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菱形水晶一闪一闪地发出萤光，明灭不定中透着虚幻与神秘。茶色的双瞳反射出闪烁的光芒，亦显得飘渺虚无。
『当你想通之时，请使用这颗传送石，它会指引你来到仪式之祀。』
凝视着自称精灵族大祭师的男子给予的魔法石，无论幻觉、亦或男子的话语都源源不断地涌向大脑。
一边是代价——失去一切魔力，一边是回报——拯救世界。若是权衡利弊，天平毫无疑问地会倾向右边一方。然而沙耶虽然心善，却并非圣人。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女，她也拥有自私的一面，也拥有为自身愿望着想的权利。而那份愿望在目击幻境的瞬间，更是被无数倍地放大——想要站在「他」的身旁、想要和「他」一同战斗。
但是她又怀疑执着于这份心愿的方式，以及选择的正确性。
元素的暴走和『潘多拉』也是挂钩的，那么封印『潘多拉』是否也算帮上「他」的忙了呢？元素化身成的巨兽拥有压倒性的力量，沙耶清楚「他」的力量一样强大，但仍旧需要帮助。这部分心意所占据的比重愈来愈大。
可如果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他们还要在这片『赫卡忒』上继续战斗的话，她就会成为拖累了吧，也许会因此被抛弃。她不愿、也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但是脑海中的想法一直抛之不去。
这就是等衡于失去魔力的种种代价，也是她犹豫的原因。
更何况，魔力虽不存在于原本的世界中，却从到达这个世界起被赋予，经过几年之久已如手足一般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失去魔力也无异于失去一部分身体。
另一方面，她一样不希望看见这个世界的人民遭受苦难，或许正如莲实所说，他们被召唤到这片大陆就是为了拯救这个它，他们不去履行使命的话，就只能迎来灭亡。
面对残酷的抉择，她有意无意地触碰冰凉的菱角，嘴边漏出迷茫的喃语。
「我该怎么做才好……」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敲门声。音量并不大，沙耶却还是被吓了一跳，赶忙将魔法石塞进怀中，确认没有荧光漏出来。
「沙耶，你在吗？」
是莲实的声音。
沙耶尽全力装出平静的样子，用最快地速度瞥了眼台面上的镜子，挤出平日里的笑脸。
「我在的。」
她打开门，对刚抬起手、却因门已打开而手无足措的莲实说道。
「有什么事吗？」
尴尬只维持了短短的半秒，莲实放下手臂，用担忧的神情望着沙耶。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看你回来之后经常没有精神，是在精灵族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隐隐之中露出尖锐的眼神，沙耶出现了一瞬的动摇。她不清楚这份动摇是否写在了脸上，或者被看穿，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先冷静下来，敷衍过去。
「没有啊~你可别忘了我是谁哦~怎么可能发生什么呢？」
「是吗？」
沙耶的言行看起来没有不自然的地方，不过莲实还是觉得有点可疑，寻找罪证似地往她的房间里看去。
沙耶意识到借口不充足，按她的性格，原本就不注重闺房被异性看见这些小细节，因此她极力克制住想要遮掩的念头，迅速地转移话题。
「就是没有啦~话说回来，阿尔戈塔伯爵那边的事情发展的如何啦？伯爵家的千金好像很中意你哦~还是个大美女呢~」
她假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笑眯眯地注视着莲实的反应。
莲实稍显慌张，不过不是因为害臊，而是害怕可能被沙耶误解了，赶忙解释道。
「没有，哪会有什么进展啦。说到底我对她们不感兴趣。」
「呼呼~——？」
沙耶发出使坏、不信任的语音。莲实的慌张程度又上升了一层。
「真的没有！」
「好啦好啦~你说没有就没有呗~」
终于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玩弄了。从以前开始就经常被沙耶的性格耍的团团转，没想到过去这么久还是没能变得足够成熟，莲实为自己的失态轻咳两声带过。
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确认沙耶没精神的原因，既然已经确认完了，莲实决定暂且结束这次探望。
「这件事就到这吧。不过你还是要多注意身体，这样我也可以少一份担心。」
「恩，谢谢你哦~」
带着虚假的微笑，沙耶挥手送别莲实。
闭紧门扉后，她无力地倚靠在隔绝了视野的木门上，揪起胸前的衣襟。怀中硬物的触感犹如刀刃刺进胸口，隐隐的刺痛。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对莲实隐瞒事实，明明对方是那样地关心自己。
是因为被得知后一定会被制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留富余的迷茫使她无暇再多思考，只是欺瞒了挚友的那份罪恶感一直萦绕在心头。
「对不起……莲实……」
回荡在房间的泣音带着道不出的歉意。
而莲实一方，他离开沙耶的房间径直走向了无人的后院，独自仰望着不再碧蓝的天空。
他并未迟钝到没有发觉沙耶的意图，只是对方不想对自己说明，他也不会去强迫。可无论是对方没有真正注意到自己的那份心意，还是没有对他敞开心扉、选择了隐瞒的事实，都让心中充斥着深深的不甘与无奈。
怀着复杂的心境，他长叹一口气。不管发生什么，只有守护她的那份决意永远不会改变。
******
『子时，前来贵府密议。——斯托莱·茵迪斯』
凯蒂斯特·梅尔帕弥尼紧锁着眉头，反复地翻动信件。
莫名地出现在眼前，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刺客使用的攻击性魔法，身为第一公爵的他不乏政敌，随时都有遭到刺杀的风险，冷静下来后他才注意到这是一份密信。
不早不晚地恰逢周围不剩他人的时机下送来，这点让他感到了被监视一样的不快，以及对其内容的好奇。
信上当然不止提到来访时间，还附属着对现状的简单描述。『茵迪斯』这个姓氏凯蒂斯特不可能不知晓，那可是精灵一族的执位者历来继承的姓氏，可对方所说的事项实在不可思议，乃至难以相信。
「区区一介少女能拯救世界什么的，这种鬼话……」
口头上粗鲁地批判道，他还是忍不住把信件来回又看了几遍，尤其是对方提到的好处——将他捧为英雄，甚至有可能夺下王座。
不满于格鲁尔·艾尔尼克的掌权，凯蒂斯特窥视王位许久。一开始他将希望寄托在次子身上，并且把他安插在第二公主身边，在格鲁尔膝下无子、第一公主因政治婚姻将要远嫁玛莎蒂拉的情况下，只要能让公主倾心于他并且成婚，无异于获得王权。
可惜那个不中用的儿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其傲慢的性格反倒惹来公主的不快，使得凯蒂斯特甚至收到了撤职他儿子的委婉劝说。
「到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他哼了两声，推推略微臃肿的腰肚，下令召来侍卫长。诱惑再大，他也不会因此失去理性。
「哼，既然是『大祭师』，一点点变数应该不算什么吧。」
他阴笑地注视着三十名侍卫隐藏至阴影后方。
入夜，漆黑的夜幕将光明吞噬，大地陷入黑暗的支配之中。凯蒂斯特支开其余无关人士，压抑下对精灵族大祭师的好奇感，装出平静的样子站立于花园正中。
子时的钟声已过去许久，周围仍旧毫无动静。然而凯蒂斯特却意外地不感到焦虑与质疑，飕飕的寒风反倒令他打了个寒颤，生来敏锐的预感告诉他某个事关重大的时刻就要来临。
为了舒展略带僵硬的筋骨，他来回踱步一圈，却惊愕地发现前几秒钟站立的位置上已有另一个人影。
——什么时候……
即便预见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真正碰到的时候还是难以平静。凯蒂斯特强压下想要惊叫出声的冲动，直视向身着一袭白衣的男子。
「贵安，梅尔帕弥尼公爵。深夜造访深感歉意。」
男子毫不怠慢礼仪，点头行礼。
凯蒂斯特从对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敬意，换言之他的举动不过是表面上的捧场做戏。虽然不知道用了何种手法，男子能够不被任何人发现地到达自己跟前，实力必定不浅。至于大祭师身份的真伪，他决定在测试之后再下结论。
「不必介意。」
于是，他亦用社交性的微笑予以回复，同时用隐藏在视野死角处的手指做出指示。
下一秒钟，三十个人影一齐从草丛中跃身而出，三十道寒光从各个方位向着白衣男子的死角处落下。但是，他们刚踏出一步，就全数僵直在草丛前侧，一动不动。
状况之出乎意料，让凯蒂斯特过了一小会儿后才反应过来。
「你们？！」
他瞪大双眼，来回扫视着静止一般的士兵。而后，就在他的注目下，数十名士兵一同向男子屈膝下跪，木偶般僵硬的动作看得出那并非出于他们的意志，而仿佛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压迫。
凯蒂斯特开始感觉到恐惧。这些士兵绝不是普通的小卒，每一名都是拥有『千夫长』以上军衔的精锐，但在男子的面前仍旧如婴儿一般毫无反抗之力。
「真是盛大的欢迎啊，公爵阁下。信中提到过『密议』二字吧。」
即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男子的面貌，凯蒂斯特能想象出此时对方不悦地眯起眼睛。冷汗顺着额角不住地流下。
他刚要开口道歉，男子就继续说道。
「没想到在『殴洛斯』中还有人能够动弹。公爵阁下，您拥有不错的侍卫呢。」
顺着他的目光，凯蒂斯特注意到唯一一名正在试图挣脱无形束缚的部下，白银十字骑士团团长阿尔法斯·苏。
「不……不会……让你……伤害……公爵大人……」
紧咬着牙关，阿尔法斯以随时都会被压垮的姿态，硬是支撑起身体，勉强恢复到站立的姿势。但是他还未挥出手中的佩剑，却吐出一大口鲜血——越是反抗，受到的束缚将越发强大。
「应该夸耀你忠诚呢，还是该称为有勇无谋。哼。」
男子吐出不屑的话语。
年级轻轻就凭借自己的实力爬到现在的位置，阿尔法斯是一名不可或缺的人才，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就失去他将会成为一大亏损，凯蒂斯特赶忙表示歉意。
「无意冒犯您是我的不对，还请大祭师阁下网开一面……」
「也罢，谨慎行事也是基础的要素之一。」
男子摆摆手，被束缚的士兵随即恢复了自由，赶忙带着昏厥过去的阿尔法斯离开花园。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开始最初的话题吧。」
犹如被捕食者紧盯的压迫感，使得凯蒂斯特止不住战栗，若是对方有意，他的性命早已不保。可他好歹也是一国的公爵，不可能示弱。更何况对方提及过能把他扶上王座。
敌对方什么的他毫不在乎，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就算与恶魔合作也在所不惜。
转念一想，凯蒂斯特就冷静下来。
「大祭师亲自前来商谈，恐怕此事确实关系重大。但信中所说的那名少女真的拥有那份价值吗？」
姬宫沙耶，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对这名少女的名声早有耳闻。她所归属的尤利乌斯侯爵毕竟是隶属于自己的管理范畴，拥有显赫战功以及倾城美貌也让凯蒂斯特想过召见她，却因为琐事而一再耽搁。
不算是一名普通的少女，但很难想象这名少女能够拥有改变世界的价值。
「这点我已验证过，不必多虑。我需要的是，您的协助。」
这一次，凯蒂斯特很清楚地看到男子眯起双眼，而那与自身相似的、野心勃勃的目光反倒令他兴奋起来，这是他有生以来预感最为强烈的一次——他的夙愿可以实现。
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他表露出一直以来隐藏着的面目。
「那么，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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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息凝神，躲藏在树丛后方的男人用最为微小的动作，摸向后背上的箭袋。视野之中是一只身型健壮的麋鹿，红棕色的皮毛透出饱满且顺滑的光泽，绝对是制作皮衣的良好材质。而头顶上方那对壮硕的长角则象征了它作为雄性的地位，以及富有攻击性的特性。
这只麋鹿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暗处窥视它的猎人，不过远离族群的状况让它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因此猎人的机会只有一次。
代代靠狩猎维生的猎人早已习惯这最为紧张的一刻，他无声无息地取出一支尖锐的箭矢，轻车熟路地搭在弓箭上。视线与利刃焦聚在麋鹿的心脏处，将力量贯注在右臂，牛筋制作的细弦发出咯咯的微弱声响，被拉至半弧的绷满状态。
但就在箭矢即将离弦而出之际，麋鹿像是觉察到了生命攸关的危险，突然间抬起头，望向猎人的方向。仅在毫秒之后，麋鹿转身飞速地逃离了。
猎人放下弓箭，却不觉沮丧，他的感觉告诉他这不是自己的失误。
麋鹿望向这边的视线并未停留在他身上，而是他后方的某个东西。原本拥有着沟通的障碍，却明显地从其眼眸中看出了名为「恐惧」的情感。
于是，带着好奇，他转过身。随即，他无言地抛下比起性命还要重要的弓箭。惶恐的瞳孔中映衬出的，是被黑暗撕裂的天空。
半日之后，各国的行政部门均乱作一团，世界的各个地方都传来『天空被撕裂』的目击消息，更有少部分人目击到有「类似墨水状」的物体从裂缝中「流出」。这是自『闇』产生以来，人类第一次观测到其入侵过程。
紧接着在当日下午，不少城镇的士兵都观测到『闇』的迁移，其数目已经不能用单纯的「群体」来计算，甚至用「万」都难以计量，更为惊悚的是它们的迁移方向竟都指向同一处。对此人类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闇』将会发起总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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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到，这一天真地会来临。」
混在嘈杂声中，第一个开口的是玛莎蒂拉的将军，穆玖·巴尔。他所身着的正是象征祖国之色的赤红铠甲，若不主动报出年龄，估计没有哪个人能猜到这名仍显健壮的男性已经年过五旬。
「上个月的这个时候可是还在交战中啊。话说回来，尽是熟面孔呢。」
就站在穆玖身边的男人，塞亚斯·贝伦捋着胡须，打量起同样在场的数名将领。
『金狮子』卡瓦克罗·硫加特，『苍之野兽』阿巴利尔·安格，『银白坚盾』巴尔齐·费泽兰，『橙色智者』嘉里奥·泽·瓦里恩，『碧空女爵』缇亚·雷德布雷姆。每一位都是战场上声名显著的名将，一年前的盟约会议上没能齐聚一堂的七名将领，今日终于聚集在一起。这样的场面恐怕相隔百年也不一定会重现。
「这样说来，或许的确会成为人类的最后一战了呢，哼。」
「喂喂，说出『最后』这种丧气话，这可不像你啊。」
话虽这么说，塞亚斯却『呵呵』地笑起来。因为他看到了，数十年的死敌眼中所燃起的、与他一样的火焰，那是执着于战场、痴迷于战争之人才会拥有的狂热。
在这群突然冒出的怪物面前，人类不会言败！
与一年前的会议不同，这一次人类真正意识到了灭亡的危机，只有他们真正联合在一起，才有可能击败敌人。不再有人在乎最终指挥权，不再有人在乎分配的任务轻重，他们的脑海中唯有致死一战。
统合信息的同时，新的消息亦在不断地传来。『闇』最终集结的地点在『索奇亚』附近，周边的居民没能来得及撤离，已经全数不幸遇难。心痛之余，联合军终于确定了『闇』的进攻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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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望去，原本葱郁的山林已被黑色的潮水笼罩。模糊不清的视野下那数以千万计的恶鬼犹如是一个庞大到不可想象的巨物，以压倒一切之势涌来。比洪涝更凶残，比干涸更无情，它们是真正的天灾，它们的存在只为毁灭这个世界。
而像现在这样眺望着它们，只因那压倒性的数量而感到恐惧，或许反倒是幸运的。倘若接近到可以看清的程度，那灾难的真正面貌才会被看清。那是一种堪比瘟疫的黑色污染，所有来不及逃跑的生物被重伤、乃至杀死之后，无一例外地会染上不祥的黑色，堕落成彷徨的亡灵。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他们，坚固的城墙在它们面前形如篓纸，连拖延时间的作用都起不上。借助风带来的信息，莲实仿佛身临其境地看到了『闇』的肆虐，更看到了侦察队被歼灭并转化为异类的过程。
侵蚀全身体温的恶寒拂过脊背，收回意识后莲实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们……真的可以赢吗？」
『闇』距离人类的最终防线——『欧若拉之壁』已经不到两百公里。凭借两侧险要的地势，以及向中心收束的地形，基本不用担心『闇』绕到后方袭击的可能，并且还能起到以一挡百的作用。
但和它们的数量相比，人类军队三十万的数目至多勉强到达其十分之一，更何况对方的数目还在增加。
压倒性的劣势，即便集结了整个世界的力量，也指不定在一瞬间被摧毁。莲实的疑问，也正是占据所有人心头的恐惧。
「……」
然而他疑问的对象——沙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茶色的瞳孔中映衬出渐渐昏黄的地平线，遥望着远方的神情却显得呆滞。莲实很清楚，自己的话根本没有传达到她那儿。
——一直以来的心声也是如此。
他不禁握紧了拳头。就算是世界末日那又如何，不，或者说正是因为末日将至，他才希望知道，沙耶的所想，才希望映入，沙耶的所见。哪怕只有一次，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次，他想要让沙耶能真正把他当成一名异性来看待，只注视着他一个人。
不断膨胀的愿望挤压着他的内心，莲实自己也分不清那是心愿、是欲望、还是冲动，在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抓起了沙耶的双手。
事已至此，他不再考虑后路，便稍微强硬地让沙耶看向自己。
「莲、莲实……？」
沙耶惊讶的表情下方，闪烁出一丝胆怯，莲实不会看漏这一点。
——是同样感受到绝望了吗？
——不！这不该是她，她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
记忆中的沙耶永远只会阳光地看向未来！
不自觉加大了手臂的力度，他直勾勾地盯向那对闪露出动摇的眼眸。
「沙耶，我……」
但是在那一刻，他又犹豫了。
——这样做，真的好吗？在这种时候……
——如果沙耶拒绝的话，我们的关系……
涌到嗓子口的话语硬是被咽了回去，但他又不愿再次退缩，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重新开口之后，他只说道。
「等到这次的战斗结束以后，我、有话想和你说。」
直到这时，沙耶才完全从魔法石的事中回过神来。
起先是困惑，现在稍微明白了，莲实想要说的话。
她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虽然一直把莲实当成弟弟来看待，却不止一次地隐约感觉到了在那之上的情感，只不过不愿意去承认。她心中的人是黑护文三，这一点不会改变，即便他抛下自己独自去达远方。
因此她才会感到动摇与恐惧，恐惧着莲实踏出那一步后，她所极力维持的一切、维系着三人之间的关系，都会全数破裂。
「我……」
她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拒绝，怀中尖锐的触感让她在脱口而出的那个关头停了下来。
——还有这一件事……
不是无法做出抉择，而是一直以来都选择了逃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无论是感情之事，还是封印之事，都要扬起微笑，好好地面对，然后给出答案。这才是属于她——姬宫沙耶的作风。
「恩，好的。」
在微风中重新扬起的微笑，让莲实再一次看到入迷，可那宛若恍惚的瞬间仅仅持续了数秒，慌乱的尖叫声忽然间响起，将虚假的平静毫不留情地击碎。
「是『翼兽』——！！！」
「什么？！什么时候……！」
莲实愕然地望向『闇』群的方向，不知何时已有一片巨大的阴影降临在他们上空。还没有来得及下达任何应对措施，几道黑色的光柱便从天而降。连同着箭塔，最前方的帷壁转眼间被炸出一道缺口。
漆黑的怪物随即降落到防线之中，残暴地肆虐着，寻找血与肉的食粮。这便是最初、也是最凶恶的种群——『翼兽』。
「偏偏是这些家伙！」
莲实忍不住咂舌，拔出长剑。冰冷的寒铁上闪烁着隐隐的红光，这是将自身的血液淬入刀剑之中，从而减少『魔法无效』的紧急措施。能够提供的威力比平时的魔法弱上许多，不过至少能够斩开『翼兽』钢铁般的皮肤。
「莲实，上了！」
同样做好准备的沙耶用不再迷茫的语气，坚定地说道。
于是，人类最后的存亡之战拉开帷幕。
******
与此同时，远在『尼伯龙根之痕』尽头的某处山谷，文三撕下衣角处破烂不堪的布料，缠绕在腿部的伤口处，用力勒紧之后勉强地止住出血。
过度使用治愈魔法的副作用已经显现在身体上，魔法并非凭空治愈身体，而只是加速细胞的自我再生与修复速度，而这一过程是存在极限的。
「……时间不多了。」
他盯着手臂上累累的伤痕，它们在蓝光的包裹下也不再愈合。原本健康的皮肤也有不少的部分变成淡灰色，触感与石灰相去不远。他很清楚这是身体到达极限的信号。
如果是处在安全的城镇中，休息上数个月就能康复，可现在能拥有包扎伤口的富余已经算是一种幸运。
借助雪白的长剑，文三摇晃地站起身子。视野前方是一座灰黑色、像是熔岩燃尽后留下的灰烬所构成的山丘。然而几分钟前「它」还是一只巨兽，狂躁的火焰之神『赫菲斯托斯』。
足足战斗了一个月之久，文三才成功地破坏它的核心，外加上与『盖亚』、『殴洛斯』之战，期间几乎没休息过，无论身体、亦或精神都远远超过了疲惫的程度。
「还不够。」
即便拼上全力，从离开至今仍旧过去了超过一年的时间，黑色怪物带来的灾难不知道扩散到何种程度，不快一点的话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平衡也会被破坏，然后迎来终结。
『要来了。』
喘息的时间还不足数分钟，女性纤细却又无机质般的声音从剑上传来。随即大地开始颤动，浓厚到肉眼可见的巨量魔力化成一条条丝带，从四面八方往灰烬之山上汇聚，灰黑色的粉末渐渐染上四彩之色。
不消片刻，死去的元素之神再次成为活物，屹立在文三面前。张开足以覆盖一座小镇的巨大双翼，四张巨口对着眼前唯一的敌人发出震耳欲聋的愤怒咆哮。
四首之龙，这便是它最终的姿态，也是最后的敌人。
『妾身已失去纵水之力，请小心。』
凌雪之姬发出警告，文三将目光焦聚在巨龙的脚部，离预期的位置稍微偏离了一点。他吐出一口白气，从地上拔出雪之剑。
「恩。」
话刚落音，炙热到扭曲大气的火柱就向他喷来。对方有四个头，就意味着可以同时发动至少四次攻击，贸然跳到空中很可能会成为活靶子。改变攻防的策略，文三闪避到火柱的侧边。
「！」
明明拉开了不小的距离，灼热的高温还是令上衣燃烧起来。强行调用魔力将火焰扑灭的同时，文三将它们凝聚回剑身，向巨龙的火焰之首甩去数根冰柱。
失去纵水的加持让魔法的威力弱上许多，风之首吐出的龙卷瞬间就将它们打散，并且势头不减地将文三的身影吞没，掀起的尘埃足以匹敌一场沙尘暴。
巨龙的攻击没有因为尘土对视野的阻碍而停止，水、火、风、土的吐息交替着席卷地面，仿佛是在随意发泄自己的怒火，那景象用「山崩地裂」一词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文三则早已避开涡流的中心，他正是利用对方过于巨大的体型产生的劣势，借助尘埃接近到巨龙的脚下，将贯注了臂力的利剑斩向巨龙的脚趾。
「铿——」
和斩到钢柱无异，沉闷的碰撞声之后，雪剑被坚硬无比的鳞片弹开，仅仅擦出几道火星。
「真硬……」
文三咬着牙忍住麻痹感，对着同一位置再次挥出雪剑。这一次，细小的鳞片碎屑从切口处飞散开来。这个距离的话不用担心巨龙的吐息，两次攻击算不上伤到巨龙，不过这个程度对于达成目的而言足矣。
巨龙马上注意到文三的新位置，停下吐息，咆哮着迈出右脚，想要直接将他碾碎。而在它的脚步落地的瞬间，以巨龙之脚为中心，地面上迅速展开一张巨大到足以容下整只巨龙的魔法阵。
四元素之力最终会融合为一体这件事文三早已从凌雪姬口中听闻，因此在打败『赫菲斯托斯』的即刻他就描绘出这张魔法阵。这是转移魔法，触发条件既是巨龙触及法阵的中心。
「转移！」
耀眼的光芒霎时间将两者吞噬，重新恢复视野之后，周围的景色已经完全转变——转变为一片冰天雪地。
视野中仅有高耸入天的冰雪山峰，连近百米高的巨龙混在其中都显得蝼蚁般渺小。极低的温度让这里的天空异常清澈，空气中的水份，乃至呼吸吐出的气体都在转眼之间化为冰雪的一部分。
狂乱的烈风伴着飞雪回荡于冰峰之间，发出呼啸之声，除此之外，不见任何生命的气息，死一般的沉寂。
这里是位处世界最角落的『雪域』之岛，是文三与『凌雪姬』签订契约之地。也只有在这里，『凌雪姬』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失去理性的巨龙对环境的变化毫不在意，继续咆哮着发动进攻。象征「水」、「火」、「风」、「土」、「光」、「暗」的图案逐渐勾勒相连，六芒的魔法阵在四首前方张开，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魔力螺旋形成一个混沌的漩涡。
「果然不可能简单地结束……」
足以毁灭一个城镇的魔力正聚集在小小的圆球中，单是溢出的余波就将地面炸出蜘蛛网状的裂痕。
可即便面对得是灭世的力量，即便身体已经破烂不堪，即便连举剑都不得不榨干最后的气力，文三也不认为会落败，因为他拥有绝对不能输的理由！
不同于精神之力的另一股魔流从背后溢出，犹如血之烙印的条纹缠绕起身体。渐渐地，乌黑的发色褪去，留下与冰雪同调的苍白。
转变为青色的瞳孔收缩至与野兽相同的细长状，世间万物的生命流向都映入视网膜中，包括着巨龙的魔力。
「——『冰刃·苍之剑』。沙耶，你们一定要再坚持一会儿……」
回应着他的决心，雪剑绽放出不亚于六芒魔法的青色光辉。
几乎是在他跃起的同一时刻，巨龙的魔法炸裂开来，将苍茫的冰雪之地化作一片虚无。摇曳不定的话语连同着渺小的身体，也最终湮没在爆炸之中。
******
「寄宿于大地之眷兽……」
「嗷嗷嗷嗷嗷——！」
青色的魔法阵还未来得及展开，圆环状的声波就将其粉碎。连同着消去的还有附着在剑刃上的火焰，只残留下淡淡的红光。
「切！又来吗！」
莲实并未因此停下攻击，在『翼兽』使用『魔力炮』之前狠狠地将剑尖刺进它的红眼。作为『翼兽』身体上最为薄弱的一部分，只需要微弱的魔力加持就足以轻松刺穿。
随即，空气中出现了碎裂的波纹。
「就是现在——！」
混杂在『翼兽』的哀嚎声中，莲实的口令准确地传达到后方的弓箭手处。数支缠绕着『风刃』的箭矢抓住『魔法无效』消除的刹那，精准地命中『翼兽』的腹部。
爆炸的火光中，黑色的巨躯轰然倒地，即刻开始粉化。
「第四只……」
莲实瞥了眼正在消逝的身体，原本『闇』的死尸至少要过去数个小时甚至一天才会开始粉化，而这次的战斗中它们都在死亡的同时就发生粉化。他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是凶兆还是吉兆，不过至少能够用来确认击杀。
他抬起头，不远处第五只『翼兽』的躯体倒在红发少女的刃下。总计花费时间不到3分钟，不算漫长，但是视野之中，还在肆虐的巨兽仍旧超过百只。第一道防线早已被破坏的一塌糊涂，人员伤亡超过一千，而闇的大部队离接触仅剩下不到一小时。
「可恶！一定要赶在那之前，把『翼兽』消灭完！」
莲实刚踏出步伐，两道黑色光柱就向他喷来。不是目的明确的攻击，类似于大范围的扫射。自身躲避开不难，但是那样的话后方的弓箭手无疑会被炸死。
放弃躲闪，他将长剑刺进地面，在『零咏唱』的情况下强行展开防护魔法。然而元素的混乱还未结束，拔地而起的土壁被光波轻易地击散，莲实自身亦被连带着轰飞。不过争取到的空当，以及『魔力炮』轨迹的改变，足够让弓箭手做出反应。
手掌触地，借助护手的摩擦莲实停下身体并调整好姿势。
「寄宿于大地之眷兽，化作贯穿之尖刺——地刺！」
四根尖刺从『翼兽』脚下猛地刺出。与坚硬的鳞片碰撞之后，尖刺首先被粉碎，剩余的部分仍旧将『翼兽』捅到离地。
腹部受到重击的『翼兽』吼叫一声，将怒气锁定在接近中的莲实，长鞭般的尾巴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甩动着，被波及到的岗楼顷刻间坍塌。但它的攻击非但没能攻击到目标，扫起的尘埃反倒阻碍了视线。
在那血红的双眼重新捕捉到他身影的时候，红色的轨迹已经掠过脖颈。
异常沉重的手感，剑身几乎要折断似地大幅度颤动，即便是做工最为精良的利剑估计也撑不住十击。
莲实用左手按稳刀柄，双手持剑拉至腰部后侧，把『翼兽』的巨躯当作踏板，冲进下一个目标的怀中。锋利的长剑刚埋进『翼兽』的胸膛，忽然间一个人影窜过，将他拉离了『翼兽』。惊愕之余，他的视野被黑色的爆炸湮没。
受到狂乱余波的洗礼，渺小的人体与飘渺的纸片无异，莲实在地面翻滚了数圈之后才勉强停下来。胸口处紧接着传来一阵沉闷的刺痛，估计肋骨断了一两根，还不至于无法战斗。
他伸手按住腹部，治愈的蓝色之光包裹起伤口，很快疼痛感就减轻了许多。咳嗽了几声，莲实一边扇开飞扬的尘土一边道谢道。
「多谢了……沙耶。」
从尘土堆中爬出来的沙耶也显得很狼狈，原本银白色的铠甲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黄土，长发也不再折射出光泽。细看之下，铠甲没覆盖到的部位变得破烂不堪，暴露出带有数道伤口的肌肤，更有一道血痕从额角处淌下。
事实上，这点伤势已经极为幸运。周围的士兵在这一击下近乎全灭，原本那两只『翼兽』的位置现在也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捂着右臂，沙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苦，更是精神上的折磨。几秒钟前还在一起奋战的战友，此时连尸骨都不曾留下。
紧咬着牙，几滴晶莹的泪水飘下，那是对亡者的哀悼，更是对无法拯救他们的不甘。
强硬地想要再次抬起剑，手臂却仅是颤抖着不听使唤，虽然紧急释放过治愈魔法，要恢复到可以使用的程度还需要一些时间。
没有任何防护魔法加护的情况下，肉身果然太脆弱了。
撼动山林的振动从尘埃的对面传来，沙耶没有动弹。从她的表情中，莲实感受到了同样的感伤，但他所要守护的对象，只有她一个人。
赶忙翻起身，他护在沙耶的前方，却马上发现方才为躲避『魔力炮』，手中已经失去了武器。
「沙耶！武器借我。」
「我还可以……」
「别逞强！现在还只是开始！」
在莲实的劝说下，沙耶勉强同意交出武器。
细长的佩剑比起自己惯用的长剑要轻上许多，与身体的协调感有所欠缺，发挥不出原有的力道。
——至少比空手要好。
黑色的巨兽露出了它的躯体，在极近的距离下，看上去比一栋房屋还要大上两轮。『翼兽』的口中张开黑色魔法阵，这是使用『魔力炮』的前兆，莲实压低重心，准备先行一击斩下对方的脑袋。
不过他的动作在出手之前停下，余光之中注意到了，从天而降的一个人影。
「轰隆——！」
『翼兽』还没来得及出发哀嚎，就被硬生生劈成两半。
出现在死尸上方的是一名极为魁梧的男子，他将一柄近两个人大的巨斧扛在肩上，用雄浑的声音对两人喊道。
「还能撑得住吧，年轻人。」
赤红色的铠甲宛若沾染鲜血，被称为『赤之恶鬼』的男人，『玛莎蒂拉』的大将穆玖·巴尔屹立在他们前方。
原为敌将的男人此时看上去却是无比的可靠，莲实稍微领略到了何为将领的风范。
「勉强还行。」
「受到那种攻击还能活下来，不是幸运的话也算实力不菲了。」
穆玖的话才落音，一道黑色光柱就从他的背后射来。
「小心——！」
莲实惊慌地喊道，不过他马上发现担心是多余的。穆玖连身体都没有移动，仅是高举巨斧，直接将『魔力炮』从中间劈开，难以想象那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动作。
「射击——！」
紧接着他高声喊道，狂风骤雨般的箭矢落向『翼兽』。莲实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周围已经站满了援军。超过千名弓箭手的连续射击下，『翼兽』的数量霎时间被削减了大半。
一名并不陌生的男性策马从军中走出来。
「姬宫沙耶将军、柳上莲实将军，两位请先到后方接受治疗。」
「但是，梅尔帕弥尼公爵……」
「不容违抗，这是命令！」
沙耶刚想开口反驳，马上被凯蒂斯特的强硬态度压了下去。军令如山，她也只好遵守。
「是……」
「『翼兽』仅仅是开始，不要忘了，真正的战斗还在后面。」
凯蒂斯特装作顾虑大局地说道。
——要是你死了，那个大祭师的计划可就要出问题了，还有我的夙愿。
当然，他不可能把真实的缘由说出来。不过，他将要分配给两人的休息位置兵力薄弱，并且就是下一波交战的战场。
——『激发起她的悔恨与愧疚心。』
那个大祭师是这样委托的。
这样就能够让她下定决心进行仪式，而后只要在相应的关头，自己挺身于战争最前方，做出领导者的姿态引领胜利，就可以拉拢人心。
他瞥了眼陪同着少女离开的莲实，他就是这个计划中最大的障碍。
对着混在军中的一名部下使了个眼色，他重新转向人群。首先，要在『翼兽』这一战中取得胜利。
******
将缠绕在右臂上的绷带绑实，手臂的处理就算是结束了。施加着最小限度的治愈魔法，能够在加速恢复的同时不给身体带来负担。只是相对的，恢复时间不得不加长数倍。
「受伤的人比想象的还多……」
沙耶扫视周围的眼神中带着悲伤，为了不占用面积，她在接受处理之后就离开帐篷。
治疗处的人患数目惊人，大大小小的帐篷中躺满了正在呻吟着的士兵。无论是失去一只眼睛，亦或失去手足，比起那些永远沉眠在战火中的死者都属于幸运的一方。
但沙耶仍旧在自责着——如果自己选择协助精灵族的仪式，那么这些人、以及那些失去性命的人，是不是都能避免残酷的命运。
「沙耶……」
莲实没能得知沙耶的苦衷，他想要说出支持的话语，却发现那些言语是无比的空虚。
「没事了。我们可是将领啊，怎么能摆出消沉的表情呢~」
沙耶注意到自己不自觉流露出的消沉，马上切换成原来微笑的表情，她已经决定好要用原本的自己面对一切。
用手摸了摸怀中的魔法石，沙耶一瞬间产生了想要和莲实倾诉的想法。
「莲实……」
「怎么了？」
「……」
这一刻，她再次犹豫。为了不被看清表情，她转过身去。
注目着浑浊的青空，她开口道。
「如果，我不能再战斗了……你会怎么做呢？」
「哈？那还用说吗，当然是由我来保护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在真实地听到之后仍会淌过一缕温馨。重新找回了星点勇气，沙耶带着笑容回首。
「谢谢~」
但那副笑容在莲实眼里却显得缥缈易逝，如风一般，仿佛眼前名为沙耶的少女随时都会消失。感性驱使着身体，下一秒钟，他已经紧紧抱住了沙耶。
「莲实？」
「不要做傻事！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就好！」
为了消去心中的不安，为了能永远地陪伴在她身边，莲实加大了手臂的力度，确认着从胸膛传来的体温，确认着对方的存在。
「嗯……」
纤细的手臂回抱住坚实的后背，此刻，静谧的世界只属于他们两人。
回到人群之中，第一个撞到的是一名身着银白色铠甲、面容清秀的女性，时机的恰到好处就仿佛是特意等着他们一样。
女性简单行礼，从她无表情的脸上得不出任何信息，是莲实最不擅长对付的类型。
偶然间注意到了对方注目自己的眼神，冰冷之中蕴含着某种情愫，却又说不上是什么，稍微有点在意。不过，他还是选择沉默。
「你好像是……」
代替他开口的是沙耶。
「在下『白银十字骑士团副团长』，梅洁尔·迪文瑟。」
「迪文瑟小姐，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虽不熟悉，却也不是初次见面的人，在『白银十字骑士团』中以严谨的作风和耿直的为人而闻名。这名冰山美女不属于会去忙里偷闲的类型，看样子是为了通知他们某些事情。
「姬宫沙耶将军，莲实将军，提亚·雷德布雷姆将军请你们到大帐中商讨。」
「那个『艾斯汀』的『碧空女爵』吗。」
莲实小声地嘀咕道。几年前他们还隶属『雄翼』佣兵团时曾在她的手下打过仗，并且挫败了『纳雷斯』，其出色的计谋至今仍历历在目。回想起来还略有怀念感。
「知道了，谢谢。」
沙耶行以回礼之后，两人别过梅洁尔。
到达中部的指挥中心时，大帐周围已经聚集起不少人。虽然离开正面战场一年之久，先前也算是较为活跃的将领，不少面孔还是熟悉的。
「哦~？这不是艾尔尼克的『不败战姬』吗？」
位处众人中心的女性——缇亚·雷德布雷姆马上注意到两人，向他们走来。
从她的面容上完全看不出已经年近四十，反倒像是一名二十来岁少女，好在关于其为人的传言并不差。
「没想到你们也会来呢。不过算了，这个时候人手是越多越好~」
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莲实，各个将领在缇亚的组织下开始作战会议。而莲实也无所谓于这点，他只是觉察到了些许不协调。一语即逝，他却不怀疑自己的耳朵。
「『没想到』……吗。看来是有人在暗中作梗。」
——会是那个副团长吗？
——如果是她的话，为什么……？
「？刚才说什么了吗？」
似乎是听见他的喃语，沙耶疑惑地发出疑问。
「不，没什么，可能是错觉吧。」
「哦。」
沙耶没有多在意，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会议上。
之所以不告诉她，莲实自有打算，在弄清楚对方的目的之前没有必要让沙耶操多余的心。
比起以前战时的军事会议，这次的要简洁明了得多，毕竟离闇接触中部防线只剩下一刻钟左右。除了将整体的战略再次重复一遍，又分配了各名将领负责的区域。
沙耶接下的区域是第二防线。原本她申请的是第一防线，出于年龄与经验的考虑，最终还是把最重要的部分托付给了一名久征沙场的老将。
而后，会议宣布结束。
「年轻人，热血是好事，不过要考虑好退路哦。」
赴任之际，缇亚对着两人送上忠告，而那尖锐的眼神明显是针对莲实。
「……多谢忠告。」
莲实觉察到这一点，行礼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拉着沙耶离开。
「将军，难道是『预见』了那两个人的未来吗？」
一名高大的男子毕恭毕敬地为缇亚披上披风，以进言的语气询问道。
缇亚再次瞥了眼几乎看不见的背影。
「吉伯特，我说过很多次了，那可不是『预见』那么伟大的力量，只是比一般人敏锐一些的、女人的直觉罢了。」
「明白了，将军。那么您的直觉所感知到的，是怎样的未来呢？」
「那个少年……或许会是悲哀的结局啊。不过，在这染血的战场上，又有谁的未来会是光明的呢……」
惋惜般地长叹一口气。
仅仅是在一秒钟不到的短暂间隙中，几道光之轨迹划过半弧，炸向看不见的前方，剧烈的爆炸撼动着地面。
「终于开始了呢。是『生』，亦或『亡』。吉伯特，走了。」
「是。」
******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硫磺味，浑浊的硝烟中混杂有刺鼻的腥气。风沙之下的大地不再是一片荒芜，却立满了破剑残铠组成的密林，其间流淌着无数道由赤黑色血液汇聚成的川流。
「援军！援军为什么还没来——？！」
吼叫的是一名古铜色肌肤的巨汉，炙热的两道血液分别顺着额角、以及右眼上的爪痕流下。往下看，他的身体状况更是惨不忍睹，不仅铠甲被粉碎、全身密布伤痕，右臂处更是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条袖带无力地低垂在身旁。
「将军！撤退吧！」
没有人能够回答巨汉的问题，取而代之地，一名侍从用近乎祈求的目光进言道。
「不行——！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撤退！！不能辜负了雷德布雷姆公爵的重望！」
「但是将军！您需要治疗！」
巨汉无言地用仅剩的左臂举起大剑，回身抡出一道半圆，将本想偷袭两人的一只野狗型『闇』一分为二。大剑刚落地，他紧接着又向不远处放出一枚『炎爆』，救下一名差点被撕碎的弓箭手，利落地表明他还能战斗。
「绝对不能放弃！一定要坚持到援军到来——！！！」
他的呐喊声传遍军队，略微激起了士兵们的战意。但是，仅在下一秒，数只『钻虫』的巨口便猝不及防地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这里是『欧若拉之壁』中部第一道防线，每一秒钟都在有人死去。此时，与『闇』接触仅仅过去二十分钟，四周却充斥着杀戮、死亡与绝望。
悲惨的一幕幕，包括莱维将军的阵亡，全都透过『鹰眼』被位处第二道防线的众人看在眼里。
「别冲动，沙耶，我们不属于增援部队，不能因为冲动打乱了第二防线的部署！」
更何况仅凭两人之力，不可能有所改变。莲实用力压着沙耶的手臂，希望她能冷静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的！但是……」
紧紧咬着嘴唇，沙耶别过头去，强忍着快要溢出的泪水。
莲实则继续注视着第一防线的战况，一个疑问在心中油然而生。
「为什么还不撤退？！」
指挥官已经死亡，在增援没有到达的情况下最好的决策就是保存实力，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
——是战士的荣耀吗？
——不！不对！
莲实眯起眼睛，很快，令他不禁战栗的事实摆在眼前。
「不是没有撤退……而是无法撤退吗……」
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他借过一名弓箭手的长弓，对箭矢附加上能够加长射击距离的『风刃』。
没有特定的瞄准目标，单纯地将方向指向第一防线，箭矢应声而出。
如他所料，飞驰的箭矢在到达第一防线前就被弹开，犹如撞上一道无形的墙壁。
「『结界』……」
「为什么『闇』会……」
注意到莲实的试探后，沙耶同样感觉到惊愕。
「仔细一想，既然它们能够使用『魔法无效』，『结界』也并非不可——」
莲实的话还未说完，数道诡异的光芒划过，一张巨大的魔法阵在他们脚下蔓延开。
「来了！」
一边歼灭着第一防线的残军，更多的『闇』已经开始转向攻击第二道防线。铺天盖地而来的怪物犹如漆黑的海啸，直接用身体撞击『欧若拉之壁』。若不是因为这道墙壁凝聚了全世界最为精锐的技术，恐怕早已被摧毁。
几名靠近边缘的士兵没能保持住平衡，跌落至墙壁下方，顷刻间被撕成碎片。
渴求着血与肉的黑色怪物试图将所有生灵拉入那片死亡的深渊，伸长利爪，抓挠着墙壁。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不仅仅带来生理上的排斥，更让人感到无比胆寒。
「弓箭准备——！放——！！！」
恐惧是战场上最为忌讳的因素。为了激起士兵的勇气，沙耶刚毅地下令。
借助由上至下的地势，无数箭矢在同一时间射出，毫不留情地贯穿『闇』的脑袋，黑色的血污霎时间洒满地面。可千只『闇』的空缺还不到两秒钟就被填补上。
在走兽型的『闇』剥夺注意力的同时，数百只禽类模样的『闇』从空中发动突袭，没有任何遮掩措施的士兵们与活靶子无异。
「小心——！」
莲实大声发出警告。所有人都拔出佩剑警戒向来自上方的攻击，但起不到多少作用。
『闇』的鹰爪上覆有极其坚硬的铠甲，在其迅雷般的突袭间隙挥出的剑刃根本伤不到它们，超过百名士兵被它们抓起。
「啧！」
莲实见势一跃至最近的『黑鹫』背上，将它的翅膀连根斩断。把开始下落的『黑鹫』当作踏板，他同时展开两张魔法阵。
「跃动于红莲之烈焰，化为爆裂之炎种——炎爆！」
比铁球还要巨大的火球精准地命中另外两只『黑鹫』的头部，爆炸之中，那对鹰爪放开了被束缚的士兵。
在他的右侧，同样为援救士兵开始行动的沙耶。
「驰骋于苍穹之烈风，化为割裂之新月——月刃！」
凌烈的半月形气刃以肉眼看不清地速度斩杀三只『黑鹫』，然而这都只是少数，剩下的士兵在下一秒钟就被撕碎，或是被抛到墙壁下方的『闇』群中。
「可恶！」
莲实咂了下嘴，对着后方大喊。
「『魔法炮』还需要多久——？！」
「大概三分钟。」
「但是距离墙壁这么近的话无法发射魔法炮。」
沙耶俯视着下方蠕动着的『闇』，皱起眉毛。
「至少要把它们吸引到一百米外的地方——」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不等沙耶说完，莲实马上做出反驳。明白仅靠言语无法说服她，莲实继续说道。
「你留在这里指挥，我去！」
在沙耶反应过来阻止他之前，莲实直接跃进了『闇』群之中。
「莲实——！！！」
沙耶发出一声惊叫，但她的声音很快被『闇』的吼叫声掩盖。
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战斗，莲实利用魔法短暂束缚住『黑狼』的身体，而后在它们露出空档的刹那斩断它们的颈部。把剑下那只『黑狼』的尸体用力踹飞，『闇』本能地向两旁侧开躲避，利用这个时机莲实冲进下一个目标的怀中。
饥渴的『闇』马上被莲实吸引，形形色色的种类都向他涌来，把他团团围在中心。
「很好，跟着我过来吧！」
突破十米左右，挡在前方的是数个高度达到8米的巨人状『闇』——没有见过的种类。
巨人抡起手中的黑色巨锤，狠狠地砸向莲实，同一时间后方又有数只『黑狼』向他扑来，完全没有死角的全方位攻击。
比起不知威力的巨锤，往『黑狼』的方向闪避，用斩杀的方式化解攻击明显会安全许多。
——只能后退了吗？
——不！不能后退！只能前进！
莲实一咬牙，用长剑格挡其中一个巨人的巨锤。沉重到无法想像地压力传导到手臂，只是稍微减缓势头就令他眯起一只眼睛。
完全挡下是不可能的，莲实借用那毫秒的滞后，顺着它的攻击方向翻滚进黑巨人的脚下。收回长剑，把剑柄拉至腹部前方，他横段斩开巨人的一只脚。
但是出乎他的预料，紧接着就在这只巨人后方的几个巨人，早已等待着他的入瓮，连同着同族一起砸碎。
视野完全没阻挡的莲实没能避开攻击，被巨锤砸飞。骨骼传来一阵哀鸣，锤子挥舞过的风压割裂了额头，视野渐渐染上赤红色。若不是有『土之铠』的保护，他的身体恐怕早已被粉碎。
「可恶……」
落地的瞬间，不容许任何一秒的哀鸣，莲实赶忙翻滚身体。耳畔划过轰隆的爆炸声，余光瞥见一阵阵攻击落在他翻滚过的路径上。
「地刺！」
单手拍地，几道石柱撞飞了向他扑来的『巨龟』。但是再次站起的时候，却发现好不容易突进的十来米距离全部作废，身后基本就贴着『欧若拉之壁』。
没有时间来沮丧，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压低身体再次突进。但是才斩掉第一只『毒蛉』，白色的声波就扩散到他的周围，伴随而来的是魔法加持碎裂的声响——『魔法无效』。
「什——？！」
没能调整好姿态，身体慢上一拍的空隙，刀刃卡进『巨龟』的甲壳中。莲实马上放开剑柄，却已经太晚，一只『黑狼』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臂，被尖牙贯穿的刺痛感直达心脏。
「啊啊啊啊——！！！」
肾上腺素急速地迸发，莲实怒吼着将『黑狼』砸向地面，在其松口的刹那抽出小刀割开它的喉咙。
没有时间处理淌血的左臂，马上又有数不清的『闇』涌来。
——没有办法前进，甚至还在后退……
内心的焦虑感俞加强烈，距离『魔法炮』发射还有不到三分钟，必须把这些怪物吸引到百米外的地方。可手中仅剩下一把匕首，莲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他捕捉到一道银色的闪光，赶忙将其接住。
「剑……！」
紧接着，周围连续传来『闇』的哀鸣声。声源不断地接近，直至他身边的那几只『闇』被打倒。
「迪文瑟……」
注视着浑身浴血，却仍旧面无表情的女性，莲实低声喃语。
「柳上莲实阁下，我等『白银十字骑士团』前来援助。」
莲实简单地扫视聚集在一起的大约一百人，点了点头。人数翻上百倍的话，成功率自然也会提高。
「恩。我们上！」
响应着他的呐喊，银白色的人影一同冲进黑色的潮水中。
******
位处『欧若拉之壁』上方的沙耶，极力地让自己不去在意莲实一边的状况，但她很快发现，她无法做到全身心投入指挥中。
在瞥视下方的刹那，她目击到了，莲实被黑色巨人砸飞的场景，以及被黑狼撕咬的瞬间。
「！」
连惊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她慌张地跨上城墙，好在下一秒钟莲实的身影安然地站起，以及援军的到来。
「莲实……」
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握紧了魔法石。尖锐的菱角刺得手指发疼，她却不愿松开它。
「姬宫沙耶将军，报告现在的局势。」
身后传来命令般的声音，那是凯蒂斯特公爵。
身临战场的最前线就意味着把自己的性命与战士们捆绑在一起，一不小心甚至就会被流弹杀死，但凯蒂斯特需要建立威望，成为士兵心中的依托。
「梅尔帕弥尼公爵。」
沙耶简单地行礼，瞥了眼正在准备中的超大型魔法阵，完成的阵符已经超过一半。
「九发『魔法炮』正在准备，预计剩余时间两分二十三秒。」
凯蒂斯特微微点头。捋开斗篷，他走到最前方的位置，看向战场。
「只要成功地发射『魔法炮』，局势就会迅速地偏向我方！」
事实已经证明，『魔法无效』来不及消除以迅雷之势落下的『魔法炮』，九门『魔法炮』全部命中的话，在这样的密度下，至少可以消灭以万计量的『闇』。
论人数，人类方的压倒性不利随着时间推移只会增加，因此只能依靠『魔法炮』这一无损伤、却又威力巨大的武器来扭转局面。
看到凯蒂斯特的到来，沙耶正好询问其它地方的战况。至于『结界』的问题，各国都拥有出众的结界研究者，想必已经被破除。
「梅尔帕弥尼公爵，恕我冒昧询问，其它部分的防线战况如何？」
「第一道防线几乎都是在一瞬间瓦解。」
凯蒂斯特没有回头，却能从侧脸看出一丝悲怆。
「第二道防线的北部和南部已经被塞亚斯将军和穆玖将军控制住。不过，『闇』的主要进攻目标就是这里——中部防线。」
换言之，脚下便是最为关键的战场！
「姬宫沙耶将军，接下来由我指挥布局，你去加强防备，一定要保证『魔法炮』成功发射！」
「是！」
凯蒂斯特重新把视线移回战场，『闇』明显受到『白银十字骑士团』的吸引，开始往远离墙壁的方向移动。他很清楚这样的作战计划会使得骑士团遭受重创，甚至全灭。
「那里面也有不少人才啊。」
失去那么多可塑之才的确可惜，但只要赢得最后的胜利，士兵要多少就能补充多少。至于柳上莲实，正巧地与姬宫沙耶分开，又有梅洁尔跟在他旁边，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只要再干掉这些家伙。」
他不带感情地俯视剩余下来的『闇』，大约还有超过一万只的数量还执着于攻击城墙，必须防止它们破坏城墙，绝对会是一场硬战。
刚到达魔法炮部队，沙耶马上感觉到不妙。一阵猛烈地振动从墙壁传来，紧随其后的是砖石垮塌的轰隆。隔着飞扬的尘土，隐约出现了黑色的影子。
「！守卫部队！准备应战！」
她大声喊道，对着缺口处放出一道『月刃』。
『月刃』的阻碍只是杯水车薪，缺口很快地扩大，在数秒钟内就达到了二十米以上的宽度。
「结界班——！在『魔法炮』周围展开！」
最为关键的是保护施展中的『魔法炮』，沙耶一边高喊着，一边冲了出去，寻找起危险性最高的『钻虫』。
但是漫山遍野的『闇』群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其中又有不少5米以上的巨大躯体阻挡着视野，根本分不清种族。
于是沙耶放弃寻找特定目标，躲避开『毒蛉』喷射来的绿水，一剑将两只『黑狼』斩成两段。而后一道黑影投射到她的身上，那是新出现的种类黑巨人。
黑色的锤子扫起前方的尸体，还未粉化完的尸体被当成石块向沙耶抛掷过来。
沙耶压低身子，却发现巨人的身体从视线中消失。
「！」
本能的危机感让她用力向后方跃开，不到半秒的时差，黑巨人就用它的身体将先前所在的位置砸碎。地面上炸裂开的网状裂痕让沙耶脚下一个不稳，随即一阵阴风扫过，黑色的锤子已经近在眼前。
「好快！」
用手腕撑地，她强行调转身体的方向，向空中跃起，巨锤几乎是擦着发梢勉强躲过。这时，从巨人的肩部突然冒出另一张分不清五官的脸，类似口的位置瞬间展开一张魔法阵，黑色的粒子在魔法阵前方凝聚。
「『帷壁坚盾』——！」
来不及躲闪，沙耶情急之下召唤出黄色的盾牌。几乎是在同时，撼动大气的魔力炮喷射而出，与土之盾牌激烈地碰撞。
相互冲撞的两股魔力中，首先开始破裂的是土之盾。
「唔……挡不住！」
沙耶发出一声呻吟，随即与土之盾一同被爆炸的余波冲飞。
——这只黑巨人，和别的不一样！
在先前的认知中并未确认到『闇』拥有首领的存在，虽然很模糊，沙耶还是辨认出了这只黑巨人的身体周围包裹有类似铠甲的形状，而且体型也比其它巨人大上一圈。
仔细观察其它的地方，还能够看到三头犬外貌的『闇』，估计为『黑狼』的首领。
将沙耶打飞之后，那只巨人便无视她开始就近寻找目标。普通的士兵在它的面前连拖延的程度都达不到，血腥的恶臭味顷刻间弥漫开。
同时播撒开的还有恐惧的种子，所有人都目睹了这个怪物的暴行，本能地产生了畏惧。
「你们！去消灭其它的『闇』，这只黑巨人交给我——风行！」
沙耶大喊道，飞速地移动到黑巨人的侧面。
「跃动于红莲之烈焰，化为灼热之炎狱——火焰之剑！」
赤红色的轨迹一闪而过，巨大化三倍的火焰之剑对准巨人的下盘斩去。黑巨人起先想用锤子防御，却发现它的锤子轻易地就被火焰之剑削去。
原本近五米长的火焰之剑会顺势将巨人斩断，但巨人以难以想象的反应速度舍弃锤子，猛地跃起。
「很遗憾，那只是佯攻。」
从腰间抽出另一把细剑，附着有『风刃』的利刃毫不留情地贯穿黑巨人的头颅。
「嗷嗷嗷嗷啊啊啊啊——！！！」
黑巨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它的身体犹如一颗陨石狠狠砸向地面，却仍旧没有停下咆哮。
「嗷嗷嗷嗷——！！！」
「还没有死吗……」
转而使用右手的火剑，沙耶给予巨人致命的第二击，黑巨人才终于停止咆哮，开始粉化。
但是她没有料想到，巨人临死前的咆哮隐藏着未知的力量，突如其来地，就在她们正上方的天空中张开一道巨大的裂口，无数黑色的影子从其中涌出来。
「「「嗞嗞嘎嘎嘎嘎——！！！」」」
『翼兽』那毛骨悚然的声音从天而降，逐渐扩散开的白色声波状纹理缓慢、却又无法阻止地逼近『魔法炮』。
「糟了！」
沙耶慌张地回头，这时，一道青色轨迹从远处射来，擦过她的肩膀射向后方。沙耶这才注意到她差点被『食人花』偷袭。
「慌慌张张的样子可不像你啊，『不败战姬』。」
快步又不失优雅地步入战场的是缇亚女爵。所有想接近她的『闇』全都在瞬间被银色的轨迹肢解，而她的侍卫——吉伯特·埃尔温身上并未沾染一丝鲜血。
「雷德布雷姆公爵……」
「专注于眼前，『魔法无效』由我来处理。」
话刚落音，缇亚便无视周围一切状况，闭上双眼，脚下流溢出青色的光芒。在场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风向在改变，无数气旋从上至下，汇聚在她的身边。
「没有见过的魔法……」
沙耶惊讶地看着这副景象。可以猜想到是非常高位的魔法，需要相当地集中精神。
即便身在混乱的战场，缇亚亦可以心无旁骛地专注于魔法的构造，因为她的身边有吉伯特在护卫。只有绝对地相互信赖，才能做到这一点。
心中萌生出一种羡慕，不由得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了憧憬。
「驰骋于苍穹之烈风，听从吾之号令，遵从吾之调遣。」
缇亚重新睁开的双眸中映衬出碧色的天空，无机质般的宣读声传遍空气，一张五芒的青色魔法阵迅速地张开。而后，空中不再传来『翼兽』的咆哮声，仿佛是被硬生生地隔绝开来，同时被一并消除的还有『魔法无效』的声波。
「这是……」
「『魔法无效』是以声音为媒介，依靠空气传播的魔法。缇亚阁下所做的就是在天空中造出一道真空的屏障。」
那就必须要将相当大范围的一部分空气调走，这真的是仅凭一个人类的力量可以做到的事吗？其代价也是无法估计的。
施展完魔法，缇亚的脸色难看了许多，也显露出了些许疲惫，不过她还是装作无事的样子，对沙耶提醒道。
「不要停下，这只是应急措施，被『翼兽』降落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明白！大家，跟着我一起反攻——！」
「「「喔——！！！」」」
随后的战斗，用惨烈一词或许已不足以形容，仅仅是不到两分钟的战斗，为之付出性命的烈士就超过了万人。另外又有数万人负伤，在付出惨重的代价下，才终于扫清了缺口附近的敌人。
而后，一枚耀眼的信号弹向着天空发射，对那些不顾性命、充当诱饵的勇者们发出警示。
「『魔法炮』——发射——！！！」
消耗千名魔导士的魔力，九张象征曙光的魔法阵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强光，凝聚着无比强大的魔力的光之炮弹犹如泉涌冲向苍穹，在空中拉出一道耀眼的抛物线。
紧接着，百米外的黑色潮水中，毁灭的爆炸掀起九片赤褐色的蘑菇云。一瞬间，震耳欲聋的轰鸣让世界失去了声响，控制不住的余波让大地都为之颤抖。
震动足足持续了数十秒才渐渐减弱，尘埃之下，那片被轰炸过的土地上已不再留有『闇』的鬼影——局势已经扭转！
「全军——冲锋——！！！」
高昂的呐喊声响彻战场。压榨出灵魂深处的力量，拔起武器，迈出步伐，所有人都坚信不疑地冲向胜利。
******
「唔……疼……」
紧锁眉头，莲实漏出了呻吟声。
「谁让你那么乱来……笨蛋！」
「唔……啊——！轻、轻点……」
沙耶闹别扭似地将绷带用力一勒，小声的呻吟立刻化成一声惨叫。
咬牙强忍着想要到地上打滚的冲动，莲实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水。原本就因为失血过多而黯淡的视野，变本加厉地更加模糊。
他还是注意到了，沙耶泛红的眼圈。大概是躲在没人看见的角落哭泣过一次吧。
「抱歉啊。」
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掌，他轻柔地抚过被尘土糟蹋了的脸颊。
他深知自己鲁莽的举动具有多大的风险，且不论在那数十万只『闇』的围攻下要坚持五分钟的难度，就算『魔法炮』成功发射，在那之前能否来得及使用转移魔法也是一大赌注。事实上，这个任务的存活率，仅仅是百分之一。
不远处另外一名、却也是最后的一名幸存者——梅洁尔·迪文瑟同样在接受治疗，其余的同伴则早已沦为怪物们的饵食，连尸骨都没能留下。
「不……没事的……只要活着回来就好。」
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沙耶将脸埋进了莲实的胸膛。
胸口处传来微弱、却又炙热的颤动。只有在此时，这名青梅竹马才褪去了「战士」、「将军」的身份，像是一名真正的少女，表露出内心的柔弱。
抬起几乎没有知觉的另一只手臂，他将哭泣中的少女接入怀中。
透过深红的发丝，莲实望向已经结束了的战场、沙耶哭泣的真正原因。
明明获得了胜利，却感觉不到激动与喜悦，因为他们付出的代价实在太惨重。
夕阳之下，崩塌的『欧若拉之壁』显得凄凉而又悲怆。
穿行于密密麻麻的剑铠残骸中，还能够行动的人们在搜寻着可能的幸存者。平日里坚强的战士们，或是双膝跪地，仰天呐喊着，或是抱起战友的遗骸，痛苦地哀嚎着。
从其它的战场陆续传来战报，死亡的人数超过50000，伤者超过十万。这却不是全部，还有更多的死者被『闇』吞食，连尸首都没能留下。
当这些消息、当象征遗训的乌黑信封寄往将士们的家人手中，他们又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份沉重。
战争是罪恶的，无情、残酷，只会成为死神的盛宴。但直到最后，人类还是没能明白，他们争斗的对象——『闇』究竟为何物，又从何而来。
许久之后，在昏黄的余晖完全消逝之前，沙耶停止了哭泣。
「莲实……告诉我吧……你想和我说的话……」
她的声音里仍旧带有呜咽，仰起的脸庞布满了还未干涸的泪光，但她的眼神却是坚定的，不再混杂有迷茫与逃避。
「……」
这一刻终于还是到来了，虽然现在的样子一点也不帅气，甚至是狼狈不堪，但莲实也不会退缩。他咽了口唾沫，迎向静静注视着自己的茶色眼眸。
「沙耶，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文三。对于你来说，我大概只是一个弟弟一样的角色吧。但是啊——」
「……」
「但是！我的心意也不会改变的！我也希望能被你当成一个男人来看待！我，其实一直都——」
但是，他最后的话语还是没能传达到，掩盖了一切声响的爆破声响彻云霄。
死亡的寒意掠过脊背，所有人都将视线移向空中，而后，映入他们眼中的是比『欧若拉之壁』还要狭长的黑色裂缝，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的无尽深渊中，源源不断地吐出「墨汁」。
血红的双眼，漆黑的身躯，那是『闇』！
「怎么会……」
「这个数量……」
天空、大地全都被淹没，视野的前方已经不再留存任何颜色，有的只是无迹的黑暗。
没有人再拿起武器，没有人再发出指令，弥漫开来的只有深深的绝望。
「为什么……」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沙耶愣愣地望着向他们不断接近的黑暗，此时，某个想法已经占据了她的身心。
「……」
告白什么的早都被抛到脑后，莲实同样被震撼到说不出话。仅仅是根据范围来估计，这批『闇』的数量就接近先前的十倍。更何况，人类决胜的武器『魔法炮』已经无法再使用。
——人类，不可能会胜利。
当所有人都放弃生的希望时，一名男性站到了他们前方。
「不要放弃希望——！！！」
凯蒂斯特发自肺腑地高声呐喊着。
「我们是军人——！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战斗——！为了保护而战斗——！不要忘记了，我们的身后是什么——！是我们的家人！是我们孩子！难道，我们要把这份绝望同样带给他们吗——？！死亡，没有什么好恐惧的——！！！为了我们所爱的人——拿起武器——！！！」
相应他的号召，渐渐地，开始有人重新抬起武器。
「彼得，爸爸我……！」
「伊芙……」
「与其让他们死，不如让我死——！」
「可恶啊——『闇』！我和你们拼了——！！！」
找回心中的寄托，失去的勇气重新回到他们身上。明知前方是死亡的深渊，为了亲人，为了未来，他们仍旧义无反顾！
「我们也加油吧，莲实！」
同样地，沙耶也重新站立身姿，举起剑刃。
——没有真正的绝望，当失去希望的时候，只要寻找到新的信念！
「恩！」
回应她的激励，莲实亦用长剑支起身子。
「「「为了未来！冲啊——！！！」」」
紧接着，他们的身影一同混进黑暗之中。
但是，稍微放缓步伐，沙耶拉开了与莲实的距离。目视着对方的身影被黑色阻隔，她低声地喃语。
「很抱歉……莲实……」
带着因欺瞒而混杂的愧疚感，她向握在手中的魔法石注入魔力。绽放的青色荧光随即将她吞没。
******
醒来之后，双眼捕捉到的是被烛光包围的祭坛。看似杂乱、却有序摆列着的白烛构成了一张无比复杂的魔法阵。在写满符咒的台面正中，摆放着曾经见到过的金杯——圣物『潘多拉』。
五根不同颜色的光之锁链从地面伸出，为束缚极恶的野兽似地将金杯牢牢捆在中间。
「恭候多时了，姬宫沙耶小姐。」
从烛光外的阴影中走来的是自称为『大祭师』的男子斯托莱·茵迪斯。手持翻开着的古老书本，他的表情正无声地述说他坚信着沙耶的到来。
「茵迪斯大祭师……」
沙耶稍微停顿了一下，吸入一口气后坚定地说道。
「请进行仪式吧！」
听到她的答复，快要漏出的笑意几乎令嘴角上扬。斯托莱沉住气，低声说道。
「你下定决心了吗？」
装模作样地再次询问，斯托莱已经确认起古书上的咒语。
沙耶没有多注意，只看了眼沉静的圣物，点了点头。
「啪——」地合起书本，斯托莱以手示意。很快两名同样身着白色祭祀长袍的女性精灵来到沙耶旁边。
「姬宫沙耶小姐，请跟随她们前去净身，并好好歇息。仪式将在四个小时后开始。」
再次点点头，沙耶随着两名精灵离开了祭坛。
被纯白砖石砌成的浴池座落于圣树『艾玛·扎克特』的第二百二十九层与树顶之间的夹层。虽然同样巨大，同时沐浴十个人都不在话下，和人类贵族的浴室相比却丝毫不显奢华，透露出的是一种无尘的圣洁。
「姬宫沙耶小姐，仪式用的衣服放在池边，有任何需求请尽管吩咐，我等将在门外守候。」
「嗯……」
毕恭毕敬地欠身行礼之后，名为乌茈诺拉·芬妮的助祭消失在门帘后方。
空荡荡的浴池中只留有沙耶一人，寂静到令人发寒。褪去沾满血污的破烂衣物，洁白的肌肤与雾气融为一体。
脚尖轻触清澈的池水，没有感觉到冰冷的触感，反倒有一股暖流淌过。于是沙耶将全身浸入池水中，冲刷尽满身的血渍。
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体力的恢复，以及伤口的治愈，状态好到自己都难以想象曾经历过一场恶战。这就是『圣泉』的特殊效果。
但即便身体上的伤口被治愈，精神上的疲惫也不会消除。闭上双眼，脑海中就浮现出血色的惨状。战友死去的身影历历在目，但死亡还未停止。
黎明，到那时为止又会有多少人牺牲。
怀抱着永不消逝的噩梦，沙耶渐渐地陷入沉睡。
身着洁白服饰的助祭们在祈祷，斯托莱手持古书，用低沉而庄重的声音宣读咒语。围绕在祭坛周围的阵符仿佛被『潘多拉』吸引，螺旋着向它聚集。而后，缠绕着潘多拉的五道锁链以「水」、「火」、「风」、「地」、「光」的顺序依次解开。
「开始吧。」
停下朗诵着的咒语，斯托莱的脚下伸出四道光线，成为结界的四角，将沙耶与『潘多拉』围在中心。
沙耶点点头，在圣杯上方平伸出白皙的右手。
「先祖之英魂，吾奉契约之名，前来将汝救赎。」
话刚落音，刺眼的光芒夺去视野，将一切都包裹其中。
「仪式的时间不短，请坚持住。」
斯托莱警示的话语，随着祭坛的景象一起飞速地远去。很快，意识也模糊黯淡。
重新映入眼中的是迷雾般浓稠的黑暗，犹如置身在不见五指的深渊中，五感、乃至身体全都感知不到，仿佛自身的存在都被这个空间吞噬、消失。仅仅呆上数分钟，就足以令人精神崩溃的沉寂。
即便不是第一次造访，内心的畏惧仍旧挥之不去。沙耶强忍住颤栗，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
「好冷……」
「好黑……」
隐约之中，捕捉到了少女的呻吟声。却难以确定其方向，在这片混沌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方向」可言。
明明是向着声音移动，却愈加遥远。
——回想起来……
——回想起来，第一次是怎么找到她的……
光芒。
初次见到那名少女时，她全身散发着柔和且明亮的荧光。但是四周一点亮光都没有，更不用说顺着光源前进。
——在哪里……？
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着。每当声音快要消失的时候又急忙回头。循环、反复不知道多少次，也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少。
——不行……找不到……
黑暗之中，似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文三！
忘乎了最初的使命，想要追上去，那个身影却头也不回地远离。
——……文三……！
想要大声地叫喊，却发不出声音，想要奔跑，却感知不到前进的步伐。最终，「他」的身影抛下她，消失在黑暗中。难以言语的空虚感，仿佛要将胸腔撕出一道巨大的口子，悲伤的洪流几乎将理性吞没。
无尽的黑暗令内心焦躁、令精神发狂，迷惑着感知，令她驻足不前。
『不要放弃。』
忽然间，回响起了久远的一个声音，那是一段快要被忘却的过去，曾经的挚友给予过的鼓舞。
——对……我不能、不能放弃……那不是文三！我要履行我的使命！
在心中发出呐喊，沙耶再一次抬起脚步。回应了她的决心，远处出现一闪即逝的光芒。短暂但沙耶不会漏过。
——找到了！
终于，她再一次见到了蜷缩着的娇小少女。
少女似乎是一直在等候着她，睁开清澈到犹如清水的双眸，伸出纤细的手臂。
这一次，沙耶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我是来把你带离这里的！」
声音重新变得能传达出去，沙耶不禁加大了力度，可少女却纹丝不动。
「带离……」
小声而又不带情感，只是单纯地复读着这个词语。
「是啊！和我一起离开这片黑暗吧！你不应该遭受这份痛苦！」
「黑暗……痛苦……」
「只要离开这里就——」
沙耶还想继续劝说，对方细小的手指却抵住了她的嘴唇。
「我，离开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潘多拉』本身。」
「！」
沙耶一时间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看着这名至多十来岁的少女，很难把她的身影和灭世的灾难联系在一起。
「那，为什么……」
少女垂下头，没有打理过的长发散乱地遮挡住她的表情。
「这个世界，负面情感，消除不能。异空间，储藏。」
「……」
沙耶不知道作何回答，只是静静地等待少女，把揭示了真相的残破词句倾吐结束。
「『潘多拉』，契约，魔法。打开通道……平衡维持不能……实体化。」
那个瞬间，眼角捕捉到了，从少女脸颊滑落的晶莹光亮。少女——『潘多拉』的意识，独自存在于这片黑暗之中，忍受着孤独的折磨。在此刻，联想起她的职责、她的命运，又为生灵落下了悲伤的泪水。
谁能指责她的对错？她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潘多拉』给这个世界带来了『魔法』，令这个世界充满了生机，但它打开了连向世界背面的通道，使得一直在积聚的负面释放出来。
可即便她没有打开通道，总有一天，平衡也会被打破，然后迎来毁灭吧。
只不过现在，那些涌出的实体化负面情感——『闇』，正残杀着这个世界的生灵，蹂躏着这个世界。
无论哪一边，都是终结的结局。
而对此，沙耶的答案是——
「没事的。」
她抱住了少女的身躯。温暖、象征生命的跳动，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少女，也是个拥有灵魂的生灵。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轻柔地抚过少女的长发，少女颤抖了几下，没有做出反抗，只是依偎向这名时隔千年才出现的、唯一可以倚靠的人。
「所以，和我一起来改变它吧，改变这个世界的命运！」
站起身子，牵着沙耶的手，少女踏出步伐。
「那可不行哦，姐姐~」
但在那之前，不知从何处传来嬉笑声，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有另一名少女来到了她的身边。
「厄里倪厄斯……」
带着不明情感的笑容，这名少女游动到她姐姐的身旁。
「姐姐，你忘记了吗？你离开这里的话，平衡会一瞬间崩溃的哦~」
少女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动摇着，缩回了将要踏出的脚步。
「你是……厄里倪厄斯？」
沙耶向着新出现的少女发出疑问。
看到姐姐的反应，厄里倪厄斯露出满意的表情，并且将目光移到沙耶身上，扬起更加诡异的笑容。
「你就是吧？祭品。」
「祭品？」
「呵呵~什么都不知道吗？也对啊，外面的人怎么会告诉你事实呢。」
「你想说什么？」
对于这名少女，沙耶本能地产生了警戒心，却止不住好奇与疑问。
「你想知道吗？他们要你做的真正事情。」
「我……」
「哦，对了，先告诉你吧，那个『代价』。」
「『代价』……不是、『全部的魔力』吗？」
听到她的回答，厄里倪厄斯像是愣住了似地停下了话语。沙耶刚以为是她惊讶于自己知道答案，就听到厄里倪厄斯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魔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哈~愚蠢啊，就让我告诉你吧，真正的代价~」
蹿到沙耶的面前，用食指抵住她的胸口，厄里倪厄斯嘲笑似地说道。
「是你的一切哦~！一切~你的身体，你的性命，还有你的灵魂~——」
******
「沙耶——！」
视野中失去了红色的身影，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蔓延开来，莲实着急地大喊起青梅竹马的名字。他的声音还没传达开，蜂拥而上的『闇』便嘶鸣着将声响盖过。
「滚开——！」
愤怒地舞动剑刃，飞溅起的血花使得眼前的世界一片赤红，焦躁的情绪竟令身体暂时忘却了疼痛。
——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沙耶——！」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仍旧是没能得到回复。
「可恶啊——！！！」
将愤怒倾泻于『闇』的身上，他一拳砸碎了『凶鹿』的脑袋，炙热的液体反倒更增添了内心的急躁。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莲实完全没有定数，只是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她的身影。
他不相信沙耶会发生意外，除了数量，这群『闇』就是一些只会吼叫的野兽。但这反而更使他不安。
回想起来，在刚冲进『闇』群中时，从后方隐约地看见了一丝光芒。因为微小到几乎看不清，莲实只把它认为是错觉，又或者是其他人使用的魔法而没去在意。
「可恶啊！为什么没能注意到？！」
对细节的忽视使得他极度地悔恨起当时的自己。如果在平时的话，应该能注意到的，那是『移动魔法』的光亮。
之前沙耶曾表现出的种种异样窜入脑海，那副是不是像丢了魂似的发呆表情，一定就是原因。
——为什么没对我说！什么都没有！
明明当初决定不去过问的是自己，却觉得这是最差的决定！
因为，被自己得知的话就一定会被制止，因此才选择隐瞒。
绝对是非常危险的事，恐怕连性命都会危急。
但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无数个地名杂乱地涌出，脑中乱作一团，不断滋生的焦躁感逼得他想要发狂地吼叫。
「不……等一下！」
突然之间，他停下慌乱的步调，某种可能性渐渐浮现——『没想到你们也来了呢。』
缇亚·雷德布雷姆女爵的话让他猛地一震——正是因为目睹了人类的绝望，才使得沙耶被逼上绝路。
——存在这样的可能。
如果是了解沙耶的人的话，肯定能判断出她的行动。那么，让他们会身在此处的原因便是……
「梅洁尔·迪文瑟！」
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指向，他拼命地寻找起那个少女的影子。
黑色的长发，银白的铠甲。
「有了！」
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那个影子身上，将力量贯注在腿部，无视挥来的黑色利爪，在一瞬间冲刺。此时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行动。
停下来的时候，竟已经来到战场的外围，死死抓着梅洁尔。
「柳上莲实阁下？」
梅洁尔依然是一副不露声色的表情，但莲实听出了一丝丝地动摇，更坚信了猜想。
「沙耶在哪？！沙耶在哪里——？！！！」
狠狠地抓住梅洁尔的双肩，莲实发狂一般地大声质问。
他的手指深深掐入梅洁尔双臂的肉中。刺激着还未愈合的伤口，一阵阵疼痛传遍全身，但梅洁尔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
「柳上莲实阁下，请冷静。」
「你叫我怎么冷静——？！这是你们的阴谋吧！把我们叫到会议场上，让沙耶成为指挥，然后——」
紧紧咬着牙齿，莲实没有把话说完，犹如面对仇人般恶狠狠地瞪着梅洁尔。
「……」
稍微沉默了一小会儿，梅洁尔面带平静回答道。
「柳上莲实阁下，我没能明白您的意思。缇亚·雷德布雷姆公爵的确有召集两位，况且，没有参加会议也同样会身处此处，我不明白——」
「少狡辩——！！！」
莲实猛地晃动梅洁尔的身体，梅洁尔终于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
「快告诉我事实——！！！否则我会找到凯蒂斯特·梅尔帕弥尼！」
「……」
听到主子的名字，梅洁尔不禁撇开视线。思考了片刻之后，她微微点了点头。
「这都是姬宫沙耶阁下的意思，请你跟我来吧。」
莲实没有应答，只用眼神示意她在前面带路。只是，梅洁尔感觉到了尖锐的触感顶着她的后背，同时传来冰冷的威胁。
「暂且相信你。但不要耍花招，否则我会杀了你。」
默默地绕开战场，两人在一路上没有任何的对话。许久之后，梅洁尔把莲实带到的地方是与『欧若拉之壁』相隔一座山脉的深谷中。
「沙耶就在这里吗？」
「……」
莲实有些急躁地问道，梅洁尔却不马上回答。
「莲实阁下。姬宫沙耶阁下就……那么重要吗？」
「什？」
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他没想到梅洁尔会发出这样的问题。
「那是当然的！」
他的应答没有给出任何理由，只像是在陈诉一个事实。但莲实明白，他之所以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为了让自己信服，让自己把那虚无的信念烙印在心中。
「不，我是问，作为一个女人，姬宫沙耶小姐就真的无可替代吗？」
梅洁尔转过身子，冰冷的双眸中终于掺进了某种感情。
「是的！」
「即便，她抛弃了你吗？」
「……沙耶不可能抛弃同伴！」
「……」
『拖住柳上莲实。』——凯蒂斯特公爵是这样命令的。
『应该怎么做？』——梅洁尔发出疑问。
『那个男人很敏锐，一定会第一时间找到你。但是，那个男人没有经历过充足的男女之情。因此，你把他引到无人的地方，向他倾情。』
凯蒂斯特递给她一瓶无色的药水。
『你也是个有姿色女人吧，而且你这种个性不容易生疑。关键的时候就使用这个。』
这是利用手下身心的残酷举措，梅洁尔却连片刻的迟疑都没有，接过了药水。
残酷的并不只是借用身体，更为残酷的，而是利用了她最真实的情感。
重合在一起的内心与声音。
重叠在一起的真意与欺骗。
「我的话……就不行吗？」
「什？！」
「我的话，就不能替代她吗？」
扑向莲实的胸膛，依偎在他的怀里，梅洁尔为生第一次展露出了娇柔的一面。那是混杂了真情与假意的致命诱惑，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抗拒。
「你……」
本可以闪躲，却没能避开。若是对方的手中握有匕首，他的心脏早就被贯穿。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将梅洁尔推开。
闪烁着地乌黑双眸，反倒令他产生了动摇。或许是因为他隐约感觉到了话中的真意，从她身上看见了曾今的自己。
「我……」
「莲实阁下，我……」
第一次的会面仅是擦肩而过，那时候这名男子和骑士团的团长很亲近。与团长相比，这名男子或许哪一点都比不上，但回过神的时候，自己注意上的却是他。敢于欢笑、敢于愤怒，无畏地表现着自己的情感，在她眼里是那般耀眼。
可是无论何时，他的身边都有那个女人，姬宫沙耶。稍微用心点的旁人，都可以发觉到他的心意吧。这是梅洁尔第一次感受到了「嫉妒」这种情感。
努力着、磨练着，也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取代那名女性，站在他的身旁。最终却什么都没有改变，站在他身边的仍是姬宫沙耶。
甚至幻想过，她要是消失的话，该有多少。
她是个肮脏的女人，像她这样的女人，不该得到幸福。
因此，她的「愿望」成为了现实。
「住口！」
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不可能接受。猛地推开她的身体，莲实撇开了视线。
「住口！不要再说了！」
「我……」
「我说了不要再说了——！！！你只要告诉我，沙耶在哪就可以了！」
「……」
——这样一样，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就都结束了。
于是，最后的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但当停滞的时间再次开始流动的时候，莲实却感觉到视野开始模糊，四肢的力气也渐渐消失，想要用魔法来调节却为时过晚，已经没办法精密地控制魔力。
「这是……什么时候……」
「『曼陀罗水』，可以让人陷入十小时的沉睡，涂在我的身上。」
「什么？！那你不一样会……」
梅洁尔无言地取出魔法阵，可以看得出她的动作迟钝得一样受到影响。
「很抱歉……莲实……」
随即，少女那摇摇欲坠的身姿从眼前消失。
愤怒着，却又怜悯着。意识沉入黑暗的深渊。
******
——那个女人！明明只是个祭品！
——不可饶恕！！！
谩骂着计划的破坏者，从『潘多拉』中紧急逃离的厄里倪厄斯飞速地远离『艾玛·扎克特』。
——竟然会甘心送上灵魂？！开什么玩笑！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这个世界不应该存在！毁灭它有什么不对？！
——该死！该死！该死啊！！！
向着最有可能出现共鸣者的方向——战场的方向，厄里倪厄斯眯起眼睛。
——宿主！只要找到宿主！就有可能——
而在到达交战的最前线时，她忽然停止飘荡，有一个灵魂的声音深深地吸引了她。
浑浊的黑色在她眼里是那样的耀眼，愤怒的呐喊声在她耳中是那样的悦耳，简直就是为她量身订做的容器。
——找到了！就是你！
******
强忍着昏沉的睡意，莲实撑开沉重的眼皮，但很快意识又即将被吞噬。
抬起无力的手臂，他用上能够调动的最大力气，将匕首刺进大腿。
「呜……」
刺痛感让他紧咬牙关。猛地摇晃终于清醒的脑袋，他慌忙地看向天空，确认起大致的时间。太阳还未升起，但至少也过去了五、六个小时。
周围寂静的可怕，给人以人迹已经灭绝的错觉。
还未散尽的药效使得他一个踉跄，没能站稳的身姿重新跌回地上。血迹干涸的身体又沾上污秽的淤泥。
对不应该出现的大意无比悔恨，莲实狠狠地捶打地面。
「可恶……！」
脑中乱成一团，而唯有一个思维极其清晰。
「凯蒂斯特·梅尔帕弥尼……」
必须找到他，然后问出沙耶的下落！
好歹算是休息过数个小时，原本精疲力竭的身体不再发出哀鸣，正好可以用魔法辅助赶路。但专注于前行之时，他却没能发现，一个黑色的鬼影混在阴影中，渗入了他的体内。
找到凯蒂斯特的大致方位时，大约又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此时人类已经撤退到最后的防线，而这仅存的一道防线在『闇』的围攻下亦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
墙壁外侧是黑压压的一片，但仍旧可以清晰地看见堆积成山的尸体。城楼上的还在奋战的士兵没有一个是毫发无伤的，与其在医务处衰落地死去，他们宁愿力竭而死。
这副景象，用「末路」来形容最合适不过了。
莲实仅是扫视了一眼，对快要失守的防线没有任何兴趣。借助『鹰眼』的辨识，他径直走进凯蒂斯特的大帐中。
帐中除了凯蒂斯特外，还有另一名男性，艾尔尼克的大将——『塞亚斯·贝伦』。然而莲实无视他的存在，眨眼之间移动到凯蒂斯特的身后。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冰冷的剑尖已经抵住了凯蒂斯特的胸口。
「沙耶在哪里。」
冰冷到极点的话语，无神的瞳孔中透出一股股强烈的杀意，凯蒂斯特曾见过几次，他很清楚，这是被逼上绝路之人的眼神。
塞亚斯不明状况，但训练有素的他马上拔出武器。
「柳上莲实！你想做什么？！」
看他的架势，只要莲实露出毫秒的破绽，他就会冲上前来将他制服。在僵硬的气氛继续恶化前，凯蒂斯特抬手制止了塞亚斯。
「你先出去一会儿，塞亚斯。」
「但——……明白了。」
警告似地瞪了莲实一眼，塞亚斯离开了大帐。
「沙耶在哪里。说实话，不然杀了你。」
莲实再一次重复，并且从他的语调中听不出任何玩笑的性质。
凯蒂斯特清楚，如果被看出哪怕一丝的谎言，利剑就会毫不留情地贯穿自己的心脏。发展到现在的形势，他也不准备再帮那个大祭司继续隐瞒。协助他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登上王位，死的话就一切都是空谈了。况且，拖延的目的已经达到。
「精灵的国都，圣树『艾玛·扎克特』。」
没有任何回应，只一阵风扫过，帐中只剩下他一人。
「为了大业，微小的牺牲也是必要的。」
他的自语，随即被战场的喧嚣淹没。
******
「那里就是！」
巨大的古树拔地而起，犹如一名藐视着众生的巨人，即便相隔数十公里，亦能清晰地定位。
「别乱来啊，沙耶！」
就在他一点一点地接近圣树时，冷不防地从暗处射来几支箭矢。
莲实本不想搭理他们，却又有一道寒光从黑暗中蹿出。「铿——」激烈的交锋擦出几道火花，在对方的空档处莲实一把揪住了偷袭者的衣襟。
「不要妨碍我！」
莲实恶狠狠地说道。被抓住的精灵男性稍微显出胆怯，却毫不示弱。
「该死的人类！不会让你们那肮脏的脚步踏进圣地的！」
「啧——！」
莲实咂了下嘴，把碍事的男性抛向他的同伴，借由他的身体当成盾牌，突进精灵的防线。可没前进几步，又有一批精灵挡住去路。
「入侵者！停下——！大祭师有令，不得放任何人类进去！」
「可恶啊——！一个一个都别来碍事！」
掀起一道火焰龙卷，莲实紧随其后，连着盾牌一起，击散最前方的几名卫士。
「区区人类！不要太狂妄了！」
一名比其他精灵高出一个头的壮硕男性大喝一声，将火焰龙卷劈成两半。而莲实已经绕到他的背后，直接用手按住他的后背，注入扰乱身体的魔力。
壮硕的男性发出一声呻吟，轰然倒地。
「「「队长——！」」」
失去指挥的精灵卫士霎时间出现混乱。莲实也不追击，以脚踏地，召出两道笔直向前的土壁，飞速离开。
无视魔力的腐蚀，他紧接着展开风系魔法『隐』，直到圣树脚下，他再没有受到阻拦。
此时黎明还未到来，村庄中还是漆黑的一片，而在这片黑暗之中，远处的一片林地透出微微的光亮。
「那边吗。」
刚踏出一步，一道魔法阵就在脚底下张开，他在准备避开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升起的四道光柱将他围困在中心——『结界』魔法。
「到此为止了，入侵者！」
四名穿着着铠甲的精灵卫士分别出现在『结界』的四边。
「明明『隐』还在，为什么会。」
「哼！愚蠢，『艾玛·扎克特』自身就处在巨大的『结界』中，只要在周围使用魔法就会马上被探知。」
其中一名身着青蓝铠甲的男性用嘲笑的口吻说道，用长矛指着莲实。
「休想再前进一步！」
「切——！」
莲实以一副根本不把『结界』放在眼里的样子，走向它的边缘。
青蓝铠甲的男性疑惑地盯着他。
「你想做什么？」
「这种东西——」
抬剑于腹部，他将长剑刺向光之屏障。
「别想拦住我——！！！」
炸裂出刺眼的火光，激烈的魔流随即通过长剑传导到他身上，比起被电击还要大上数倍的剧烈疼痛，一瞬间扩散至全身。
「自寻死路吗？」
男性的质疑没有传达到莲实耳中。支撑不住的皮肤迸裂出数道血口，但他仍没有停下，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从心中传来的一个声音。
『撕碎吧。破坏吧。把阻挡在前方的一切，全都毁灭！』
「啊啊啊啊啊啊——」
『让我赐予你吧，毁灭的力量！然后，阻止这个可恶的世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撕裂喉咙般的咆哮，光之屏障被他的长剑缓缓切出一道口子。
「什么？！」
而后，在精灵卫士的惊异声中，光之屏障连同着『结界』一并被粉碎。
「快拦住他！黑利贡！」
离莲实最近的男性精灵在同伴的警告下迅速做出反应，一斧头劈向莲实。
「不要妨碍我啊啊啊啊——！！！」
莲实也不躲闪，直接用长剑相迎。在两道利刃碰撞弹开的刹那，青蓝铠甲的男性精灵掷出一道青色锁链，牢牢地将莲实困住。
莲实试图将其撑破，却发觉魔力被一点一点地抽离身子。
「没用的，我的『蚀魔锁链』没有那么容易挣脱，而且会抽干你的魔力，放弃抵抗吧！」
「为什么——」
黑色的声音在心中回荡，暴怒的杀戮欲在心中滋长。
『破坏吧。破坏吧。把一切都破坏掉。』
「为什么要妨碍我——！！！」
一口气挣破锁链，莲实的身体周围涌起黑色的魔流。
「这家伙……！」
「滚开——！！！」
掷出锁链的男性精灵一时没回过神，被莲实一脚踢飞。但旁边的精灵立刻攻上前，莲实直接用手握住挥来的长剑，用臂力将他狠狠地甩到墙上。
「黑色的魔力……不祥的力量……黑利贡，我们一同进攻！」
「明白了！」
剩下的两名卫士一拥而上，利斧与长枪同时砍向他的死角。
「啊啊啊啊啊——！！！」
莲实再次发出一声咆哮，黑色的冲击波从他的身上扩散开，直接将两人振飞。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他们便失去了意识。
使用未知的力量，身体一阵无力，视野也模糊起来。挣扎着迈出步伐，莲实踏过他们的身体。
「等着我，沙耶……」
「停下！入侵者！」
一步又一步，眼见发出光芒的林地就在眼前，超过百名精灵又一次将他围住。
「不会……被你们阻碍的……！」
全身遍布伤痕，拖着蹒跚的步履，莲实终于支撑不住身体，跪倒在祭坛的前方。而他的眼前，正是沐浴在光芒中的少女，紧闭双眼，带着一脸柔和。
「沙耶……」
「入、入侵者——！」
注意到这名浑身浴血的不速之客，几名助祭发出惊叫，想要召来卫兵。不过斯托莱阻止了他们，在他眼里，这个男人已如强弩之末，构不成任何威胁，不会让结局发生任何改变。
「沙耶……」
少女听见了他的呼唤声，缓缓睁开茶色的双瞳，柔和的表情染上些许惊讶。
「莲实……」
「你在做什么？沙耶？」
「……」
一眼就能明白这副场景的真相，莲实无力地发问。他想要听到，听到对方的否定，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危险的仪式，噩梦很快都会过去的，然后，一切都会回归到从前，回归到祥和的日常。
但是，沙耶没有回答。
「告诉我啊！沙耶——！你到底……」
「莲实。」
「……」
莲实的言语被沙耶制止了，他预感到了，最不愿听见的事实。捶打自己的双腿，强迫着想要重新站起，想要把沙耶带离这个地方。但他没能做到。
「莲实。我决定了啊。」
沙耶轻柔地说道。
「我要和克罗托妹妹一起，保护这个世界。」
「为什么——！」
「克罗托妹妹她，真地很幸苦呢，明明还那么小，却不得不肩负这样的重任……我、想要帮助她。」
「为什么——？！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莲实，这个世界的人、精灵，一切的生命，都和我们一样，是拥有灵魂的啊，所以，我必须拯救他们。」
「但是那样的话，你——」
「我很抱歉，莲实。」
象征新生的朝阳徐徐突出地平线，撕裂黑暗的曙光再一次洒遍大地。
『快阻止她——！！！』
心中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恐惧，几乎以要剥夺身体的所有权之势大吼。莲实也想这么做，但他再一次失败了，哪怕匍匐着前进，也触及不到，那个地方。
应和着黎明，沙耶绽放的光芒愈加强烈，渐渐地，飘渺的身姿融入那片光明之中。
「我，永远爱着你们哟——」
「然后，再见了。莲实。」
她最后的表情，是带着满足与幸福的。只是，这个表情并没能传达到莲实眼中。
「沙耶——————————————！！！！！！」
『潘多拉』，重新被封印。
******
即将贯穿胸膛的利爪突然间停止，四色巨龙的动作出现了一瞬的延迟。
异样的感觉不再存在，充满生机的魔力顷刻间遍布世界。
那一刻，黑护文三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他没能改变预言。
「抱歉，沙耶。」
由衷的悔恨一瞬即逝，无论迷茫、亦或希冀全都一并散去。
抬起纯白的长剑，他低沉地诵读。
「谨以血肉为祭，灵魂为祀，呼唤水姬安菲特里忒之真名。破晓曙光，祓濯魍灾，祈祷降临于苍茫之青辉——碧光霜翼。」
而后，冰晶的羽翼与泪光一同，消逝在呼啸的狂风中。
******
城墙被毁坏，防线被突破。眼看着灭亡的末路就在眼前，所有人都充满绝望。
但就在这样的关头，所有的『闇』都停止了动作，有的甚至开始自行破灭。
这一刻终于到来，凯蒂斯特高举长剑。
「上天终于感受到了吾等的努力，这是神明降下的赐福！所有人，跟着我冲啊——！！！」
只有片刻的迟疑，绝望转变为希望，所有活着的人、还能动的人，都拿起武器，奋勇地冲进『闇』的队伍。
最终，人类赢得了存亡之战的胜利。
紧接着无尽的感慨，大地在颤动，他们注意到了，曾经将他们的国土四分五裂的『尼伯龙根之痕』，正在慢慢地愈合、消失。
——灭世的灾难，已经不复存在。
「「「我们胜利了——！！！」」」
无数的魔法石在同一时刻飞向远方，胜利的消息传遍世界各地。所有的人，无论种族、无论国籍，都欢聚在一起，举杯庆祝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场战斗背后的英雄，被隐瞒的真相。
几日之后，『艾尔尼克』懦弱的国王被迫退位，作为战争英雄的凯蒂斯特被捧上了王座，而一切的真相都被淹没在历史的潮流中。
唯有一个人，独自彷徨在无人的荒野，犹如怨灵，犹如鬼魅。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这个世界必须得到纠正。』
真正的鬼影游荡在他的周围，低语着。
『成为神吧，然后向这个世界复仇！』
『然后，把一切都还原。』
无目的的脚步随即停下，他对鬼影的话做出了反应。
「还原……」
『没错~这样的话，就能再次见到她了啊~』
「……」
抬起被阴影遮盖的脸庞，他无声无息地一把掐住鬼影的脖子。
『什？！你——』
「那么，你的力量，就为我所用。」
而后，鬼影被拖进了他的身体，被他吞噬。即便与恶魔为伍，即便他的灵魂亦会被吞噬，他也要复仇，向这个摧毁了一切的世界复仇！
从此刻开始，名为柳上莲实的人死去。留下的躯壳，被赋予新的姓名——『里萨留斯』。
他，既非生者，亦非死者，只为彷徨于世间之亡灵。
他将带来恐慌，掀起憎恨之涡流，将毁灭的种子洒遍尘间。
堕阳，
而后落月。
将一切的轮回，
重置至最初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