……人家还只是学生啦~……」
完全出乎裕预料的,麻美竟然因此一番其态的捧起通红脸颊,扭捏着进入了自己的妄想。原本只是随口和基尔达特说说罢了,但现在他决定为了生命安全,要永远地把真相封印!
搞定麻美之后,基尔达特满意地点点头,对裕说道。
「好好学着点哦~我在各方面都是『最强』呢~」
「……」
自动忽略掉向自己投来的鄙夷目光,基尔达特换了个姿势,把搭在左腿上的右脚放下,隐去轻浮的表情后说道。
「说正事吧,信件看了吗?」
「信件?」
裕诧异地做出反问,一种已有发生大事的预感在他脑中浮现。
「抱歉……我忘记了……」
这时麻美才回过神来,转而用凝重的表情说道。
「兰洛斯·艾尔尼克逝世了。」
「什?!」
那个唯一让裕敬佩、诠释了王者风范的男人竟让会……裕一时间无法相信他的耳朵,但紧接其后的消息更让他震撼。
「据说凶手是精灵族,边境有不少城市都遭到他们的攻击。半个月前4国的军队开始集结,然后前天『闇狩』那发来全体回归的信件,战争已经开始了……」
「可恶!精灵族竟然会是——」
裕握紧拳头,狠狠地咬紧牙齿,难以扼制的怒火在他的心中涌起。不过这时基尔达特介入了。
「先冷静下来,教了你那么多都忘记了吗,小子。」
他叹了口气,望了眼高挂的圆月。
「看来悠哉的日子再次结束了啊。」
「大叔……」
听出基尔达特话中蕴含的意味,裕一改往日对他的态度,专注地听着他的话。
「其实我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剩下的路就靠你自己摸索吧~」
「明白了,这段时间多谢您的指教。」
离别不可避免,裕早已料到这个时刻的到来。对着已经站起身的基尔达特,他郑重地鞠了个躬。因此基尔达特反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也不用这么庄重啦。嘛,最后再教导你一次吧,『真相要自己去辨认』。」
「谨遵教诲!」
「该上路了。哦对,别告诉任何人我出现过的事。」
裕默默地点了点头。目送着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他不禁想到——下一次相遇,会是什么时候呢?
第三节
仅仅是在两天之后,散布在全国各地的『闇狩』成员便全数返回『辛梅尔』。从紧急召集发出至今不过五天的时间,单论速度比起普通军队要快上数倍,但有不少成员只得在任务中途折返,此举会带来的后果恐怕也早已被权衡过。
集合的地点位处城下「第17区」的「第9郊外训练场」。这片远离繁杂人群、又具有超大面积的场地曾多次作为「危险魔法测试」的地点。除了防护以外没有多余的设施,但就面积而言,「第9训练场」甚至可以用于操练数万人的军队。『闇狩』不到千人的队伍即便散落地站开,也只零星占用着其中的一个角落。
「看来大家都有些混乱呢。」
这是裕纵观全部人员后得出的结论。
紧急召集的信件中已经提明,他们『闇狩』被编入『联合军第四军团』,既特殊作战部队中的第一属参加这次剿灭精灵族的战争。除开一些对政事全然漠不关心的人,绝大多数的『闇狩』成员都知道有一条铁则,8大国的特殊魔法组织都必须遵循,那便是严禁将『对闇专属组织』投入军事战争。除非,他们对战的另一方不是人类。
但在场的所有成员、或者说所有还在世的『闇狩』成员,没有一个人曾有过紧急召集的经历。没有人知道他们将要做什么。
四处窸窣的讨论声还在继续,大部分都是对这次召集的猜想与质疑。裕不禁对自己先前过于草率的结论感到惭愧,即便处在混乱的状况下,其它『闇狩』成员仍正如基尔达特所说,都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看法去做出评价,貌似只有他轻易地被书信表达的意思牵着走。
「果然,我还远远不够!」
他握紧拳头说道。
「没关系的,裕。你只是正义感太强了。」
茜娅早已看出他的心思,恰逢时机地安慰他。
「虽然很不情愿,不过那天晚上那个大叔说的没错,你确实缺乏冷静的思考,只会跟着一时的冲动走。」
不过,身为女友的麻美做出了刻薄的批判,并且毫不掩饰带有责备的目光。她仍旧对之前裕的失踪心有余悸。
「很抱歉啦……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无奈,裕只得一边赔笑着道歉,一边暂且忽略了她「下次下次!哪有那么多下次!」的嘀咕声。
「好了——列队——!」
这时,从队伍的前方传来洪亮的喊声。虽然不属于正规,『闇狩』也算是军队化的部队,仅在分秒之间便从零散的状态转变至整齐的列队。
两个高大的人影站立在他们前侧的石阶上,方才发出指令的是『闇狩』的队长阿雷特·里贝农,另一名男性则是陌生的脸庞。
「大家这几日路途奔波辛苦了,但局面并不乐观,我们没有富余的时间休息整顿,马上就要出发前往战场!都打起精神来!从今天开始我们『第四军团第一属』将由罗连斯·伍德将军指挥。」
随着他的话语落音,他身旁那名身穿蓝色铠甲的男性毫不客气地走到前面,也不对先前发言的阿雷特有任何表示。
「罗连斯·伍德吗……」
裕小声重复了他的名字,第一印象不怎么好。在台上进行着老套的说辞时,他听到了前面几个队员的嘀咕声。
「喂喂,不是吧,这个家伙啊……」
「听说人品很差,不仅残忍而且好色,对很多女下属都下手了。哎,但是这家伙指挥军队倒是有一手,上面知道他做的那些事也拿他没辙。」
「让这样一个家伙来指挥没问题吗?队长可能也被施压了吧。」
「切,与其要归于他手下,我宁愿退出『闇狩』!」
「冷静点冷静点……忍一忍就过了。」
从那些对话中裕基本了解到这名将领的为人,正是他最难以容忍的类型。不过这一次他压下心中涌出的不满,他要用自己的双眼确认罗连斯的为人。
但无论是他,还是两名少女,都没能注意到罗连斯那犹如舔舐般的目光,曾定格在茜娅的身上。
******
『艾尔尼克』、『塔盖茨』、『艾斯汀』、『玛莎蒂拉』四国的联合军预订在「维内雅·陆心海」会军,随后向「索利尔瓮格平原」方向进军。根据策士的推算,很有可能那里将会成为他们与精灵族主力军队交锋的地方。
因此赋予「第四军团」的任务既是扫清附近的障碍,并且绕到敌方部队的身后,应和联合军的信号发动夹击。分配给『艾尔尼克』方第一属的地区是其国土东方的边境,「塞格拉姆沙漠」。
狂暴的风沙常年飞扬在「塞格拉姆沙漠」上方,更不时有沙尘暴席卷这个地区,使得这里一直处于一片昏黄之中。贫瘠的土壤上除了矮灌木几乎没有其它植物可以生存,野兽的踪迹亦极为罕见,只有少部分以沙土为存的昆虫在此活跃。
此刻,漫天飞扬的沙尘正冲刷着这些造访的「客人」。不断拍击脸部的沙土使得所有人都必须用布条包裹着口鼻,即便如此一开口仍会吃进满嘴的黄沙。比起这点不便,更为危险的是视野的狭隘,不仅能见度低,在脚下更是隐藏着分辨不出的空洞层以及流沙地带。
经过数天的跋涉,他们接近到边境附近。
在周围设下结界之后,营地内部可以免于沙尘的侵蚀。终于可以扯下吸满黄沙的布条,裕着实送了口气。不过刚扎好营地,他马上就收到了传唤。
「会是什么事呢?我们去看看吧。」
他的话刚落音,负责传令的士兵马上阻止了同行的两名少女。
「很抱歉,关谷裕先生,被传唤的只有你一位。恕他人难以同行。」
士兵的口吻很平淡,而同时单纯地是在强调一个事实,因此传达出的意味也很强硬。
「唔,好吧。我去去就会。」
无奈地挠挠头发,裕只好选择答应。
将军的大帐位处营地的中央,其规模要比一般的帐篷大上数倍,因此也很好辨认。
「将军,关谷裕已经传唤到位。」
站在外侧汇报完之后,士兵拉开帐篷示意裕进去。
大帐里面比外面看上去要狭小的多,由于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部件以及指挥桌等设施,原本有篮球场大小的空间也只能容得下十来人。大帐中只有罗连斯一人,他正看着指挥桌上的「塞格拉姆」地图,见裕到来后才抬起头。
「关谷裕,加入『闇狩』仅两年就因为出众的能力得到重用。虽然年轻,却是个值得委以重任的人物。」
「您过奖了。」
罗连斯可以说是板着无表情的脸把这番话说完,不过听闻之后裕感觉这个男人应该不像那些队员说的那样,虽然只持续了一秒钟。
「以上是阿雷特·里贝农对你的评价。」
「……」
「怎么了?」
「不、没什么。请问您特地传唤我至此有什么任务?」
罗连斯绕过指挥桌,走到他的面前。将一包公文袋递给他之后,说道。
「虽然不想承认,那个老狐狸看人确实不会错。这是一个极密任务,地点在『夏纳亚』,由你单独前往。即刻出发,里面是具体的材料,你可以在路上看。」
「等、请等一下。」
「有何问题。」
「我希望能和我的同伴一同前往,如果您从阿雷特那得知过我的消——」
「不行,这是个极密任务,必须由你单独执行。」
「……但——」
「关谷裕,现在你的身份不仅是『艾尔尼克』公民,『闇狩』队员,更是一名军人。军令如山,我不希望再重复。」
罗连斯用尖锐的目光看着他,生硬地强调道。
「……领命。」
——仅是执行一个任务的话,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这么想着的同时,他接下了罗连斯的任务。麻美和茜娅那边应该也说得通。
目送着他离开,罗连斯对着大帐后方使了个眼色。白色的布帐翻动了一下,重新回归平静。
第四节
「夏纳亚。应该就是这里了。」
透过层层包裹的布条,狭隘的视野中出现数座被风沙遮挡的建筑。结合了古典与魔法风格的塔楼式建筑群,只有在像这样融合了人类与精灵双方文化的中立都市才会看到。但裕奇怪的是为何都市周围没有结界,照理设置防风沙的结界对于这样一座大都市而言并非难事。
「先看看再说。」
他拉了拉斗篷,走进都市中。公文袋中书写的介绍是「据消息精灵族军队在『夏纳亚』布下眼线,这里很有可能成为他们的一个据点。目标任务为侦测,找出混在其中的间谍,并获取相关信息」。换言之,就是『潜入』任务。
「暂且先找找类似旅店的地方。」
说到潜入,情报来源最佳的地方就是酒馆以及类似的地方,旅店的餐馆也位列其中。从这些地方下手的话可以引出不少有用的线索,然后再布下诱饵拉线等待目标上钩。
但是,没走两步裕就发现他的这些思虑完全是多余的。
空无一人的街道刮过阵阵沙尘,吹刷着旁边残败的瓦砾,呼啸的风声穿过石缝间的空洞,发出阵阵犹如鬼魅的哀鸣。并非不去设置结界,而是结界因失去供给而失效——这座被黄沙掩埋的城市早已沦为废墟。
「怎、怎么会?!」
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第一直觉是幻象,潜伏在这里的间谍给外人施加的障眼法。但通过魔法确认之后,他终于确信,眼前的废墟是真实之景。
「有人吗——?」
踏着没过膝盖的沙土,他顶着狂风一路前行,同时用最大的音量喊叫着。可惜他的喊声一样被这风沙吞噬。
「还有人吗——?」
他持续着叫喊,走到大概是城市中心的位置,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同样也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不远处是一栋倒塌的高楼,他准备去里面碰碰运气。从窗口的位置翻入其中,他脱下布条,召出照明用的光球。
第一层空无一物,只有断裂的支柱碎片,或者其它地方开裂产生的瓦砾。楼梯破损了一半,勉强还算能走。能造成这副状况的,应该是被巨石、或者魔法炮轰击、倒塌造成的。原因分析先放在一边,确认楼梯的残骸可以行走后,他步入第二层。
第二层的两边对称排列着多个房间,基本可以辨认的出是旅店的房间。用土系的魔法造出几个台阶,他慢慢地下到倾斜了的过道中。第一个房间的房门已经不见,可能是被炸飞的,借助漂浮着的光球,他看到里面散落着破烂的家具,没有其它可用的信息。
他继续往下,走到第二个房间。木门还在,不过已经腐朽到了他一触碰就粉碎的程度。掰开碎屑,他往里探进身子。下一刻,眼前的景象让他瞪大了双眼。
那是一具靠在墙壁的角落、维持着蹲坐姿势的干枯尸体,脑袋已经不见,被斩落后不知滚到什么地方去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名牺牲者是被杀害的。
被人?还是被精灵?
「啧!真该死!」
他看了看四周,找不出什么可以辨别这具尸体身份的物件,便放弃地退出房间。
已经出现了一具尸体,他可以料想到接下来会遇见什么。长长地呼了口气,他继续往前。
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第三个房间的景象仍旧令他震撼。他撇过头去,不愿再注视紧抱着孩子的女性死尸。他并不信教,此时却一样在胸前画起十字。
「愿,天堂之中你们不再分别。」
他没有继续把所有房间看完,而是一路走到了底。但是,他不再走上三楼,「某个景象」挡在了他的面前。
位处尽头处的大厅中,堆叠、摆满了人类的死尸,被斩首、被穿胸、甚至是被活活烧死的尸首上仍带着死前最后的挣扎、最后的恐惧与哀嚎。其中更有不少年幼的孩童,他们也没能逃过死亡的魔爪。
在这上百具尸体前,裕无力地双膝跪地,随即用拳头狠狠地锤向地面。
「畜生……可恶……可恶啊——!!!」
愤怒的咆哮声在空荡的废墟中回荡。最后瞥了一眼墙上干涸的血迹「复仇!」,他默然离开了建筑。其它地方估计也是一样的情况,没有必要再去一一确认。这里,已经被精灵族的军队毁灭。
没有一名幸存者。想到这里,他便咬紧牙关。
——精灵族,果然还是邪恶的吗。
不过在他准备离开时,街道中突然出现了几个模糊身影。
——难道是幸存者?!
「喂——!」
他挥动手臂,同时向他们跑去。但马上他觉察到了杀意,数个红色的光点愈加明亮,紧接着向他冲来。裕赶忙侧翻闪开,随即在身后发生数次爆炸,那些光点是『炎爆』的火球。
「切,敌人吗!」
将气息遁入风沙之中,他以飞快的速度穿行于障碍之中,趁着对面的几个身影四散开寻找他的良机,他一拳击晕处在最外围的那个人影,借助沙尘的隐蔽将其拖进最近的一个建筑中。
「!精灵族!」
扒下对方的斗篷后,那对尖长的细耳便映入眼中。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精灵族,不过这个明显的特征不会认错。
——真相要擦亮自己的眼睛去辨认。
一瞬间涌起为同胞复仇的冲动,连手掌都已按住背后的剑柄。但基尔达特的教导再次浮现于脑海中。裕闭了一秒钟眼睛,甩去魔鬼的诱惑。暂且没收了对方身上所有的利器并将他牢牢绑在柱子上,等到他清醒过来用魔法求救时应该已经结束了。
「先全部放倒再质问他们。」
他拔出大剑『迪兰达尔』,重新裹住脸颊遁入沙尘中。
可见的目标有5个,他释放方才在另一端设下的炸弹。5个精灵全都被这个巨大的动静吸引,开始向他设下的陷阱聚集。马上,一个身影凭空消失在空气中,那是他设下的空洞层,最上方伪装用的沙土特意施加了防侦测的魔法。
「搞定一个。」
其他4名精灵族还没有意识到两个同伴的消失,开始在爆炸源附近查找他的身影。于是,裕看准他们的视线相互瞥开的空当,将又一名精灵拉入土中。这时剩下的3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出武器,背靠背聚拢在一起。
但寒铁的反光反而暴露了他们的确切位置,躲在暗处的裕拥有最佳的先机。
「只有3个人的话——炎之剑!」
赋予『迪兰达尔』以火焰的威力后,他选择正面进攻。马上发现目标的精灵族士兵对准他同一时间放出『炎爆』,可惜3发小火球转眼便被更为炙热的火焰吞噬。横扫而过的猛烈斩击直接将防御用的短剑斩成两截。
以剑柄为轴心旋转一圈,他用力地将剑柄埋进第一个人的腹部。紧接着在第二个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踹中他的胸口。两个身影应声而倒,以他们的躯体为掩护,第三个人的魔法阵完成之前,锋利的剑刃已经架在他的脖颈上。
「投降吧。」
裕宣判着他们的失败。但是对方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即便隔着沙尘与防风斗篷,他仍旧觉察得出对方笑了。
一丝恶寒拂过脊背,仿佛是在应和他的直觉,城市中的沙尘渐渐平息,隐藏着的人影显现出身影。以他为中心,包围着近百名精灵,其实从最开始落入陷阱的就是他自己。
「呵,没想到这场沙尘,原本就是他们准备的么。」
经验的不足导致他压根没有想到这场陷阱的范围之大。刺眼的反光一闪而过,对准他的弓箭一齐释放,数百支箭矢密密麻麻地如雨点般袭来。
「连自己人也当成目标了吗,这些家伙!」
虽然难度不小,突破他们并不是不可能。他绷紧手臂的肌肉,将『迪兰达尔』拉至身体下侧。但是在他准备挥动大剑的刹那,本该昏倒的精灵族士兵一把将他抱住,用身体束缚住他的行动。
「什——」
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他们便一同被炸起的尘埃掩埋。
第五节
「勉强没死掉啊……」
裕摸了摸自己的手脚,都还在原处,当然脑袋也还在。接着他撕下上衣的一角,包裹在右臂的伤口处,借助牙齿将其拉紧。
「真是千钧一发呢,裕先生。」
向他搭话的是一名棕色头发的青年,同时向他递去一杯水。方才出手相助的也是这名青年,可惜他携带的唯一一次『转移魔法』就在这里用掉了。
「啊,多谢了。」
将清水一饮而尽,重新滋润的喉咙让他感觉轻松了许多。一同带过来的那名精灵族暂且也给他包扎了伤口,现在因为伤势正昏迷着。
「裕先生,为什么不杀掉这名精灵族呢?带在身边不仅是个累赘,还不得不提防他的反扑。」
「……」
青年说的很有道理,从一名士兵的角度出发他的行为反倒是愚蠢的,不过他并非一名纯粹的士兵。
「因为我想要确认。在得知毁灭这里的究竟是谁之前,我不希望先行挑起争端。」
「原来如此,是我短见了,请您见谅。」
说罢,青年毕恭毕敬地行以歉礼。如此的郑重其事让裕有些不知所措,他和仪垨不一样,大大咧咧的性格没办法习惯凡事都尽到所谓的礼节。
「嘛,不要那么拘谨,我和你算是同辈吧。不过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吗?我只是一个不足挂齿无名小卒。」
「别这么说啦,好歹是救命恩人,而且我也不能一直叫『你』吧。」
「万分荣幸,那么请称呼我为『鲤』。」
「唔,好像没什么区别……好吧。」
虽然裕对他的名字很想吐槽,但对方那一本正经的表情让他放弃了任何开玩笑的念头。
「好了。」
他双手拍膝,一口气站起身子,随后拍掉屁股后面的沙土。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现在不是可以闲下来休息养伤的时候。
「鲤,接下来的任务很危险,或许比之前的状况更险恶。虽然你是奉罗连斯将军的命令来支援我,你可以选择撤退,没必要因为我的任性白白搭上性命。」
「不。方才的一席话裕先生已经让我明白,何为真正的战士,我希望能亲眼见证。」
鲤认真地说道,亦穿着好自己的装备。他的眼中闪烁着不可动摇的决心,在那一刻,裕萌生出了强烈的热血感,他一直憧憬的就是拥有这样一名同生入死的同伴。于是,他用力拍了拍鲤的肩膀,兴致高昂地扬起笑容。
「好!那你可千万注意别死了。」
******
趴在高楼顶层的护栏后方,借助石栏的遮掩,裕在城市中搜寻起精灵族的行迹。不下百人的人数即便处在这样广阔的都市中也很难完全隐去踪迹,更何况他们刚使用过大范围的魔法。不出他的预料,在之前交战留下的坑洞附近,隐约能感觉到魔力的流出。
「应该在那里。」
「但不能排除又是个陷阱。」
「恩。」
裕对鲤的顾虑予以肯定,不过却做出完全相反的举动。以大剑为托,他背起昏厥的精灵族士兵。
「不过,受到这么盛情的邀请,不去怎么行呢!」
也不顾身处的地方距离地面有二十米的高度,他直接翻过石栏跳了下去。紧接着,在魔力源流出的地方,掀起一阵强烈的爆破。
「精灵族的家伙们,快出来吧——!」
他对着无人的四周大声喊道,不过许久之后仍旧没有得到一丝回应。预料之中的情况,没有密集的箭雨再次袭来就说明有戏。
「喂——你们的同伴受伤了,需要治疗——!」
他转过半圈,亮出身后背着的精灵族士兵。或许有充当人质的意味,却同样隐含着并未伤及他们同伴的性命。
这次的等待没有多久,一张巨大的结界在他的脚底下张开。身体稍微变沉重了一些,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臂压在上方,却还没到阻碍行动的程度。同时,他们的前方只身走出了一名男子。这个结界算是他们施加的保险措施。
「你就是他们的领队吧。」
「……」
男子对裕的说辞没有任何回应,以锐利的目光打量了他们一番后,说道。
「把他放下。」
他那不带感**彩的腔调让裕有些不悦,不过他还是照着男子的要求,走出两步把背后的精灵族平放在地上,随即退回原处。
接着男子打了个手势,另外两名精灵族士兵跑到同伴身边,确认他的呼吸后对男子点头回应,带着同伴消失在障碍后方。
「好了,你们的同伴已经给你们平安送到,我希望我们能好好谈谈。」
原以为这名男子会点头同意,却只见他亮出了腰间的长剑,毫不客气地指向他们两人。
「我与嗜血的人类没有什么好谈的。」
不是他所希望的发展,裕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还有希望。
「你一定不要出手。」
对鲤下达命令之后,他同样拔出『迪兰达尔』。
「那么,就用剑来说话吧!」
他压低身体,将力量积蓄在腿部后一瞬间释放,然而他没能像以往那样飞速地冲刺到男子身边,异常沉重的身体令他一个踉跄失去平衡——是触发结界后的效果。
眨眼的空当,雪亮的剑刃已经逼近他的鼻尖。将大剑猛地刺进地面,借此为轴他强行扭过身子。锋利的剑刃擦过脸颊划出一道细长的血口,闭起右眼避免被溅起的血花阻碍视线的同时,他顺着惯性一脚将男子踹开。
重新拉开距离后,男子说道。
「没有一击毙命不得不佩服,但是处在五倍的重力下,你不可能有胜算。」
「是吗?」
恢复站姿之后,裕一边挥动大剑做出劈砍的动作,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持续了几秒之后,他停下动作。
「好的,已经习惯了。」
「哼,区区人类,少自以为——」
男子的话还未落音,迅猛的斩击已经贴到咫尺之处,他慌忙用佩剑格挡,却连带着一并被击飞,撞进一旁的废墟中。重量加持为五倍后,斩击的冲击力将同样提升为五倍,已经不再是单靠一般的格挡可以防御得住。
「力道还是不好把握吗。」
「别太得意了!」
在裕喃语的同时,堆积的瓦砾因强烈的冲击而炸裂开,紧接着精灵族的男子一口气冲到他的面前,劈下燃着火焰的剑刃。然而下一秒钟,折断的半截剑刃在空中飞舞数圈,插在他身后数米的地方。
「还要继续吗。」
裕放弃了趁胜追击,将褪去『炎刃』的『迪兰达尔』搭在肩膀上。
「不,是我输了。」
男子丢掉佩剑,非常干脆地承认失败。于是,裕对着他伸出手。
「谢谢,那么接下来让我们好好谈谈吧。」
「好吧。」
可是,就在男子握住他手掌的瞬间,从精灵族的后方传来剧烈的爆炸,飞溅起的尘埃夹杂着血沫,将天际染成赤红。
第六节
精灵族的男子愕然地愣在原地,任凭血花滴落在脸颊侧面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爆炸——发生在部队中央,血沫飞溅——有人在爆炸中受伤、不,是有人死亡。
感应中数个气息已经永远消失,犹如生锈的电路般停滞思考的大脑终于在认清事实后恢复运作。为什么会爆炸?——人类在自己身前,别的敌人?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混蛋啊啊啊——!!!」
他暴怒地拾起插在沙地上的半截短剑,向着眼前这名人类的喉咙刺去。
目睹血腥一幕的裕同样震惊了,回过神的时候方才好不容易平息的精灵族男子怒吼着向他刺来断剑,他慌忙朝一侧闪开。幅度过大的动作使他一个踉跄翻倒在地,只得借势翻滚几圈拉开距离。
「该死的人类!竟然如此亵渎生命!不可饶恕——!!!」
——亵渎生命?我?
「等——」
裕伸手企图制止男子的暴走,但已经摆好架势的男子无视他的意图,接连对裕发起攻击。仿佛呼应着他的攻击,无情的箭雨再一次落下,精灵族再一次将他当作了敌人。
青色的光辉缠绕在利刃周围,摩擦着空气发出微微的嘶鸣。同样缠绕着光辉的还有男子的身体,眨眼的功夫,他已经不动声息地接近到裕的面前,附加「风行」后速度与之前完全不同而语。
寒光一闪而过,明明避开了剑刃的触及,却仍旧在鼻梁处留下一道切口。更危险的在于这只是攻击的开始,应和着挥过的利刃,数十支附加有魔法增幅的箭矢准确无误地朝着他后倾的预测点射来。
「啧……帷壁坚盾!」
两道土壁拔地而起,宛若双手包裹的姿势保护在裕的上方。但附加在箭矢上的魔法拥有克制『土属性』的「风刃」,外加数量之密集,土壁的防护很快被击穿,裕以肉身沐浴在暴风雨般的箭矢中。
「咕……」
全身近十处擦身,还有几支箭矢刺穿身体,他单膝跪倒在地。攻击还未停止,男子的剑刃再一次袭来,即便他手中的武器因战斗而折断,却仍是致命的利器,裕陷入了被动的躲闪中。不过在刚才的攻防中,他终于猜到了答案。
爆炸的方向和最早他们带走负伤同伴的方向一致,大概是在那个昏迷的精灵族士兵体内埋入了爆炸的术式。
——对于生命如此的亵渎,的确不可饶恕!
但问题在于施加者是谁,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一定不会是精灵族自身,而和他接触过的还有……
「鲤——」
他想起了同行者,大声喊道。但那名原本被他认为是同伴的青年早已不在原处,大概趁着杂乱的场面逃走了。这也验证了他的猜测的可能性。
「可恶!难道真的是他吗!」
联想到鲤对于隐藏气息的技术,以及迅雷不及掩耳的下手速度,很可能真实身份是暗杀者。
「糟糕!」
想到这里,他猛然记起还留在营地的两名少女,虽然不清楚罗连斯的目的是什么,但可以明确的是她们正处在危险之中。在他焦急之余,晃眼的寒光将他再度拉回眼前。
「等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再次试图制止男子,但男子咆哮着展开魔法阵,数十根由黄沙构成、坚硬如钢铁的尖刺迎合而成,源源不断地从地表刺出,逼近裕的脚下。
「切!『炎刃』!」
将燃起火焰的大剑垂直劈下,猛烈的斩击斩开地面,将密布的地刺一分为二。然而从扬起的尘土后方紧接着冒出男子的身影。
「啊啊啊啊啊啊——死吧——!!」
双手紧握短剑,灌注全力的一击毫不留情地从天而降。裕挥动『迪兰达尔』,用蛮力迎上对方的攻击。交错的金属嘶鸣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后略胜一筹的是裕,精灵族男子因受到两股叠加在一起的力量冲击,毫无抵抗力地被击飞至沙坑中。然而他没有倒下,即便身负重伤他依然站了起来。
「喂!快住手!继续下去你会死的!」
裕再次大吼,可惜没起到任何作用,全身浴血的男子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失焦的瞳孔无神地瞪着他,机械式地抬起不肯放弃武器的手臂。是的,此刻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却仍未放弃战斗。
同样觉察到领队的异常,超过十个近战士兵出现在周围,代替领队发起攻击。
「……对不住了。」
他佩服于这名男子的觉悟,对自己将要做的事忏悔了一番,而后用手紧紧接住刺来的剑刃,用力扭过男子的身体挡在自己前方。
对方因面对自己领队形成的肉盾迟疑了半刻,趁着这份空当,裕快速地接近其中的两人,一边用空余出的手刀用力击向男子的颈部,壮硕的身躯随即断线一般倒下。在那之前,他将男子的身体推向两人。
当他们踌躇于是否接住领队身体的一霎那,两发重拳狠狠埋进他们腹部,就此失去意识。
奇计只能使用一次,失去了可能的手段后除开死战别无他法。随后逼近他的是四名手持重锤的士兵,比两个脑袋加起来还要大上一圈的铁锤只要一击就足以击碎内脏、粉碎骨骼。好在增加破坏力的同时牺牲了灵活度,笨重而缓慢的攻击虽然威胁很大却不难避开。
以箭雨的掩护为信号,四名士兵在同一时间做出行动,从四个方位抡起重锤。
——可以看得清。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的一清二楚,比起领队他们的实力要弱的多,即便处于负伤状态一次性对上十个应该不成问题。但就在重锤接近身体、准备躲闪的前一刻,剧烈的头痛感突然占据大脑,仿佛陷入泥沼一般全身无力。随后,毫无防备的身体被猛烈的重锤击中。
冲击力传达到五脏六腑,撕裂身体中的组织。裕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腹部跪倒在地。
「难道……是那个时候的水……」
只有喝下鲤递来的水是唯一可能的原因,全身的肌肉都处于麻痹的状态,但是痛疼感却丝毫不减,反而有所加强。
「神经毒素吗……」
裕对治愈系的魔法并不擅长,连抑制毒素扩散都做不到,可这份毒素的效力并不是单纯凭借意志就能挺过去的。
「没办法了……躁动的炎神伏尔坎,焚尽眼视之一切——炎之刻装!」
比火焰更为炽热的炎龙游走于四周,燃尽一切的暴虐之炙炎席卷着沙漠。
******
屹立于黄沙之上,火焰的铠甲渐渐褪去,精疲力竭的裕双膝跪地,依靠大剑的支撑勉强没有倒下。建筑物的废墟群上遍布伤痕,被斩裂的痕迹,被烧焦的痕迹,以及无数巨大的坑洞散布四周。
沙地周围横七竖八躺着超过百具身体,所有的精灵族士兵无一例外,都只是昏厥而未被伤及性命。为了做到这一步其代价也是惨烈的,浑身浴血的裕没有一处无伤的部位,身体内部更是受到了接近致命的重创。
然而他迎来的并非胜利的庆贺,而是尖锐的刺痛。
「果然,你很出色呢,裕先生。说实话,我没有预料到你真地能做到这个地步。」
放开已经深深刺进裕身体中的匕首,鲤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惜你的做法太愚蠢了,最终导致你灭亡的就是你的善良。」
「……果然是你吗,鲤。」
止不住的鲜血顺着伤口留下,在脚下汇聚成一洼血泊。
「是的,你太没有防备了,所以我才能这么轻易地得手。」
「回答我!毁灭这个城市的,是你们吗?!」
鲤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绕到裕的身前蹲下,用看不出意味的笑容说道。
「刚才的匕首上涂有『许德拉』的毒液,而最早你喝下的那杯水中混有让魔力失调的毒素,三分钟后即使是神医也救不了你。」
说罢,他又站起身子,以居高临下的态势俯视着败者。
「回答我!」
裕无视了他的恐吓,再次怒吼道。
「呵。」
鲤一脚踹开『迪兰达尔』,失去支撑的裕因此无力地栽倒在血泊中。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又能怎么样呢?永别了,裕先生。」
「你这……」
视野中的人影渐渐模糊,然而在堕入深渊之前,一切再次被赤红覆盖。
第七节
步入清白色的薄膜,肆虐的风沙被隔绝于身后。终于能松一口气脱下极不舒适的面罩与头巾,卸去束缚披散至背后的火红长发犹如沙漠中绽放的赤红之花,耀眼而又艳丽。可惜这头红发的主人却是苦着一副嘴脸。
「真讨厌,头发里进了好多沙子。」
用纤细的手臂捋动长发,隐藏在其中的沙砾随即徐徐落下。明明从外表上看感觉没多少,抖出来的量竟足以堆出一个小沙丘。
「风之精灵呐,请回应我的引导吧。」
伴着少女虔诚的祈祷,轻柔的微风扬起麻美的头发,将粘附在发丝中的沙粒精细地剥出。工作完成之后,欢悦的风之精灵再度散去。
「谢谢你,茜娅~」
麻美微微一笑,而后收回温和的表情,她们来此可不是为了游玩。
中立都市『夏埃尔』,曾因为私自发展军队被扣上「反叛」的罪名,是数十年前遭到镇压之后仍一度受到监察的危险地带。作为『艾尔尼克』国境内最为不确定的因素,犹如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首当其冲地成为调查的目标。
为了更加隐蔽的行动,降低被发现的可能,这次同行的人数只有百名不到,并且被划分成5个小队分别负责不同的区域。
「各小队按照原分配,开始执行任务。」
整顿的差不多之后,罗连斯对着他们下达命令。于是隐蔽着的人群各自散开,前往分配的区域。
「我先走了,你要小心哦。」
「嗯。」
麻美与茜娅被分配至不同的队伍,麻美的负责地带位处『夏埃尔』的西北部分,茜娅的目的地则在潜入点的正前方、都市的正南部。不知不觉中一直同行的三人被彻底拆分开,但她们都从未质疑过队伍的分配。
瞥了眼挥手离去的红发少女,罗连斯暗地里咧起嘴角。自古流传着一个说法,只有心灵纯澈的人才可以自如地驾驭精灵,目睹方才那不经意的一幕,他确信了,锁定的这名少女正是他想要的。
******
原以为战争时期的街道中应该弥漫着沉闷而压抑的黑色气氛,事实上却不然。往来的路人络绎不绝,脸上均洋溢着轻松的神色。街道的两侧摆放着玲琅满目的商品,四下里回荡着商家的叫卖声,以及买家的讨价声,完全看不到战争带来的冲击,反而给人以——
「好和平的感觉。」
茜娅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视线被那些从未见识过的稀奇玩意儿吸引,因此差点撞上了对面的行人。好在外来的旅行者在此处极为常见,即使装扮不同也不会被联想到潜入调查的间谍。
「没有人知道虚伪的假象后方隐藏着多邪恶的阴谋,提高警惕。」
「是、是的。」
被罗连斯训斥之后,茜娅自感愧疚,慌忙将注意力拉回到原本的目的上。不过要想在这样的环境中寻找蛛丝马迹实属困难,于是他们避开嘈杂的街道,选择稍微冷清一些的巷子。
确认着装无误后,茜娅戴上了特制的无度数眼镜。将随身的匕首藏至衣物内侧,她踏进了第一家店面——一间小饭馆。
******
「非常感谢你们提供的素材。」
毕恭毕敬地欠身行礼之后,茜娅离开了第二家旅店。她现在的身份是游历四方、寻找新奇素材的小说作家。这个职业可谓是为她量身订做的伪装,无论从气质、还是装扮上都真正达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可惜可以记录在文案的信息依旧为零。热情的老板和老板娘讲述了不少旅客带来的游历,以及流传巷间的怪谈,这反倒进一步加深了茜娅的最初的印象——这个都市是和平的。
「咦?他们人呢?」
转身发现其余几人都不在踪影,茜娅嘀咕了一句。不过她没有去多想,现在还处在分散调查的阶段,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况且她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时隔多年之后重拾笔墨,能够多持续一会儿也不错。
「好,继续下一家吧。」
整了整衣襟与头发,她推开第三家小酒馆的门扉。
而另一方面,进入民宅的罗连斯与其他三名士兵紧捂其主人的口鼻,不让他们发出一丝声响。随后,闪着寒光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划过脖颈。呛鼻的腥臭刹那间散布至整个狭小的空间,无力抵抗的躯体抽搐了片刻,连呻吟都没能发出便不再动弹。
对着部下使了个眼色后,罗连斯背过身子。
「潘,为国效力的时候到了。」
他的话刚落音,除了那名被叫到名字、没能反应过来的男性外,其余的两人做出行动,站到他的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潘的双手擒住。
「什?!等、等等!将——」
潘的呐喊没能传进罗连斯的耳中,下一秒钟刺眼的血之花亦在他的胸口绽放。
「这点牺牲是必须的。你的妻儿会受到烈士亲属的厚待。」
注视着死尸的目光冰冷而又无情。
「开始行动吧。」
他的两名部下点点头,立马处理了平民的尸体,并抬着死去的同伴离开。
「那么,你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让我好好地期待一下吧。」
拂去袖口上沾染的血渍,罗连斯阴冷地笑了两声,白色的民居随即在他的身后爆炸。
第八节
「这里也没有呢。」
雪白的纸张上整整齐齐地记录着收集到的素材,若是能够回到自己的世界倒是有可能用得上,可惜换作现在没多少使用价值。合上笔记本,茜娅漏出了一声叹息。
「仪垨,你到底在哪里呢……不,现在不是烦恼的时候,我要打起精神来!继续吧。」
啪啪地拍响自己的脸颊,微微地疼痛刺激着神经,令她重新振作起来,准备走向下一个店面。然而就在她迈出步伐的同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撼动着空气,原本要踏入的目的地被狂乱地气流与火焰吞噬。势不可挡的火舌迅速蔓延,平静的街道顷刻间化作一片火焰。
「发、发生了什么?!」
她慌张地向事发地跑去,一名全身燃着火焰的人影从其中一个房屋中蹿出,哀嚎着向她扑来。而在那之前,人影无力地绊倒在地,翻滚着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
「救——救救我——」
「等等,请坚持住!」
茜娅慌忙丢下笔记本,操控着水流将人影身上的火焰扑灭。但即便熄灭了火焰,严重的烧伤仍足以致命。
「治愈之风!」
青色的光辉笼罩在男性的周围,几乎面目全非的身体在治愈魔法的作用下渐渐愈合,男性的呻吟声也渐渐减弱。但是他的伤势实在太严重了,不仅90%的面积超过3度烧伤,炙热的气流亦使他的内脏灼伤。
「唔……请坚持住!」
为了抑制火灾扩散,茜娅同时引导着水之精灵形成水壁,双重的负荷使她流下了几滴汗水。眼见这名男性接近痊愈,一支长枪从后方飞来,径直贯穿了他的身体。
飞溅的鲜血洒满脸颊,将视野染成鲜红。震慑住的茜娅愣在原地,青色光辉因此黯淡下去。好一会儿之后,她在回过神,愤怒地看向长枪射来的方向。但站在那里的不是所谓的敌人,而是友方的士兵。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她愤怒地朝那名士兵吼道。对方没有回答她,而是微微行礼、站到了新出现的人影身后。
「清水茜娅,你被敌人所营造的假象欺骗了,我的部队已经查出这里的酒吧大部分都私藏武器,这里的所有居民都是『叛徒』。明明身为人类,竟然和精灵族私通。」
罗连斯面无表情地宣判道,犹如是在单纯地陈述事实。
「叛徒……不,不应该是这样,他们都是好人!」
茜娅刚欲反驳他,马上被制止。
「刚上战场的新兵,太天真了。这是战争,这里是战场。我们已经有2名战友遭到他们暗算,永远地沉眠在异乡!」
他挥动手臂,身后的士兵拔出武器消失在街道后方。
「这里会成为『艾尔尼克』的隐患,必须尽快铲除。」
伴着他无情的话语,单方面的屠杀还在继续。痛哭声、哀嚎声、崩塌声混杂在一起,交融成唤起噩梦的地狱交响曲回荡于耳畔。作呕的浓烈腥臭灌入鼻腔,令胃部翻腾着、绞痛着。
死亡,无数无辜的性命在死去。无论是人类,亦或精灵,只要他们属于这个都市的居民,迎来的便只有绝望的末路。
一个人头滚落到她的脚边,正对着她的脸庞定格在恐惧与绝望。他们无法理解、仅是和平地生活着、究竟做错何事招来灭顶的灾难。
「……不对……不应该……」
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切,却无法阻止,忍受着良心的痛苦煎熬,茜娅流下了泪水。
「一切都是为了『艾尔尼克』!」
罗连斯恬不知耻地说道。
——这个男人,在说谎!
风之精灵传来低声的耳语,呼应着早已看穿的事实,茜娅重新抬起头,抹去脸颊上的泪水。
——必须阻止他们!
「罗连斯将军,你在说谎。根本没有所谓的敌人,你的目的就是毁灭这里。」
她深知这么做带来的后果,反抗上级可不是惩罚就可以了事的,更何况她的话语还处在中立都市居民的立场上,被冠以「反叛」的罪行都不为过。但她不后悔,必须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一切。
「呵。」
听到她的说辞,罗连斯冷笑起来。
「哈哈哈哈。真是有趣,你的证据呢?如果不足以说服我,便是『叛国罪』。」
「你身上的血渍中带有无辜与怨恨,水之精灵告诉我的!」
她的猜测的确命中了圆心,罗连斯因此愣了一下。不过如果达不到这个程度的话可不行,于是他收起装模作样的将领形象,转而露出近乎疯狂的阴冷嗤笑。
「可笑,仅凭这点鬼话能够让谁信服?你口中的精灵根本就不存在!」
「……」
「那么,你已经没有理由了吗。」
茜娅咬紧嘴唇,是的,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证据。她能够看到水之精灵向她呈现的真相,却无法将它展示给他人。她不敢想象,这名看似正直的将领竟会做出杀害同胞之事。
——就是这副表情!
罗伦斯咧开嘴角。就是这副痛恨自身的无力而又绝望的表情,然后,由他来令那无垢的双眸染上污黑、让纯洁的灵魂堕入深渊,便是他所追求是至上愉悦。
——堕落吧!然后屈服于我!
从他的心中源源不断地涌出火热的欲望,按捺不住地刺激着头皮——不想再等了!
「真是遗憾,我原本很中意你的。」
他缓缓踱步到茜娅的身前。
「明明生的这样一副脸蛋,可惜很快就要被宣判成叛徒,殒命刑场了。」
突然间,他拔出佩剑,刺进茜娅脖颈旁的墙壁上,将她那柔弱的身躯压至墙壁上,夹起她的下巴。
「不过,你可以用『其它方式』表达你的忠诚,这样一来我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舔着嘴唇,用饥渴的目光死盯着棕色的眼眸。
仿佛全身被蟾蜍的黏湿舌头舔舐过一般,扬起一股令人厌恶的恶寒,茜娅终于看透了这个男人的本性。然而在她注意到的时候,手脚已经被魔法束缚住,嘴巴也被粗糙的大手死死捂紧。
「嘘——不要出声~让其他人看到可不好。」
松开佩剑的右手向她的身体伸去。
——难道我会……
瞪大的双瞳中映出自己被触碰的瞬间,正在这时,余光中捕捉到红色的身影。
被锁链束缚的感觉一口气消失,重新恢复自由的身体在跌倒之前,被友人轻柔地接住。
「没事吧,茜娅?」
「我……」
「这个城市中遍布反叛者设下的陷阱,提高警惕。」
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罗连斯冷冷地说道。
惶恐的余波还未散去,目视他离开的背影,茜娅不禁担忧起裕的安危。
第九节
「真没想到,那个罗连斯竟然是这样的臭男人!」
麻美愤愤地吐出鼻息声,咒骂起罗连斯·伍德。即便在那样的关头,心地过于善良的茜娅也不会选择伤害他人。如果她没有及时出现,茜娅恐怕就会遭受他的魔爪。想到这里,难以散去的惊恐萦绕在大脑中。
「哼,能够玩弄茜娅身体地只有我!」
大声地宣布所有权之后,她紧紧将茜娅抱在怀里,亲密地磨蹭起她的脸颊,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
「麻美……重点抓错了啦。」
早已习惯她的举止,和乖巧的小猫一样毫无抵抗地茜娅仅用言语做出驳斥。她其实明白麻美这么做的目的一方面是出于慰藉她。
终于舍得放开带有清香的柔软抱枕,一脸满足的麻美假意咳嗽了两声,而后自信地拍着胸脯说道。
「不用担心,他再敢接近你我就打飞他!」
她的话刚落音,隔着帐篷的帷幕传来腔调僵硬的传令。
「清水茜娅,铃木麻美,罗连斯将军召见你们。」
「老贼!我正好要找你呢!」
灯火映出的人影刚消失,麻美的怒骂声便再次响起,为了平息她的暴躁又花去不少时间。
中央大帐的位置极其显眼,而令麻美奇怪的是周围的帐篷中毫无动静。眼下还没有到达夜眠的时间,这份诡异让她提高了警觉。随后,在她们进入大帐的刹那,不祥的预感被应验。
帐篷中并不只有罗连斯一人,在两侧并排站立着十名士兵,用堪比雕像的凝固神情注视着她们。麻美用极其微小的动作向后挪动了一小步,却发现一道强大的结界已经在她们后方升起。
「罗连斯将军,不知深夜传唤有何急事?」
她流下了一滴冷汗,强作镇定地说道。
昏暗中的嘴角向上扬起,罗连斯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仅凭一句话语便使得气氛更为压抑。
「把武器丢下。我可从未听闻士兵在谒见将领时允许携带武器。」
「……」
明明是将最为隐秘的短剑藏在怀里,却一眼被识破,麻美在心中树立起了这个男人很不好对付的印象。但她没有动弹,希望能够蒙混过去。
可惜罗连斯不吃这一套,继续说道。
「难道,你们就不担心同伴的安危吗?」
「!」
——裕……
紧咬着牙,麻美动作僵硬地掏出银质短剑,被迫交给走来的侍卫。
「很好。」
罗连斯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坐到座椅上,一手抵着侧脸以奸淫的笑容说道。
「我并不喜欢兜圈子,那么,为了弥补过失,好好表达你们的『忠诚』吧。这样一来,那个男的也能平安无事。」
「什么?!」
「呵呵,即便是没有『经验』的少女,说道女性在夜间对男性的『服侍』,应该还是清楚的吧。」
「你……!」
麻美用藐视污物的目光瞪着罗连斯,然而对方不以为然,连游刃有余的姿势都没有改变。
「虽然一开始的目标只有她,像那样纯洁无垢的少女才是我的喜好。不过,让你这样刚烈的女性从肉体到灵魂上都成为奴仆,也不失为一种绝佳的乐趣。」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麻美小心!」
在麻美做出行动的同时,茜娅发出一声惊呼,两名侍卫从麻美的后方向她袭去。麻美早已经觉察到他们的动作,握紧拳头一击打在他们胸口的铠甲上。
「呜——!」
然而发出呻吟的反倒是她自己。原本足以击碎山丘的重拳并没能击穿铠甲,受到伤害的拳头渗出斑点鲜红。在她因为疼痛而露出的空当,两名士兵将她牢牢地摁倒在地上。
「你大意了呢。这个结界可以封印住女性的魔力,我可是费了不少劲才弄到它的构成,接下来,不好好享受一番可不行。」
「可恶——!罗连斯——!你这个老贼——!」
「麻美!呀——」
欲出手相助的茜娅轻易地被另外一名侍卫制服,失去魔力之后的她们沦为普通的少女,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力量。
「茜娅——快放开她!混蛋——!」
「呵,我并不讨厌你的个性。不过,在『体验』了这十个男人之后,是不是还能保持这份矜持呢?首先,亲眼看着你的同伴失去贞操一定是最完美的开始。」
「住手——!罗连斯——!!!」
眼见着肮脏的男子向茜娅走去,麻美发出愤怒的嘶吼,却阻止不了他的脚步。
下一秒钟,本应被封锁的布帘被掀起,接着传来悠哉的话语。
「哎呀。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你们这是在操练吗?」
「阿雷特·里贝农,你来这里做什么。」
眯起眼睛看向出乎意料的不速之客,罗连斯再度板起脸。他深知这名男性的强大,却没想到苦心设下的结界被如此轻易地突破。
「不不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有一个比较紧急的特殊任务需要她们两位去执行呢,没想到她们不在帐篷里,又到处找不到人。得知她们在这里之后就过来了,难道我打扰到你们了?」
阿雷特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茫然表情,傻傻地憨笑着,同时瞥了眼麻美和茜娅,以别人注意不到的眼神示意她们不要出声。
「是的。下一次我希望你能提前打个招呼,即便你是『副将军』。」
罗连斯加重了语调。
「很遗憾,恐怕你要再找其他人,她们两位都拥有杰出的能力,我已经分配给她们重要的任务。」
「哎呀呀,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阿雷特假装为难地挠起后脑勺。
「可是这个任务非他们不可呢。」
听到他死缠烂打般的话,罗连斯漏出了些许气愤。
「阿雷特将军,别忘了我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你得听——」
「没办法呢,罗连斯将军。说实话我也不希望使用『它』的。」
强行打断罗连斯的话语,阿雷特伸手亮出一块徽记,以蓝白的坚盾为底、画有雄狮图案的花纹让罗连斯为之一颤。
「我想您不可能不认识『它』。」
「『王派直属之印』……」
在他喃语的同时,可以清晰地听见他咂了下嘴。面对真正的『最高执行权』,罗连斯放弃了反驳,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退下。
「我会记住的,阿雷特。」
那是他们离开前最后听见的双关话语。
「谢谢你,阿雷特队长。」
「不用客气,保护你们原本就是我的职责。可还是让你们有了那样不快的经历,真是抱歉啊。」
自觉无颜接受她们的谢意,阿雷特挠着头递出一张羊皮纸。
「继续待在这里不安全。你们现在立即出发前往上面标记的那个城市。」
「这是……」
茜娅打开地图,上面带有「X」字标识的城市远在队伍后方,去到那里的话便意味着不会再参与两族的战争。
「阿雷特队长,您的意思是……」
「我希望你们什么都别问了,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
第一次面对阿雷特沉重的表情,麻美陷入了缄默。片刻之后她才再次开口。
「那裕那边……」
「放心吧,他没事,你们也要相信他。另外,出发的时候我在他身上做了标记,信息我也会一并传达给他。」
得知他做到这份上,麻美已经不觉得还有什么可以反驳的。于是,她和茜娅一起郑重地鞠躬行以谢礼。
「谢谢您。」
目送两人离开后,阿雷特在掌间唤出青色的魔法阵,写有字迹的纸片随即与之一并消散在空气中。
「呼——我不希望你们被卷进这场争斗,或许,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星空之下,他望着昏暗的远方、不知何时才会升起黎明的地平线,吐出一口白色的雾气。
第十节
锋利的刀口紧紧地抵住男人的脖颈,只需要稍微施加手腕上的力道,这名沉睡中的陌生男性便永远不会醒来。然而平静的睡颜令她产生了动摇,颤抖的手臂遏制着刀刃的前进。
「人类,必须消灭!」
她将心底的执念说出声来,企图将自己说服,终于再次逼近的利刃在脆弱的皮肤上划出一道小小的血口。可惜就在这时,睁开的双眼与之四目相对。
「呀啊——」
少女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眼中的景物天旋地转,缓过神的时候已经互换体位——她被压倒在床上。
「你是?」
那是在危机关头下意识做出的反应,重新定神之后,裕将目光停留在身下的少女上。
「呜……呜呜……」
或许是被他弄疼的缘故,少女的眼眶泛起泪花,以一副受到委屈、即将哭出来的表情望着他。
「对、对不起啊。」
格言之一「绝对不能让女性流泪!」,差点触犯自己定下的条例,裕慌张地跳开,将少女释放。
「人类……人类果然都是恶魔——呜啊啊啊——」
最终还是哭出来了。
目送跑出帷帐的少女,裕为难地叹了口气。这时,他才注意到插在床边的短剑,摸了摸发痒的喉咙,竟发现手掌上沾满了鲜血。
「难道,我刚才差点被暗杀了么……」
明明是命悬一线的险境,回想起来却仍旧体会不到紧张感,大概是因为那名少女根本就不带任何杀意。
「话说,那个女孩……耳朵,嗯……是精灵吧?」
模糊的记忆中呈现出尖长的细耳,以及那副娇柔的面容。想到刚才自己是处在推倒对方的姿势,裕稍微咳嗽了两声借以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不过轻松的心境很快散去,从全身上下的肌肉传来的刺痛警醒着他,闭眼前的最后一幕。
「呵……没想到……」
曾认为是同伴的青年,竟会是派来暗杀自己的刺客。而那名将军……果然看人的眼光还远远不够。
他翻下床铺,看了眼赤裸的上半身整齐包裹着的绷带,余光中瞥见自己的大剑『迪兰达尔』竟就倚靠在床边。
「这里是『中立都市』吗?还是精灵族的军队内?防范也太差了吧。」
虽然可以想到最差的可能性,他却也没有多少资格批评别人。总之先想办法弄清回去的方法。
穿上叠好的衣服,将大剑背至身后,他翻开帐篷的布帘。映入眼中的是排列紧密的白色帐篷,以及忙碌往来、身着绿色藤甲的士兵。一瞬间能感觉到带有杀意的目光刺来,而这股感觉转瞬即逝——比起敌视,他们更偏向于选择无视他。
「……」
「您已经醒了吗?」
正当他手无足措的时候,一名身着白衣的女性放下手中的文件,向他搭话道。
「很抱歉,维斯从小受到的教育令她对人类有不小的偏见,她并没有恶意。你身上的伤口也是她负责包扎的。」
对方地视线在划伤的脖颈停留了片刻,特意强调了少女的善意,希望能调合他们间的误解。随后,白衣女性熟练地取出纱布处理了新生的伤口。
「谢谢。也请替我向她、维斯小姐转达歉意。」
女性对他的感谢微微点头,回以赞许般的温和笑容。
「请随我来,将军希望你醒来后能见她一面。」
「将军吗。好的,谢谢。」
从飘舞的旗帜上确定了答案是后者。虽然身处敌阵,但他好歹还活着,暂且认为对方没有敌意吧。这也是唯一了解现状的方法了。
女性带领着裕来到一顶布帘敞开的帐篷前,身处其中的是一名身穿红色铠甲,留有一头不亚于麻美、甚至更胜一筹的赤红长发的女性精灵。若不是因为其冰冷的表情,那副容貌足以在一眼吸牢异性的视线。
对上目光之后,她颔首示意白衣女性退下。
「少年,报上你的姓名。」
「……关谷裕,『艾尔尼克』公国对闇专属组织『闇狩』的成员。」
对方那一上来便采用居高临下的冷淡语调让他感到有些不爽,不过这名女性对他有救命之恩、况且还是一军的将领,采取恭敬一些的态度还是有必要的。
「是吗。关谷裕。」
女性面无表情的重复道,并缓缓地踱步走来。裕一瞬间提高了警觉,不过马上发现这是多余的——对方伸出了包覆着铠甲的手。
「我的名字是玛莎琳·伊珥菲,『精灵先遣军』的指挥官。」
裕迟疑了一小会而,握住了她的手。意料之外的纤细令他诧异了片刻,不过对方先一步收回了手掌。
「『夏纳亚』发生的事我已经推断出大致,对于你没有杀害一个我族同胞这点,我由衷地感到钦佩与感谢。但是,我希望能从你的口中听见真相。」
对方那锐利的视线仿佛能刺穿一切谎言,不愧为久经沙场的将士。佩服之余,重新唤起的惨痛记忆令裕表情灰暗,想到惨绝人寰的屠杀恶行竟是自己的战友犯下,一阵自责与愤怒便涌动起脑中的血液。
该赎罪的人已经不在了,裕掐紧手指,后悔当初不该杀了鲤。然而在意识朦胧的境地下,也无法责备这份过失。
「很抱歉……我——」
将那一日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紧接着气氛陷入了凝重的沉默。
「呼——」
这份沉痛的回味持续了几分钟之久,玛莎琳才将其打破。
「换做半月之前,你一定会被我杀死,而毁灭那座都市的也会是我。」
她的视线移向了蔚蓝的天空,似乎在哀悼逝去的生灵,又仿佛在苛责过往。
「如果没有遇到那个男人,不可避免的牺牲会更多。没想到,最终依赖的还是人类。」
说着,玛莎琳的脸上显露出有别于方才的浅浅神情,那是真正的信赖、期待着某个人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他的话,一定能改变这一切。」
而裕没有想到的是,他仅是凭着好奇心顺势一问,却成为了推动命运变革的关键。
「请问,那个人的名字是?」
轻启的丹唇,吐出了命运之子的身份。
「那个男人,他的名字是——」
第十一节
前方是遍布着折戟断剑的战场,四溅的血光夹带在肺腑的嘶喊声中回荡于天际。即便对方拼上性命的死战,局势依旧是单方面的屠杀。仅仅在几个刻钟内,数千条性命永远地沉眠在异乡。
乱世中战败的一方没有尊严可言,眼见着象征故国的旗帜遭到践踏,也只能任凭胜者处置。然而这是一场歼灭战,幸存下来的士兵不会成为俘虏,只会被残忍地杀害。
望着血流漂杵的景象,罗连斯没有露出任何表情,驱马向前,轻描淡写地落剑斩杀沿路的精灵。此时此刻,他心中惦念的不是战场,却是几日前的夜晚。那可是久违而难得的猎物,心中的失落与空虚感靠这样一场屠杀仍难以弥补。
那个坏了他好事的男人正将剑插在地面上,面向那些死尸闭着双眼。对敌人默哀的行为无异于对他们怀抱怜悯之心,在战场上只有胜者和败者之分,亦或生者和死者之分,他这种天真的思想只会招致来灭亡。
「哼。阿雷特·里贝农。」
罗连斯投以一声蔑斥。虽然很想找机会消灭他,却碍于『王派直属之印』,难以理解为何普拉硫斯·艾尔尼克殿下会把这样的权利赋予他。是出于对他的不信任吗?不可能。他的功绩与忠诚是众人所见的。另一方面,连他也无法否认,这个男人的确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战力,贸然动手不仅是一大损失,更会遭致两败俱伤。
「既然如此,只好借助敌人之手。」
想必作为『闇狩』队长的十余载里阿雷特·里贝农跨过无数修罗场,要除掉他实属难事。不过这里是充斥着杂乱与混沌的战场,把他安插在队伍最前线——反正那也是他所期望的。历经无数次战斗之后就算神佛都会因疲惫而露出破绽,到时候只需要……他培育的那些暗杀者可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真是期待下一场战斗的到来啊。」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咧出一丝嗤笑。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意料之外的战斗仅在两天之后便送上门来。
******
孤身屹立于凛冽的疾风中,纯白色的衣摆不安定地飘舞着,仿佛在预示着将要到来的动乱。在那前方,是望不到边际、摆出整齐阵列的万人大军。
雪亮的枪尖与厚重的盾牌正对着这名不速之客,蓄势待发的箭矢架在满弦上,随时等待着号令。只需要指挥一声令下,渺小的人影顷刻间就能被扎成刺猬。然而这名来客不惧于面目全非的结局,神色镇定地望着大军,借助风的力量将声音传遍原野。
「我希望觐见你们的将领。」
没有人因为他的请求做出行动,这样一支由数万人组成的军队不会因一名男性自乱阵脚。但是,没有人往前再走一步,这名男性所散发出的气场、以及随之出现而笼罩天空的阴云,让他们知道这是不该自作主张的情况。同样的,男性也没有再次发出请求,他已经察觉到了队伍中的变动。
不一会儿,从分开的人群中间走出一名熟知的男性。数年的时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却仍旧掩盖不住锐利和刚毅的目光。
「很久不见了,阿雷特队长。」
一如数年前般年轻的身姿,却比以前要成熟上数倍,目睹到对方的安好、以及这份难以想象的成长,阿雷特仅是愣了一秒钟,随即欣慰地笑了两声。
「果然是你啊!好久不见了,仪垨。」
第十二节
时隔四年的重逢,可仪垨的表情中不带一丝柔和,严峻的目光停留在那后方的大军上。
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看穿想法,这份耿直最终将成为他的弱点、亦或改变一切的关键,就看他选择的道路通向何方。阿雷特浅浅地叹了口气,重新作为『第四军团第一属』的副指挥,而非他的故人。
「你的目的,是为了阻止这支大军吗?」
阿雷特的质疑中隐含着些许说劝的语调,那是只有受他指导过的学生才会觉察到的细微韵意。他能感受到仪垨散发出的魔力,现在的他或许比自己还要强。但是这里可不是竞技擂台,单凭一个人的力量妄图抵挡万人的脚步无异于螳臂当车。
阿雷特望向他的眼眸,不由得再次叹出一口气,那充满觉悟的坚定眼神已经代替了答案。
「没用的,『联合军』的总人数是在场的数十倍,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击败了我们,也不会改变任何事!」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好不容易亲眼见证仪垨还活着的事实,他绝不希望再亲手葬送他。
「不,我会改变的。况且我来此并非为了战斗,我希望能够通过和平的方式解决。」
「……」
阿雷特没能马上做出回应,这份天真究竟与谁如出一辙呢。可惜感慨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秒,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让他活着离开。
「你——」
「是谁胆敢擅令停军?!」
然而他的话语被粗鲁的怒吼声打断。偏偏是最麻烦的角色在最差的时机出场,阿雷特微微皱起眉头,忍住没发出抱怨。
策马至军队最前方的罗连斯对眼前的景象稍稍诧异了片刻,他原以为会看见巨大的魔物或者军队之类的障碍,难以置信的是阻碍他队伍的竟只有一名少年。
「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他大喝道,同时打量起对方。很显然对方刻意隐藏着魔力,从外观上看与一个中级的魔导士无异,最多也就达到上级魔导士的程度。但是评判一个人的实力可不仅仅单凭表观的魔力这一点。
「我的名字是七叶仪垨。阁下就是罗连斯·伍德将军吧。我是来——」
仪垨刚准备表明来意,只见罗连斯高抬手臂,随即对着他放下。
「!」
他马上意识到那是攻击的指令。暴风雨般的箭矢从天而降,顷刻间将他的身影湮没。
「请等等!罗连斯将军!他似乎没有敌意!」
「阿雷特副指挥官,这里可是战场。」
罗连斯无视了阿雷特的劝阻,目视着仍未停止的轰炸。那个少年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死掉,箭矢之后换成火球,为了以防万一连『那个』都已经处在准备中。
「如果随便一个人都能将队伍拖延数分钟的时间,国家灭亡的时候你还停留在行军路上。」
「但是——」
此时阿雷特还未意识到,罗连斯对仪垨的攻击几乎全部是出于对他的敌意,直至对方说出刺中要害的话语。
「阿雷特副指挥官,为何你如此包庇那名青年,难道是熟人吗?」
「……不。并不是认识的人。」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罗连斯是针对自己前几日破坏他美事的报复。倘若他回答「是」的话一定会被强行挂上『叛国』的罪名。虽然最后肯定可以洗清罪名,期间的来回免不了花费不少时间,没人猜得出罗连斯会做出怎样的行径。
『王派直属之印』,普拉硫斯殿下亲手赋予阿雷特的最大权利,目的就是为了监督并限制罗连斯的行动。但如果殿下不信任罗连斯的话,为何要将将军之职交付于他。那名曾经无时无刻带着温和笑容、连家畜都不忍心杀害的青年,如今已变得猜不透心思了,这究竟算不算作为一国之君的成长,他很难给出定论。
平息的爆炸声让四下重归寂静,也将阿雷特拉出自己的思绪。天空中的乌云还未散去,甚至比起方才更为沉重。散去的尘埃后方再次露出少年的身影,他料想到仪垨不会这么简单地死去,不过出乎阿雷特意料的,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伤痕。
「竟然这么顽强,继续攻击!」
「请等等,罗连斯将军,请准许我去铲除敌人。」
听到他的这番话,罗连斯挑动了一下眉头,这个提议正中他的下怀。
「你只有2分钟的时间,离『决战之日』只剩一周的时间,我们的行军进度必须加紧。」
「谢谢。」
在数万目光的注目下,阿雷特举起画有雄狮图案的雪亮剑盾。即便阳光被浓厚的乌云遮掩,出鞘的利剑依旧闪烁着青色的锋芒。
「阿雷特队长……」
仪垨的叹息中夹带着无奈,他不希望与阿雷特刀剑相向,但他知道这场战斗已经不可避免。
「上一次和你交手,都过去8年多了啊。」
阿雷特望着远方的天空,亦在望着久远的过去。可惜没有富余的时间感慨,下一秒钟,释放着足以撼动大气的强烈斗气,他抬起剑刃。
「那么,你究竟成长了多少,让我见识一下吧!」
第十三节
褐色的魔力从地表升起,随即化作数道光之轨迹游绕在盾牌周围。『地脉之加护』,从大地中提取力量并转化成防御力的高阶地属性魔法,原本是作为防御的手段增强要塞以及壁垒的坚固度使用,连砂土制成的墙壁经强化后都足以挡下炮弹。而此刻到了阿雷特手中,那恐怖的防御力同时也将化为攻击力。
呼应着扬起青辉的十字短剑,阿雷特的脚下扫过一阵尘埃。转瞬之间,他的身形消失在虚无中。凛冽的风压让仪垨迅速做出反应,在他的右侧造出一张半人大的冰之盾牌。
几乎是在盾牌生成的同时,它又再度碎裂成飞散的冰屑。仪垨判断的没错,发动攻击的果然是盾牌,倘若因失误使用的是冰剑,现在他一定已经被盾牌的冲击击飞。
他深知这只是开始,队长的攻击从来都属于多段式,晶莹的冰屑还未落地,嘶鸣着切开空气的剑刃便冲着脸颊划来。
——不能后退!
队长的盾击方式会将自身的重量压在盾牌上,在重心前倾的作用下他的速度与惯性都要比慢一拍后跳的他大得多。
「冰剑。」
湿润的水汽瞬间在他的掌心凝结,零点一秒的功夫,即便作为刀剑还未成型,也足以用于防御。交锋着的冰与铁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飞溅的火星与冰屑在两人之间舞动。如果硬拼力量,后手的仪垨很可能屈于劣势,因此他顺着惯性压低身子,卸去十字剑的力道。
这么做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防御,方才那些从冰剑上散落的碎片绽放出刺眼的光芒。阿雷特瞪大双眼,但回避已经不可能。青蓝色的爆炸将他们的身影一并覆盖。
『第一属』的军队中有人没克制住,发出小声的哗然。身为『闇狩』队员的那些人都很清楚他们队长的实力,虽然个性受基尔达特的影响有些大大咧咧,但其剑技与魔法都绝对可谓无可挑剔。而这名来历不明的少年年纪轻轻就达到了与他相匹敌的水准,甚至还略微压制了阿雷特。结合上他们似乎有交情这点,不禁萌发了对少年的好奇心。
爆炸扬起的尘埃渐渐散去,两个身影都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但其中的一个却被冰封在厚实的冰层内部,那是阿雷特。『闇狩』的队员们缄默着看着这副光景,他们坚信队长不会如此轻易的被打败,同时身为战士的灵魂也让他们忍不住对这场与自己不属于一个次元的战斗全神贯注。
不需要去感受从军队中传来的氛围,仪垨就清楚阿雷特可不会被这层冰轻易困住,大概这次的攻击连他的『风甲』都无法突破。
似乎是为了肯定他的猜测,冰层随即出现裂痕,蛛网状的裂痕以飞快的速度蔓延开,不出半秒便将整个冰块覆盖住。紧接着,冰层整个碎裂开来,从中走出的阿雷特吐出一口白气。
「你变强了,仪垨。」
他的话语中包含着一份肯定,但是与之相悖,从身体中释放出的魔力更为强烈,十字短剑竟因为过于强劲的『风刃』而发生扭曲。并且从他的脚下扩散开一阵气流,形成一个狭小的圆环将他们围困在中间。
「但是,这样是远远不够的!」
毫不留情地落下的刀刃与话语一同传到仪垨身前,处在『风速结界』中的阿雷特甚至超越了音速。随后,利刃埋入了丝毫没有动弹的身体中。
「我知道。」
声源从后方传来,阿雷特定睛一看,自己切中的是一块人形的冰块,埋入其中的剑刃被死死地卡住——这是为了封锁住自己的十字短剑而设下的陷阱。
「这场战争、这一切,都是我的原因,如果我能更强的话——」
紧裹着的白色绷带舞动着散开,比蓝宝石更加璀璨的冰之剑亮出剑身。仿佛是世间的所有热度都被那剑刃吸收,伴着出鞘的那一刻,卷起的白色气流将一切温度剥夺,仅留下肆虐后的苍白冰层。
「你……这是!」
阿雷特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魔力,单凭肉眼捕捉到的迹象就知道这把剑很不妙,虽然强大,却又与诅咒无异。
白色的轨迹无声划过,向着他的身体落下。明明只是纤细的剑刃,其强烈的压迫感竟犹如是一座巨大的冰山压来。阿雷特不禁流下一滴冷汗,但他急中生智,用积聚着左腕全力的盾击将冰块击碎,挣脱束缚的十字剑顺着身子扭转的方向迎上冰剑。然而几乎没有发出交锋的声响,十字剑便已经被冰冻住。
「还没完!」
阿雷特大喝道,转而往十字剑上注入火焰的魔力,赤红而炙热的魔力由内而外将冰层融化。重获自由的剑刃在盾牌上狠狠地敲击一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在声响停止之前,下一击盾击犹如炮弹一般冲向仪垨。
雪白的冰之剑再度拂过,然而这一次盾牌没有被冰冻,丝毫不减的冲击撞上仪垨的身体,渺小的身躯犹如纸片一般被撞飞至数米远。
「振动吗……」
通过高速的振动来防止结冰,并且附加着火属性的魔力原本就与他的冰相克,的确是对付冰魔法最有效的手段。仪垨支起身子,吐出一口小小的血沫。传导到他身上的振动连带着将『风甲』一并击碎,要不是及时做出规避的动作,恐怕内脏也会受损。不愧为『闇狩』的队长,每一击虽外表朴实却暗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道。
「但是,如果连这点程度都没有办法击破的话!」
呼应着他注入的魔力,冰之剑绽放出更为耀眼的光芒。
「很好!那就让我来将你的决心击碎!」
与此同时,看出他意图的阿雷特也往盾牌注入新的魔力。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仪垨体内的魔力竟然如此庞大,在他自己的魔力几乎见底的情况下还面不改色。
下一击就必须决出胜负!于是他将最后的魔力全数释放,碧蓝的盾牌刹那间被赤色染红。
不需要任何开始的信号,在疾风吹拂而过的瞬间,两人同时行动起来,正面撞上的剑与盾迸发出无比刺眼的火光,相互交错的冰与火形成两股互不退让的势力,扩散开的余波将四周的地表撕裂、掀起,挖出巨大的坑洞。
风暴般的撞击足足持续了数秒才渐渐平息,最终,略胜一筹的是仪垨,体力不支的阿雷特依靠盾牌的支撑,半跪在地面。
「呵——果然是老了吗,才这点程度……」
阿雷特将十字剑插进地面,虽然没有放手,但这已经意味着他承认自己落败。同样,也意味着仪垨终于能有机会和他好好交谈。
「阿雷特队长。我——」
但是,仅在下一秒钟,撼动大地的『魔导炮』便从天而降,将两人无情地吞噬。
第十四节
置身于强劲的魔流所形成的漩涡中,化成利刃的魔力从四面八方压榨着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整个躯体产生了要被四分五裂的错觉,难以忍受的剧痛刺激着每一个神经。渐渐地,不堪重复的神经开始麻木,失去视野之后连上下左右都区分不清。但这反倒可以称之为幸运,可以减轻无尽的折磨。
足足持续了数十秒,『魔导炮』的光辉才黯淡下去。眩目感渐渐恢复,重新获得视野的仪垨愕然地注视着挡在自己前方的身影。
「阿雷特队长……」
手举着盾牌,为他抵挡掉绝大部分威力的阿雷特已经遍体凌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的皮肤可以被称之为完好,不断从伤口渗出的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流下,在地面汇聚成一洼赤红的血泊。
「队长!『轻抚——』」
仪垨慌忙做出反应,试图为他治疗,但谱写出的魔法阵仅在半途便被强行打断。一边制止着他,阿雷特自嘲着吐出虚弱的话语。
「没想到……不、应该说果然如此吗。但是想要除掉我的话,这点程度可远远不够啊!罗连斯!」
他所瞪视的视野前方,是远远地注目着他们的险恶将领,被称为『豺狼』的罗连斯·伍德。一直防备着他的黑手,却没想到在紧要的时机疏忽大意了。阿雷特以僵硬而无力的动作收回盾牌,却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身体也因站立不稳而半趴在地面。
他看了眼手掌上的鲜血,几乎是用尽最后力量的抬起头。
「仪垨。」
「在!我知道您有话要说,但至少先让我——」
「不要浪费魔力。军队中有很多『闇狩』的后辈,我不会有事的。比起这个。」
阿雷特瞄了一眼队伍后方隐隐约约荡起的光晕,下一发『魔导炮』已经在准备中,这次的威力一定会更加猛烈,已经没有人能为他抵挡炮火。
「自从你消失之后,我一直都很自责。因为和轩羽一样,我又一次、咳咳——没能保护好我的属下。」
阿雷特再度咳嗽起来,肺部的严重损伤让他知道继续说话伴随着极大的风险,但他还是要把寄托着他、寄托着其他人的心声传达到仪垨那边。
「但是,你还是活着,并且就站在我的面前。那把剑——」
似乎呼应了阿雷特的质疑,『凌雪姬』发出一次微弱的明灭,阿雷特也不再去看它。
「想必你选择的一定是一条修罗之路,但是无论如何都要记住,永远不要试图一个人将一切背负。你所肩负的使命越重大,就越需要同伴的援助。」
「是,感谢您的教诲。」
阿雷特停顿了片刻,踌躇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将其说出。
「最后,『决战之地』在『索利尔瓮格平原』。」
「……」
听闻此言,仪垨默默地站起身。
「谢谢。那么,无论您是否相信,我也希望将真相传达给您。这一切都是阴谋,真正的幕后黑手,正是『艾尔尼克』的里萨留斯公爵。」
「什?!这不可能!即便有任何的理由,我也不容许你玷污亡者!里萨留斯公爵,他已经牺牲了!」
阿雷特一阵诧异,他的脑中即刻闪过那个人的身影,以及与他十余载的交情,对那个人的印象,只有「廉正」一词根深蒂固。于是他转而愤怒地斥责道。但仪垨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或者说反倒更加严峻。
「是吗。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等等,这是怎——」
「里萨留斯公爵,他与我一样啊,是『异界之人』。但是他所经历的一切令他走上了毁灭的道路,因此我必须阻止他!」
以此为号,原野上的气流改变了,以他为中心开始掀起一场苍青色的气旋,原本就乌黑的云层也变得更加浓厚,随时要压塌下来一般笼罩在他们上方。
「你这是……」
在阿雷特惊愕地注视下,仪垨的头发褪去色泽,由上而下地被一头苍白的银发替代。那脸庞上的表情亦如被冰之剑吸走一般,转变为冰冷而又默然。同样地,从其体内流溢出的魔力掺杂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与其说是『人类』,更接近『闇』!
阿雷特没有出声打扰他,无论如何,这都是他自己做出的抉择。他只祈祷着,这名少年不会走上歧路。
「『索利尔瓮格』吗。和预计的一样。」
『闇化』之后,仪垨高举雪白无暇的冰剑。映衬着脚底张开的巨大魔法阵,无比锐利的锋芒照耀着整个空间,随后,纯白的冰雪开始降下。
「零度冰期。」
南吹的疾风突然间改变方向,夹杂着刺骨的寒气,将冰雪卷起、将大地冻结,唤出肆虐的暴风雪。
「唔——好强大的魔力!」
忍耐不住吹刮着的飞雪,阿雷特抬起手臂遮挡住脸颊,但身体的温度仍旧被迅速地夺去,距离心脏最远的脚部已经开始失去知觉。
「请忍耐一下,队长。很快就会结束。」
风雪愈加浓重,渐渐地将一切覆盖,只留下茫茫的苍白。
「快点——释放『魔导炮』——!!!」
「但是将军,准备还没有——」
「别管那么多,直接释放——!!!」
从军队的那一侧传来怒吼声,随即是庞然大物拔地而起的轰隆——『魔导炮』发射了。
这一边,最为强大的魔法也已准备就绪。仪垨自己很清楚,在释放魔法的同时他将完全处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但是为了挽回,他义无反顾!
宛若海啸前的宁静、积蓄着爆发的力量,那狂风飞雪在一瞬间静止下来,犹如时间亦被冰封一般,整个空间回归到绝对的寂静。而这份沉寂只持续了短短的半秒。
「封。」
下一瞬间,苍色的光辉一闪而过,仅在眨眼的片刻,漫无边界的无尽冰封将周围的一切覆盖。翠绿的草原刹那间化为一片冰天雪地。
可几乎是在同时,落下的『魔导炮』正中他的身影。
第十五节
又一次震耳欲聋的爆鸣之后,『魔导炮』连同着仪垨的身影一并销声匿迹。军队中『闇狩』的成员跑来救助阿雷特,依靠着他们的搀扶,阿雷特重新站起身子。
放眼望去,四周已经完全被漫无边际的高耸冰山覆盖,疾驰于山间的寒风发出阵阵呼啸。难以想象这会是单凭魔法造成的变化,整个地表的形貌、甚至连气候都被改变。
前行的道路已经被阻隔,唯独剩下中间唯一的通路,而那方向已经不再指向『索利尔瓮格平原』。
想必其它军队的行进路线亦是如此,强迫着军队改变方向。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仪垨。
比起「索利尔瓮格」的平原地形,旁边的「阿斯嘉特」丘陵地带更适合设置阻碍。如果他真准备凭借一人之力抵挡双方军队的话……
——与白白送死无异啊。
能做到这一点的确可谓达到非人的境界,但也还是不够,他将面对的可是超过五十万的庞大数目!但阿雷特宁愿选择去相信,如果是这名少年的话,或许可以创造一次奇迹。
可另一方面,从他口中透露出的信息如果真的属实,与自己有着十来年交情的老友竟会是最终的黑手,连为国牺牲都是营造出的假象。阿雷特迷茫了,究竟谁才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人。但如果一切都如仪垨所言,无论兰诺斯的死、与『玛莎蒂拉』之战、还是这场世界战争的引发,都出于他毁灭世界的目的,那么——
「单凭我的力量,能够做到些什么呢……」
「阿雷特队长,您刚才说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
阿雷特谢绝了队员的好意,自行拾起十字短剑。受到『魔导炮』的轰击,即便没有遭到正面的伤害,剑刃的四周也已经出现严重的缺损,在重新锻造之前无法再使用。
他没有多在意,将其插回盾牌后方。
「没想到还是让贼人溜走了,真是可惜呢。」
回到队伍中后,罗连斯厚颜无耻地发出惋惜。
「你这——」
『闇狩』的一名队员刚想做出反驳,马上被阿雷特制止,这名年轻的后辈大概是想就『魔导炮』无差别攻击一事责问罗连斯,但那只会收到反作用。
「的确,罗连斯将军。眼下去往『索利尔瓮格』的道路已经被阻隔,恐怕要先联系本队。」
阿雷特分毫不提前事,而是将话题引到了大局上,如此一番罗连斯也没理由再多说什么。
「这点我清楚,传送水晶已经送往『第四军团』的总指挥部。哼——还是被贼人摆了一道!传令下去,后撤至雪地外扎营——!」
点头之后,阿雷特示意『闇狩』的队员将他搀扶往医疗部。现在的他正是因为被这些世俗的琐事束缚着,思想同样受到禁锢,连去了解真相的余力都不曾富余。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理解了基尔达特离去的缘由。
——基尔达特,或许最后能信赖的,只有你了……
他祈望着,不知身在何处的老友能够听见自己的心声。
******
距离『艾尔尼克军队』约四公里处,有着一小片没有被冰雪覆盖住的林地,其没有受到波及的原因只在于边缘刻画在地面的一圈符文。
等待的几个刻钟里,身处结界中的四人目睹到两次『魔导炮』的轰击,原本就悬着的一颗心又添上一份担忧,这份惶惶不安一直持续到离去的人影重新出现在视野中。
「仪垨哥哥!」
第一个冲上前去的是伊莎,几乎是强忍着快要溢出的泪花,她忧心忡忡地慰问道。
「没有受伤吧?刚才的『魔导炮』……」
「这一次的确有些太乱来了。」
以长辈的姿态做出批评的是莫尔西本,他交叉着手臂发出斥责。
「实在对不起,但是我想不到别的方法了。谢谢你伊莎,我没有受伤。」
仪垨微笑着回应道,不过伊莎仍旧保持抱着他的姿势,他便再补充一句。
「你看,连披风都没有破损啦。」
「呜——」
见此,伊莎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不过,见他一直没有注意到另一件事,莫尔西本忍不住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拍他的肩膀,悄悄用手指着后方、正假装看向别处的西尔维娅。
仪垨略显为难地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还是朝着她走去。
「我才没有担心你!哼——」
可惜他还没有出声,就劈头盖脸地遭到训斥。虽然在短暂的片刻间产生了动摇,他没有退缩,以骑士之礼在西尔维娅的身前单膝下蹲,投去柔和的目光。
「西尔维娅殿下,我知道错了,这次就原谅我吧。」
「不要!干脆被『魔导炮』炸死算了!」
西尔维娅俨然一副正在发脾气的公主模样,更加明显地撇过头,交叉着双手架在胸前,摆出非常不悦的样子。
「我都说过了,必须带我去!你不仅不听,还趁着凌晨偷偷跑掉!绝对不原谅你!」
一边发泄着,却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这下仪垨有些为难了,不知所措地挠起头发。
只听见身后传来「嘘——」的声响以及悄悄远离的脚步声,其他的三人特意给他们留下单独的空间。这时候或许应该抱以感激之情?仪垨倒是希望莫尔西本走之前能先支给他一招。
「那可不行,现在我还庆幸没有带你去。」
一半是出于自暴自弃,也不管会不会收到反作用,他凭借着直觉开口道。
「为什么?!」
这一次,西尔维娅终于肯用正脸看他,只不过表情充满了愠怒。
「那个罗连斯·伍德的为人我也听说过,所以只要我……」
「只有那样绝对不行!」
没有一秒钟的迟疑,仪垨马上坚决地予以否定,一激动竟然握住了她的手。
「干、干嘛啦……」
西尔维娅马上通红着脸,试图收回被紧紧握住的手掌,可惜她自己也动摇着这一行动的意图,过于轻微的反抗也只是徒劳。
「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所以,你也要珍惜自己。」
仪垨一脸正经的说道。考虑到他的个性,这应该是他能说出的最直接的话了,西尔维娅不禁感到一阵害臊,以极其微弱的声音发出喃语。
「知……知道……」
「什么?」
「我说知道啦,真是讨厌!要握到什么时候啦!色鬼!」
西尔维娅慌张地抽回手,直到这时仪垨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无意间做出的举动,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
「抱歉……」
但是,一旦安心下来,将绷劲的神经放松,一直忍耐着的伤痛便侵占全身。他紧锁眉头,漏出了几丝呻吟。
「仪、仪垨?!你怎么了?是刚才受的伤吗?」
视野渐渐开始模糊,近在咫尺的声音却仿佛无比遥远。
「没……事的……只需要、休息一会儿……拜托、你了……」
「仪垨?!仪垨——仪垨——」
呼唤自己的声音一点一点远去,终于,意识沉入黑暗之中。
第十六节
耳边回荡着清脆的虫鸣,已经醒来的大脑渐渐取回身体的主导,然而沉重的眼皮在渴求进一步的睡眠,睡魔的喃语不断引诱着体内的惰性。
——就这样睡过去吧。
不愿清醒的身体中传来难以克制的诱惑,透支的体力夹带着疲劳感重压在胸口上,沉闷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但继续睡下去是不行的,依靠毅力强行睁开双眼,映入仪垨眼中的是繁星遍天的夜空。
「已经……晚上了吗。」
身体内部设下的魔法会自行修补内脏的创伤,但作为代价要消耗极大量的体力。从沉眠中醒来的他试图反抗睡魔的诱惑,挣扎着动了动脑袋,却听见一声惊叫从上方传来。
「呜呀……不、不要乱动啦,好痒……」
仪垨这才觉察到一股异样、却是柔软而又舒适的触感位处脑袋下方,与之一并传来的还有淡淡的清香,好不容易构筑起的意志力差点再度崩盘。
——真的很舒服!
但是,身处荒野之中怎么会平白无故多出柔软的枕头?他微微上转视线,以仰视的姿势看到的是一张彻底染成绯红的侧脸,映照着散落的月之光辉,那透出的樱红更显得柔美。
「……」
即使是刻意地撇开视线,仍有余光忍不住移到仪垨身上。对视的四目默默地持续了数秒之久,开始运作的大脑终于让仪垨明白了现状——他所体验的正是传说中的膝枕!
「才不是……才不是为了你咧……」
先忍受不了这份静谧的是西尔维娅,发出细如蚊鸣的小声私语,可在寂静的夜里那声音却无比清晰。
十八年的人生,加上近十年的『赫卡忒』之旅,仪垨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和异性接触,当然,除开前几日的夜里与西尔维娅的相拥。但也正是因为那一次,更让他意识到这名少女的魅力。
「我……呃、唔——」
他踌躇着打破僵局的话语,可惜出声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反倒让气氛进一步紧张化。最终,他放弃了思考,顺从于欲望硬着头皮说道。
「我、那个,可以再躺一会吗?」
原以为会遭到愤怒地反驳,却没有料到西尔维娅一反常态,以娇柔的声调颤抖地予以同意。
「可……可以……」
那声音令仪垨为之一颤,脸颊的温度迅速上升,火烧般灼热的触感在脸上蔓延开来。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飞快加速,以要蹿出胸口的幅度剧烈跃动着。
——说起来,那天对她说过……
深藏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一夜的告白再次浮现在眼前。
——那不是、那不是和求婚没差别吗?!
他再一次看向少女的眼眸,修长睫毛下的晶莹双眼在月光的映衬下楚楚动人,像这样细细地看上一眼,就仿佛要被吸进去一般无法移开视线。
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无法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想要保护她,不希望她再受到伤害』,并不是出于同情、或是怜悯,而是远超越了这些因素的真情实感。
萌动的情愫继续在体内躁动,仪垨也终于肯定了自己一直压抑着的情感。
——我,原来是喜欢着她啊。
但是另一方面,他之所以选择忽视一切的好意、宁愿孤身一人的缘由,曾被伊瑞米指出的执念——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真的正确吗?如今回去的愿望已经不再那么强烈,并非因为时间的洗刷使得曾经的过往被遗忘,而正是由于自己同样已经活在了这个世界里。如果说,伊瑞米口中提到的『抉择』正是这个的话,他所做出的选择是……
「那个,西尔维娅,我说啊——」
他缓缓地开口。
觉察到气氛的变化,西尔维娅挥不去心中的紧张,一卡一顿地回应。
「怎、怎么啦……」
仪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用力地将其吐出,借以抛去心中的一切动摇。咽下一口唾沫,他将真正的心意一口气吐出。
「嫁给我吧。」
「~~!!……」
身体下方的柔软触感在一瞬间远去,失去支撑之后没有反应过来的脑袋重重撞在地上,沉闷的撞击使得仪垨不禁发出呻吟。
「啊!疼……」
他坐起身子,却发现西尔维娅的身影离他有数尺之远,蜷缩在角落里一脸惶恐地望着她。
说不受打击绝对是不可能的,确切的说,是相当受打击,满脑子几乎都想着找个洞钻进去。凭借着长年来锻炼的强大意志力,才勉强没有倒下。
「那个……我……」
「你、你你你你、你突然说,说什么啦……脑、脑袋睡糊涂了嘛——!」
西尔维娅显然是相当地动摇,不止一次地咬到舌头,而且连身体都在瑟瑟地发抖,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
明明之前一直以为是两情相悦来着,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觉?仪垨没办法抛去悲观的想法,不然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会被躲着。
「不,那个啊……嗯……我说,啊,我真是没用……哈——呼——」
不得不再一次深呼吸,抑制住因紧张而颤抖的身体,仪垨又一次重复道。
「我是认真的,西尔维娅,嫁给我吧!」
「不听不听不听——我什么都听不见——」
以极为夸张的动作捂着耳朵、闭紧眼睛,西尔维娅表现出非常强烈的拒绝意味。
「你你你、你一定不是仪垨!你一定是『闇』变的!仪垨、仪垨那个大笨蛋才不会说出这种话!那个大色鬼——!蛀虫——!女性公敌——!」
「……」
不知不觉又被骂了,不过这下仪垨反倒安心下来。并不是自己会错意,而是她就是这样一位性格别扭的少女。
趁着她没注意,接近她的仪垨再一次牵起纤细的小手。对方的动摇顺着手臂传来,明显地感觉到想要缩回去的势头,但他加大了力道,没有让西尔维娅挣脱。
「你真的是、仪垨吗?那个笨蛋才不会……」
「是的,我一直是一个笨蛋。我一直在逃避着,没有注意你的心意,也没有正视自己的心意。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呜……真的是……真的是个笨蛋……一点都不懂女人心……」
星点晶莹的液体从美丽的眼角滑落,仪垨慌张地想要将其拭去,却遭到另一只手的阻挡。
「别、别随便碰我……一定是、一定是你的色鬼之心觉醒了,所以、终于想要向这副身体伸出魔爪了吧……」
「呃不,这个……没有、我绝对没有那种想法。」
听到西尔维娅的话语,仪垨不禁将视线移到对方的身体上,几乎是本能地瞥了一眼那对丰满的山谷。但他马上觉察到自己的行径,慌张地摇头表示清白。可即便只有一秒,那景象也已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呜……原来我一点魅力都没有吗……果然你是在骗人……」
「啊不,不是……我……」
仪垨不知所措地试图做出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一点合适的说辞,又一次回归起点,他再度开启了自暴自弃模式。
「我有兴趣啦……」
「什么?」
「我是说,我对你、呃……身体,很有兴趣……」
回想起自己说的话就觉得要羞愧死,这大概能成为二十多年来人生经历的黑历史之首了,等熬过今天之后一定要把它封印!彻底地!
「果然是大色鬼……」
「……」
听到她的话,仪垨差点要崩溃地对天空发出咆哮。不过在那之前,西尔维娅「噗哧」地笑出声来,夹带着泪花的笑脸上洋溢出的是满足与幸福。
「谢谢你,仪垨。」
「哦……恩……」
反射弧慢上一拍的仪垨只条件反射地吱唔了两声。
「但是啊——」
被修长的指尖用力抵住脸颊,他被迫性地瞥开头。
「我可是『阿瓦隆』家的独女!向贵族的千金求婚却没有任何表示,你以为我会那么简单地同意吗?」
——果然,这样才像西尔维娅。
再度扬起微笑,仪垨握紧另一只伸向自己的手。
「啊,我知道的。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会再次郑重地向你求婚!」
「……嗯、嗯,我等着……」
轻柔的话语随着夜风飘舞而去。等待在他们前方的是与赴死无异的决战,但只需要一句誓言的承诺,前行的脚步便不会再被恐惧的雾霭所阻挡。
隔着棕褐的发丝,月辉下的娇小身影轻靠上身旁的肩头,默默祈祷着,这一刻能持续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