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终结与新始之时

作者:岚の影 更新时间:2014/11/4 0:04:26 字数:31947

第十六章 终结与新始之时

第一节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酒香,谷物发酵后的香醇气息回荡在鼻腔里,不断刺激着味蕾的神经,让人忍不住亦向老板招呼一杯。可惜对于裕来说,原汁原味的烈性威士忌太过浓烈,即便加入冰块、或是适量稀释后的口感依旧难以接受。

此处是位于『联合军』后方大约五十公里的一座小城镇,这个长度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而言已经算得上安全距离,从酒吧中这些畅饮到烂醉的客人上便可以看出来。混杂在其中的除了真正的平民、旅客,还有少部分伤残的士兵,当然,细看之后还会发现少数四肢完整、身体健全的、换言之,逃兵。

裕没有理由去责备他们,战争中以「生」为准则是合理的,况且那条的性命不仅仅属于自己,更关乎着家中的妻儿。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现在的立场大概也与逃兵无异?

独坐在酒吧中发呆实在太过显眼,因此他点了一杯白兰地。虽然论酒精度其完全不亚于威士忌,不过出于白兰地柔和而又萦绕着果香的口感,喝起来倒不至于呛鼻。

确定着没有被人注意,他又一次打开藏在怀中的字条。那是在他与『精灵先遣军』的指挥官玛莎琳·伊珥菲交谈的期间突然出现的,他竟然完全不知道身上什么时候被设下了『传送魔法』,好在那股魔力很熟悉——是队长阿雷特的魔力。

「哎,真是命运弄人。」

一边的字条上写着集合的地点,以及缘由和一些其它事宜。为了与两名少女会合,他按照指示来到了这个城镇。只不过下一步的计划,他可就没办法如阿雷特所愿了。裕一眼便看出阿雷特是刻意将他们支离战场,但为了最初、最原本的目的,他必须前往最前线。

「她们那边、还好有队长在啊……该死的罗连斯!」

感激之情是少不了的。庆幸之余他忍不住痛骂起那名设陷的指挥官,比起自己差一点栽在他手上,他更恼怒于对两名少女出手一事。

「下次让我碰见你一定——!」

心里畅快了一些是一回事,但另一边,机缘巧合错过的擦肩却是刻不容缓。从玛莎琳的口中,裕终于再次听到了一直寻找着的那个人的消息。七叶仪垨,拯救了中立都市『摩伊拉』的英雄,唯一可能改变命运的命运之子。

「这家伙,干的相当不赖啊!」

裕由衷地扬起笑容,期盼着与之再会的一天。但是那一天,要由他去创造。

「老板,再来一份烤吐司——」

总之先填饱肚子再说。

「说起来,我干嘛来执着于酒吧啊真是……」

狼吞虎咽着桌上的几片吐司,裕忍不住吐槽自己。小说和电视剧的影响已经根深蒂固,一提及会合、暗中碰面、收集情报、打探消息等事宜,他脑中除了「酒吧」几乎不会冒出别的词汇,而且还喜欢选择名字比较符合他个性的地点,比如这个『旅行者酒吧』。

不知不觉中,连食物都已经习惯了面包搭配酒水,偶尔也会用米饭和面食替代,不过配餐方面倒是很久没吃过海鲜了。

「讨厌啊……好想念老妈做的饭……仪垨这个小混蛋,回去一定让他包一年的伙食!」

愤愤地畅吐着抱怨,裕顺便把这一条记在纸条上,揣进怀中。

「大新闻大新闻——!『联合军』行军路上突遇冰天雪地——快来买快来买啊——想要知道详细内容赶快购买『艾尔尼克时报』~——」

「什么?!」

突然间,从街道上传来极富吸引力的吆喝,裕差点没把面包皮噎住,慌忙饮下一大口酒。高浓度的酒气一瞬间涌上脑皮,脑袋仿佛是被人当头一棒后晕乎乎的,但裕还是摇摇晃晃地跑向小贩。

「喂——小哥。」

「兄弟~来份『艾尔尼克时报』吗?大新闻大新闻——」

一边招待着他,卖报的小贩仍不忘继续吆喝着。大概用问的对方也不会告诉他细节,只能掏钱了。这个世界的报纸可不像在自己家那样便宜,一份就要接近平民一整天的收入——1镏金,好在携带的资金还富余不少。

「好吧,来一份。」

「好咧,收好谢谢惠顾~——大新闻大新闻——『联合……」

拿着报纸返回酒吧,裕将剩下的最后一片烤吐司塞进嘴里。还好离席的时间不长,不然剩下的食物就要被清收掉了。

「我看看……『联合军在……突遇冰天雪地……将改变行军路线……』」

裕反复浏览着报中的内容,却发现根本找不到真正有用的信息,对于一般百姓倒是可以作为了解时事的渠道,可对他而言大概只能算作白花1镏金。

原本的行军预订他倒是清楚——「索利尔瓮格平原」,不过修改之后的路线——

「我也是秀逗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写在报纸上嘛……喝酒喝傻了么……果然酒精这东西。」

口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习惯性地又喝了一口,当然裕自己从来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将其饮尽之后,他仿照着学来的动作,豪爽地将酒杯扣在桌面上。

「不过,『冰』吗。」

虽然只有听闻,但这毫无疑问就是仪垨特有的招式,去往那里的话,就一定能找到他。唯一而又最后的问题就是……

他抬起头,不自觉地扬起嘴角。这一次,来酒吧这个大家都通晓的地方算是选对了。伴着木门「咯吱咯吱」的翻动声响,进入视野中的正是翘首以待的两名少女。

第二节

「我那边已经完成了。」

匆匆踱步到仪垨旁边,莫尔西本利用空余出的双手擦拭起沾上泥土的剑尖。

「好的,再等我几分钟。」

连抬起头回应的时间都不曾富余,仪垨继续埋着头刻画符文。注入魔法的刻字比一般的写字速度要慢上近十倍,而且要求绝对的精度,不容许分毫的偏差。加之谱写的范围超过公里,不仅需要全神贯注,更是一项体力活。

「呼——完成了。」

散去冰刺,仪垨抬起小臂抹去额角的汗水。

「开始吧。」

作为回应,莫尔西本点了点头。以拔出剑刃为号,交织着的两股魔力在同一时间释放。

「以土之君——盖亚之名为令,涌动地脉之魔源。」

「以水之姬——安菲特里忒之名为号,洗礼伤疾之哀痛。」

呼应着咏唱出的咒语,刻画在地面的咒符一同绽放出棕褐与碧蓝的光辉,两张整齐的五边形相互重叠勾勒而成。这还没有结束,更为复杂的图形以边角为顶点,再度组合成多重对称的图案。

溢出的光芒在持续了十来秒钟后渐渐平息,连同谱写的符文一并消逝踪迹。取而代之地,身体内开始感到一股源源不断涌出的魔力。

「多谢了,西本。」

「……你们都习惯只念别人一半的名字吗。算了,不要在意。」

莫尔西本无奈地摆摆手,比起四个字的假名,出身相同的他本名亦是两个字,只不过假名使用的时间比本名更长,不知不觉中早已养成新的习惯。

「呼,比预想中的还要费体力。」

莫尔西本干脆地找了块石头坐下,把佩剑倚靠在一边。他们所施展的是『二重结界之术』,从效果上讲与两个结界的叠加没有区别,但是只需要刻画一次符文,在时间上可以节约极大的成本。另外,结界释放之后不会留下痕迹,也就不会被轻易破除。

然而便利的同时伴随着不小的缺陷,一方面这种术式需要两名「结界师」同时施展,两者的释放的魔力必须近乎相同,这可不是一般的「结界师」所能达到的程度,并且需要长时间的配合训练。另一方面则在于消耗。

倘若释放的是补充魔力用的结界,虽然消耗的魔力可以马上得到补偿,但体力就不行。单次施展需要消耗大约2万千卡的热量,相当于正常人日消耗的近十倍,因此往往伴随着死亡的风险。

「『魔力补充』和『疾速治愈』,加上昨天的『幻之境』、『声息囚牢』——」

「下一个肯定要先补上体力补充系的,不然身体要吃不消了。」

都来自异世界的两人拥有大量到不可思议的魔力储量,体力也高出数倍,却同样撑不住『二重结界之术』的负荷。

「恩。」

仪垨对莫尔西本的建议表示赞同,连续两次施展让他也开始感到疲劳。但是离『决战之日』至多剩下三天时间,如果『联合军』加紧行军速度,那么留给他们的只有不到50小时。

除开最后的半天可以用于休息,剩下的时间里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话说,你真的要一个人上吗?确定不需要我的帮忙?」

小憩的空当,莫尔西本越想越觉得仪垨的计划太乱来,1 VS 500000什么的,连小说和神话中都不会出现。虽然他的最终目的不一定是为了战胜对方,但是一人半根箭矢,都足以把他戳成刺猬几百次。

「恩……我知道很不靠谱,但是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他们一行总共只有5人,女性一边他是绝对不会让她们上战场的,至多在外围用幻术予以辅助。可以称之为战力的只有他和莫尔西本两个人。

「那家伙、里萨留斯,还有『七罪』不可能不介入,但是我不认为我还能再空出余力去提防他们,因此,到时候就要靠你了。」

提及一直在幕后操控着这一切的黑手,莫尔西本就忍不住咬牙切齿,恨不得即刻把他们拉出来碎尸万段。如果眼下正是天赐的机遇的话,他绝对不会放过。况且仪垨的提议也很在理。

「好吧。不过你一定要小心。」

在他们的对话沉寂下来的片刻,鼻腔中飘入食物的清香,引得饥肠辘辘的腹部发出几声咕噜,强烈地反抗起他们继续工作的决心。

「……」

「……这怎么办?」

「呃——」

还没等仪垨做出决定,女性阵营已经带着做好的午饭来到他们跟前,拒绝已经成为不可能。

莫尔西本那边自然交由露娜媞丝负责了,而向仪垨送来食物的正是西尔维娅。他的视线忍不住被其手上捧着的、热气腾腾的白色物体固定住。

「这个是……」

「给你——!」

不知为何西尔维娅的表情中夹带着愠怒,仪垨摸不着头脑地打量起被硬塞到自己怀中的白色球状物,这才发现那是阔别数年之久的家乡食物——饭团。

——只不过这个形状和大小……

每一个饭团都足有四个拳头加起来那么大,外加都是圆形的,可以比得上小西瓜。与记忆中的饭团除了做法外,实在有些相去甚远。

「明明是按照看到的做的……」

耳边传来西尔维娅不甘心的小声喃语。他悄悄地瞥了眼不远处莫尔西本那边,露娜媞丝递上的饭团要有模有样的多,大概西尔维娅的不甘心就出自于此。

想想也正常,印象中西尔维娅就没进过厨房,也不清楚她到底会不会做饭。但仪垨可以肯定的是,手中的食物一定是她尽心尽力做出来的。

既然不好找下口点,他就干脆张大嘴巴一口扑上去。颗粒饱满的米粒伴着热乎的香气填入口中,随之散开来的不仅仅是米饭的味道,更有一股恰到好处的酸甜。其奥秘就在于饭团中包裹着的梅干。

「好吃!」

久别的记忆再度蔓延开,不仅驱散了身体的困乏,更鼓舞着疲惫的精神。不知不觉中已经吃完了包含两碗饭份量的第一个。

「反正一定是安慰的……已经吃完啦?!」

回过头的西尔维娅着实吓了一跳,确认着饭团没有被偷偷丢掉。

「很好吃哦,西尔维娅以后一定能成为称职的家庭主妇。」

「大白天的说、说什么啦,讨厌——!」

口头上怒斥着仪垨,却非常高兴地撇过羞红的脸颊。但她随即发现其他人的目光早已焦聚在他们身上,瞬间吓得立直了身子。

「不、这个——仪垨什么的,最讨厌啦——」

慌张地把剩下的一个饭团塞进他手中,西尔维娅飞速地逃离了现场。仍旧暴露在众人目光中的仪垨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明明是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回想起来感到最害臊的竟还是自己。

「好、好吧,该开始干活喽——对,该干活了。西本——该干活了——」

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同样的话重复说了数遍。剩下的三人相视之后,露出半是守望、半是欣慰的笑容。

第三节

凌晨的雾色笼罩在大地上方,地平线下的朝阳还未完全升起,透出的曙光虽揭起一层浅褐色的绫纱,还未从沉睡中醒来的世界却仍处在一片茫茫之中。一阵清冷的寒风吹过,飘舞的枝叶发出「唦唦」的声响,其上方垂悬着的露水亦随之晃动,闪烁出盈盈的光泽。然而转瞬之间,因振动而滴落的露水宣告着这份宁静被打破。

远方的边际屹立着无数黑影,一直延伸至视野的尽头。另一端亦是如此。

附近觉察到动荡的动物昨夜便逃离了这里,凄清之中只看见两侧的人影渐渐拉长。

整齐的踏步声伴着大地的颤动,鼓捣在耳畔。相隔数十公里的距离,却仿佛大军就屹立在眼前,势不可挡地从身体上方碾过。只有在真实地面对这般庞大的数目后,才切身体会到螳臂当车的悲壮。

萧瑟的南风吹过衣襟,摆动起飘忽不定的衣角,如雪般纯白的衣料沐浴在清辉下,却显出泛红的血光。

拉紧胸前的绳结,仪垨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

「剩下的就拜托你们了。」

对着后方的三名同伴,他浅声做出道别。明明早已做出觉悟,死亡的动摇仍旧挥之不去,踏出的脚步竟混杂着视死如归的沉重。

「你自己要小心,不可鲁莽。」

「加油哦,仪垨,我们会等你回来的。」

「仪垨哥哥……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仪垨点点头,作为对他们的回应。可投去的目光却不自觉搜寻起他们后方,试图寻找那名没有出现的少女。

「西尔维娅姐姐……到底去哪里了呢……」

「真是,这种时候竟然没在吗。露娜,你去找一下吧。」

「不,不用了。」

仪垨摆了摆手,制止了想要行动的露娜媞丝。

「她也有她的考虑吧。」

表面上故作坚强地说着,内心中却同样动摇着、希望能最后见上一面。但真正见面的时候又害怕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会平添软弱。矛盾之中剩余的时间已经逝去。

「好,该出发了。」

怀揣着散不去的遗憾,他离开营地。前方便是最终的战场,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经接近到勉强可以辨识的程度,愈加沉重的步伐声、在号角声的引导下撞击着胸腔,将忐忑与混沌无数倍地放大。

但是他不会畏惧不前。面对命运,他只会义无反顾。

然而在一切开始之前,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棕褐,消失后的影子就躲藏在不远处的树木后方。

「你快走啊!干嘛要过来……」

听到他接近的脚步声,藏在后方的人影——西尔维娅发出近似啜泣的呜咽。

「我……」

如他所料的,干涉的喉咙挤不出任何慰藉的话语,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连是否该伸手触碰少女都做不出决定。

「我不会死的!」

他试图用毫无凭证的决心说服对方,但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何况对方。那人影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西——」

下一秒钟,还未来得及道出少女的名字,娇小的身影已经扑入他的怀中。本应是充满妩媚的身姿,此刻却只透露着令人怜悯的消沉。于是,仪垨忍不住怀过双手,将她紧紧抱住。

强烈的动摇连带着湿润一并传入他的胸腔,即便是坚强的她也忍不住流出泪水。原本是期待着微笑的送别,却不想着无论是自己、还是她都未做好准备。

「别走……」

怀中传来微弱的哀求声,仿佛这次分离便意味着永别。

失去一贯的从容,仪垨连缓和气氛的微笑都做不到。他只得加大手臂的力道,试图让动摇随之散去。

西尔维娅微微抬起头,以湿润的目光无言凝视着他的双眼。相隔着朦胧的泪花,仪垨深深地被那双比宝石更璀璨的棕色眼眸吸引住,缓缓地,向她的脸颊贴近。

少女闭上了双眼,而后,温和的触感轻轻地贴上红若樱桃的柔软嘴唇,夹带着温润的甘甜气息迅速扩散开来,渐渐将大脑占据。陶醉在短暂的幸福中,暖暖的鼻息吹拂在脸颊上,将尘世的一切一扫而去。

那一刻,时光仿佛永远地凝固,相互贴近的心扉只期盼着,这一份定格能一直持续下去。

然而终究是要迎来分别,不舍中分离的唇瓣紧抿着嘴,希望这份回忆永远封存在心中。

轻柔地拭去眼角垂挂的泪水,仪垨再次打破了沉寂。

「我去了。」

「一定……一定要活着回来!」

推开他的怀抱,西尔维娅扣起十指,将相合的双手抱在胸前。她知道倘若让这份幸福的时光继续下去,她一定无法再割舍开。

「我会一直等着你。」

挤出发自心间的微笑,那哀求的腔调终于化作矢志的送别。

怀揣着重新扬起的斗志,以及身后传来的祝福,仪垨向着决战之地,坚定地踏出了一步。

第四节

『联合军第一军团』,原『塔盖茨』国军——五万八千人。

『联合军第二军团』,原『玛莎蒂拉』骑兵队——十万人。

『联合军第三军团』,原『艾斯汀』机甲战队——四万九千人。

『联合军第四军团』,原『艾尔尼克』魔导部队——十一万一千人。

总人数超过三十万的联合大军密密麻麻地排列于山丘之上,超过公里的范围内,无数个方阵整齐地分立在四周,高举的锋芒比太阳还耀眼。

「阿斯嘉特丘陵」的地貌虽然崎岖不平,密布着高耸入云的山脉,其地势却并不复杂。更何况决战的地点已经被悬崖与内海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连后方被包抄的危险都不需要多虑。

四周几乎都是威震四方的名将,『橙色智者』嘉里奥·泽·瓦里恩的后代,『碧空女爵』缇亚·雷德布雷姆的传人……喊得出名号的将领不胜枚举。阿雷特和其中的不少人打过交道,先不论人品如何,实力方面绝对都不可挑剔。

他忍不住瞥了眼身后飘舞着的几面颜色、花纹不一的旗帜,上一次迎来类似的场面还是数百年前的『欧若拉决战』,距今已经是被称作「历史」的古物。他没有想到,自己能有活着的一天,见证新一页历史的揭幕。

拉开长筒望远镜,他看向另一端的地平线,同样声势浩大的队伍已经摆好阵势,等待着与他们开战。但无论人类,亦或精灵族一方,都未轻易做出行动,原因正是出于两者之间的阻隔——巨大的冰脉。

将预订的路线从「索利尔瓮格平原」强硬地偏移至这里的也是一样的冰脉,从其他指挥官的反应看,他们还不知道冰脉出现的原因,因此当他们远望见狭缝正中孤身屹立着的少年时,才会露出这般愕然的表情。

——又不得不与你为战了吗,仪垨。

阿雷特长叹一口气,同时却不得不佩服他的计策。将交锋的地点选定在山谷之间,再借用冰脉把多余的部分填补,如今大军的前方已呈现喇叭状的壶口,即便拥有数十万的战力,一次性投入的人数最多不过几万。而最终汇聚于一点的不会超过千人。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冰墙足够坚硬、不会被轻易打破的基础上。

他上移视线,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巨大冰山,发觉这一点是多虑的。

那么最后、也是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魔法的轰击,收束型的壶口同样意味着他已然成为位置明显的活靶。

阿雷特感觉到部队的后方出现微小的变动,紧接着魔力的流向隐约中开始改变,渐渐汇聚在队伍后方。

「『魔导炮』,没想到会这么快。」

积聚点不止一处,而且魔力的密度比起他们『第四属』之前所使用得有本质上的差距,至少也是以千人为单位的级别。足以让一个城市灰飞烟灭的威力降落在人类头上,其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五分钟,这是留给仪垨最后的时间。

两侧的阵列发生变动,位处中列的魔导部队从空出的道路中走至前方,同一时刻,以防御力著称的机甲战队纷纷卸下身体上的铠甲,组装起一道厚实的工程屏障。

这时,乘着疾风传来几声呐喊,那正是仪垨的声音。

「大家——请听我说——」

不带任何的迷惘,那话语中饱含着不惧死亡的坚定意志,比起几日前的相见又成长了一步。欣慰之余,那喊声继续传来。

「请停止这场战争吧——!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人类、精灵,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

「那小鬼在说什么鬼话?」

旁边的一名将士发出嗤声的质疑,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在场的多数为武将,虽武艺出群却不干政事,对他们而言遵从君王的指令便是最上的荣耀。而声源处则没有去注意这些。

「无论是人类一方的君王遭到袭击,还是精灵一方的大祭师遭到毒手,都是『闇』的阴谋——!」

「鬼话连篇——!」

忍住没有去看那名发出怒斥的将领,阿雷特皱起眉头。虽然他很坦诚地把事实道出,也让双方都了解了开战的导火索。可惜的是——

——仪垨,你的演说水平真的需要提升啊。

「请当时的在场者都回想一下——你们是否感知到、哪怕一点的魔力——他们的目的正是挑起我们的内讧,眼下我们需要联合起来——!阻止他们的阴谋!」

虽然在场的部分人产生了片刻的犹豫,若有所思地托起下巴,但这一点点动摇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在更多人的心中,仇恨的种子已经萌芽。这场战争已经打响,在真正结束之前不会停下。

「至少请双方都先冷静下来——进行一场谈判——」

「『火之翼』还没准备好吗?!」

劝说还没有放弃,但已经是划下定局之后的徒劳。每个架好的工程屏障后方已有数十名「魔导士」抬起长杖,对准着冰墙狭缝的中心。

以工程屏障中的装置作为转换器,魔导士们开始往其中注入魔力。乌黑的精钢源源吸收着火属性的能量,从内部泛出飘忽不定的赤红光芒。

「人类与精灵,是永远不可能站在一起的!」

以响彻云天的号角声为令,壁化为弓,炎化作弦,无数火之巨鸟振开双翅,向着少年呼啸而去。

第五节

「——!」

仪垨还未将话说完,接近二十只火焰巨鸟便已经嘶鸣着向他飞来。那熊熊燃烧的烈焰绽放着刺眼的红光,在视野中愈加放大。凝聚着数十股魔力的火鸟着实威胁不小,但对他而言,已经见识过更为炙热的烈焰之凤。

他没有马上予以反击,直至那火鸟接近至数十公尺时,微微抬起冰之剑,几根比房屋还要粗壮的冰柱拔地而起,将火鸟刺穿。然而仅在下一秒钟,那冰柱哗然碎裂,从地下刺出的地刺直逼他的面门。

「月刃!」

青色的光亮一闪而过,半月状的气斩从其中心穿透而过,将石柱斩为两半。而那一分为二的地刺后方,掀卷起漫天尘埃、数万大军开始向他逼近。

仪垨瞥了眼后方的精灵族军队,那一侧没有做出明显的攻击态势,他没有余力去听取风中传来的信息,但可以肯定的是,艾格诺尔与雷恩队长等人一定亦在为停战而奔走着。

感谢之余,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握紧纯色的刀柄,他不准备、也不认为能够有所保留,厚实的绷带一口气散去,重见天日的雪剑在空中划过一个圆。

并非简单地释放出魔力,而是将其压缩成具有柔韧性与流动性的青色动脉。

「冰之巨龙——!」

深深地刺进身旁的冰山,青色的魔流顺着雪白的剑身注入其中。随即,那冰山发出剧烈的颤动,犹如其中有一只被围困的巨兽想要冲破封印。

以冰为爪,以冰为齿,以冰为翼,以冰为躯。冰山的一角终于崩坏,而那掀起的雪之雾霾还未散去,一支完全由冰构成的巨爪划破白雾,猛拍在地面。降生于世的冰之巨龙振开双翼,发出一声惊天的咆哮。

翼展超过三十米的巨兽扇动翅膀,仅是那风压便卷起一阵狂乱的暴风雪。乘着狂风,巨龙飞向天空。

那冲锋的军队目睹传说中的巨兽重现人世,产生了些许动摇,部分人甚至因此停下了前进的步伐。紧随而至的暴风雪更是形成一道强大的阻碍,让视野漫开一层雪白色。

「呼——」

仪垨舒出口气,被大量消耗的体力与魔力在结界的作用下飞快地回复,但他没有时间等待身体恢复至最佳状态。再一次地压缩魔力,他第二次将『凌雪姬』刺进冰山中。

「冰之巨狼!」

数十只身长接近十米的冰之狼破冰而出,嗥叫着向大军冲去。

爆炸声在各处响起,那是巨狼的猛烈爪击拍击地面所产生的冰爆。与此同时,无数橘色的火光亦在军中燃起,以巨狼为目标毫不留情地砸去,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爆裂。

「嗷嗷嗷嗷嗷————」

冰之巨龙从空中呼啸而下,双翼拍动所产生的强劲气流轻松地将士兵吹飞,扫出一条道路。反击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附加着『风刃』与『炎刃』的箭矢准确地刺中巨龙,刺进冰制的躯体。可惜那细小的箭矢相对于巨龙的身躯而言与针刺无异,其造成的损伤还不足冰躯自我修复的速度。

「嗷嗷嗷嗷嗷————」

巨龙完全没有把这些渺小的人类放在眼里,但他们的攻击激起了它的愤怒。再一次发出咆哮,它吐出一口由冰雾构成的气息。没有觉察到危险、或是来不及撤退的士兵触碰到那股冰雾,刹那间被冻结在冰雪之中。

肆虐之后,巨龙飞上天空,张开巨口对准地面上的军队。青蓝色的光之粒子在它的口中聚集,那是危险的信号。而在那蓝光接近于迸发的极限时,一只火鸟撞进它的口中,引起一阵夹杂着冰雪的爆裂。紧接着,从工程屏障射出的『火之翼』一发接一发命中巨龙的身体,那巨大的身躯终于陨落。

目睹巨龙的灭亡,仪垨没有露出丝毫动摇。

「那并不是『光束』,而是『分裂』。」

应和着他的话语,本应消亡的巨龙从体内再一次绽放出蓝光,被裂解的冰躯重新结合,再度站立起的巨龙有三躯。

掌握制空权之后,他没有停至召唤,『冰之巨鹰』与『冰之巨狮』亦在片刻之后加入战场。总数超过百只的巨兽在大军中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金属与硬物相撞击的兵戎声此起彼伏。渐渐地,占据地形优势的冰兽开始压制敌方,更甚于钢铁的硬度加上高速的自我修复,人类的部署在它们的突击下被打乱。

急剧消耗的魔力已经补充不及,仪垨稍微停下动作,望向仍在待命的人类大军后方。他知道对方的『魔导炮』已经蓄势待发,否则那些骑兵一定会绕过冰兽径直向他攻来。

几乎当即验证了他的猜想,进攻的军队开始后撤,数道耀眼的光辉从那后方冲上云霄。那魔力的密度与先前所见截然不同,正面击中连灰都不会留下。

距离『魔导炮』落地只剩0.5秒,但仪垨没有做出任何行动,眼睁睁地目睹着从天而降的光柱将他吞噬。

冰山被粉碎,地表被撕裂,爆炸的余波掀起一阵狂乱的冲击波。随即,一场雪崩被触动,巨型的雪块在其推动下以雷鸣之势向四周飞速铺开,将山谷之壑填上一层厚厚的积雪。

无需使用『鹰眼』,单凭肉眼便可以判断敌人已经被活埋。负责进攻的指挥官抬起剑刃,指向对侧的精灵族军队,示意士兵踏过积雪前进。然而仅在眨眼之间,眼前的景色戛然而转,崩塌的积雪不复存在,那两座巨大的冰山、数百只冰制的巨兽、乃至那名阻碍他们的少年都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处。

幻术结界『幻之境』,将强大的幻象散播至整个军中,甚至没有人觉察到当他们踏入冰地的那一刻起,幻术便已经作用于他们脑中。

但是愈加强大的幻术消耗也愈大,成功地让『魔导炮』射偏已经达到极限,空气中传来微小的碎裂声,宣告着『幻之境』的破除。

「不愧是、呵——『魔导炮』的威力吗,光是擦过表层就能造成如此大的损伤。」

一手撑扶着冰之壁,仪垨大口地喘起粗气。前方的冰之巨兽排成坚固地防御网,成功地阻碍了大军的进攻,因此他能够松下部分神经用以歇息。

但他没有料到,仅是这微不足道的松懈,竟为自己埋下了祸种。从他一直未提防的后方、从精灵族军队的方向,一支燃着烈焰的箭矢飞驰而来,轻松地将他的臂膀贯穿。

第六节

将全部的魔力集中于腿脚,裕在冰原上飞速地奔跑着,只为能够早上一秒到达友人的身边。

「能跟得上吗——?」

为了让声音能够盖过呼啸的风声,他竭力发出喊叫。

「勉强可以……」

相对而言要细微得多的回应借助风之精灵的力量传回耳边。两名少女的体力忍受不住长途的跋涉,因此她们正乘骑在购来的西伯利亚巨犬身上。可即便是奔跑速度最为迅速的野兽之一,也无法连续以高速奔跑数日,好在茜娅可谓精通各系魔法的『大魔导士』,那雪白的爪子上附着着的青色微光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借助『鹰眼』的强化,裕眺望向远方的地平线。白茫茫的景象一成不变,唯一可以用于判定方向的只有身旁不远处的冰脉。倘若那冰脉将他们引向了别处……这样的不安无法散去。

翻过又一座山头,阔宽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变化——一直延伸至尽头的冰脉中间出现了一处缺口,隐约中还可以听见混杂着的号角声与轰隆声。

——就是那里!

恨不得一口气飞到目的地,但眼下的速度已经是极限,他的体力也近乎见底。

就在两日前的夜晚,他再一次见到那个不祥的梦境,那名身处无数断剑折戟中心、浑身浴血的少年,仰天发出绝望的咆哮。那个身影是无比的熟悉,将曾经的记忆唤醒。

——仪垨,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强忍着心中的焦躁,他不禁握紧拳头。

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到达最后的山头。紧接着,难以置信的景象呈现在他们面前。

在冰脉的下方,明晃晃的盔甲漫山遍野地铺展开,数不清的枪尖闪烁出刺眼的光亮,交错着光与影,形成一片茫茫的银白色。而混杂在这些银白色中间的,是百只形体庞大的巨兽,明明全身上下都是由冰雪构成,却仿佛具有生命般按照自己的意识在活动。

激烈的战斗早已打响,不时炸起的火光在四处蔓延。然而除了硝烟,闻不到任何血的腥臭。裕感到了些许的欣慰,即便分别了如此之长的时间,仪垨依旧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仪垨。

集中注意力扫过战场,他终于注意到狭缝正中的那个白色影子。但眼下的距离太过遥远,不仅看不清他的现状,也无法将声音传达到他那儿。

「可恶!这里该怎么下去?!」

裕扫了眼四周的地形,放眼望去几乎都是陡峭的悬崖绝壁,无法直接下到沟壑中。唯一的方法只有往人类军队一边迂回至地形平坦处。

「只能这样了吗……」

他咬着牙,扫视起大军后侧的状况,却发现即便下到谷地,以眼下的状况也很难接近仪垨,也不乏被当成敌人而被攻击的可能。

「到底该怎么做啊——!可恶!」

他懊恼地抱起脑袋,将头发骚乱,不过他的行为马上被温和地制止。

「别着急,裕。」

麻美柔和地拨开他的手臂,帮他将头发捋平。她之所以能够保持沉着是因为另一名同伴已经想出了方法。

「茜娅,可行吗?」

另一名少女,清水茜娅蹲在悬崖的边缘,用手抚过坚硬的冰层。一股微弱、却又着实存在的通感顺着手心传来。她集中注意力,试图去感受深藏在其中的精灵,终于,她听见了微小到差一点错过的声音。

回应着那股声音,茜娅发出虔诚的祈祷。随后,冰层开始变形,几个方形的冰块从垂直的崖壁上凸出,形成了迂回状的阶梯。唯一的问题在于速度,以阶梯的生成速度来看,到达谷底的时间需要以小时计算。

「嗯,但是精灵的声音很微弱,会花一些时间。」

「可是我们——」

麻美制止了有些冲动的裕,让他冷静下来。

「这大概是最好的方法。」

裕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但那股异样的焦躁感始终挥之不去。他吐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

但是战局的变化比任何人预想的都快,仅在转眼的片刻之间,局势又一次转变。人类方的军队从中间散开,空出一条道路。数个身影从那之中穿过,直逼狭缝的中心。冰之巨龙与冰之巨鹰试图阻挠他们的步伐,却被其余的士兵死死阻挡。裕猜得出,那些人影是各军的将领,他们准备一举拿下敌人。

与此同时,远处的精灵族一方也终于做出行动,密集的身影形成一个巨大的绿色箭头,往狭缝接近。

「没有时间了!我先去!」

说着裕踏上了通往谷底的阶梯。

「但是阶梯还没——」

「没关系的麻美。我留在这里把阶梯完成,这样可以节省下去的时间。所以你们先——」

「不行!」

麻美否决了茜娅的提案,却又对裕投去担忧的目光。没有多余的时间踌躇,她立马做出了决定。

「裕,你一个人的话,一定要小心。」

「但是麻美——」

「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如果有人来的话你没有办法空出手,所以我要留下来保护你。」

在茜娅再次做出回绝之前,裕肯定了麻美的提案。

「没问题,你一定要保护好茜娅!」

没有留下更多的话语,他的身影消失在冰壁下方。

第七节

炙热的灼痛从肩膀传来,飞溅起的鲜血将侧脸染上斑驳的赤红。紧捂着伤口,仪垨忍不住半跪在地面。即便在多重治愈魔法、以及疗伤结界的共同作用下,那被贯穿后留下的空洞依旧难以愈合。

附着在箭尖上的不止有火焰,他甚至数不清其中究竟隐藏了多少种魔力,隐藏声息、加快速度、妨碍愈合……他能感受到,那支箭矢上饱含着憎恨与愤怒,对他这名杀害了大祭师又企图欺骗他们的『人类』!

止不住的剧痛不断刺激着神经,贴身的衣衫开始被汗水浸透,但是他不能让注意力溃散分毫,指使着部分冰之巨兽转移至后方。

同一时间,虽然数目不多,数个冰兽的气息确确实实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数股极为强大的魔力——人类一方已经准备好放手一搏。

他们预计到将这场持久战持续下去会花费不小的兵力与时间,况且一直按兵不动的精灵族一方亦开始进军,集合了『赫卡忒大陆』上四个国家最为强大的将领的战斗力将会左右战局的发展。

「正合我意。」

——请把力量借给我!

呼唤着身体中的另一股魔力,右手的腕部闪现出红黑色的刻印,犹如血之花一般绽放开的纹路顷刻间扩散至整个右臂。发丝的色泽从根部开始向着发梢褪去,只留下同冰雪一样的银白。青灰色的瞳孔淡去感情,冰冷而又沉着地注视着战场。

比起与『懒惰』对峙的时候,异质的魔力变得更为强大,并且多出了一份说不清的柔和感。那或许就是救世的红发少女——姬宫沙耶所给予的祝福。

然而『闇化』的使用并非毫无代价,两股魔力相互排斥所产生的负荷将直接作用在身体内部,极限的使用时间是——3分40秒。

被火箭刺穿的伤口转眼间愈合,而那数名大将也已近在咫尺。

「这才是真面目,果然是场阴谋!纳命来吧——『闇』的走狗——!」

现在的这副姿态不具备任何说服力。辩解已经失去任何意义,他不会再选择避战。凛冽的寒气在瞬间施放,苍青色的轨迹一闪而过,空气中回荡起尖锐的交锋声。

「这个速度与力量……的确实力不凡,搞出那种夸张的东西也不是不可能!」

那名接下攻击的男性将领连分毫都未动摇,以极为流畅的动作翻身下马,踏地的同时在他的四周刺出一圈尖刺。只不过那些尖锐的石柱竟被空手击碎,迅猛的斩击贴着胸前划过。

那名将领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胸口的铠甲处附着上一道薄冰的轨迹,紧接着,炸裂开的冰雪将他的身体困在其中。

「先第……」

但是那围困还未持续一秒钟,对方便凭借蛮力将其震碎。

「哈——不赖啊——这家伙是我的了——!你们可别插手——!」

「别说蠢话,我们需要速战速决!」

另一名身穿青色铠甲的男性介入战斗,随即一阵青色的旋风在三人的周围卷起,那强劲的气流竟反射出晃眼的刀光,犹如是被无数利刃包围其中。

「糟糕!」

「太晚了!」

仪垨觉察到这股刀刃旋风的目的,想要从中脱离时已为时过晚。连顶部亦被封锁,被迫置身在一个全封闭的结界内部。

冲锋而来的将领至少有四人,眼前在场的却只有三名。另外几名将领的下落虽未见到,却已清晰。从不断失去维系的魔力便可以猜到,他们是在解决冰兽。而那最后一名将领,径直策马至冰脉的旁边,他的目的,在于破坏冰之墙。

冰山的底部泛起赤红的微光,被融化冰层而暴露出的地表犹如岩浆一般涌动着炙热的烈焰。「二重属性」并非仪垨独有,结合了「地」与「火」两种属性的魔法可谓「冰」的天敌,放任不管的话冰脉一定会被破坏!

饱含杀气的风压从身后呼啸而来,刚欲破坏风之屏障的仪垨不得不压低身子,然而紧随其后的另一股风压往他的腿部砍去。

「冰之铠。」

判断出其攻击的方位,在相应的位置凝结出密度极高的冰铠。随后,清脆的交锋声响起,两道青色的轨迹划过诡异的曲线,回到施放者手中——那是一把双镰。与自己的知识中所知的「锁镰」相似,却又有所区别,其两头都由杀伤用的镰刀组成。

硬度远超钢铁的冰铠几乎被割穿,这是一个赌博,正是为了能够不停顿任何一秒所做出的放手一搏。趁着双镰再一次丢出的空当,他钻进对方的怀中,撕裂空气的冰之剑从下侧刺进对方的死角。

可惜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仪垨不得不翻身避开。

「可别忘了我的存在!」

抡起的巨斧对上『凌雪姬』,却轻松地将他击飞,那股异于常人的蛮力比海啸更为强劲。手中造出一把冰剑刺进地面,借此降低速度的同时,两把镰刀却已经趁此迂回到身后。高难度的驾驭同样意味着多变的灵活性,变幻莫测的刀刃来回擦过身体,留下数道鲜红的血迹。

风之屏障的另一头,已经涌起的岩浆正在以飞快的速度侵蚀冰壁,没有时间多犹豫。

仪垨本不想下杀手,他们都是人类中实力娇娇的将领,失去他们会是无法挽回的损失。但简单的交手后他已经明白了,如果不抱着杀死他们的决意战斗,落败的必定会是自己。

「零度冰期·封。」

冰冷中吐出的话语唤出一股新的飞雪,那利刃之风在瞬间冻结,残余的寒气残绕在雪白的剑身外围。

「我的结界竟然——!索伦·马丁代尔!辅助我!」

那名青色铠甲的将领发出一声怒吼,可仅在话音落地的功夫之间,白色的身影已经绕至他的身后。征战沙场多年,吉伯特·雷德布雷姆从来不会让后背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从腰间弹射出的短剑精准无误的刺中对方的身体。但是他没有预料到,这名少年是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向他攻来。两柄短剑丝毫没有放慢他的脚步,凝聚着冰之魔力的剑刃突破一切防御,刺进自己的身体。

眼见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冰封,吉伯特突然萌生出一种预感。

「或许你……」

只可惜他的话语没能说到最后,也没能传达到战友的耳中。

「你这混蛋——!!」

目睹战友落败,索伦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的巨斧正中仪垨腹部。

方才那一击是将一切力量集中与速度之上,因此才能保证一击必中,但代价是同样的,没有任何防备的肉身挨中巨斧的一击,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成一团,犹如纸片般飘渺的躯体狠狠地撞进冰山中,引起一场小型的崩塌。

「起来——我知道你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无需他的激将,仪垨从积雪中爬起,吐出的鲜血将身前的地面染上一层鲜红。但经受重创的身体弥漫着乏力感,模糊之中,他瞥了眼另一侧的冰脉,被熔岩侵蚀的部分已经贯通,其外围的边缘仍残留着通红的岩浆,抵抗着冰山的修复。

冰之巨兽基本上被消灭殆尽,仅有数只冰之巨龙仍在天空中盘旋,它们的陨落也只是时间问题。清除阻挠后的大军从打开的缺口处通过,终于与精灵族的军队开始交锋。

他,再一次失败了。

第八节

相互交错的兵戎声响彻天际,洒遍地面的鲜血飘荡起浓厚的腥气。前一刻还在鲜活跃动的生命,下一秒钟却化成己方的肉盾,或是成为脚下踩踏着的肉泥。箭矢、断剑、折戟、残甲散落遍地,无言述说着战斗的惨烈。这片战场,已然沦为一处巨大的坟场,而它们,就是墓碑!

无数的生命正在逝去,但没有人会停下来为死者惋惜,他们的眼中充满着憎恨与怒火,跨越了千年的仇恨再一次地迸发。

虽然摇晃不定,冰之剑的舞动却没有停下,一次又一次地攻击与防守,一次又一次地染血与负伤。他已经失去了挥剑的意义,却不知为何执着着无法停下。

眼前的敌人终于倒下,他亦无力地半跪在地面,仅凭借剑身的支撑勉强站立着。即便如此,他仍旧试图召唤出冰兽阻碍两军的交锋。

「为什么——为什么要拼命于此——?」

仰面躺倒在积雪上,索伦忍不住发出疑问。这名少年的剑中不含迷茫,他是凭借自己的意志置身于此,孤身对抗着两方的大军。

「因为——呵……呵……因为这是我的过错,我必须要——挽回——」

听着他一字一断地吐出字句,索伦一直以来不曾动摇的忠心开始受到自己的质疑。从不过问政事或许本身就是错误的。君王的改变他早已看在眼里,只是因为他出身马丁代尔世家,只有效忠君王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在他心中这一直是理所当然的信条,直到与这名少年的交手。

「……」

手腕仍有力量握起巨斧,灵魂却抗拒着继续与之为敌。侧过头,他望向正在血战的万人大军。每一秒钟都有自己的同伴死去,他们战斗的意义何在?为了守卫国家?为了保护亲人?还是,白白地流血牺牲?

冥冥之中有一种被欺骗了的预感,正如少年所言,这场战争是有人在背后怂动而生的。他抛弃了本该根深蒂固于指挥官心中的信念,支撑起身子。

「你或许是对的。这场战争的背后……」

「哎呀哎呀~这样可不行呢马丁代尔将军。身为指挥官怎么能背弃最初的信念呢~」

然而就在这时,在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一名身着白色大褂的男性出现在他们中间。那轻狂的态度与显眼的着装,仪垨第一眼便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别西卜——!」

愤怒的冰锥将那白色的身影贯穿,可那躯体随着风散开,随后又再度毫发无伤地复原成人形。

「『冰』之少年,别那么冲动嘛,这次我可不是来当你的对手的。」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来历,但是他让我很不愉快!少年,我来帮你——!」

话刚落音,三面拔地而起的墙壁将别西卜围困在中间。

「这可——」

他的话还未出口,毫不留情地利斧便将他的身体一分为二。可惜这点程度伤不到别西卜,他的身体又一次在旁边复生。

「这可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身体呢,虽然没有一丁点战斗力,却有着『不死』的性质。」

「不见得!」

在别西卜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自行踏入了一张隐藏着的魔法阵,随后,被触发的魔法阵绽放出苍蓝的光芒,将他的双脚冻结。

「你那所谓的『不死』与『懒惰』如出一辙,是『雾化』的纺织品。」

「该说,不愧是『命运之子』。呵呵——不过我说过了,我可不是为了与你战斗而来。」

趁着他们没注意,别西卜丢出一支细小的针头,扎中索伦的大腿。

「什?!这是——!」

不出一秒,高大的身躯轰然躺倒。

「别西卜——!」

仪垨愤怒地释放魔力,将别西卜的全身都冻结住,仅留下吐出言语用的头部。

「别心急~别心急~『冰』之少年。那不过是调配后的『许德拉毒液』,让他数个小时内不能行动罢了。虽然几率很小,万一他让这场战争停下那可就麻烦了呢~」

「你们!你们的目的、里萨留斯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听到他喊出『王』的名字,别西卜稍微愣了一下,但仅仅是数秒钟的时间,随即,他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没想到,果然是计划得在周密也会出现疏漏吗。」

「回答我——!!」

仪垨再次怒斥道,可别西卜无视了他。

「没想到已经被了解到这般程度,亏他还花费那么大手笔隐藏身份。不过——」

话锋一转,他低垂下脑袋。从被冻结的下方开始,他的身体渐渐散作粉末。

「这都无所谓了。很快,你就会知晓答案,试着去阻止他吧,『冰』之少年,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哈哈哈哈——混沌——我期待着更加污浊的混沌——!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连带着自己的身影一同消失在空气中。

仪垨狠狠咂了下嘴,而在他想去查看索伦的伤势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不止他一人注意到了,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向那仿佛要吞噬大地、吞噬光芒、吞噬一切的黑洞投去。

预感终于应验,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一个通体漆黑的巨大身躯从天而降,落在战场的正中央。黑影的腹部张开獠牙,露出狭长的裂缝——那是它的口部。无比漆黑,深不见底,那大张的巨口比深渊更为黑暗。

「那是……什么……?」

在他感到惊愕的空当,那正体不明的黑影一把抓起数十名士兵。几道火光在那影子的手部炸裂,但攻击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无论人类,亦或精灵,在那巨大的力量下都毫无反抗之力。

「难道!」

仪垨瞪大双眼,只能眼睁睁地注视着那数十个人影被黑影丢入口中。

「!」

那个怪物在吞噬生命!几十个的数目根本无法满足它那无尽的饥渴!十个,百个,千个……灵魂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减少,与此同时那怪物的魔力在不断的膨胀,那无比庞大的储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可以计量的范围。

——必须阻止它!

然而,刚踏出脚步,在他的身体下方就扩展开一片无比漆黑的阴影,一瞬间伸出的黑之条带将他的身体紧紧捆住。

不属于「水」、「火」、「风」、「地」四种基础属性,亦不属于「光」,而是与『闇』同质的存在——「暗」之魔力!

普通的魔法根本无法斩断这些条带,只能使用『闇化』的力量。但是,在那之前,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是……!」

以默然的表情注视着他的,正是一切阴谋的祸源——里萨留斯公爵。

第九节

「许久不见,七叶仪垨。」

以机械般毫无感情的语音,里萨留斯缓缓开口。

「!里萨留斯!或者应该叫你,柳上莲实!你的目的究竟何在?!为什么要引发战争——?!」

「!……」

听到仪垨喊出自己的本名,他的表情抽动了一下,但那微不足道的动摇转瞬即逝,重新恢复到默然的他淡淡地说道。

「七叶仪垨,这数百年以来,或许,你是最接近真相的人,也是最为棘手的一人。」

他踱步到仪垨的另一侧,看向肆虐中的黑色巨人。目睹无数人的性命在他的阴谋下逝去,他却无动无衷。

「你体内那股黑色的魔力——说明你已经至少接触过一片『碎片』。」

他笔直地看向仪垨的双目,那无比冰冷而又深不见底的黑色不禁令人胆寒,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已不再纳入他的眼中。

「已经目睹过真相的你,为何还要与我相对。」

他发出反问。

这名男性所经历的变故确实坎坷,明明是救世的英雄,却不曾得到荣耀,背井离乡、失去友人、失去恋人,被卷入阴谋漩涡中的他可谓经受过真正的绝望。然而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夺去那么多人的性命——!」

「……」

里萨留斯没有马上做出回答,而是闭了闭眼睛,看向即将升至顶端的艳阳。那刺目而耀眼的阳光,却一样未能照亮双眸中的漆黑。

「七叶仪垨。你可曾想过,为何会置身于此。」

「什么?」

他的发问让仪垨一阵诧异。答案很简单,他置身于此正是为了阻止里萨留斯的阴谋。但问题的深意仅至于此吗?如果,他的所问是『你为何会置身于这片赫卡忒』——

「我……」

「你并不知道答案。」

在他犹豫着答案之前,里萨留斯已经将他心中的困惑道出。

「你并不知道自己为何降临于此。为了拯救世界?为了成为英雄?这些不过是美好的妄想。——这是诅咒。无论你,亦或我,还是其余受召唤之人,都是这个世界的祭品。所以,我要毁灭它。」

里萨留斯的话语不含任何顿挫,却蕴含着无限的憎恨。十年来仪垨同样探求着真相,虽然他并未得到答案,却可以肯定,这片大陆是希望他们来拯救的。因此,他发出源自内心的喊叫。

「不!你错了——!」

里萨留斯挥动手臂,从黑影中再次伸出的一根条带紧紧地缠住他的嘴巴。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犹如墨汁从地面滴起,违反了物理规则上升至他的手中,凝固成一把漆黑的长剑。不过在抬起手臂的下一刻,他又再度放下。

「或许你明白了我真正的计划,你就会改变观点。为何要残杀人类?为何要吞噬来自同一个世界?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些就是你的问题。」

「——」

仪垨挣扎着想要说出话语,但黑布的封锁令他吐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用坚决的目光瞪着他。

里萨留斯分毫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我要成为『神』。成为这个世界最为高位的存在。为此,高浓度的灵魂与数目庞大的灵魂二者缺一不可。而——」

「就为了这种目的——你就要杀害那么多人命吗——?!」

终于扯出一个小口的仪垨发出愤怒的吼声。但随即他的嘴巴再度被封紧。

「为了成就大业,牺牲是必须的。但是,我会让时间逆转,将这个世界拉回一切都还未开始的起源之时,那些逝去的人便可以获得重生!这样一来,这个年代的牺牲品也不过是回归到虚无罢了,一切都会从头开始。你们的那股虚假的正义之心,也能够得到满足吧。」

里萨留斯做出撕开条带的动作,让仪垨的声音得到解放。

「那么,你的回答是什么,七叶仪垨。」

「我……」

仪垨沉默了片刻,并非是决心受到动摇,而是欲将自己的决心毫无保留地托出。生命,并不是可以容许这般亵渎的玩物!

「我一定会阻止你——!」

里萨留斯在放弃似地垂下手臂,却释放出更为凶险的戾气。

「我原以为你会和我成为同一边。果然尚未经历过绝望的你是无法理解的。」

漆黑的轨迹撕裂空气,将所到之处的光芒全数吞噬。

「那么,就让我来赐予你,真正的绝望。」

那黑色的利刃在触及身体之前,响起一声清脆的交刃声。急中生智在一瞬间『闇化』的仪垨终于突破黑带的束缚,用『凌雪姬』挡住了致命的一击。但他已经太过疲惫,『闇化』亦在转眼间消去。

「以你的力量,不足以与我为敌。」

下一刻,无数黑刃出现在仪垨后方,层层叠叠地排列成毫无死角的尖刺之阵。以里萨留斯斩下的刀刃为号,所有的黑刃一齐刺下。

「冰剑——!」

右手握紧另一把冰剑,无限交错的白与黑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剧烈的冲击甚至让脚底陷入泥土,无法防住的几次突刺划过身体,留下数道深红的切口。

「啊啊啊啊——」

仪垨嘶吼着加快速度,在全身扩散开的肾上腺素令反应进一步强化,手臂传来的冲击就仿佛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丝毫停不下挥动的剑刃。但是,他的肉体已经经受不住过量的负荷,终于再也握不住的剑刃脱手而出。

眼前的世界在一瞬间停止,他的眼中映入的是飞出的冰之剑,以及自己的死期。下一秒钟,雨点般的黑剑刺进他的身体。

黑剑的攻击就此停止,无力再站立的仪垨缓缓地倒下,淌开的血流汇聚成一洼扎眼的血泊。

「我不会杀了你。」

里萨留斯踱步到他身旁,一脚踩着他的身体,将手持的黑剑狠狠地刺进他的右臂。

「呃啊啊啊啊——……」

无视着仪垨发出的哀鸣,他召唤出另一把刺进左臂,然后是右腿,左腿。贯穿四肢的剑刃将早已被染成赤红的身体死死钉在地上。

模糊之中,隐约望见两侧的山谷上出现漫山遍野的黑影,一并传来的还有那象征死亡的不祥魔力——『闇』。

数百只?成千只?上万只?数不清的影子攒动着涌向沟谷、涌向它们的食物。无尽蔓延开来的血光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惨剧。

但这还不是全部!

「多亏了你,最后的『碎片』、『那个人』的灵魂终于也到了我手中。」

里萨留斯抬起双臂,一张绽放着黑色光辉的六芒魔法阵在他的前方、亦在黑色巨人的头顶张开。

「快……住手……」

无力的劝住随即被轰鸣的喧嚣湮没。那黑色巨人的身体周围忽然间出现数条透明的锁链,而后,从那魔法阵中伸出数把巨大的刀刃,将束缚着它的锁链斩断。

庞大到恐怖的魔力在飞速膨胀,那原本就超过五十米的躯体变的更为巨大,从其脊背更是伸出了无数只黑色的细手,在空中狂乱的挥舞。

足以压碎城堡的巨腿沉重地踩到地面,堪比地震的强烈颤动与一阵浓烈的魔流之风扑面袭来,全身都仿佛堕入泥沼一般充斥着虚无感——恐惧。那是身为「人类」这一物种对频死的危机产生的本能感——这个生物,不是他们可以与之为敌的存在!

仪垨试图挣扎,但只要轻微地动上分毫,难以忍受的剧痛电击一般瞬间麻痹全身。仅一下,他就失去了最后的体力。

「目睹绝望,感受自身的无力,然后堕落吧。」

里萨留斯不再理会他,转身准备离开。而在那之前,愤怒的咆哮声从天而降。

「里萨留斯——————————————!!!!!!」

银色的闪光,以撕裂黑暗之势落下。

第十节

「砰——」

极为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斩击的余波将地面切出一道深不见底的狭长裂痕,可足以劈山裂海的一击却连一面黑色的盾牌都没能打碎。莫尔西本没有因此空出分毫注意力,以几乎贴到地面一击下段横扫斩向对方的腿部。如果里萨留斯选择跳至空中,同一时间准备好的近十根地刺便会把无法闪躲的他贯穿。

但是凛冽的斩击再次被一堵黑墙挡住,第一次交锋的时候莫尔西本就已经看穿那黑影的本质。

「我等得就是这一刻!」

狂风吹开遮挡着右眼的刘海,血色的红光一闪而过。他握紧剑柄,往其中注入异质的魔力。下一瞬间,染上漆黑的剑刃斩开黑墙,径直将后方的双腿斩断——本应如此,里萨留斯的身体化成黑影,融入地面,随即,新的人影在莫尔西本的身后出现,对着僵直状态的死角处刺去黑剑。

「嘶——」

黑剑在距离肉身咫尺的距离被迫停下,那是无数条相互交错的钢丝。趁着空当,莫尔西本恢复好平衡,将60根早已部署好的钢丝一齐拉动。

「死吧——里萨留斯——!!!」

化作利刃的钢丝从四面八方积聚而来,形成毫无死角的刃之密网。里萨留斯没有动弹,他的身体周围涌起数道黑水,化成半圆形的盾牌挡在身后。莫尔西本早料到他会这么做,他根本就没把自己的攻击放在眼里,而这份傲慢会成为他的最大败因!

黑色的魔力顺着丝线流过,刹那间扩散至整片钢丝,那银白的密网亦被染成漆黑,轻松地埋入黑盾、将其切碎,连带着里萨留斯的身体。

可愕然的却是莫尔西本,那60道斩击全数埋入对方的身体,却没有一滴血流落,犹如没入了没有躯体的虚空。

「难道!」

与莫尔西本的愤怒截然相反,里萨留斯不带感情地注视着他,冷冷地说道。

「我的实体并不在此,墨岩弦本。」

「!这不是——你能叫的名字——!」

更为强烈的血气涌入大脑,凝聚了强大魔力的斩击不计代价地向他斩下,即便已经知道这么做是徒劳。

尘埃散去的后方,依旧毫发无伤的里萨留斯注视着他的双眼。

「我本以为,经历过『绝望』的你会站在我的一边。」

「住口——!将她!将一切从我身边夺走的——正是你——!我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杀掉你——!给我滚出来!里萨留斯——!!!」

他狂乱地挥舞剑刃,却只能切中自己的钢丝,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下。持续地挥砍、挥砍,直到灵魂枯竭、直到杀死男人之前,他都不会停下!

斩杀!

斩杀!

斩杀!

右眼的红光愈加鲜红,撕碎一切的欲望渐渐压过理性,占据大脑。

「快停下——弦本先生——!」

突然蹿出的一个人影将他紧紧抱住,呼唤自己的声音将差点丢失的理性唤回。

「露娜……」

挥舞着的手臂终于停滞在空中,无力地垂下。

「……」

意识到里萨留斯的目光,他为了保护露娜媞丝将她揽在身后,但里萨留斯已失去兴趣,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他们身上,而是瞥了眼蹲在仪垨旁边的那名少女。突然间,他明白了些什么。

「命运。竭尽一切去挣扎吧,而后,堕入真正的深渊。」

留下恶寒的话语,他的身影再度融入黑影,消失无踪。

「……」

「弦本先生,那个人!」

莫尔西本紧咬着牙,决定暂且不再执着于这份个人恩怨,眼下要紧的是阻止那个黑色的怪物。

「可恶!没时间去管他了!」

******

朦胧之中有人呼唤着自己,贯穿四肢的束缚终于被解开,强忍着昏沉的睡意,仪垨看向身边的人影。

「西尔……维娅……你不该……」

「不要说话!在伤好之前……不要动……」

透过鲜红的视野,隐约中捕捉到晶莹的泪光滑过,传入耳中的话语亦带着啜泣。

勉强地抬起手掌,将那不该挂在脸上的液体拭去。开始渐渐恢复的体力让他挤出一丝力量,不顾劝阻地支起身子。

「不行!你不能去!」

西尔维娅早已看出他的目的,紧紧地抱住他的后背。

「现在的你都已经……为什么一定要是你……」

「……」

直捣心中的质问让他停顿了片刻,仪垨也明白,以他现在的力量不可能敌得过那只怪物,那是已经超越了这片大陆的所有、超越了「生物」的存在。但是如果人类和精灵能够联合起来,并非不可能。

「我必须……」

为了履行真正的责任,他转过身,试图解开这份过于温柔的怀抱。

「如果,你一定要去,那我也要!」

「……」

不容辩驳的执意让仪垨一时间愣住了,但看向他的目光无比坚决,他已经知道任何话语都无法动摇这名少女的决定。『不要尝试一个人背负一切』,队长的教导再度在脑海中响起,如果一切都是抉择的话……

「那么,西尔维娅,我的背后就拜托你了!」

「恩!交给本小姐你就放心吧!」

那副扬起的笑脸不含任何虚假,让干涉的心中涌起一丝欣慰。可同时,传达到脑海中的声音,令他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冰之剑。

——『为何,不呼唤妾身之真名。』

第十一节

数不清的黑色潮水向着交锋中的两军涌来,早已被黑色巨人打破的阵列变得更加混乱。他们无法理解,明明已经将方圆数十里内的『闇』全数清空,这些嗜血的恶魔究竟是从何方涌出来的?

『被骗了吗?这场战争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闇』的数目虽然庞大,却还不足以与他们匹敌。然而过多的人数拥堵在狭窄的沟谷中,不仅无法发挥真正的战力、更无处可逃,与待宰的羔羊无异!

这一切都起因于两侧的冰脉,所有人心中几乎都冒出相同的想法——『这个冰墙,正是为了歼灭他们所造出的陷阱!』

至少,这些冰山能够消失的话……

而就在他们都将要把那名少年认作敌人之前,那两座阻碍布阵的冰脉开始飘散出细小的碎片,在空中飘舞着,反射出璀璨的光芒。几乎是在眨眼之间,高耸入云的山峰便全数化作冰屑,飘散至云层中。

虽然不是全部的冰脉,但已经足够了。『闇』与精灵族,哪一边才是真正的敌人,答案不言而喻。前一秒还在相互厮杀的敌人,下一秒钟已经成为坚实的战友。

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传来,那是己方的援军!同一时间,传达到他们耳中的,还有——

******

「艾格诺尔殿下?!为何您会……快来人!保护艾格诺尔殿下——!」

突然出现在精灵族的军队中,一身素白的少女脸上丝毫不带有对战场的恐惧,翠绿的眼眸中蕴含着的是无比的沉着与冷静。

「不必多礼,在雷恩队长和艾德琳队长的保护下很安全。」

那名精灵族的指挥官这才注意到她身后不远处的两人,明明散发着极为强烈的气场,自己竟没能马上发觉,是因为身处这片混沌的战场吗?如果是敌人的暗杀者的话……他为自己的大意流下数滴冷汗,不过眼下还不足以有富余的时间自我谴责。

「艾格诺尔殿下,您不是……」

他说出了自己听到的流言,以及心中的困惑。

对此,已经继任代理大祭师的艾格诺尔马上予以纠正。

「我并没有死。」

再嘈杂的轰隆声也遮盖不住那坚定的声音,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他们的领导者,倾听她所传达的指令。

「正如那名少年所言,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为了阻止人类与我们的联合,为了挑起这场战争的阴谋!因此,我们要——」

于是,少女澄澈的声音传递至战场上的每一个同胞,每一名战士。

是的,不能再躲在伊瑞米逝去的阴影里,不能让那名少年再独自战斗。因此,艾格诺尔才会身在此处,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为了将真相传达给所有人。

******

就在侧面的数公里开外,将地势强行改变为漏斗状的两座冰山开始瓦解。细小的冰屑随风飘至脸上,带走汗水中的炙热,不消一会儿,那庞然大物已不见踪影。

稍微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如果不慎走了冰山那条路,摔得粉身碎骨大概是不可避免的。但裕马上意识到,脚下的支撑点同样随时会消失,连剩余的时间都无从得知。

然而他此时仅下降了三分之一的高度,距离地面还有数百米、甚至上千米的高度。他无法再加快速度,因为他此刻已经位处最下一级的台阶。新的阶梯仍在以不紧不慢的速度生成着。他不会去苛求,而是选择信任上方的同伴。

借助高度的优势,他再一次望向发生了变动的战场。扩大的视野透过晶莹的细屑,将整个占据清晰地纳入眼中。另裕无比惊讶的是,随着冰山的消失,弥漫在空气中的杀气亦随之消散。虽然转变的速度不快,交戎的兵械声不再响彻云霄,新的阵列正以圆环之形扩展开,融合着两股不同的颜色——人类与精灵开始联合。

裕无从得知这半小时内所发生的变故,唯一能用肉眼看到的,便是那只突然出现,并马上发生了变异的黑色巨人,以及数目多到数不清的『闇』的气息。

毛骨悚然的恶寒挥之不去,他不禁担心起两名少女的安危。而就在这样的关头,台阶忽然停止了生成。

「难道说!」

他猛然转头,望向冰壁的上方。即便视野被阻隔,仍可以确认到超过三位数的『闇』向这里逼近!

「麻美——茜娅——」

他大声地呼唤着两名少女的名字。

数十秒钟过去,除了呼啸的风声,他没能得到任何回应。备受煎熬的等待让心中弥漫起新的焦躁感。是该继续往下?还是应该回头?

就在他的正上方,几块碎冰从崖壁上落下,向着他坠落而来。相比于整个冰崖显得渺小,事实上其体积比几栋房屋加起来还要巨大,没有丝毫躲闪的空间。

裕没有任何犹豫,从身后拔出『迪兰达尔』。

「炎刃·月刃!」

融合进火焰的炽热,月牙形的气斩麻利地斩开碎冰,将其一分为二。裕没有转移视线,透过冰崖的缺口,他看到了鲜艳的一丝赤红,那是麻美的身影。

但同样进入视野的,还有一个诡异的黑色影子,那身形甚至比他们之间遭遇过的『变异种·许德拉』还要巨大!坠落的碎冰恐怕便是出于踏地产生的振动。其战斗力难以估计,更何况不止一只。

——她们有危险!

裕的脑中马上闪过危机的信号,在思维运作之前,手脚已经作出行动,向着冰壁上方跑去。但他随即意识到,这段距离最快也要花去数分钟的时间,根本不可能赶上。

——该怎么办?!

他紧紧咬着牙,飞快地思索着方案。最后,只有一种唯一接近于赌博的方法。

「麻美——茜娅——跳下来——」

他用力发出喊声,将自己的觉悟蕴含其中。

那人影晃动了一下,随后,跃出了悬崖。正是因为信任自己到托付性命的程度,她们才会做出与自杀无异的举动,因此,裕也不会辜负她们的信任!

「驰骋于苍穹之烈风,化为延展之手足!——纵风!」

在手臂周围螺旋的气流按着他的意志,向旁边扩展开,形成一只风之手。但是现在的强度还不够!还需要更多、更密的魔力!

额角流下几道汗水,将全身的注意力贯注于眼前的,裕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庞大的魔力。他并不擅长细致的魔力操控,但这一次,他相信自己做得到!

找准位置,将精度控制到最大,随后,强劲的冲击以几乎要折断手臂的势头传来,牢牢地撑住右腕,裕发出吼声。

「啊啊啊啊——」

终于,频临崩溃的风之手重新稳定下来。在魔力溃散以前,他缩回风之手臂,将两名少女放在冰台阶上。

「做得不错嘛,裕!」

「勉强吧……哈……」

与一脸轻松地夸奖他的麻美不同,裕感到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疲劳到极点。

可他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从上方传来愤怒的嗥叫,传遍崖壁的振动愈加逼近。令他们战栗的是,几只蜥蜴状的『闇』竟贴着垂直的壁面,向他们冲来。虽然没有可以飞行的个体,能够贴壁行走的蜥蜴型一样棘手。

「茜娅,张开几个大一点的平台!」

剑上的火焰再次燃起,只能在这里放手一搏。

——再等我一会儿,仪垨!

第十二节

「三千冰岛——」

无数根比锥镐还要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中巨大的黑色躯体,然而从冰锥没入的伤口处没有流下任何可以被称之为血液的液体,方才的攻击仅是被那漆黑吞入深渊。

「不行,一般的攻击不起作用。」

连说话的空余都有数只『闇』扑来,第三次攻击宣告无效后,仪垨不得不采取防御的措施。

「冰之囚牢。」

三面厚实的冰之壁从地面升起,将那几只『闇』的退路封锁。

「焚天!」

下一秒钟,一发橘色的火球在囚牢中炸裂,卷起冲天的火焰。沐浴在烤炉似的烈焰中,那些恶魔发出了临终的咆哮。

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确认它们的存亡,仪垨在西尔维娅的面前造出一张冰之盾牌,挡开了黑色的刀刃。随后,上百支冰箭矢作为反攻,将黑色的怪物贯穿。

但是一波『闇』倒下了,另外的一波马上前赴后继地涌来,并且其中夹杂着不少变异个体。早在前往精灵国度的旅途前,仪垨已经遭遇过几只类似的『闇』。目睹『潘多拉』的记忆后,他终于明白了那些『闇』的真实身份。并非「变异」,而是「返祖」。

「感觉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了!」

再次丢出一发火球,西尔维娅借机喘了口气。明明奋战了半小时之久,『闇』的数量却一点没有减少,反倒有增加的势头。人类与精灵一方已经开始出现伤亡,原本的数量优势逐渐消失。并且『闇』已经混入阵列中,整个战场陷入一片混战。

一脚跃起,斩落大蛇的头颅,仪垨踩在其隆起的身子上望了眼边界。『闇』仍在源源不断地涌来,其数目早已超过五十万,却没有一点消停的迹象。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增殖和变异的源头大概就是那只怪物,必须要解决它。」

捕捉到魔力的流向后,仪垨已经有了眉目。扩散到周围的黑色魔力没有积聚,而是被『闇』吸收,成为返祖化的媒介,放任不管的话将会演变成一场无尽的消耗战。

「单凭我们的力量还不够,要想办法和将领会合。」

西尔维娅点了点头,往佩剑注入魔力。

「祈求艾露恩的祝福,刺穿夜之黑暗。——破晓之剑!」

绽放出耀眼的白光,一道光之轨迹向前方冲去,扫开沿路的黑色影子。

「趁现在——」

借助「风行」的加速,他们一口气冲过道路,往精灵族的本队接近。

不一会儿,只见几道黄色的雷光划过地面,掀起阵阵强烈的爆破。仪垨辨认出这股熟悉的魔力。

「雷恩队长——」

手持两把三米长的雷电之剑,将企图接近本队的『闇』全数歼灭的那名男性,正是曾在『艾玛·扎克特』一同奋战过的雷恩·贝烈冈。

「仪垨?!果然是你——」

一边向他们接近,雷恩用力挥过一击横扫,数道闪电从被斩裂开的缝隙中升起,形成雷电的屏障。但不知伤痛、不畏生死的『闇』完全不为所动,蜂拥地往屏障撞去。同类的死亡不会引起它们恐惧,只会招致更为猛烈的攻势,这道屏障最多再支撑几分钟。

不过附加上火焰之后又有所不同,飞翔而过的凤凰燃起熊熊的火焰,使得屏障的威力更加强大,也更为持久。

「多谢了,艾德琳队长——」

手持赤红的长枪,仁王般面无表情地屹立在防线最前方,艾德琳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作为示意。

「雷恩队长,艾德琳队长,我希望得到你们的协助!」

没有时间叙旧,仪垨直接切入主题。

「没有问题,我们相信你!」

雷恩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艾德琳则以默认作为回应。

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目前在精灵族中他能够信任的也只有他们两人,以及大祭师伊瑞米的妹妹,艾格诺尔·芬妮。但同时,他的心中又暗藏着一份微小的心虚。他咽下一口唾沫,有意忽视了那份动摇,将计划全盘托出。

并不是多么绝妙的计策,仅仅算是有着少许把握的放手一搏。通过『闇化』后的双眼,他捕捉到了这个巨大怪物的核心,解放『凌雪姬』的力量他有自信将其破坏。问题在于那个核心位于其巨口的深渊内部,连通着异空间的黑洞如果不使用足以摧毁空间的力量,是无法将其摧毁的。实行这个计划的关键就在于一瞬间释放出无比强大的攻击,这需要人类与精灵族全部将领的联合。

「请把这份任务交给我。」

当他和雷恩说完计划的同时,从旁边传来了另一名女性的声音。艾格诺尔听到他们的谈话,以认真的表情说道。

「多亏你的勇气,已经将伤亡降到了最低。我也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请由我负责联系各名将领。」

这是她所必须完全的使命,同样为了拯救两个种族的未来。

「好的,拜托你了。」

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相信艾格诺尔可以完美地完成这个任务。随后,他转身按住西尔维娅的双肩。

「西尔维娅,我希望你能留在这里。」

「不行——!我一定要和你一起!」

几乎是不容分说的反驳,西尔维娅觉察到这个计划的危险性。隐隐之中她萌生出诀别的预感,如果在这里让他单独离开的话……

但这一次仪垨不会退缩,他的语气不再柔和,而是无比的严肃。

「计划开始后,我会没有办法保护你——」

「我才不需要你的保护!」

可没等他把话说完,西尔维娅极为激动地将其打断。无奈之中,仪垨对艾格诺尔投去求助的目光。

「西尔维娅小姐,我是精灵族的代理大祭师,艾格诺尔·芬妮。」

艾格诺尔柔和地说道。她握起西尔维娅的手,扬起一阵淡绿色的光辉。

「我明白你所担心的缘由,但是请放心,你们的缘分还没有终结。」

「我……可是……哼!」

犹豫了许久,西尔维娅终于选择放弃,仅仅是瞥了最后一眼,便愤愤地离开。

「是一名很有个性的少女呢。」

艾格诺尔的这句话是对她的褒奖?亦或是对自己的调侃?仪垨一时没能猜透,只是傻笑了两声。

不再有后顾之忧,他踏进战场。一口气释放出体内的魔力,雪白的寒气裹起他的手腕,形成半圆状的护手。他明白这场战斗如果有所保留,落败的一定会是他们,然而盘踞在脑海中的记忆挥之不去——『倘若使用妾身之力,汝将失去最为珍视之物。』

第十三节

一直以来,仪垨所使用的并非『凌雪姬』的力量,而仅仅是把『她』当成媒介,借以引出自身的魔力。那名与世隔绝的水之女神对人类的存亡、大陆的毁灭、世界的崩坏均无动于衷,她那无暇的双眸中从未映衬出任何事物,选择协助他们,也仅仅出于一时兴起。

作为契约的条件,当呼唤其真名之时,将以契约者最为珍视之物作为代价,那是绝对不可能违逆的命运之力。

最为珍视之物,究竟是什么?他自己都给不出答案,但他却畏惧着。他不是圣人,同样害怕着失去。

黑色的怪物立刻对这股接近的魔力产生反应,令人胆寒的红光定格在他身上。

「嗷啊啊啊啊啊啊——」

从那大张的巨口中传出极为沉闷的吼叫声,犹如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号角,鼓动着耳膜。随后,数十根黑手一齐伸长,试图捕捉这个渺小的身影。

「月刃·三舞。」

三道新月状的气斩迎上黑色的手臂,引发起强劲的爆破。这是经过特殊处理后的招式,舍弃了斩击的锐利性。仪垨已经知道一般的攻击只会被它吸收,他的目的在于利用气流将黑手弹开。

趁着空当,他从那些手臂中的空隙穿过。可他没有料到,从那些黑色的手臂中还能再衍生新的手臂。

「冰莲。」

只得放弃第一次进攻,他造出冰之莲花挡在前方。但即便是最为出众的防御力,在化成鞭子的抽击前一样脆如薄纸。

被正面击中的仪垨撞到地面,砸出一个数米宽的坑洞。他咳出一口鲜血,迅速地爬起身,仅在下一瞬间,那坑洞便受到无数次抽击,扬起一阵厚重的尘埃。

不给予丝毫喘息的时间,更多的黑手向他伸来。他一跃而起,在空中凝结出一块冰面最为跳板,绕过迎面而来的黑色手臂,又造出另一块借以改变运动的轨迹。

在那巨大的黑影看来,他大概是一只无比烦人的苍蝇,只靠手臂很难将其捕捉,因此它愤怒了,一张和其身躯一样巨大的黑色魔法阵在空气中张开。

仪垨立即觉察到了危险,庞大到恐怖的魔力在那前方聚集、收束成近人大的黑色光点,这同样是释放的信号。

黑色的光束一扫而过,吞噬一切光芒的漆黑亦将大地与空气吞噬,其路过之径没有一样有形之物可以幸免。地面被硬生生撕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直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随之而来的是火光冲天的爆炸,将天空染成一片赤橙之色。

数千人?数万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一发攻击下死去,但那怪物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它的本体便是毁灭的化身!下一张魔法阵已经开始生成。

而这时,从四面八方飞起数道颜色各异的轨迹,刺中怪物的躯体,亦使得魔法的释放偏移轨迹,向着天空射去。

这是攻击开始的信号!

「艾格诺尔小姐已经成功了吗,接下来——」

乌黑的发色眨眼间褪去,身体中的黑色魔力开始涌动。维持着漂浮在空中的姿势,他凝聚起全身的魔力。

「嗷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再一次发出咆哮,同时也是张开大嘴的时机。数十道蕴含着强大魔力的招式一同射出,命中怪物的嘴部,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无比强烈的爆炸,掀起的气流将四周的一切吹向空中。然而尘埃散去之后,怪物毫发无伤地立在原地。

「嗷啊啊啊啊啊啊——」

「还不够!还需要更强的力量!」

黑色的魔法阵再度生成,并且这一次要远比之前大得多。这只怪物已经彻底被激怒,它将使用最具有毁灭性的攻击杀死他们所有人!而在这时,仪垨也明白了,并非刚才的攻击威力不足,而是绝大部分伤害都在到达怪物的身体前被吸收,要向到达核心必须要趁着它最毫无防备的时刻——也就是现在!

黑色的光芒愈加刺眼,与此同时,身后的光辉也在愈加耀眼。这一次,将会是集结了他们全部力量的攻击。

终于,两道光芒同时绽放。青色的眼眸中映出近在咫尺的黑暗,在那一刹那,仪垨做出了抉择——『如果只是使用部分力量的话……』

「——」

应和着他的呼唤,雪白的剑身释放出丝毫不亚于两者的纯白光辉,拍动着空气,从身体的后方伸出一支无比洁白的羽翼。

一股难以想象的强大魔力从剑中涌至他的身体,甚至比那怪物的力量还要强。但他需要时间将这份魔力转换为利刃,他还需要最后一点时间。

黑色与彩色的魔力在空中碰撞,交错着的光影甚至将太阳的光芒遮掩。响彻云天的轰隆声在耳畔回荡,狂乱的冲击波席卷着大地,将所经之处的地面狠狠地撕裂。

可同时,那怪物的黑色手臂觉察到最后的危险,一齐向他伸来。如果在这时分散注意力、便意味着一切努力的白费。仪垨选择闭上眼睛,如果这是命运的话——

「嘶——」

尖锐的摩擦声在咫尺之处响起,他所看见的,是被阻挡在半空中的黑色手臂。

「交给你了!」

黑色的身影向地面落去,莫尔西本的话语随即也被轰鸣掩盖。即便只争取到几秒的时间,对于仪垨而言已经足够了。

「碧光霜翼·剑——!」

冰晶的羽翼开始散去,重新构筑在雪剑的周围,形成一把数米长的巨大水晶剑。而后,向着被彩色光束击穿的黑暗,他刺下最后一剑。

无形的核心在这一击下碎裂,那怪物仰天发出无比低沉的怒吼,黑色的躯体终于开始崩坏。从剥落的黑色表皮下方,露出刺眼的白色光球,绽放着堪比太阳的光芒。与此同时,那些涌入战场的『闇』亦在消失。

所有人都认为这场战斗已经结束,而那白色之光便是歌颂他们战果的胜利之光。欢呼声与喝彩声此起彼伏、传遍山谷。原本身为敌人的人类与精灵,此刻正相互搭着肩、或是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一同庆贺正义的胜利。

然而仅有一人,心如死灰地注视着不受束缚、开始膨胀的光球。是的,出于他的自私、出于对失去的恐惧,而没有使出全力的半吊子的一击——这个世界将因为他而毁灭。

第十四节

那一刻,西尔维娅终于觉察到了,她所诞生的意义,以及她所背负的真正命运。

欢庆已经转变成恐慌,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光球开始暴走,不受控制地膨胀起来。其体积甚至超过了原先的黑色怪物,并且还在以恐怖的速度扩大。

从内部蔓延开的阴影将其渐渐染成漆黑,螺旋状的漩涡以恐怖的吸引力吞噬着周围的一切。阳光、空气、大地,以及所有的生灵,在它面前都只是渺小到微不足道的食物。

绝望。

没有人做出反抗,面对那将要吞噬世界的混沌,连侥幸的心思都被湮灭,没有人认为他们会逃过一劫。这大概就是命运,这大概就是这片大陆的末路。抛下武器,跪立在地面,他们绝望地目睹着地狱的尽头。

可仅有一人,在试图挽回、试图将那黑洞摧毁。不断闪烁的青光,伴随着一道又一道的冰之轨迹飞舞在空中。然而那些攻击亦逃不过被吞噬的结局,任何负隅顽抗均为徒劳,因为深渊的另一端所连接着的,是异界的空间。

注视着那个人拼死反抗命运的挣扎,西尔维娅摸着自己的胸口,这副污浊不堪的身体、一直以来被自己所憎恨的体质,其最本源的目的就是成为容器。为了毁灭而诞生的身体,这一次,她将用来拯救这个世界,用来拯救他。

即便不愿相信,她不得不接受事实——分别的时候到了。

十年的记忆涌上脑海,伴随着一幅幅从眼前闪过的画面,她缓缓、却又坚定不移地向着黑洞踱步而去。

没有人觉察到这名走向黑暗的少女,甚至是他。

将最后一滴魔力榨干、最后一丝体力耗尽,他无力地跪在地面,以一副欲泣的表情望着末日的降临。

——你不该露出这副表情……

——你是我的、也是这个世界的英雄啊……

她没有停下脚步,从他的旁边擦身而过,步入深渊之中。

******

全身的力量都已经耗尽,每一个细胞都已精疲力竭,即便想要再抬起手臂,却连支起身体都做不到。仅仅是跪在黑暗的面前,痛恨自身的无力。

——是我的过错。

——又一次,因为我的软弱……

他并不是救世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一名随处可见的学生。他的无力,终究肩负不起这份过于沉重的使命。

——对不起……

他只得向着这个世界,向着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灵,致出歉意。

视野中闪过一丝棕色的身影,他愕然地抬起头,注目着自行投身黑暗的少女。

「西尔维娅……西尔维娅——!!!」

他竭力发出最后的呐喊。他觉察到了,少女的目的,试图劝阻她回头。

西尔维娅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以带着无比柔和笑容的脸庞回望他。

「仪垨,谢谢你的陪伴。」

「快回来……西尔维娅……不要做傻事!」

——快动起来!快动起来啊,我的身体!

——快动起来啊啊!!!

他在心中发出怒吼,可早已不受控制的身体连一丝力气都压榨不出,只能眼睁睁地注视着诀别的到来。

「谢谢你,让我找到了属于我的意义。你是真正的英雄,是我永远的英雄。」

「快停下……西尔维娅……我不能、我不能失去你——!」

绑束在发梢的丝带无声地落下,飘散开的发丝亦如那即将消失的身姿,像风一般虚无缥缈。

「你的未来,不该被束缚。永别了,仪垨。」

少女不再停留,消失在深渊的另一端。而后,从无尽的黑暗中,燃起真正的光芒。

「等等——!!!」

如果是最后、如果是最后的话,代价什么的,即便失去一切又何妨!这名即将消失的少女,正是他最为珍视之物啊!

「谨以血肉为祭,灵魂为祀,呼唤水姬安菲特里忒之真名——

『为时、已晚——

最后的喊声,与世界一同,笼罩在无尽的光辉中。

******

昏黄的太阳开始西下,赤红的光辉将天际染红。孤身跪立于血流成河的战场之中,四周围绕着无数的尸体,以及倒插在沙砾中的残破武器。折断的旗帜在疾风的吹动下,舞动着发出「呼呼」的声响。感受不到任何生气,回荡在空气中的是死亡所带来的沉寂。

在山谷的另一头,欢呼声再度响起,即便响彻云天,在他耳中却遥远得犹如另一个空间。

被染成鲜红的衣物破败不堪,裸露出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骇人的伤口仍在渗出鲜血,然而他仅是保持着跪立的姿势,发出低鸣。

「为什么……」

两道泪水顺着侧脸流下,本以为早已干涉的泪腺,却止不住地涌出咸涩的液体。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仰起头,对着乌云已经散去的天空,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才不是什么英雄,更不是救世主。仅仅是一名连珍爱的女性都保护不了的懦夫。

回荡在空气中的嚎哭久久不能散去,直至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仪垨君……」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为什么、又为什么是现在。

隔着模糊的视线,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阔别十年、却绝不该出现于此的青梅竹马。

「茜、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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