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极东之地的剑者
第一节
「九百九十,九百九十一,九百九十二——」
静谧的黑夜撒下阴暗的帷幕,沐浴在点点繁星与皎白皓月的银色光辉下,少年将木剑举过头顶,紧接着箭步向前,同时猛地挥下手臂。伴随着「呼——」的摩擦声,甩下的汗水洒向地面。
「九百九十五——」
他再次抬起手臂,将左手上举到前额上方一握拳的位置,而后重复着单调的循环。
「九百九十九,一千!」
又一天的挥剑训练终于完成,少年大大松了一口气,满足地躺倒在草坪上,摆成一个「大」字。头顶上方的星空闪烁着晶莹的光辉,犹如乌黑羽衣上点缀着的璀璨宝石。这是他最喜欢的景色之一,浪漫而又广袤。可惜他不能久留。
擦去浸透衣衫的汗水,将汗巾挂在肩膀上,他拿起木剑和水瓶匆忙地跑下山。
村庄中的灯火基本熄灭,仅有少数人家还点着微弱的火光,没过多久那仅存的亮光也会熄灭。属于偏远地区的这里电力是很宝贵的资源,能使用到这个时间点已经算是奢侈人家的行径。
幽暗中径直跑过有凶猛野兽出没的林地,少年却不感一丝恐惧,因为月光就是他最好的照明,并且有剑在手他就不会落败。
偷偷摸摸地避开巡夜人,他潜到一栋房屋的背后。左右望了望确定没被人看见后,他爬上墙壁从窗户翻入房屋的二楼。压低脚步声,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他藏起训练用的木剑,并且把充满汗臭味的衣服换下,连带着汗巾一同丢到厕所的衣篮里。当然要想湮灭证据把它们都清洗干净才是上策,可水声是无法避免的。
处理妥当之后,他钻进被窝,闭紧双眼欲以最快的速度入眠。
可刚经过高强度的运动,兴奋的神经没那么容易安定下来,一点睡意都没有。这时,门外传来踩踏木板的「吱咯」声。
——糟糕!妈妈怎么还没睡?难道是特意来查夜的?!
少年在心中暗呼着,慌忙躺成最舒服的姿势,调整呼吸装出睡着的样子。没过一会儿,房门被轻轻地推开。
「轩羽?睡着了吗?」
传来的是轻柔的女声,但这声音只令少年心中再度掀起一阵紧张。
他当然不会回应,连动都不动一下。紧接着是短暂的沉静,安静到能听得清自己的呼吸声。轩羽一边祈祷着母亲快点离开,一边继续装成已经睡熟。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轩羽甚至怀疑母亲是不是已经离开。可正当他准备松口气时,母亲再次出声了。
「轩羽?」
这次的声源近在咫尺!轩羽能够联想到此时母亲正站在他的床边,俯身注视着自己的场景。那一定会是一副温馨的画面,可为什么他所能联想到的词只有「恐怖」呢……
——我是不会露出破绽的!
「在装睡吗?还是真的睡着了?」
他继续假装着,不予以任何回应。紧张的气氛又持续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气息渐渐远离了自己。
——逃过一劫……
可心中的侥幸还没有来得及回味,最后的宣判突然降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装睡,剑都没藏好。也罢,我直接就没收走了。」
「不可能!」
轩羽下意识地坐起身高喊,可下一秒他就彻底地后悔,胆怯地注视着双手叉腰、仁王般屹立在床前的母亲。余光中瞥见毫无痕迹的藏物柜,他便明白自己被骗了。
「我……我刚才小便去了……」
他吹着口哨说道,别过头不敢正视母亲的视线。但是那份从侧面传来的刺痛感让他开始冒出冷汗。
「又说谎,自觉交出来吧,快一点。」
母亲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令道,却并不焦急。这个月她已经三次将轩羽逮个正着,加上过去十几年总次数恐怕早已突破三位数。每次他都会扯谎或者耍赖,可惜最后都会屈服地交出木剑,她认为这次也不会例外。
「交、交出什么东西?啊哈哈……」
轩羽嘻皮笑脸着试图用装傻蒙混过关,母亲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加重了语气。
「木剑,快一点,不让我就自己动手了。」
「木剑?什么木剑?不是早就被你收走了么。」
于是母亲一边威胁着「看我等下怎么收拾你」,一边走向唯一可能的藏物柜。
——你不会找到的,哈哈~
轩羽暗暗地偷笑,看着母亲打开藏物柜。果不其然,母亲在那个瞬间愣了一下,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因为本该藏在里面的木剑并不在那儿。
但是,那份惊讶一瞬即逝,母亲对着打开的柜子挥过手臂,一阵青色的光雾顺着轨迹洒下。这回轮到轩羽震惊了。
「不、不可能!我从没听说过妈妈会『魔法』啊!」
他忍不住大叫道,目睹自己小聪明施展的隐藏魔法失效,木剑暴露在空气中。下一秒钟,他还没来得及眨眼,木剑便一击敲在他的脑门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啊——!我、我知道错了,别打头……」
抱着肿起一个大包的脑袋,他连忙翻倒在地上向母亲求饶,若他的动作再晚上半拍,更加凶狠的连击就会毫不留情地落下。
「我说过多少次,不许练剑!」
每当提及剑道的话题,母亲的态度便显得特别排斥且坚决,轩羽不知道那是为何,只觉得会与他还未出生就殒命的父亲有关。懵懂时期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自懂事之后他再不敢开口询问,生怕触及母亲的逆鳞。
「没收!」
母亲用强硬的语气说道,并且拿走木剑准备离开,隔天这把曾与他一同挥洒汗水的木剑便会成为锅炉的柴火。
若在往日,长达数小时甚至一整天的搓衣板跪刑必定少不了,这次侥幸逃过一截应该归功于「深夜」这个时间点。换作以前的他,一定会因此庆幸半天,唯独这一次,他开口反驳了。
「妈妈,能把剑还我吗?」
轩羽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是从何处生出这份勇气的,能够当面与母亲对峙且毫不颤抖。
「你说什么?!」
母亲似乎被他激怒了,提到语调质问回去,她没有直接出手便是给轩羽一次收回前话的机会。但轩羽只犹豫了两秒,仍旧重复道。
「妈妈,我希望你能把剑还——」
「不行!」
没等他说完,母亲马上愤怒地吼道。
「只要这一次,一次就好,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
「不行!我说过『绝对不能练剑』!你什么时候听进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参加『剑斗大会』——!」
「可……」
「这周罚你不许再出门!敢偷偷溜出去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完全不理会轩羽的求情,母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周围刚回归寂静,轩羽注意到窗户外头洒下了淡淡的青色光辉,他猜得到那是「结界魔法」,这一次母亲是动真格的了。
「为什么呢……妈妈会这么排斥练剑……哎,该怎么办才好……」
他一头扎进被窝,回想起一个人辛苦把自己带大的母亲表现出那般出奇的愤怒,他也萌生出自责之情。望着无形的牢门,他长叹一口气,胸中的动荡久久难以平息。
距离「玛莎蒂拉第一届剑斗大会」,还有五天。
第二节
窗外的喧杂声源源不断,轩羽放下「中阶实用魔法教程」,从窗口向街道望去。沿街的窗户全都在忙着装点门户,虽然地处偏远的极东,这次「剑斗大会」的东部分区就设立在相隔一个村庄之远的「亚玛市」。
冲着第一届大会的盛况,前来观看的旅客与准备参赛的剑者络绎不绝。距离最近的几个小镇与村庄早已人满为患,距离大会开始还有4天,便陆续有背着行囊与武器的魁梧男性来到这里的旅店入住。
「哎……」
目睹隔壁的旅店挂上「满客」的标牌,轩羽再一次叹气。随着大会的气氛愈演愈烈,他必然按捺不住兴奋,拿起床板临时充当木剑挥舞,可不仅没有一点过瘾的感觉,还差点打破窗户被母亲发现。
当然也试过逃出去,埋头钻研一整天魔法书后,他趁着母亲招待客人的空当使用隐匿魔法,结果他的指尖刚碰到屏障,就有一根擀面杖冲着他的脑门飞来,吓得他连距离窗户三尺的位置都不敢再接近。
他从书上看到过「结界魔法」是可以不显任何痕迹的,换言之母亲让它显出青色的光之屏障就是为了产生威慑作用。
出门送货的布商格林特小哥对上轩羽的视线,打出一个「抱歉」的手势。昨天轩羽曾用可怜的眼线示意他帮忙说情,可惜最后害得他们两个一同挨骂。于是轩羽回以「不要紧」的手势,当然是有气无力的。
「还是乖乖继承家业得了。」
轩羽口是心非的自言自语道,特意放大了音量让可能身在某处的母亲听到。其实他早些时候考虑过在店里帮忙,可惜研制草药这类精细活他一点也不上手。不仅辨认不清药草种类,还笨手笨脚地一连打破十几个瓶子。
唯独对剑道,他情有独钟。他至今仍记得第一次见到长剑时被深深吸引住的感受。下意识地竟想要将它挥动,连铁匠贝克汉老爹都赞扬他是一个天生的剑者。
虽然只有十六岁,而且没有接受任何正式训练,轩羽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因为他身体中隐藏着「那个力量」。
「只要能在大会胜出,哪怕只是分区赛,一定可以证明我的价值!然后妈妈也会改观的!」
——剩余四天时间,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但是时间一晃而过,经历共计二十一次失败,以及全身上下六出淤青,他最终在败北中迎来了「剑斗大会」的开幕。
与前几日截然不同,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没有半个人影,几乎所有人都跑去观看大会。商家因为没有生意可做,干脆地也关闭店铺投身其中,少部分则抓准机会直接拉货到「亚玛市」去贩卖。留守的只有更偏向享受闲适的老人,还有心如死灰的轩羽。
像一具死尸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连呼吸都想停止下来,对任何事都没有一点干劲。这时候母亲走进房中,丢给他一件衣衫。
「走吧,和我去『亚玛市』卖草药。」
「哈?」
轩羽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举着衣服。
「发什么呆,快点换好衣服,不然就不带你去了。」
此时距大会正式开始只有片刻的时间,待他们到达那里已经进行了几个小时,轩羽的母亲坚信没有报名的轩羽不能参加比赛。况且大会规定自备武器,他也不满足条件。看到自己的孩子那么低落她也有些过意不去,便决定带他去体验下热闹的氛围。那些血腥、暴力的画面也一定会让他对剑斗改观,并彻底断了练剑的念头。
「马上!我马上就好!」
轩羽则完全没想到那么多,恍然从迷糊中醒来,麻利地换上衣服蹿到门边。不到十秒钟连鞋子都穿好了。
见此,他的母亲稍微对前言有些后悔。
******
鼎沸的人声相隔相隔数公里便足以听见,到达城里后热闹的气氛更是震撼人心。以特地建起的巨大角斗场为中心,鳞次栉比的商店街层层叠叠地围绕在周围。从角斗场中迸发出的欢呼声,与商人的吆喝、旅客的问价混杂在一起,奏起独特的声之乐章。
轩羽家的草药点在一定范围内算是出名的,没一会儿,遇到的熟人就买走了一批提神药和醒酒药,准备在观看比赛、以及入夜后的酒宴上狂欢。
负责背着行囊,轩羽催促母亲加快脚步。他们此行的主要顾客是参加大会的选手,带来的草药也以跌打药和止血草为主。
最初的比赛角斗场被分成8个部分,以减少参加人数过多产生的负荷。虽然角斗场中的药商也有不少,托于熟人的宣传,他们很快就被顾客围住。
「轩羽,把这包药送到第2分区的巴德姆先生手上,这包送到李卡斯先生那。」
母亲连抬头的富余都没有,只递给他两包写有标签的桑皮纸包裹。
轩羽犹豫地挠挠头。他不知道这两人的样子,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用喊叫的方式也不容易被听见。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或许能当成久留的借口。他早就对到处卖药感到厌烦了,剑斗也没机会好好观看,于是他欣然接过药包。
可惜母亲又补上了一句。
「给你一刻钟时间,一刻钟内要回来!一定!」
刚燃起的激情又被无情地浇灭。
「回答呢?」
「是……」
没有多余的时间消沉,速度快一步就能多空出一点时间看剑斗。话刚落音轩羽马上撒腿跑出去。
角斗场的分布在刚进来的时候他特地留意过了,脑中立刻搜寻出最短的路线。
「抱歉——让一让——!」
「对不起!」
「很抱歉!」
「让一下谢谢——!」
他一路飞奔,与不少人擦身而过,虽然被投以白眼,他也没时间停下来,只好口头喊出歉意。
——这样的话,来回只要不到5分钟!
他盘算着能够预留出的最大时间,兴奋地再次加快速度。但是在转角处的时候,一个身着灰色斗篷的身影一晃而过。
来不及躲闪,轩羽一头栽进这名男性的怀里。
第三节
「很、很抱歉!」
被撞倒的反而是轩羽自己,他坐在地上一边揉着生疼的脑袋,一边向上看去。
这名男性并不高大,约莫1米8的个头,看起来也不像其它参赛者那样魁梧坚实,但是撞在他身上就好比撞进一块石头。那一身完全把身体和脸部遮盖住的斗篷和周围已经很格格不入,更让人在意的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场。不含有任何敌意,但轩羽本能地感觉到,这名男性拥有绝对的强大!
男性没有说话,轩羽不知道他是否接受了自己的歉意,不知所措地再次说道。
「那个……你、您也是来参加剑斗的吗?」
男性仍旧没有回答,微风吹动着灰色的兜帽让他产生了对方点头的错觉。随后男性俯身递出两个包裹,轩羽认出那是刚才撞击时掉落的药包。
「谢、谢谢!」
如果把商品遗失了回去一定会被母亲打死!轩羽长长地舒了口气。不过在接触药包的瞬间,他感觉到一阵微微的电流窜过身体,反射弧本能地驱使他缩回手。但他认为那只是普通的静电,重新接过药包。
顺着对方的手臂,他注意到那件灰色斗篷下方露出的纯白袖口,他从未见过纯白无暇到这般程度的色泽,视线自然而然地被吸引过去。
不知男性是否发觉到轩羽的视线,他收回手臂,恢复到正常的站姿。轩羽猛然想到目前更要紧的是送药,慌忙跳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抱歉!但是我不得不走了!真的很抱歉!」
再次道歉之后,他便飞快地跑开,却没能听到男性低声的喃语。
******
——那个人,好厉害的感觉啊!参加剑斗的人都有那样的实力吗?
一边妄想着剑斗的精彩,轩羽终于跑到了第2分区。出乎他预想的,人群意外的密集,且不说找人,连穿行都极其困难。
「巴德姆先生——!李卡斯先生——!」
他高声叫喊着,挤进人群。
「巴德姆先生——!李卡斯先生——!」
他再次喊道,可惜欢呼声完全将他的声音掩盖,他也没能得到回应,只好继续挤出重围,却因为方向感的丢失挤到了人群最前端。
「这谁家的小孩?」
「怎么随便乱挤?!」
旁人的责讽完全没能传进轩羽的耳中,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深深地被眼前所吸引,他所朝思暮想的剑斗。
裸着上半身的男性手持一把半人宽的大斧,狠狠地朝对方劈下。与他对阵的红色背心男人则使用剑盾,他用一面看起来就相当沉重、厚实的盾牌挡在身体前方。伴随着沉闷的碰撞声,斧头的弯刃竟陷进盾牌中。那是怎样有力的一击!才会强劲到足以击毁盾牌。
周围的群众发出一阵嘘声。
但红背心的男人没有慌张,而是利用大斧卡在盾牌上的空档,从另一侧抡起双刃剑砍向斧头男的身体。
「嗷嗷嗷——!」
然而他万万没料到,在他和观众们都以为结束的时候,斧头男发出一声狂怒的吼叫,竟凭借蛮力将他连带着盾牌一同举起,而后猛地甩在地面上。
「砰——」
巨响与尘土散去之后,红背心男子已经失去意识躺在地上,破碎的盾牌散落在他身边。斧头男高举手臂和大斧,发出胜利的喊叫。
「胜者——巴德姆·威克——!」
员工清理场地的同时,裁判跑到场地中央,宣布胜利者的诞生。
「勇猛的巴德姆先生已经连胜5场~按照规定他将获得进入分区复赛的资格~——!!」
裁判极富激情地高喊到,同时做出夸张的、被折服的动作。场下的观众也一阵欢呼,高呼胜者的名字。
「「「巴德姆——巴德姆——巴德姆」」」
「我巴德姆·威克是最强的——!剑斗的冠军只属于我——!!!」
「「「巴德姆——巴德姆——巴德姆」」」
与场上高昂的气氛截然不同,轩羽有一些失望。这名已经在预选赛中胜出的男子除了蛮力一无是处,不仅全身破绽、速度也很迟缓,只要他花费一些功夫估计不难战胜他。
——剑斗难道只有这个水平吗……哎。
在他失望的同时,场上的巴德姆在欢呼声下变得忘乎所以,高喊道。
「还有谁敢站出来!与我巴德姆·威克为敌——!」
无视了裁判说的「巴德姆先生您已经在预赛中胜出,可以先去休息了」,他继续喊道。
「我是无敌的——!是不败的——!」
劝说无果之后裁判只得放弃,于是他顺着巴德姆的意思对台下说道。
「按照巴德姆先生的意思,现在额外开设一次挑战机会,只要能战胜巴德姆先生,就可直接获得复赛资格~——」
台下轰动了,不少人都躁动不安,眼见着这份从天而降的「便宜」跃跃欲试,却没有人敢站出来。
「怎么了?胆小鬼们,被我巴德姆的实力吓住了吧,哇嘎嘎嘎嘎——」
——复赛……复赛……好想去啊……
轩羽也因为裁判的话差点按捺不住,可惜他现在连武器、哪怕是一把木剑都没有,只得作罢。他希望着有人能站出来打倒这名蛮汉,体现真正的剑斗,可一直都没有人有动静。
「没有人上台挑战吗?没有人希望与巴德姆先生一较高下吗?」
就在巴德姆继续得以地吹嘘时,一名身穿灰色斗篷的男性从人群中走出来。
「啊——!灰斗篷!」
轩羽惊讶地高呼。
「终于——终于出现挑战者了~——」
在裁判激情地欢迎挑战者的同时,台下一阵议论声,因为这名挑战者不仅身型一般、甚至有些瘦弱,并且好像连武器都没带。
裁判也看出这点,询问道。
「您确定要挑战『最强』的巴德姆先生吗?」
男性没有回话。裁判显得有些尴尬,继续问道。
「那么您的武器呢?」
男性依旧不出声。无奈之下裁判只能认定他是默认了,宣布道。
「那么——剑斗开始——!」
「呵,瘦猴还是乖乖回家喝奶出吧,现在求饶的话我还可以放你一马哦?」
「……」
巴德姆马上出言挑衅,男性没有理会他,在灰色斗篷的包裹下看上去一动不动。
「切——老子砍了你!」
认为自己被轻视的巴德姆恼羞成怒,绷紧的肌肉上迸出清晰的青筋,红色的光芒慢慢地汇集在大斧上。
是的,「剑斗大会」原本就是因为几个月前的「阿斯嘉特之战」而决定举办的竞选赛,选拔出的优胜者可以直接加入王族直属的「魔剑」部队,因此比赛规定可以使用魔法。
轩羽这时也对自己先前不成熟的判断感到懊悔。如果是那股蛮力,再附加上这般强大的魔力,这一击的威力绝对不容小觑。哪怕避开了直击,风压的余波也足以重创对方。他不禁为斗篷男捏了一把冷汗。
「出现了——巴德姆先生的必杀技!『无敌爆裂斩首斧』——!!!这一招目前还没有人能活着接下!挑战者,挑战者如果选择弃权的话还来得及——」
「不,来不及了——我要你死——!!!」
压过裁判的解说,巴德姆的大斧咆哮着劈向男性。男性仍旧没有动弹,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被吓傻掉、或是放弃抵抗的下一秒钟,折断的大斧飞向空中,旋转着划出一道抛物线后落在场地后方。
所有人都沉默了,哑然于这震惊的一幕。男性的动作并没有快到他们无法看清的地步,让他们震惊的是结果。男性只是在斧头落下的时候轻轻挥动手臂,连直接的触碰都没有发生,便轻易地破解巴德姆的攻击。
——究竟发了什么?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他们的知识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
巴德姆则更为惊愕,他愣愣地跪坐在地上,看着这名男子发呆。唯有一点可以确认,他已经不敢再对这名对手刀刃相向。
但是轩羽勉强地看清了,击飞大斧的是风形成的刀刃,换言之那名男性极其迅猛地使用了风系魔法,其速度与威力都完全超乎常人的想象。
目睹巴德姆失去战意,裁判抹了抹满脸的冷汗,走到场中央。
「胜、胜者……呃,可否告诉我您的姓名?」
他战战兢兢地向男性询问道,那样子就仿佛在害怕自己会被吃掉。
「……」
男性依旧缄默,轩羽能感觉到兜帽阴影的另一头,那对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为、为什么看着我……
——难道……难道我刚才叫他「灰斗篷」被他听见了?!
轩羽吓得哆嗦了一下,好在随后裁判下定决心后,继续向男性搭话道。
「呃,请、请告诉我您的姓名,不然我们无法判定您胜出。」
「……」
沉默再一次降临,裁判忍受着胃部绞痛的煎熬,强行挥去愈发强烈的、逃走的念头。而他的忍受也终于得到回报。
透过斗篷的阴影,毫无感情的无机质嗓音宣读道。
「阿瓦隆。」
第四节
那是从未听说过的名称,连分属于姓氏、亦或名字都不清楚。可以清楚的是这个名称并不属于「玛莎蒂拉」,虽然「轩羽」这个名字也算特立独行,不过其原本的主人——他的父亲原本就不是这个国度的人。
随后,斗篷男便转身离开了会场,留下一批还未从恍惚中反应过来的观众以及裁判。他那看似毫无感情的语调,轩羽却从中听出了寄宿着的强烈意寓,久久回荡在心中。
——那个名字,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他不禁好奇起对方的故事。
——还有那个眼神。
明显是向自己投来的目光。是因为之前不小心撞到他了吗?不,比起微不足道的鸡毛蒜皮之事,他萌生出的是更为战栗、更为不祥的预感,仿佛在近期他就会遭遇凶险一般。
「不,不能就这样。」
——如果能找到他的话……
于是他赶忙顺着斗篷男离去的方向寻找,可惜一刻钟之后,仍旧没能发现一丝影子。他的出现,宛若虚无,他的消失,亦如恍惚。
只得放弃之后,轩羽折返回剑斗的会场,但不出两局他也悻悻的离开了那里。与他的想象相去甚远,剑斗的过程可以说到了索然无味的程度,比起「剑技」的切磋,倒更像是「蛮力」的比拼,虽说他自己也未习得多少真正实用的招式。
也可能只是预选赛的原因,导致「剑斗大会」的参赛者鱼龙混杂。并且像「近卫队长」那样的顶尖强者,而且又已经隶属于国家,规定了不需要参加剑斗。
不过轩羽的目标只是晋级到复赛,那样的话就已经达到了进入「卫兵队」的条件,不仅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也可以为妈妈减轻一份负担。而且这种程度的比赛连续获得五次胜利,应该并不难。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他没有报名。
远离喧嚣的源头,轩羽完全忘记了母亲的交代,在街道里闲逛起来。
「哎,这不该是剑斗的级别啊。」
玲琅满目的商品充斥的双眼,可失落感仍旧没有散去。他一边抱怨着,一边踢开脚边的石子。而混杂在对比赛的满怀失望中,唯独那名身穿斗篷的男性牢记在脑海中。他的那一击风刃不仅迅猛有力,更是恰到好处地击中对方的破绽,毫无瑕疵的动作将魔力压制到了最低的限度,以至于场内绝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那是魔法。那名男性的剑技一定是达到了相当极致的造诣。
「如果是我的话,就算用上『那个力量』可能也接不住两招吧……」
虽然口头上这么说,心中却萌生出另一股兴奋。
「如果可以的话,好像拜他为师啊。」
继续踹着那颗小石子,耳边飘来裁判极富激情的解说。
「难道没有人了吗?塞凛姆·敏特已经连胜四场!再战胜一人就可以拥有复赛的资格了!一千琉金,只要进入复赛就可以拿到一千镏金的奖金——!!」
「什?!一、一千!好多……之前明明没有听说过这个!哎……可惜我又不能……」
差点一跤扑倒,轩羽稳住深受震慑的身心,长长叹了口气。这数目可是比家里两年的收入还要多,没想到大会的手笔会这么大。无奈之余,解说仍在继续传来。
「在场的就没有敢于挑战塞凛姆·敏特的勇士吗?!如果是男子汉,别再畏畏缩缩!别忘了我们的挑战是不设门槛的!只要你有勇气,哪怕空手上阵也可以——」
后面的话轩羽没有听完,「没有门槛」这句话不断在他的脑海中回荡。这样说来他的确从未听闻报名一事,不过是因为陈旧的观念主观地认为需要报名。
这就意味着他也有机会!
可理性的思维随即占据主体,兴奋之情马上冷却下来——他现在手无寸铁。不会任何实战魔法的他虽然对剑技有自信,却未狂妄到徒手挑战的程度。
「啊啊啊啊——!!可恶啊!」
然而眼见着天赐的良机近在咫尺,他懊恼到近乎抓狂的程度,撒气似地猛地将石子踹飞。
「嘭——」
飞走的石子碰到某个硬物,发出金属清脆的碰撞声。轩羽马上被那声响吸引住,即便没有真正地手持过,时常徘徊于铁匠铺的他不会认错这声响。绕过货架,静静躺在角落的,是一把破碎的断剑。
******
位处场地中心,置身于众人的目光之下,果然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从未体验过类似经历的轩羽开始有些紧张,不禁加大了手腕的力度。从掌中着实传来厚重的手感,虽然是一把残破的废弃品,但只要它身为剑的灵魂还未完全死去,就可以让它重新在战场复活!
在他的眼前站立着的,正是那名已经连胜四局的塞凛姆·敏特。手持巨斧的塞凛姆不仅身高超过八尺,更有着结实如石块的肌肉,典型的彪形大汉。与身形瘦小的轩羽一对比,宛如是屹立于小白兔前的巨熊。
场边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不过,全部都是向着对方投去的。换言之,没有人会认为他能获胜。
「很勇敢的少年——但是,这位不知名的少年,我们这可是以命相搏的擂台,垃圾场的话在另一边出门右转~——」
因为裁判的调侃,对轩羽投来的那小部分嘘声瞬间被爆发出的嘲笑所掩盖。指着他手中那把破剑,甚至有人笑到前俯后仰。
——有什么好笑的!待会儿就让你们傻眼!
为了压下从耳根涌起的害臊感,他在心底恶狠狠地说道。
「虽然很残忍,但是我们的规则是,进入角斗场就必须决出胜负——!」
裁判在继续着他的那套解说,他当然也不看好这场比赛,只是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不断选择着可以营造看点的台词,借以煽动气氛。
轩羽没有再去在意他,只上下打量起对手,准备在开场前就发掘出其弱点。
迈出极富重量的步伐,塞凛姆走到轩羽跟前,以一副极为不屑的表情藐视着他。
「小鬼,这里可不是玩过家家的地方。不过,后悔也已经太迟了,你就安心成为本大爷登上『剑圣』的基石吧——呵,虽然最后只会剩下些碎渣,哈哈哈哈——」
「……」
轩羽对他的这副态度极为不爽,先不说实力,单就人品而言「剑圣」可不是这样的家伙能配得上的。
「哈?!你刚说了什么——?!」
大概是没有控制好音量,小声的谩骂被对方听到了。对那副扭曲的嘴脸越看越不舒服,轩羽决定将计就计。
「我说——」
他特意拉大嗓门,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剑技大会』可不是你这样的大猩猩该来的地方——!」
「你这个……——!!!」
轩羽大概好一段时间都不会忘记那副因愤怒而极度扭曲的搞笑表情,不过,要是落败了他自己可就嗅大了,虽然他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输。
「那么——比赛开始——」
裁判发现塞凛姆早已按捺不住,恰到时机地宣布开始。他的话刚落音,塞凛姆就犹如野牛一般狂奔而来,以巨斧为犄角,试图将轩羽撕成碎片。
可惜他的破绽早已经被看穿,那副巨大身躯最大的弱点就是站立不稳的脚部,于是轩羽压低身子,以迅捷而灵敏的动作蹿进对方的死角处,大幅度拉开断剑,朝着小腿处的护甲用尽力量地一挥。
「嘭——」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把剑竟脆弱到如此的程度,发出沉闷的声响后,以剑身的碎裂为代价,仅换来护腿微小的凹陷。
「哈——小鬼就是小鬼!连血都不敢见!要砍,就要像这样砍有血有肉的地方——!」
抡起的巨斧猛地舞过,正中轩羽的身躯。毫无防护的身躯犹如一块被狂风吹起的破布,飞向场地的另一端。
第五节
强烈的冲击带来一股脑震荡,眩晕中大脑变得恍惚不清。
——咦,为什么看到的是蓝天?
勉强拉回差点黯淡下去的意识,轩羽终于认清自己被打翻在地的事实。从全身上下传来直捣神经的疼痛,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这位挑战者,还有意识吗?经受了塞凛姆·敏特足以破山的一击,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但是是否就到此为止了呢?」
耳边回荡着裁判的话语,嗡嗡的有些烦人。不过不站起来的话,就会被判定会输啊。
——那可不行!
撑起右手,试图用手臂的力量将上半身支起,却一个不稳再次栽倒。
「渣子,浪费大爷的时间!」
高大的身躯缓缓踱步而来,晃眼的阳光被遮挡,同时视野却被一支宽大的鞋底占据。
「倒要感谢你,这样一来复赛的资格就到手了——!」
伴着鄙夷的讽刺,沉重的脚用力地踏中轩羽的腹部。
「咕——」
他漏出了低声的呻吟,却只招来更加粗暴的脚踢。
「死吧——死吧——死吧——!快去死——!」
一声又一声,沉闷的撞击回荡在四周,咳出的血沫让地面染上些许赤色的斑驳。然而传入耳中的只有喝彩声,即便轩羽就此被踩死,裁判也不会出手制止。「剑斗」的原则之一既是赌上自己的性命,暴力同样也是力量的化身。
轩羽蜷缩起身子,试图保护脆弱的内脏以及头部。几乎要击碎骨头的撞击不断从手臂、以及背部传来,稍微溃散注意力视野就迎来一边黯淡。但出乎他自己的意料,脑海中竟完全没有濒临死亡的恐慌,反倒是出奇的平静。
脚踢还在持续,可身体感觉到的疼痛却渐渐的减轻。是因为对方的体力消耗?还是神经已经麻痹?轩羽没有去思考原因,从气流的流向无形地传来对方的一举一动,他所知道的,只有——
——只要在现在,抬动手臂。
绷紧肌肉,阻挡在半空中。本该踹向头部的脚踢被突然制止,受到意料之外的反攻,塞凛姆失去平衡向后倾倒。
趁着对方倒下的空当,轩羽飞速地起身拿回几乎只剩下剑柄的断剑。
「哦啊~——!!!真是不可思议!挑战者重新站了起来——但是仅凭一把剑柄,他该如何反败为胜——?!」
「呸——还反败为胜?!滚一边去!」
塞凛姆吐出一口唾沫,粗鲁地推开裁判。
「小破孩,看来你是真想死了!下一刀就跺了你——!」
无视了塞凛姆的恶语,轩羽双手握剑,架在身体前方。他深长地吸入一口气,而后平稳地吐出。全身的伤痛仿佛也随着呼吸飘散而去,置身于绝对的寂静之中,他的双眼所看见的,只有单调而又缓慢、毫无技巧可言的斩击。
微微地压低身子,让斧头的利刃贴着发丝擦过。随后,拉动剑柄至与胸口平行,往残破的寒铁注入风之魔力。
「风刃!斩!」
无形的轨迹划过巨大的躯体,下一秒钟,翻了白眼的塞凛姆轰然倒地。
收回断剑,再度放松神经后轩羽跌坐回地面。
「呼……累死了……」
微弱的抱怨声随即被震耳欲聋的欢呼所掩盖。
******
「谢谢你。」
将终于碎裂到无法再使用的断剑放置在土堆的上方,轩羽合手拜了拜。燃烧着剑者之技艺,以及剑之灵魂,他终于在预赛中脱颖而出,拿下五次胜利。
「这样一来,就能进复赛了~欧耶~——!」
他高兴到忍不住跳了起来,但是胜利带来的激情仅仅持续了片刻,身后的遮盖着夕阳的阴影瞬间将其浇灭。
以机械般一卡一顿的动作,他恐惧地回过头。
「妈……妈妈……啊!好疼疼疼——!」
脑袋被强而有力的鹰钩手抓住,头盖骨仿佛是要被捏碎一般传来「咯咯」的声响。他知道,噩梦终于来临。但或许有那么一丝的可能,在母亲得知自己获胜的消息后,她就会对自己练剑一事改观。
「妈、妈妈……听我说——啊!轻点……」
保持着被母亲擒着头的姿势,轩羽试图做出抵抗,却只招来更强的刺痛。
「我赢了!我、我赢了初赛耶……」
他仍坚持着把消息说完。终于,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作用在脑袋上的力道一下子消失,他以为自己得到了认可,欣喜地望向母亲。
然而,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他知道只有母亲愤怒到极点时才会露出这个表情。
「……」
再多的言语都只会成为徒劳,轩羽放弃了抵抗。随后,返回家中的他被关到了仓库里。
第六节
黑暗之中不知度过了多长的时间,即便眼睛早已适应这阴暗的环境,所捕捉到的视野依旧是漆黑一片。连阳光都无法透进这间房屋,更不用说寒风。四下里悄然无声的寂静感仿佛置身在深渊的泥沼中。
上一次被关进仓库已记不清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起因也是一样。轩羽只记得小时候的自己哭得很惨烈,并且发誓过再也不碰剑。
「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立下的毒誓大概是没过多久就被抛到脑后,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有几分愧疚。
唯一可以打破沉寂的「咕噜」声在这时候突然响起,久未进食带来的饥饿感积聚在腹部,向身体发出抗议。挨饿当然也是惩罚的一部分,不过轩羽可不准备妥协。
小时候只坚持了一个小时,如今的他意志力可不同当年,如果母亲不主动来放他,他绝对不会再妥协!
「练剑又没什么不好的,哼!」
交叉着手臂,盘起腿,他哼着鼻子发出不满的抱怨。
「男人就是要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家人!妈妈怎么就是不懂这一点呢……」
无奈之余,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几个月前的那场大战中,连「玛莎蒂拉」的国王都知道了「骑术」的不足,因此举办这场「剑斗大会」筛选新锐的部队。对于母亲的那份顽固,他实在无从理解。
「哎,如果能稍微知道一些老爸的事,大概就能知道原因了。」
这也是轩羽能想到的唯一的突破口。从母亲口中是不可能得知真相了,或许铁匠老爹倒是知道点细节,毕竟和他们家交往最久的就是铁匠铺的贝克汉老爹一家了。
「话说回来,现在不是想这个时候吧——!!!」
轩羽猛地跳起来,最为重要的注意事项差点被他抛在脑后——「剑斗大会」的复赛与预选赛只相隔三天。
「已经过去了多久来着……?」
半天?还是一天?外加「亚玛市」来回所需的一整天时间。
「好像还要登记什么的……啊啊啊——!这是不快要来不及了吗?!」
焦躁感占据着整个大脑,他不安地来回踱步起来。且不说要搞到一把好剑,光是从这里出去就——
「不管了,试一试吧!」
没有闲暇去考虑代价什么的,橘红色的火光在手掌前方愈加扩大。
「跃动于红莲之烈焰,化为爆裂之炎种——炎爆!」
应和着他的喊声,强劲的爆裂在黑暗中炸开。反作用力将他的身体一举推飞,栽入仓库深处的草药堆中。不过轩羽马上爬起身,趁着烟雾还没散开溜出门去。
「轩羽——?!」
马上就从家门的方向传来母亲的喊声。要是现在停下来认罪,复赛百分之百是没有希望了,所以他反倒加快了脚步。
「你再去就别回来——!!!」
母亲愤怒的最后通牒深深刺痛着耳膜,但是轩羽只停顿了一刻,头也不回地奔向离开家的方向。他相信,唯有真正的证明了自己,母亲才会有所改观。
******
「咕噜——」
空荡荡地肚子又一次发出抗议,因为声音太过响亮吸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轩羽只得赔笑两声,继续蜷缩起身子,借以减少热量的散发。
虽然相隔一段距离,从营火传来的温暖依旧驱散着夜里的寒冷。多谢于这家人的好心,让他能够得到一席休憩之地,除此他不会奢求太多。
不过极不甘愿地,脑中还是回想起了家中的舒适,原本这时候他估计也已被放出来,然后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盖着厚实的被子。由于他的「叛逆」,导致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而且,至今他也没能得到剑,他不认为运气女神会眷顾他第二次,更何况复赛与预选赛是截然不同的,没有称手的武器实话说就是去丢人现眼。
轩羽把膝盖又缩紧了一些,把头埋进双腿之间。他希望用「剑术演练」来排除多余的软弱,却发现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草药店家的哥哥,这个给你~」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稚嫩的嗓音。他抬起头,印入眼中的是递来面包的小女孩。
「这个……我不能收。」
一瞬间产生了接过面包的念头,但是轩羽是以不给他人添麻烦为行动准则的,即便对方是同一个村子的邻里,他也不准备随便接受对方施舍的恩惠。
「大哥哥,快吃吧,饿肚子很难受的哦~」
不过对于一名仅有四、五岁的小女孩而言,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坚持」这一概念。天真无邪的思维里大概只有着正常的生活习惯,比如饿肚子了就该吃饭等等。
「我……」
「咕噜——」
饥肠辘辘的腹部再度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响声,一阵热流马上沿着耳根爬至侧脸。轩羽难为情地用手指挠了挠脸颊,同时发现了一旁小女孩的父母投来的柔和笑容。
「那我就、谢谢了!」
小麦的清香从面包上飘至鼻腔中,得到食物的轩羽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当然,因此塞住喉咙、被迫又一次接受小女孩递来的清水又是另一回事了。
充饥完成之后,小女孩的父亲理所当然地询问起他孤身一人的理由,使用的并不是盘问、或是质问的语气,而是充当着极其和蔼的长辈形象。轩羽不打算隐瞒,把事情的缘由如实告诉了他。
「虽然你的想法并没有恶意,但是海依娜小姐一个人也很辛苦,你得好好体谅体谅你的母亲。」
并没有受到正面的斥责,对方的语气也和严厉挂不上钩,但轩羽这一次真的感到了愧疚。
「我……嗯……」
他默默地把视线定格在跃动着的火焰上,第一次思考起了「剑斗」结束之后的事情。
「不过你也很不容易。」
小女孩的父亲将话题转向了他预选赛胜出的结果上。
「才16岁就拿到了复赛的资格,或许,你真的有这份天赋也说不定。」
说着,他站起身走向马车。
轩羽投去了疑惑的视线。只见对方从车篷里取出了一个革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物品。
「贝克汉老爹曾经送给我一个他的得意作品,虽然推辞过,不过他的热情嘛……嗯~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了呢,哈哈~」
小女孩的父亲走回到轩羽的旁边,递出了那个物品,不用明说,轩羽便已经明白了它的真身。
「这——!米奇先生,这个我真不能收!」
即便推辞着,那物品还是被硬塞到了他怀里,尖锐而沉重的触感仿佛隔着空气,刺激着他的胸腔。
「我并不会用剑呢,而且你看,也不可能让小天使去练剑吧。所以,与其待在我的货仓里生锈,不如让它发挥真正的价值。」
「……」
轩羽一时说不出话来,陈杂的五味在他心里翻腾。于是,他翻开革布,把剑柄微微的拔出一点,瞬间绽放出的光辉让他感到了一阵眩目——这绝对是一把上品的双刃长剑!
「我……」
「不需要感谢我。」
觉察到了他想要说的话,米奇先生制止了他,随后继续说道。
「如果真的要感谢,就拿回好成绩,然后好好地回报海依娜小姐吧。」
「恩!」
似乎有一股盈热的液体要溢出眼眶,轩羽赶紧抹了下眼睛,而后坚定地回复道。
第七节
鼎沸的喝彩声与欢呼声交融在一起,传遍天空,撼动着整个会场。超过万名观众齐聚在「亚玛市」的角斗场内,迫切地想要观赏到最为精彩的剑斗大赛。
站立于角斗场的擂台中央,沐浴在漫天的喧哗声中,轩羽情不自禁地被气氛所感染,一股无比兴奋的热血涌遍全身。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比强烈的紧张感,令他不停地深呼吸,希望平息下心跳的节奏。
这份沉重的压迫倒不是来源于观众,而出于与他一样、屹立于赛场中的数十名参赛者。与预选赛截然不同的,这数十名参赛者的体型都趋于正常,甚至有少部分女性豪杰,高大威猛型的大汉反倒是少数。比起形体,技艺上的娴熟才是真正的优势。
除此之外,他们的利器亦各式各样。突刺为主的刺剑、攻守兼备的佩剑、防御为主伺机突破的剑盾、以超强的破坏力著称的巨剑、以迅雷的速度而出名的小太刀等等,虽然都是熟知的武器,但单凭书本和耳闻的知识、从未在实战中遇见过的攻击模式依旧相当棘手。
大多数人都在趁着还未开场的时机,以敌视的目光打量着其余的人,他们绝不会轻视对手,一开始就会朝着弱点发动猛攻。因为「剑斗大会复赛」的模式便是「大混战&生存战」,除了自己,所有站在场上的都是敌人,只有站立到最后的人才会荣获「剑圣」的名号!
混杂在无数实力超群的怪物中,轩羽不禁握紧的拳头。
——这才是真正的剑斗!
这时,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于是四下搜寻起那显眼的身影。果然,在某个接近角落的边缘,他发现了全身包裹在灰色斗篷中的人影。
——灰斗篷!
对方这一次并没有注意他,因为看不到脸,那沉默的姿态像是在冥想。
虽然好胜之心很像与他一战,已经进入复赛也完成了最初的目标,但为了不愧于贝克汉老爹的剑,他一定要获得优胜!因此和他的战斗还是排在最后吧,相信他一定是最难战胜的对手。
在他的决意燃烧到极点的时候,观众席上刹那间爆发出了更为洪亮的喝彩——「玛莎蒂拉」的第一王女玛露西莉·莎莎琳出现在特殊席位上。
以耀眼的光晕为映衬,那优美的褐色长发下是比妖精更为柔美的面容。带着和蔼的笑容,她极为优雅地向在场的民众挥手致意,那曼妙的身姿深深烙印在了轩羽的视网膜中,一不小心竟看到入迷。
「……获胜者,将在『圣杯』的祝福下,接受由玛露西莉公主亲自授予的『剑圣』尊号——!」
回过神的时候,主持人已经几乎念完了开场语。轩羽慌忙收回视野,也不知道自己那傻傻的视线是不是被注意到了,动了几下身子将注意力转移到「圣杯」上。
有传闻言曾经濒临衰败的「玛莎蒂拉」正是以「圣杯」的发现为转折点,一跃成为仅次于「艾尔尼克」的第二大国。「圣杯」中所寄宿着的神秘力量,单是能接受其祝福,就可谓无上的荣誉。
不一会儿,周围的地势开始发生变异,从脚下的沙土中突然冒出绿色的树苗、并在转眼间生长成茂密的丛林。外围的喧嚣被隔绝,其他人亦被分割在了视野之外。
「请大家不要当心,这是幻觉系的结界魔法。本次比赛的场景设定在茂密的丛林中,虽然是幻觉,不过其感觉将如同身临其境一般真实——」
一边听着主持人的话语,轩羽用手摸了摸身旁的树干,粗糙的触感的确和真的一模一样,完全不像是幻觉。
「好厉害啊!」
在他惊叹的时候,主持人继续说道。
「对战的范围设定为方圆5公里,当选手减少的时候范围也会相应缩小,另外也设置了时限,每过一刻钟同样会缩小范围。当场上只剩下五名选手的时候,场景将会切换到原本的角斗场内~——各位观众请不要当心,可以通过设置在各区域的屏幕清楚地观察各处的战斗~选择看好的参赛选手,并未他们加油喝彩吧——」
一道闪着光点的轨迹从地面升起,笔直地冲向天空。
「那么——祝各位选手武运隆昌——!」
伴着他落音的花语,宣布剑斗开始的火光耀眼地炸裂。
轩羽立马拔出了长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撞击的火星在视野中飞溅而起,即便挡下了攻击,强劲的冲击力依旧将他冲退了两步。他咬紧牙关,在拉回平衡的同时压低身子做出反击,可惜对方一个后跳轻松地拉开距离。
轩羽定睛一看,这名迫不及待向他攻来的是一名个头不高、倒有一点矮小的男性,武器是介于长度匕首与佩剑之间的短剑。初步判断是速度型的对手,而从那单手持剑的架势来看,他是一名双剑使。
选择他作为第一个目标是因为年轻吗?
一个人这么想,就有可能有第二个。轩羽用唾沫将干涉的喉咙润湿,他决定先打倒这名男性,证明他们的观念是错误的。这样一人甚至可能会获得预料之外的恢复时间。
不过在他踏稳步伐的时候,对方却消失在树丛后方,连气息一并隐遁。
还没来得及学习侦测系魔法的轩羽根本无从搜寻。他把长剑架在身前,随时准备好防御。
死一般的沉寂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觉得对方可能放弃了。但是就在他稍微放松神经的刹那,一道银色的闪光从林中蹿出,虽然他立即做出反应,却依旧为时过晚。没有完全格挡住的利刃在左臂上划出一道切口,那身影在视线捕捉到之前已经重新遁入阴暗。
「可恶!」
他暗骂了一句,一边向树干后退,一边提防着前方锥形的范围。可他万万没想到,下一次攻击会从树干的方向袭来。
「咕……」
后背上亦有一道血口割裂。大会规定不可使用毒物,占到便宜的他算是勉强保住了小命。只是随着不断渗出的血液,体力亦在快速地流失。比赛才刚刚开始,他便已经呼吸素乱地喘起粗气。
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了剑斗大赛的真正棘手。
第八节
「呼……呼……呼……」
全身遍布着伤口,洒落地面的鲜血留下数滩血渍。早已疲惫不堪的轩羽大口地吸着空气,希望恢复哪怕一丝体力。天空中漂浮着几个数字,估计是显示着复赛的剩余人数,可轩羽完全没有余力去瞥一眼。
对手很精明,并不急于一击必杀,而是慢慢地削弱,即便有几击失手也不会焦虑。轩羽明白了原来从一开始轻视对手的便是自己,此时懊悔也已经太迟,眼下已经到了最后一击的关头。
不断从别处传来交锋声与爆裂声,四处的战斗都已打响。虽然距离与遮挡物极大地削弱了声响,却依旧扰动着注意力的集中。
只不过,一模一样的感知再度传遍全身,将痛感遮蔽,将焦躁抹除。轩羽当然不会知道,这个效果的源头正是暗藏在体内的「那股力量」。
他闭上双眼,舍弃了派不上用场的视觉,借助风中传来的波动,他在脑中张开了自己的领域。微弱无比的颤抖不断传达着新的信息,那名男性的移动速度的确很快、突袭亦是干净利落,只可惜——
「太慢了!」
轩羽将拉低至侧腹下方的剑刃斜上挑起。
「吭——」
伴随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向着胸口刺来的短剑被挑飞。
对手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是碰巧?以那样的状态应该抬起剑就是极限了,不可能如此精准地挡下他的攻击。愕然之余,丰富的经验警示着他不能出现一丝的破绽,眼下轩羽不可能来得及收回剑刃,他却不同,胜券依旧操在他手上。
即便处在平衡被打破的情况下他依旧刺出了另一把短剑。然而,那一击竟被下拉回来的剑柄挡住!
狂乱的疾风扑面而至,这次换成了双剑使大乱阵脚,即便收回的短剑完美的挡住了攻击,浮空的身体却被狠狠地击飞,直撞在远处的树上。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他立马消失在树丛后方。
即便气息也连带着隐去,轩羽已经没有放下长剑。这场剑斗的规则另外还有一条,使得参赛者即便没有得到最终的优胜,亦有机会获得巨额的赏金——击败积分制。每击倒一名对手就能够获得一定的分值,累积分值排在前位的参赛者可以得到以「万枚」为单位计量的镏金,一辈子不愁吃穿。
他已经大概摸出了这名双剑使的个性,即便受到了反击,估计对方依旧认为胜券在握,而且对方不会白白浪费这么长时间的消磨。只是,下一击一定会在更好的时机下击出。
将计就计,轩羽装出力竭到极限的状态,垂下剑。
数十秒,然后是一分钟,时间源源不断地流逝。对手没有动静,是在判断这副姿态是否是陷阱?不过,拖得越久就意味着体力恢复得越多、以及被别人抢先的机会却大,最后对方还是忍耐不住,从背后的死角蹿出树丛。
那个位置,要是一般情况绝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前提是要依赖着视觉。在双剑使触动树枝的那一刻,轩羽便已经锁定了他的位置。
不需要大幅度的动作,他微微的侧过身子,让短剑从侧腹边缘擦过。而后,宣告胜利的重击轰然落下。
连地面都被落下的双剑使的身体砸出一大块凹陷,对方已经彻底失去意识,却没有丢掉性命。因为轩羽的最后一击使用的是剑脊。
他瞥了眼倒地的双剑使,而后长长地舒出一大口气,直接坐到地面上。
「呼啊——好累……」
他庆幸着自己学过一个治愈系魔法,这样就可以趁机恢复下伤势。
但他太天真了,天真地以为能够有喘息的机会。仅在他坐下的下一秒钟,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炸起一阵浓厚的尘埃。他还没来得及抬起剑,一只粗壮的臂膀就从尘土后方伸出,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身体被轻松地举起,对方缓缓从烟尘后方走出。轩羽试图挣脱,可那铁钳般的大手纹丝不动,脖颈几乎要被捏碎,渐渐开始呼吸困难,视野也模糊起来,他漏出几声呻吟。
「呵,废物加小鬼,可惜一个已经被放倒了啊,果然是废物。虽然这样只有1分,就当是幸运女神的馈赠好了。」
轩羽强忍着睁开一只眼睛,却无比惊讶地注意到对方头顶上一对毛茸茸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兽人」这个物种,但为了强化军队的战力,各国暗地里都有着非人道的研究。在「玛莎蒂拉」,其项目则是「兽化」。如其名,是往人体内注入、或移植野兽的因子与器官,从而融合、获得野兽一般的强大野性。近年来研究的突破使得这项技术开始得到认可,公开的「兽人」实验也愈渐增多。
轩羽所看见的,正是兽化的耳朵。
远远超过人类的臂力根本无法撼动,脆弱的身躯就这样如纸片一般被狠狠地抛飞,砸到一旁的树上。
连续撞断两棵数目之后,遍体鳞伤的身躯终于得以停下。积压在胸腔处的灼热刺痛令他吐出一大口鲜血。
「嚯?竟然没有死翘,生命力还真是像蟑螂一样顽强啊。」
沉重的步伐声向着他靠近,雪亮的寒铁反射着猩红的光点。
「为了褒扬你,小鬼,我会赏你一个痛快的!」
传来的话语飘渺而又遥远,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时刻,他下定决心使用最后的底牌。
「开启吧!赤红之眼!」
第九节
宛若相隔异界的魔盒被开启,一股浓厚到肉眼可见的暗红色魔力犹如不受控制的激流,从轩羽的身体周围喷涌而出,直冲往云霄之上。
「!」
兽耳男还未来得及惊愕,本能的危机感已经迫使他猛然向后一跃。可即便拉开了相当的一段距离,在他落地的同时,一道鲜红的刀口就在他的肩膀迸裂。
「你这家伙!」
直到这时,他仍未反应过来自己被砍了一剑,更不用说看到其攻击的轨迹。可比起悔恨目标选择的错误,恼怒感顺着血气涌至大脑。
绷劲肌肉,强行将伤口堵住,兽耳男抡起巨斧咆哮着向轩羽冲去。
「太慢了!」
只是,他的反击在轩羽眼中与慢放的影片无异。稍稍侧开半步,那斧子便擦过身子,落空地砸向地面。
「咚——」
强烈的撞击爆发出一声不亚于炸药爆破的巨响,那足以轻松摧毁一栋房屋的恐怖力道,比起天灾之一的暴走巨象有过之而无不及。换作平时,轩羽一定会感觉到无比的棘手。可沐浴在「赤红之眼」的魔力下,这份蛮力的威胁已变得微不足道,甚至是不屑。
随手挥过长剑,又一道血口切开了兽耳男的侧腹。
「咕!你这——你这混蛋啊啊啊——!!!」
怒吼着,兽耳男胡乱挥舞起巨斧,漫天的沙尘顷刻间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不一会儿,消耗了大半体力的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呼——呼——呼——那家伙,死了吧——」
尘埃渐渐的落下,重新暴露在空气中的是被整片削去的林地,仿佛是风暴肆虐之后的光景。没有见到轩羽身影的他松下一口气。
「哈哈哈哈——活该啊,谁让你和……」
然而虚假的自满并未持续多久,从身后传来的异样魔力让他流下了无数冷汗。
「去死——」
猛地回过身,他劈下一记重击。击中的手感着实传来,他却再也感觉不到欣喜。因为映入他眼中的,是自己的巨斧被徒手接住的景象。
「不、这不……」
慌乱中,他想要收回自己的武器,可无论怎么使劲,巨斧就像是卡在岩石中一般纹丝不动。银色的轨迹一闪而过,夹带着漫天的血花,他的右臂飞向空中。
「啊啊啊——」
兽耳男惊叫着翻倒在地上,捂着伤口翻滚起来。
「我的手——我的手——」
原本,胜局已定的轩羽会用剑身给予对方脑门一击,随后再帮昏厥的对方包扎伤口。但不知为何,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再度抬起、高举长剑。
——『杀!杀了他——!!!』
心中有另一个声音疯狂地吼着,无限膨胀的嗜血欲望开始占据整个胸腔。
——不、不行!
他试图反抗那个声音,却发觉自己的意识正被那股魔力侵蚀。眼前所见之景也犹如梦境一般变得恍惚不清。
无法阻止的手臂劈下剑刃,毫不留情地在兽耳男的胸前斩下一道狭长的深口。
「啊啊啊——!」
几乎是致命的伤势,只是由于生命力的顽强而保下一命。惊恐已经爬满了兽耳男的脸面,明明身前的少年在形体上比他小了数倍,在他眼中却是双眼闪烁着凶恶红光、张开血盆大口正欲将他扑食的怪物。
「饶、饶了我——」
他挣扎着向后缩了几步,却被树木挡住了退路。反射着寒光的剑刃再度逼近,弑人无数,早已被鲜血污染了灵魂的他,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终于生自内心地颤抖起来。
「求、求求你——钱、对,只要肯饶我一命,我一定给你钱!」
「……」
轩羽完全没有作声,沉默地高抬起长剑。
——停!快停下!
他在心中嘶吼,绝不杀人的坚持是他最后的底限。可即便他极力地想要夺回意识的主导权,终究只是徒劳。
「一千!不、一万镏金!只要、只要……啊——」
利剑无情地刺下,兽人发出临终式的惊叫。不过并没有赤红的液体从那硕大的身躯中喷溅而出,因为银白的剑刃正深深插进树干,避开了他的血肉。
紧紧地扼着持剑的右腕,这是轩羽用尽全力的最后抵抗。
似乎是为了减少抵触,他的另一个意识放弃了这个任凭宰割的兽耳男。但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无底洞般的饥渴感令他寻找起下一个猎物。
敏锐的嗅觉刹那间捕捉到血的腥气,意识还未做出反应,兴奋无比的身体已经向着那源头冲去。而后,在视野的尽头,他目睹到了一名男性将要杀死对手的一幕。
只有一瞬间,一切都被改变了。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臂正分别贯穿两人的胸口,嘴角扬着阴暗的笑容。
——不……我……
想要逃避事实,但捏碎那象征生命的源头之物的触感仍停留在手中————他杀人了。
——这……这不是我……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恐惧,对自己的恐惧。
然而即便如此,嗜杀的欲望并未因此得到填补,反倒愈加强烈。拔出手臂后的他再度搜寻起目标。
——谁来……谁来阻止我啊……!
不希望再伤害他人,不希望再夺去他人的性命,他从心底发出呼救。可被扼紧的喉咙却却吐不出一丝声音。
正在这时,树林的场景开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灌入耳中的喧嚣、以及圆形的角斗场——最后的决战开始了。
第十节
全身包裹着厚实的铠甲、手执银色长枪的骑士,身高超过两米、比黑熊还要强壮的执斧巨人,扛着一把比人还要宽大的巨剑、自身却仿佛娇嫩花朵似的女剑客,隐藏在灰色斗篷下方、无论样貌亦或武器都充满未知的神秘人,以及源源释放着赤红色魔力、宛若浴血恶魔的少年轩羽。胜者将在五人中决出,赢得「剑圣」之名。
「喂喂,这个少年好像遇到麻烦了。」
首先打破凝重的静默的是巨汉,拥有古铜色皮肤的他可谓肌肉的化身,踏出的步伐堪比战车般沉重。就在下一秒钟,轩羽做出了行动。实体化的不祥魔力化成利爪的形态,附着在他的手上,冲着巨汉的心脏,他毫不留情地刺出手臂。
「吭——」
沉闷的撞击声响彻四周,即便混在震天的欢呼声中依旧清晰可闻。单是冲击的余波就将脚下的地面挖出一大块凹陷,硬是划出蜘蛛网般的裂痕。
「这股力道……」
虽然表面上面不改色,用以格挡的斧头也稳稳地没有一丝颤抖。巨汗却流下了几滴汗水,天生怪力的他几乎是第一次遇到敌手。但是他并没有感觉到血性的兴奋,而是忧虑起这名使出了不符体格的力量的少年。
「你们几个,来帮我一起制服他吧。」
身着灰色斗篷的男人完全没有动弹,一副置身度外的架势,连是否在看向这一边都无以确认。
——停下,快停下啊!
轩羽在心底大吼着,可作为回应,他却发出了疯狂的咆哮声,向巨汉刺去另一只爪子。
「嗷嗷嗷嗷啊啊啊——」
借助身型的优势,那爪子在触及巨汉的身体前就被他空余出的手臂抑制住。可这样一来,两人就陷入了僵持之中。
「喂——!少年!还有意识吗——?」
巨汉冲着轩羽发出喊叫。
——求求你!阻止我吧!
可轩羽的话根本无法传达给对方,从巨汉的眼眸中映照出的,是正咧嘴咬牙、露出狰狞表情的自己。
「可恶!难道是触犯了什么禁忌?!这魔力绝对不正常!」
巨汉明知自己的魔力是软肋,随便使用很可能招致危险,他却义无反顾地侦测起轩羽的身体。
受到庞大而又不祥的魔力的反噬,他感觉到全身上下麻酥酥地隐隐生疼。同时因为注意力的分散,力道上竟略逊于轩羽,成功地前进了几毫的爪子碰到皮肤,刺出三个小小的血口。不过,以这微不足道的伤势为代价,他成功地检查了轩羽的全身。
「这……和猛毒差不多啊!你们!来帮我一把,这个少年有危险!」
终于,身穿盔甲的骑士做出的行动,然而,在他抬动长枪、向两人迈出一步的刹那,锋利的巨剑插在他的前方,仅隔了半尺就会刺进他的脚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标是大块头。」
以握紧剑柄的姿势,女剑士向他投去了冰冷的目光。
「瞄准别人满身破绽的时刻,借机偷袭。真是不知廉耻!」
「……」
盔甲骑士保持着缄默,作为回应,迅猛到犹如电光一闪的长枪朝着女剑士的面门刺去。若是一般人,大概在被刺中之后才会意识到,不过在那之前,女剑士已经压低身子。精准而又迅速的突刺却只穿过她的长发,击中虚空。
同时,握着巨剑的右手顺势发力,以下挑的姿势将对方击飞。
望着埋进尘土中的骑士,她没有分毫的放松。她很清楚方才那一击被完美的挡了下来,随后,当骑士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时,她明白了缘由。
「原来如此,手甲的材质不同。」
她的话音还未落地,银色的身影已经冲到眼前,交锋的枪与剑又一次炸裂出飞溅的火星。
「可恶啊,一个个都这样!还是只能靠自己!」
绷劲手臂上的肌肉,他在一瞬间猛地发力,将轩羽的身体抛了出去。并没有直接撞进场地周围的墙壁,轩羽反倒轻盈地落在斜壁上、借以当作跳板。
堪比电光的攻击转眼间已濒临咫尺,没能及时闪开,巨汉的侧腹被划出一大道血口。不过,那是他故意卖出的破绽。抬起的右臂在轩羽冲来之时就已做好准备,瞄准他擦过身体的那一刻,他一把抓住轩羽的脑袋,狠狠地砸向地面。
「这样就……」
但他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间爆发的魔力让他下意识地作出回避。他刚回过神,赤红的身影已经贴近到跟前。
「咚——」
比炸药爆裂还要猛烈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厚重的烟尘在场地中央升起。
正在激烈交战中的女剑士无暇顾及那边,但她忽然觉察到向自己逼近的杀意。来不及调整平衡,她只得强行扭过身。顺势扫过的巨剑撞上更为强大的力量,直接将她连人带剑撞飞到角斗场边缘。
「唔……」
半跪在地面,她用巨剑支撑起身体,一股从肺部传来的灼痛令她咳出了一口鲜血。从场地的另一侧同样飘起墙壁崩塌的尘埃,她无暇去担心骑士,有厚实的盔甲保护,他所受到的创伤一定比自己小得多。
「才一击就……」
捂着传来剧痛的腹部,她施展起治愈的魔法。然而丝毫不留有恢复的时间,无情的阴影眨眼已洒在她的脸上。
「什……?!」
惊愕地瞪大双眼,她呆木地注视着死亡的降临。而在那之前,巨大的身躯挡在她的前方,又一次制止了轩羽的攻击。
「快逃!小姑娘,我撑不了多久!」
从巨汉的嘴角流出的一道鲜血。
「大块头!你……」
女剑士看向他的前方,却目睹到利爪深深刺进他腹部的一幕,大概是受到那层坚实的肌肉保护,才勉强没有致死。
「这点小伤还不会死!你快——」
「不,我来帮你。」
女剑士一转表情,恢复到先前的平静。
「我要使用『剑舞』,帮我争取一分钟!」
看到她不乏自信的表情,巨汉扬起了笑容。
「那你可得……」
「嗷嗷嗷嗷啊啊啊啊——!!!」
然而,将目标锁定在女剑士身上的轩羽根本不把巨汉放在眼里,直接消散了被扼制住的魔力利爪,挣脱束缚后一个箭步突破了他用身躯做成的帷壁。
——快逃啊——!不能、我不要再杀人了啊——!
可与轩羽的心愿相悖,女剑士已经放弃了抵抗,闭上眼静静等待着死亡。
「吭——」
下一秒钟,传来的却非致命的伤痛,而是清脆的撞击声。
「这是……」
挡住利爪的一击、救下她性命的是突然相隔在她们之间冰之墙壁。顺着冰壁,她望向了场中的最后一人。
虽然仍旧没有动弹,斗篷的帽檐已经转向了这一侧。
「是那个男人吗。」
巨汉刚发出疑惑声,恼怒的轩羽已经向着斗篷男冲了过去。
——快逃!快逃啊!就算是你,灰斗篷……
无法阻止利爪的抬起,他在心里发出了呐喊。
不过,下一瞬间,当他发觉到之时,强劲有力的拳头已经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腹部,原本包裹在身体周围赤色的魔力亦随之散去。
视野霎时间黯淡,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听到了叹气般的话语。
「这边的世界,对你而言还太早。」
第十一节
新历772年10月4日,这对「玛莎蒂拉」的国民而言又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就在今天,「玛莎蒂拉第一届剑斗大会」决出了最后的胜者,第一名获得全国剑技之最的荣耀——「剑圣」名号——的人就此诞生。
思维守旧的老者固执着「骑术」才是「玛莎蒂拉」荣耀的象征,「剑术」什么的根本不值一提。但在王公贵族眼里,这次剑斗却成为了极大的耻辱——胜者竟是来历不明的外籍男性。
特别观看台上,谢特·马兰伯爵愤怒地咬着牙齿,几乎是不顾及形象地猛然抬手。接到示意后,立于他身旁的5名侍卫拿起长枪就往赛场的方向跑去。那适用于马战的骑士枪搭配上叮当作响的沉重铠甲,让他们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不过飘散在四周的氛围可不含任何笑意。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看台的时候,一名通身包裹在漆黑铠甲中的高大人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谢特·马兰伯爵,请问你对士兵下达了什么命令?」
以强硬、同时不失高雅的态度,第一王女玛露西莉·莎莎琳发出质问。
并未因她的施压产生一丝犹豫,谢特伯爵立马回答道:
「公主殿下,臣怀疑那名男性使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一边说着,他一边挥手示意那几名侍卫不要停下。
「那身可疑的斗篷下面一定——」
「艾尔!」
然而公主呼喊了某位骑士的名字。在谢特的私人侍卫行动之前,雪亮的锋芒伴着尖锐的摩擦声蜕出剑鞘,横于道路正中,虽看不清面貌,从漆黑的头盔后方传出了男性的沉稳嗓音。
「臣下在。」
「你有看到胜利的男子使用暗器吗?」
「回公主殿下,并没有。臣下很钦佩那名男性的实力。」
他的语气不带起伏,却亦不含分毫虚假。听到他的回答,谢特伯爵一时哑然,张着大口愣在原地。
「不,臣……」
他还欲辩驳,却立即被玛露西莉公主的宣判压下。
「谢特·马兰伯爵,您是认为,有人能够在『王国第一骑士』的眼皮底下使用所谓的手段吗?」
「这……」
他无言以对——那名男性的一言之词正是拥有如此的威慑力。
从一切的反响都可以看出,参加剑斗的武者们输的心服口服,观众们亦钦佩胜者的勇武,向他投去赞许的喝彩。但谢特伯爵仍在找寻着能够用以诬蔑的罪名。
——可恶!明明连「兽化人」都用上了!不中用的东西!果然应该把「那家伙」放出来!
他那暗藏阴谋的眼珠转动了一圈,绝佳的灵机从脑海里闪过:既能不得罪公主,又得以施行报复的计谋。
「公主殿下,臣有眼无珠,罪该万死!但您不认为——」
逆于先前的态度,他半跪在地,低声下气地求饶道,却随即话锋一转。
「为了歌颂冠军的英勇,应该增加一场比赛吗?」
在没有被他人觉察的情况下,玛露茜莉公主皱了皱眉。眼前这名贵族虽然在众多举止上都令她不满,却可以看出是倾心于国家,因此她也不希望施以「不敬」的罪名,便决定姑且听听他的想法。
「愿闻其详。」
公主的表情近乎完美地贴合统治者应有的威严、高雅、以及冷静。可表面上的功夫再好,终归是小女孩的她已经在言语上露出了破绽。
谢特伯爵欠身行了个礼,说道:
「臣认为,应当派出王国知名的剑士,与胜者一战。」
公主的表情在极不易被分辨出的程度上有了改变,为了堵住她的嘴,谢特伯爵立马又补充道:
「虽然此场『剑斗』的目的在于征集新的兵力,但冠军的意义又有所不同,毕竟那是王国的最高荣耀之一。单纯因为已经成为士兵而无望起及这一荣耀,恐怕对士兵们也有所不妥吧。」
「这一点……」
玛露茜莉公主开始隐藏不住动摇,谢特忍住快要令嘴角扬起的窃喜,继续将公主引入他的陷阱。
「臣能明白实施上的可行性,让有志向的士兵全数参加的确不合理。因此,再分配王国上下都知晓名号的剑士,与冠军一战,胜者将获得『剑圣』之名,不知您意下如何?」
「……」
玛露茜莉公主思索了片刻。谢特伯爵的提议的确在理,只是最初的规则宣布上并未涉及这一提案,她怕额外加上这一出反倒有可能损害名声。
完全看穿了她的心虚,谢特自行回答了她的担忧。
「殿下,在最初的公文中只说明『冠军将获得剑圣之荣耀』,却没有规定『决赛的胜者就是最后的冠军』呢。额外附加这一场比赛,民众一定会倍感兴奋,而追求极致的那名胜者想必也会赞同吧!」
诡辩。换在平时玛露茜莉应该会揭穿他的阴谋,可鬼使神差中,她所注意的却是别的要点。
「那么,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王国最强骑士』艾尔西提·斯卡——」
「不行!」
谢特还没有说完,玛露茜莉的喊声就将其打断,那柔美而端庄的脸庞上第一次混入了焦虑的情绪。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恢复往日的容姿,补充道:
「艾尔骑士虽然有户晓的名号,但他乃妾身的近卫骑士,不可随意展露技艺。」
虽然表面上恢复了平静,内心已经被打乱的她没有觉察到托出口的理由很牵强,恐怕回首之后会发现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持剑的男性——艾尔西提·斯卡微微抿动嘴角,想要开口却终究忍住了,保持着缄默。他当然猜得出公主是为他着想,从6岁至今,成为公主殿下专属近卫骑士已10余年的他,只需要一眼就足以猜出公主的心思。
或许在外人眼里单单呼喊昵称这点就会认为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不过艾尔西提自身明白,那并不是男女间的爱慕,反倒趋近于兄妹的亲情。
另一方面,说实话与那名男子交锋他也没有绝对的胜算,但是心中的武者之魂却有些躁动。强烈斥责着自己的,他终究还是压下了战斗的欲望。
至此的对话全在谢特伯爵的预料之中,最后的一步,他不假思索地进言道:
「那么作为抵罪,请让臣挑出人选。」
「……允许。」
直到这时,玛露茜莉才发觉自最初的回答开始,她便已落入对方的套子,但她只能强装镇定地予以肯定。在她的心里,对这名阴险的伯爵的警惕性又上升了一层。
另一方面,计谋得逞的谢特伯爵假惺惺地回应「谢公主殿下」的同时,对士兵耳语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第十二节
血液的赤红,呛鼻的腥臭,毁灭的欲望,贯穿心脏的舒畅感。
名为亚伦·黑兹的男性一生所沐浴的、所追求的正是这样的罪恶。被冠以「穿刺之死神」的恶名,他的存在即为恐惧与死亡的代名词。
当这名瘟神被缉拿之时,已有一整个村庄惨遭毒手,被害者无一例外都被凶残地刺穿了胸口,那充斥着猩红的画面连久经沙场的士兵看了都恶心作呕。而将其压制更是耗费了数十名士兵作为代价。
本应被判处车裂之刑,谢特却发现了这名男性。阴谋与疯狂,犹如是发现沙砾中黄金的淘金者,谢特一眼便认定这名男性对他的价值。将这份对杀戮的执着与疯狂投置于战场之中,亚伦仅在两年里就立下了辉煌的功绩。
他的臭名无人不晓,他的实力却足以令士兵臣服。就是这样一名男性,对谢特说道:
「你的那个鬼实验,真的能让我更加畅快的厮杀吗?」
有史以来最为成功的「兽化」实验体就此诞生,融合了罪恶的技术,现在的亚伦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披着人皮的怪物。甚至连谢特伯爵自身都对此存在感到了畏惧。
——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在心底嗤笑着,谢特伯爵完成了加赛的解说,那些民众亦如他的预料,发出了更为激烈的喝彩。是真心期待着激烈的剑技交锋?还是期盼着这名男性能够帮他们铲去心中的一份恐惧?谢特伯爵没兴趣关注那些复杂的心境,望着自己选出的最强杀手,步入场内。
微微抬起头,身披灰色斗篷的男性看向这名所谓的王国代表剑士,从那瘦弱到犹如干柴的身躯上所透出的,是完全不符外表的浓重戾气。但他完全没有在意,连加赛这一强压于自身的事实都截然无心,周围的动弹已经无法在他的心中泛起哪怕一丝涟漪。
「呲呲呲,是先把左手剁掉呢?还是割下耳朵呢?我可是超~期待的啊,目睹自己的心脏一寸一寸被刺穿,你会露出怎样绝望而又醉人的表情呢~」
反观另一边,舔着刀刃的亚伦露出了险恶而又兴奋的表情。
沉溺于自认为的强大,而疏忽了敌我实力的判定,这狂傲之人所带有的通病亦扎根在这名男性的心中。灰斗篷对此不抱有任何遗憾与无奈,只是,向着对方解除了压制着的气场。
赤炎冲天,橘色的火球在苍空之上绽放,宣告开始的号令奏响的即刻,但亚伦下意识地向后跃了一步。
他有些惊愕,五官凝固在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明明是想要向前突进,先砍掉右脚倾听那家伙的嚎哭,为何后退了一步?
他没能理解,想要迈出步伐,待回过神的时候,伸出的左腿却又后移了一步。额头流下数滴冷汗,他愣神地看向反而一步步接近自己的男性。直到这时,他才清晰地目睹,缠绕在斗篷之外的黑色气场——比自己还要强劲而又刺骨的杀意!
单是与之对视,就仿佛全身的温度都被夺去,置身冰之万刃的矛头中心。
「不可能!身为死神的我!怎么可能会感到恐惧!」
他怒吼着刺出细剑,着重爆发与贯穿的尖细刃身,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刺向对方的心脏。被闪过。但是不要紧,更为迅猛的光耀一闪而过——从腰间拔出的匕首直逼灰斗篷,砍向应该是左手的位置。
本该埋入鲜血的利刃却只划过虚空,利用对方闪避空当的亚兹反而失去了平衡。犹如一阵电流窜过脊背,他留着冷汗强拉回身体,但把背部露给敌手的这半秒钟已足以致命——没有任何反击袭来,是因为对方也在调整平衡?
思考之余他扭身舞动第三剑,却差点再次因惯性跌倒——灰斗篷早已身处攻击范围之外。
「不可能!」
从未见过有人能够以如此敏捷的移动,亚兹发出了惊呼,在急转身的同时猛地突进,刺去匕首。这一连贯的动作换作一般人,甚至是训练有素的士兵都足以毙命。
然而,下一秒钟的光景却令他无比愕然,单凭两根手指,他的攻击再度被轻易破解。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即便用上全部的臂力,被捏住的匕首依旧纹丝不动。
依旧不打算放弃的他打算舍弃它抽出第二把,可紧接着冰冷的气息拂过全身,伴随着胸口处传来的剧痛。他俯下身子,愣愣地注视着贯穿自己心脏的利剑。世界在一瞬间远去,所有的欲望和情境一齐涌上脑海。
死亡,这就是死亡的恐惧与压迫感。
他跪了下来,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毫发无伤。他已经彻底的输了,单单是杀意、仅仅是杀意,就让他有生以来初次体验到了死亡。只要这个男人想,随时可以真正置他于死地。
「不……我还没输!」
还有最后的王牌没有使用,「兽化」之后提升了数倍的力量一定可以……
「你败了。」
冰冷的话语灌入耳中,将最后的抵抗之心完全冰封。丢下匕首,亚伦跪扶着地面,颤抖地低语:
「是……是我输了……」
第十三节
更为激烈的欢呼声掩盖了一切声响,再度响彻云霄。沐浴着众人的赞颂,依旧身披一袭灰黑斗篷的男子踱步向角斗场的正前方——特设的领奖台。
立于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中,「玛莎蒂拉」第一王女玛露西莉·莎莎琳以端庄的姿态,静默等待着胜者的到来。搭配着窈窕的身姿,随轻风微微飘舞的长发宛若赭色的波浪,流溢出曼妙的碧光。
堪比、乃至更甚于名画的美丽景象,单单凝望就足以令无数男性心醉。而有机会与这名以美貌和高雅闻名的年轻王女近距离接触,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光景。
然而厚实的斗篷之下,漠然的瞳孔中所注视着的却是王女身旁——金色的台座之上——的那个物件,圣杯。原本他来到这遥远的东方国度其目的就是它。
距离已经缩小至十米,他却仅能感觉到极其微弱的魔力——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在了,残留在其中的仅是遗痕。虽然微小,阴影下的眉头第一次颤动了下。眼前的这个仪式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直接离开也无妨。不过他有了另外的头绪,况且和一个国家结下梁子也非其所愿。
隐约可以感觉到殿宇两旁的侍卫正蠢蠢欲动,他知道原因,为表礼节,他脱下了遮盖着的兜帽。
暴露在空气中的是一头少有的乌黑碎发,因长时间未修剪,垂下的刘海几乎遮盖住双眼,不过在良好的搭理下并不会显得邋遢。但更为引人注目的是男性、或者该称之为青年的面容:与一身高超武艺截然不符的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庞,其样貌绝不会超过25岁,推测为20岁也不为过;但又与外貌相悖的是青年的眼神,以及所散发出的气场——仿佛一名身经百战、却又疲于世事的退役老兵。
欢呼声依旧回荡在四周,甚至更为强烈,因为在那样的距离下他们所见到仅是一名无比年轻的青年,获得了剑技之最的荣耀。
走到与王女触手可及的位置,青年终于将视线从圣杯上移开,转移到了王女身上。然而下个瞬间,他愣在原地,瞪大双眼注视着眼前的这名少女。
无数的记忆在脑中猝然浮现:黄昏之刻的相逢,夜幕之下的相拥,以及,最后的、苍茫的光辉之中、深深烙印在心底的诀别的微笑——『永别了,仪垨。』
映入眼中的这副极为相似的身影与另外一名与自己相爱的少女重叠,冰封的唇瓣无意托出了思念的名字:
「西尔……维娅……」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回神,注意到了自己差点抬起的手臂,以及已经滑落脸颊的那一丝泪光。
「抱歉。」
重新恢复至面无表情的冰冷,青年的悲伤仿佛幻梦中的错觉,连那隐约的泪痕也被魔法挥去。犹如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微鞠行礼。
几名待命的侍卫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或许在他们眼里这名青年是因为太兴奋,而露出了滑稽的表现。但玛露茜莉不同,在青年呼喊出陌生名字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直以来暗暗惦记于心的那件事。
「请问,你……」
她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细声地想要询问,却顾及到自己的身份与眼下的场合,只得无言地放弃。
而青年亦毫不在意,没有蕴含任何情感的双眼只是沉默地注视着玛露茜莉,让她把仪式继续下去。
随后,异国的青年,七叶仪垨·阿瓦隆又多出了一个对他而言毫无价值的名号——「剑圣」。
******
趁着皓月被阴云遮挡,漆黑的帷幕将夜之世界笼罩,只不过又有着数团橘色的火光从原野上升起,将穹宇的一角染上微红。
酒杯的碰撞、豪爽的畅谈——那是庆祝的晚宴。无论是参赛者,抑或不舍归家的观众,都聚集在篝火的周围,享受着又一份狂欢。
「哈哈哈——没想到你竟然会拒绝,那可是『近卫骑士』哟!还是公主殿下的!」
将足有半个水壶大小的木杯所盛的果酒一饮而尽,大大咧咧地把象腿般粗壮的手臂搭在仪垨的肩上,同样进入决赛的巨汗醉醺醺地说道。
「不过想到你这么年轻,是因为离那样的美人太近所以慌神说错了吧!」
他那匹配了壮硕身躯的粗犷嗓门喊起来堪比号角轰隆,言语上更是不拘小节。好在这里是平民的聚会,稍微放开点言论亦无大碍。
不过仪垨没有给予任何反应,沉静的乌黑瞳孔中倒影着跃动的火焰——他的心绪并不在此处。
已经酒醉之人当然不会觉察到气氛的微妙,而是准备继续搭话。
「我说——」
「够了,捷安特!」
一把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拉离的是那名曾被他救下的女剑士。脱下甲胄之后的女剑士散发着凛然的气质,同时又带入了少女应有的娇柔之态,只可惜现在她的脸上写满愠怒。
「真的很抱歉,他的性格还需要矫正。」
从那毕恭毕敬行歉礼的姿态很容易将她与「正直」一词联系在一起,事实也的确如此。反观另一面,同样脱去了厚实铠甲,架着骨折的手臂的黄发男性则露着极其不悦地表情,死死瞪着把他弄到这副下场的轩羽。
傍晚时分恢复意识的轩羽从别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连忙第三次合掌赔礼。可惜对方毫不领情地甩开头,伴随着小小的咂嘴声。
轩羽赔笑着挠了挠头,比起打伤骑士这件事,自己的双手已经夺去了人命这点更让他的心里压着一块巨石。人最为宝贵的东西——生命,并且还是两条,就这样被这双手……
回想起那恶心的触感,他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反胃,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呕吐感。
虽说决斗原本就伴随着死亡,沉重的罪恶感依旧笼罩在他的心头。
这时,某个男性的起身打破了一直维持着的微妙、却又和谐的氛围。没有留下其它言语,仪垨往无人的阴暗原野走去。
「哦?为什么走掉了?我还没和他喝上一杯啊!」
巨汗捷安特敲着酒杯表示着未尽兴的不满,直到挨了女剑士一肘击。
「那个小兄弟从开始到现在都没开过口呢。」
「……剑圣阁下如此年纪就能达到巅峰的造诣,想必背负了许多沉重的经历。」
回应了同席一名中年男性提到的要点,女剑士微声感慨道。
「话说那个名字,该不会是『阿斯嘉特』的……」
「别瞎想了,那种大英雄肯定去享福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嘛。」
「切,那种家伙才不用去管。」
「……」
而与满脸不屑地讽刺之后,开始大块朵颐的骑士不同,轩羽一直凝视着远离的背影。从模糊的记忆中仍可以辨识,是那名男性阻止了他的暴走。
——如果是他的话……
矛盾的涡流相互冲撞,罪恶感、责任感以及软弱和胆怯不断交织,终于,他咽了口唾沫,在黑色的身影即将消失前冲了上去。
******
只身站立于广袤的旷野之中,仪垨静静地凝视着被乌云遮挡了大半的圆月。任凭呼啸的东风吹动衣襟,胡乱地飘舞着的黑发之下,深邃的双眼望向了不久前、却又无比遥远的过去。
同样是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星空却是明朗而又璀璨,而沐浴在那光辉之下的他与那名少女……不觉中颤抖的右手像是要握紧某物似地死死攥住,然而指缝间掠过的仅有虚空和悔恨。
5个月以来,每个夜晚他都能看见,渐渐消失在光芒中的身影,但无论他怎样奋力地伸出手,过去的事实永远无法改变。
复仇?还是拯救世界?他早已失去了旅途的方向。
心中同样惦挂的还有3名最后出现在眼前的友人,即便分别了近十年,他依旧可以清楚地断定那不是假象。但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唯有一点可以认定——他必须独自踏上旅程,只有这样才不会将他们再拖入危险。
从身后传来了细小的波动,将烦乱的思绪打断,他微微侧过头,看向那名想要不打扰地接近自己、却还是因为草坪的拂动而发出声响的少年。
「那、那个!」
少年紧握着拳头,颤抖了一秒,对上他的视线后终于做出了决意,坚定地向他喊道:
「请收我为徒吧!」
此刻,名为轩羽·诺利的少年,属于他的命运齿轮开始真正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