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归途的道路
第一节
稀薄的云朵零星地散布在蓝天中，在这片广阔之下，犹如散落于无尽苍茫的白色碎片，无以复合。柔和的微风拂过身体，却带来一丝沁入体表的凉意。身处巨树艾玛·扎克特的顶端，数百米的高度，那飘动的云雾仿佛就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气氛使然下他伸出右手，理所当然地，只能划过虚空。倒映着蔚蓝的双瞳中浮现出友人的身影，曾经的、却已经回不去的平和日子，以及——
『对不起……』
那充满了绝望的低喃。
「仪垨，你所背负的……」
被风捋动的金色刘海下漏出一声叹息，收回的手掌握成拳头，不甘却又无力——如果他在那个时候有能力打破冰墙的话。
可惜他失败了。
那道将他们相隔的冰壁，是否就是他们之间的隔阂呢？他所期盼的，与他一同为寻找友人而来到异世界的两名少女所期盼的，是并肩的扶持。然而无法跨越冰壁的她们、他意味着并没有这份力量——至少当时没有。
接近半年的时光再度晃过，现在又如何呢？
松开的手心燃起赤色的火苗，跃动着的火焰犹如一只具有生命的动物，在充满了厚茧与刀痕的掌间跃动。
一百五十天的训练，他没有一刻放松过，已经从质上截然不同的魔力足以证明他的蜕变，可他清楚，现在的程度还是远远不够。
身后传来气息的波动，他散去火焰，翻身跃回护栏里侧。
「已经结束了吗？」
与他相隔两米远的是一名留有美如烈焰的火红长发的少女——同行的其中一人——铃木麻美。稍远一些，立于房檐阴影下，另一名窈窕的少女——清水茜娅默默凝望远方，被栗色的发丝所遮掩的侧脸并未流露忧伤，却看得出勉强伪装的成分。
顺着他的视线，麻美亦回望了同伴一眼。为了不被对方察觉，她很快收回了视线，对少年回答道：
「嗯。」
稍微停顿了半秒，她抬起手臂，让白皙的指尖抚过本该清秀的脸颊。粗糙的伤痕虽不至于扎手，却令她心里一阵刺痛。
差点想要使用治愈的魔法，她赶忙缩了下手——那样只会加剧伤口。治愈的魔法是通过强行加速细胞的活性以达到迅速愈合的目的，其带来的副作用相当于寿命的缩减。而对眼前这名少年的脸上经过长年累月、反复受伤所积累下来的疤痕，最佳的治疗方式是使用温性的药物，让其自然愈合。
「那么下一步计划呢？」
少年发出询问。虽然是千年以来的大事，他没有参与人类与精灵族的结盟仪式，毕竟这个世界的文化对他的渲染还没达到那么深的程度。此外，精灵族的现任大祭司艾格诺尔·茵迪斯向他们讲述历史真相的商谈他亦没有出席。
这些事情的确重要，但两名少女能了解就足够了，这名名为光谷裕的少年已经认定，他眼下所需要做的只有一心一意提升自己的实力，跃过那条「沟壑」。
「目前已知的是，名为里萨留斯的那个男人的目的是要得到全部的5个『潘多拉碎片』。」
一切的源头，「圣物·潘多拉」，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基奠——魔法系统的正常运作，却又是噬人的怪物——「闇」的诞生之源。数百年前为了阻止世界毁灭而将其封印为5个碎片，虽然不知道如果里萨留斯是为了什么而寻求它们，得到它们后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得逞。恐怕他们的友人，被誉为「救世英雄」的少年七叶仪垨就是为了阻止他而独自踏上旅途。
「算是预料之内，要做的事已经很清楚了。」
他回答道。已经差不多是时候了，该出发去追上友人的脚步。
「嗯。」
麻美应和了他的决意，不过，随即她的脸上换了表情，稍有犹豫，她仍旧补充道：
「还有一件事。」
整理完心绪，带着决策者应有的表情，她将另一件极为重要的消息托出口：
「关于『回去』的方法……」
第二节
「弦本，午饭已经好了哟~」
银铃般活泼的喊声从门外传来，融入眼下的这份寂静之中。透过窗口洒向桌面的阳光虽然明媚，却不至于刺眼。捋动飘浮于半空中的晶莹光粒，褐色书皮的记事本轻轻合上。
其实并不需要刻意提醒，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早已让腹部发出了欢喜的信号。作为家人间交流的基本，被刘海遮住了右眼的男性——莫尔西本柔和地回应道：
「好，马上就来。」
只不过他刚开口便发现其实这句话略显多余，因为呼喊他的那名少女已经步入了房间。
腰间还系着围裙，手上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拥有一头翠绿长发的靓丽少女，露娜媞丝·伊西莉安以探头的姿势偷看了眼记事本的标题——「赫卡忒传说」。
「又在写纪录了吗？」
莫尔西本稍微因她那副孩童玩闹般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无可奈何地回答：
「是啊，不过你正大光明地看就好了。」
「诶？可以吗？」
立马得到了反应，那精灵族的特征——一对尖长细耳——微微颤动，加之满眼放光的欣喜表情，这才让他回想起来，早些时候好像不允许露娜媞丝浏览这本「纪录」，甚至为避免偷看还施加了魔法——因为羞耻。莫尔西本对自己的文笔还是挺缺乏信心的，毕竟相当长一段时间没动用过「书写」这一技能。
不过他意识到这么做终究是毫无意义，只会起到加剧对方好奇心的反效果，毕竟露娜媞丝就是这样一名少女。看开了之后才发现这些根本无所谓，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其实还蛮不错的。
「恩，不过等到饭后再……啊小心汤汁！」
刚想予以肯定，露娜媞丝的举动便让他慌乱地叫出声来：还端着一盘菜的露娜媞丝当即就空出右手去取记事本，浅绿色的汤汁因餐盘的倾斜而溢出边缘，眼看就要倾泻到书皮上。好在立即反应过来的露娜媞丝以极其流畅的动作转动手腕，展现近乎杂技的技巧，将汤汁一滴不落的收回盘中。
几个月来的辛劳在灭亡之际被救了回来，莫尔西本舒了一口气，擦下几滴冷汗。
「你啊……」
他向记录本的救星，同时也是肇事者投去了批评的目光，却反招来吐舌的鬼脸。
「谁让弦本那么小气，而且还经常说话不算数，万一待会儿反悔了怎么办。」
「……好吧……」
这一反驳让莫尔西本霎时哑然，毕竟是有根有据的指责。憋了好一阵子他才终于吐出了投降的话语。
「但是——」
将盘菜放置于餐桌后，露娜媞丝盯着手上的记事本，轻快的表情中混入了些许忧愁。
「这样真的好吗？」
不需要完全点明，她的思绪已经传达到了莫尔西本心中——她指的是退离战线，居于后方撰写纪录这件事。最早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也遭到过她的反对，但莫尔西本的想法不会改变。
「嗯。」
他不含情绪地、轻轻地肯定道。跨越了五十年的憎恨，这颗悬在心底的毒瘤绝不可能轻易消失，但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被复仇的怒火蒙蔽双眼。因为，他现在已经拥有了名为「家人」的羁绊。
「那样的险境不再适合现在的我。我所能做的、所期望的只有守护当下，守护你。」
「……」
被他一本正经地这么一说，露娜媞丝愣愣地捂住大张的嘴。并没有多加掩饰，任凭绯红染上脸颊，她绕着手指尖羞涩地半垂下头。
「讨厌，就会说漂亮话~」
虽然是斥责的言语，她的表情看上去却极为高兴。当然，说出这些话本身的莫尔西本倒没多难为情，毕竟他的实际年龄与二十出头的青年外貌截然不同，已经算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了。
「好了，吃饭吧。」
默许了这个话题的结束，用餐的中途他又提出另外的问题：
「说起来，有一个月没见过七叶伊莎了吧。」
话音刚落，他的眼前猝然蹿出银亮的叉子，指着他的鼻尖。
「随便提别的女性名字可是死罪哦~不过是伊莎妹妹的话姑且饶了你。」
「……」
猝不及防的一招着实令莫尔西本吓了一跳，脑袋中不禁回想起三个月前受到精灵族少女崇拜和邀请，最后导致露娜媞丝发飙毁掉半个酒馆的光景。身为英雄之一他对自己的受欢迎程度还是有所自觉，无奈那时候还没有戴上戒指。
好在七叶伊莎是他们的老相识七叶仪垨的妹妹，交情也算深。能够避免重蹈覆辙足以让他松口气。
「知道了。」
「伊莎妹妹的话，最近在向艾格诺尔学习『神圣术』。」
在他认错的同时，露娜媞丝已经将话题继续下去。说到「神圣术」，那是操纵四元素之外的「光属性」而使用的魔法，与风火水土不同，太阳的光辉并不能算作「光」，它是一种存在于精神层面的属性，需要由施者从自身进行引导，因此资质决定了一切。
「原来如此，已经能够操控了啊。」
莫尔西本不禁感慨。虽然最初的发现他并不在场，事后在伊莎练习时他倒是目睹过：那过于庞大、完全超越人类范畴的精神力，甚至强至可以实体化为类似羽翼的形态。
要操控那种程度的力量绝非易事，换做他的话恐怕至少要花上数年吧，那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竟然只花了几个月。且不说这个，拥有这份力量就令她的身份扑朔迷离，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也记不清真正的身世，被仪垨收养为义妹也是十岁后的事情。
思考的同时，他抬头对上了露娜媞丝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他把多余的思虑先抛在一旁，想太多的话大概又会自找麻烦吧，更何况身份的问题交给大祭师艾尔诺尔去处理要靠谱得多。
席间又谈到了些杂七杂八的话题，也包括了孩子要几个这样的未来，毕竟昨晚微微有些过火。差不多用餐结束的时候，客厅的窗户响起「砰砰」的敲打声——一只灰白色的信鸽。比起要消耗「魔水晶」的传话，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下传信的方式要节省得多。
离席去取下信件的露娜媞丝喂了鸽子几颗豆子，而后看着信封说道：
「是裕先生给你的信。」
第三节
碧玉般的余晖散尽之后，映入眼帘的是看似悬壁、又如铜墙的棕褐色帷幕——巨树「艾玛·扎克特」的树干。使用「传送木」造成的短暂眩晕还未消失，咋看之下仿佛到达了世界的尽头。这棵直径数千米的庞然巨物足以造成这样的错觉。
「哟~有段时间没见了呢，大作家。」
第一个碰见的是名浑身充满肌肉的壮硕男性，一头平齐的短发给人以相当干练的感觉。艾玛扎克特守卫队第三队队长，雷恩·贝烈冈向着莫尔西本伸出手，以示友好的欢迎。
被意料之外的称呼震慑了半秒，莫尔西本眯起眼，向身旁那名唯一有可能成为肇事者的少女投去了哀怨的目光。收到傻笑摆手的敷衍回应后，他移回视线，握住了那只壮实的右手。
「不敢当，可以的话还是请称呼我莫尔西本吧。」
「哈哈哈~——不需要那么谦逊啦，开始卖的时候我一定会第一个去捧场的！」
雷恩憨笑着，随后神秘兮兮地贴近，咬着耳朵小声说道：
「话说回来，能不能把我和艾德琳的关系写得……稍微一点就好！」
他合掌作出了拜托的姿势。见此，莫尔西本扬起了守望般的微笑。
「没问题，我会隐晦地表达的。不过——」
话未说完，他望向了正朝他们走来的女性。火红色的长发在风中燃烧，冷若冰晶的脸庞矛盾、却又完美地衬出女性的美貌——方才话中提及的人物，第一队队长艾德琳·伊珥菲。
有条不素地优雅行礼，她轻启红唇。
「莫尔西本先生，露娜媞丝小姐，贝烈冈队长，请随我来。」
「好的。」
「哦、哦……」
没有丝毫多余的言语，她转身示意他们跟上。拍了下雷恩的肩膀，莫尔西本对着沮丧喃语着「明明之前都换成名字了……」的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最多只能予以辅助，关键还是靠你自己努力啊！」
「是……」
看着那露出与粗犷外表截然不符的怯弱表情的雷恩，莫尔西本无奈地摇摇头——看来这两人的路还长。
集合的地点位于第二百零一树层的一间休息室，而第二百层以上的地域普通民众需要申请才得以通过，因此略显凄清的同时，无声的静谧笼罩着这间三十平米的休息室。
扫了眼在场的另外八人，确认全员到齐后艾德琳看向与她有着极为相似面容的另一名女性，她的姐姐玛莎琳·伊珥菲。对方微微颔首，示意这次的主持是艾德琳，她可以依据自己的步调进行。
「首先，对大祭师大人因忙于公务无法出席表示真挚的歉意。」
艾德琳郑重其事地说道，她那一板一眼的严肃风格让人觉得仿佛是在进行一场军事会议，因此大感不适的裕举手提议：
「不用那么正式啦，这次把大家召集来主要是分享一些最近的情报，并且商议后面的计划，太拘谨的话反而不太好呢。」
「明白了，感谢裕先生的建议。」
她的回答让裕悄悄叹了口气——严肃已经是根深于她心中的个性了，看来这次的商议会有点胃疼。
「这次商议将主要针对『潘多拉碎片』以及『四属碎片』进行。」
她翻开记录本，俨然一副文职秘书的模样，对着在桌面上张开的地图说道：
「5枚『潘多拉碎片』分散的位置为：『艾尔尼克』2枚，『玛莎蒂拉』1枚，『塔盖茨』1枚，最后1枚目前还无法得知其下落。」
散布于4个国家的碎片分别在地图上亮起红色的光点，另有一个光点置于大陆之外的地图边缘上。
「统合从结盟的人类国度、以及在座各位那得到的信息，目前『艾尔尼克』的2枚分别位于仪垨先生的手中，以及被身份不明的『七罪』之一夺走。」
前者是伊莎提供的信息，而后者为裕的亲身经历。
「此外，『塔盖茨』的碎片莫尔西本先生接触过，但目前还未得到全部的本体。」
莫尔西本点了点头。五十年前他还未认识到「潘多拉」的真正意义，而与之接触也是在意识模糊的状态。
「位置的话勉强还能记得。」
他用手指轻轻敲了下「塔盖茨」的某个方位。
看着地图上已经黯淡下去的3个光点，以及额外又分封出的第6个光点。裕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那么莫尔西本先生依旧很可能成为目标。」
麻美想到了这个要点，不过比起群英集结的「艾玛·扎克特」，其它国家的碎片更容易被选定为目标。毕竟莫尔西本这枚碎片是已经确定了方位，而另外两枚则还需要寻找。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只要还身在精灵族的国度这点就不用担心。」
玛莎琳平静地开口道，身为精灵族军队的总指挥之一，击退来敌亦是她的职责。
「接下来结合另一要点。」
虽然这个话题还未结束，艾德琳转入了第二件要事。
「关于『四属碎片』，请先容我简要说明。」
毕竟这是多数人还不知道的信息，读过相关历史的莫尔西本也仅是了解到「曾经发生过四元素暴走的灾难」这种程度。
「六百年前曾发生过四大元素的暴走，当时解救世界的是最早的异界人类，英雄黑护文三。而辅助他的是四元素之王中的『水姬安菲特里忒』，其化身之物既为仪垨先生手上的冰之剑『凌雪姬』。」
此话一出，稍微有所思考的人已经明白了第一个问题的所在——绝对的力量。见识过「阿斯嘉特之战」的人都曾被仪垨那无比强大的力量震慑过，而即便是所谓的结盟状态，各大国无不打着「如果能得到这份力量并为其所用的话」类似的算盘。
「剩下的三大元素虽然据记载已经只剩下碎片，但其巨大的力量依旧不容忽视。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艾德琳以不知蕴含着何种情感的眼神，看向四名从异界到来的客人。
「据称『四属碎片』亦是通往异世界的『钥匙』。」
第四节
启程的时间定在两日之后，虽然在「艾玛·扎克特」已经驻留了接近五个月的时间，搜寻碎片的事项刻不容缓，但磨刀不误砍材工，更何况前路充满着未知，完美的补给是必要的。
药品的采购、武器的保养全权交给两名少女负责，此时裕所处的地方是一家环境清幽的酒吧。有别于一般酒吧的喧闹，这里是他最常来的一个地方，不过「人烟稀少」这点倒是愁坏了老板。
并非为了偷懒，而是有重要的事需要传达，要了两杯麦芽酒——人类最常饮用的酒之一，亦是这家开在精灵国度的店不够如意的原因——裕向着同席的另一名男性打开了话匣。
「这杯算是我请你了。」
只犹豫了半秒，他对话的男性，莫尔西本抿了口酒。
「那就多谢啦。」
受人之邀，一开始就豪饮不符合他的风格，将喉咙润湿之后他问道：
「特地把其他人支开，想必是有关『回去』的事情吧？」
半年的时间不算太长，不过他和裕的交情也算到了不需要拐弯抹角的程度。与他不同，仰头畅饮了一整杯之后的裕发出舒爽的感慨声。
「精灵族的果酒虽然也挺好喝，不过还是人类的喝着习惯啊~！」
他稍微岔开了点话题，却在酒杯回桌的即刻变成一本正经的表情。
「是的，也不知道你猜到了没有，我觉得最好还是说一下，毕竟『回去』的可能性有很多种。」
「可能性啊……」
莫尔西本盯着无名指上闪动的光晕，脑中浮现出数种场景。
「恩。概括来说大概有3种吧。」
裕掰开的三根手指，说着的同时一根根收起。
「第一种是在特定的地方进行仪式，然后送回去在场的人；第二种是打开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传送门。这两种的话就具有可选择性了，虽然不知道有没可能传送这边的人，你的答案肯定是已经确定了。」
婚礼的时候他也有参加，他打心底祝福着这对跨越了种族与世界的新人，但此时他的脸上不含笑意。收回剩余的最后一根指头，他捏成拳头说道：
「最后一种，强制送回。虽然不希望这样的方式，但考虑到我们来这个世界的方法，这种可能性也不小。」
「……」
无声的沉寂随即降临。四周回荡着酒杯与桌面碰撞的声响，以及遥远的、不属于他们的谈话声。这样的结果莫尔西本也考虑过，这亦是曾经束缚他的原因之一。
「我想你肯定也想到过，如果是我多嘴还请多原谅。」
「不。」
莫尔西本立即予以否定。走到现在这步，他和露娜媞丝早已拥有答案。回以释怀的微笑，他继续说道：
「多谢你的提醒，我会好好考虑的。」
而后，他取出一块拇指大、散发着碧绿荧光的菱形水晶，递给这名即将分离的友人。
「这是？」
「能帮到你们的目前只有这么多了，必要的时候就用它联系我吧。」
冰凉的触感顺着菱角传入手心，将「魔水晶」收于怀中，裕道了声：
「谢啦！」
「祝你们一路顺风。」
******
最后可以休憩的两天转瞬即逝，把肩膀上的剑带拉了拉，裕环视着替他们送别的三人。
「三位，已经准备好了吗？」
身着洁白无瑕的长袍，现任大祭师艾格诺尔·茵迪斯带着慈母般温柔的表情微笑着问道。
「恩，没问题。这些日子麻烦你们了。」
背起行囊，裕确认两名少女亦准备妥当，随后踏入魔法阵之中。
「没有关系，你们为这个世界所做的付出，大概用一生都难以偿还，即便到最后还是不得不依靠你们。」
「哪里的话，要感谢的话等我把那家伙拖回来之后，你们再当面对他说吧。」
他笑着予以回应。而他的话音刚落，玛莎琳面带肃穆地补充了一句。
「『玛莎蒂拉』近来有些可疑，此去一定多小心。」
「可疑？……好的，我会多注意。」
「艾德琳有着她的职责，不能离开『艾玛·扎克特』。」
她看了眼自己的妹妹，继续说道：
「『玛莎蒂拉』没有中立都市，不过最近的精灵族部队驻扎点距离也只有几百公里，有情况请及时联络。」
「好的。」
启程的时刻终于来临。双手相握抱于胸前，在艾格诺尔那宛若祈祷般的神圣姿态下，魔法阵绽放出青色的光芒。
洒落的光辉渐渐将周围的景色覆盖，风吹的声响亦在远去，唯有最后的温暖话语沁入心中——「愿茵迪斯之光，保佑旅人们。」
第五节
漫天的黄沙在狂风的吹动下形成褐色的帷幕，可即便身处这片尘霾之下，艳阳的灼热却丝毫不减，超过四十度的热流侵袭着体表，毫不留情地夺去身体的水分。
虽然沙暴的强度还远不及先前到访过的「塞格拉姆沙漠」，眼前这片沙漠在某种意义上更为致命。将第一瓶清水饮尽，裕抹去额头上淌下的汗水。
利用地属性的魔法挖去表层被晒得滚烫的沙砾，茜娅蹲身将手贴于地面，闭眼凝神，蔚蓝的魔力顺着她的掌心流入地下。几秒之后，她抬起手臂，凝聚成一团晶莹水珠的清水就这样贴着她的手心离开地面，顺后注入空瓶之中。
虽然拥有及时的补给，资源的消耗依旧需要节制。但茜娅关心的并不是这点，方才的「汲水」已经让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果然很奇怪呢。」
她蹙眉说道。连炎热的天气都不足以扰乱她的心绪，同行的两人立即反应过来。
「正常的沙漠地下储水最多几十米，但是这次的『汲水』是从超过200米的深度提取出来的。」
「说到不正常，『玛莎蒂拉』的全境几乎都是草原，只有这里是沙漠就有点奇怪。」
麻美托着下巴，盯着手中的地图说道。
不合常理的气候分布，四周都是雨水充足的草原地带，唯有中心大约一千平方公里的地域成为沙漠，并且干涸的诡异。
「只能认为是『火之碎片』的影响，传闻几百年前它暴走的时候地面还变成了熔岩，只是沙漠的话还算好的……啊疼——」
裕的话还未说完，一记铁拳就在他的脑袋上炸裂。双手叉着腰，麻美摆出教训的姿态。
「怎么能这么说！干旱肯定给这边的人民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快点找到碎片让这里恢复原样吧。」
「是是，麻美大人所言极是。」
裕唯唯诺诺地予以回应，随后无奈地挠了挠快要被烤焦的头发，叹息着低喃：
「前提要先找到有人的地方呐……」
不知为何，茜娅的搜寻魔法在这片沙漠里不起作用，几乎是漫无目的地搜寻了2天，他们才终于发现了类似硝烟的迹象。确认并非海市蜃楼后，他们加快脚步，几小时后到达了村落外围。
「比想象中的人多呢。」
第一时间想到了「繁华」这个词，但实际上并不适用——这里人民只是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活水平，至少表观看上去是这样。除此之外，村落中的状况亦不免令人担忧。
「只有——老人和小孩的样子……」
茜娅露出了忧伤的神色，大概是联想到了原本世界中的留守老人和儿童，暂时无法确认这里的生活状况是否也一样的糟糕，但考虑到恶劣的环境难以排除那种可能性。
轻轻搭着她的肩膀，麻美投以慰藉的目光，而后提议道：
「先找到住的地方吧，然后了解下状况。」
裕点了点头，示意少女们走在前面。同时他没有忽视，自进入村庄以来一直投射到他们身上的眼神，那些目光的背后绝非善意。
而就在他警戒着可能降临的危险时，一名少年走上前来向他们搭话道：
「你们好~」
不假思索地走到两名少女前方，将她们挡在身后。裕摆出社交性的笑容予以回应：
「你好~」
他打量起眼前这名和自己差不多身高，从围着的头巾中露出一撮赤色头发的少年：约莫十六岁，有着在本国度算是清秀、却略显羸弱的脸庞。暂且看不出笑容中的伪装成分，但还不能掉以轻心。
「你们是外地人吗？」
毕竟他们三人的服装与本地人格格不入，这点倒是很容易判断。
「恩，是的，我们路过此处想要住宿几夜。请问你知道这附近有旅店吗？」
裕姑且保留了身份，无论是「艾尔尼克国籍」还是「闇狩成员」。虽说各国已经结盟，偏远地区难保已经消除了以前的芥蒂。
「啊，果然是旅客啊~！」
少年轻锤了一下手掌，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而后指着他们的右前方说道：
「往前一个路口右转再几栋房就到了。」
「好的，多谢啦。」
说着的同时，他示意两名少女先去办理住宿。为避免突发状况，一只手指大小的炎兽悄悄地藏进麻美的口袋中。
目睹少女离开而裕却留在原地，搭话的少年稍有惊讶。
「你不一起去吗？」
「没关系，她们负责就好了，难得碰到同龄人我希望能多和你沟通沟通呢。」
「这样啊~」
少年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后颈，指向与旅店同方向的一顶遮阳棚。
「那我们去稍微阴凉点的地方吧，这里很久没有外人来过了，可以的话请给我讲讲你们的游历吧。」
「没问题！」
凭借生来外向的个性，以及磨练出的交友技巧，裕很快和这名名为米索拉·巴尔德尔的少年打成一片。从对方的口中他了解到村里之所以没有年轻人主要还是由于气候，大部分青年都到其它村落或城市工作，偶尔会寄回一些生活必需品。
至于米索拉本人，问及为何他不离开的时候，对方的回答「村里总要有一点年轻人照应嘛，我就自愿留下来了。」着实令裕感到惊讶。如果他的所言均为事实，这名少年的品性值得钦佩。
「啊对了，这边从以前开始就是沙漠吗？」
但归根到底都是气候恶劣的缘由，突破点还是在这上面。
「据说几百年前不是呢，『尼伯龙根之痕』出现前这里也是草原，裂痕消失后其它地方都恢复原样，这里虽然也变得可以生活，不过如你所见。」
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认真听着米索拉继续说道：
「最早的时候据说连水源都只能从外地运来，不过一百年前『圣塔』造好之后情况大有好转，井挖深一点也能打得到水了。」
——那深的可不是一点啊。
裕忍住心中的吐槽，不过也有可能是另一条较浅的地下水正巧从村庄底下流过。不管怎么说，能够坚持数百年之久想必有着极为重要的原因。
「既然生活这么艰苦，为什么不整个村庄迁移呢？」
他的提议绝非痴人说梦，在战乱的年代举村搬迁反倒是常事。
「这点啊……」
米索拉揉着脖子，露出憨憨的笑容。
「一方面老一辈都不希望离开故乡，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
米索拉稍微犹豫了片刻，扫了眼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后小声说道：
「这点被强调过最好不要告知外人，不过我觉得也不算什么秘密啦——」
从那澄澈的褐瞳中第一次透出了神秘。
「为了守护『禁地』。」
第六节
最早的起因在六百年前。伴随着世界之敌——「闇」的出现，另一足以带来终焉的灾难——「元素的暴乱」撕裂大地，降临在赫卡忒的生灵上。末日之际，这一危机亦被异界的英雄打破。没有人目睹到那场荒谬、而又惨烈的战争，但他们知道，唯有上天带来的救世主能够击败那超乎人类范畴的噩梦。
作为世界存在的一部分，元素们不会消亡。那些被击败、恢复了意识的元素之王散落至各地，悄然寄宿于某些物品之中，等待力量的恢复。
但那份过于强大的力量不可能被完全抑制，单单溢出的分毫便拥有不可估量的威力，如同鲸鱼的呼吸足以掀翻小船，更不用说杀死蚂蚁。「碎片」在无意间呼出的波动，对人类而言便意味着「毁灭」。
因此「碎片」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关键在于如何处置。没有哪个国家会放弃具有世界级威慑力的武器，即便它的存在自身就是一枚炸弹，即便还没有找到使用它的方法。
「枷锁」，即是为了将其封印并收于囊中的存在，没有人会去质疑这种做法的正确性，哪怕，成为「枷锁」的是人。
乌黑中隐隐透着湛蓝的夜空洒入窗口，映入她那乌黑的眼眸。高悬于黑夜，宛若羊脂白玉的圆月绽放着晶莹而又无暇的光辉——又是一轮满月。
已经过去了多久呢？
在第一千次满月之后便没有再去计算。
从梦中醒来的少女目光带着迷离与忧伤，她轻轻挪动身子，冥冥中似乎回荡起了沉闷的金属摩擦声，犹如铁链拖动的声响。
然而少女那纤细的身体并未被刑具束缚，有的仅是几近密封的高塔围墙，以及深深刻入地面的符文——束缚她的并非囚牢，而是她的心。
『已经足够了吧，为了这些人类。』
从胸腔深处传来了雄浑而又低沉的嗓音，仿佛狮子的低鸣，沉重有力。
「……」
少女没有立即开口，轻抚着胸口，仰首再度望向了唯一与外界连通的开口。那无暇而圣洁的身姿，宛若虔诚对天祈祷的神官。然而她并非圣女，反倒是带来灾厄的恶魔。
「这是我自愿的选择，赫菲。」
夜莺般细声的呢喃从少女唇间流出，重新睁开的双眸中不再带有迷茫、或者其它的感情，几近人偶般空洞，却又寄宿着最后一丝满足。
『……我说过，不许这么称呼本王！』
传来的回应中带有不满的愤怒，但随即转化为抱怨，嘀咕了几声后，「它」继续说道：
『罢了，反正你这家伙——那个男人早都死了几十年，最早的那批人类早都换了个遍，你也别在束缚自己了。』
也别再束缚我——「它」忍住没有把真正的目的说出来，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不过就算把私欲吼出来，这名少女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如果「它」还拥有以前的形态，现在大概会把身体蜷缩起来，闻着自己的尾巴闭眼抱怨吧。
「对不起，赫菲。我没有办法把你分离出来，不然你就可以自由了。」
少女像是进入了沉思。
——是在回忆故去吗？
不过还在向「它」搭话。
力量的确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虽然不及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作为「碎片」而言已经到了极限。如果能「出来」的话控制也完全没问题。但现在「它」还处在容器之中，少女的体质虽然特异到可以与「它」相融，可以忍受「它」的力量，但终究无法完全地控制，所依赖的精神力脆弱之时发生「暴走」「它」也无可奈何。
即便自愿献出自己的人生，即便甘心被囚禁百年，当灾难发生之时受到苛责与唾骂的依旧是她。这便是成为「枷锁」的可悲命运。
「如果可以的话，好像看看你真正的样子，应该和猫咪很像吧，像火焰一样美丽而又温暖的毛，好想摸一摸。」
微笑着说着的少女微微蜷起身子，抱住了膝盖。即便有着围墙遮挡，依旧止不住微凉的气温。
——才不是猫！也不给你摸！
「它」把抱怨藏在心里，操控着极少量流出的魔力，让暖流包裹着少女的身体——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不过「它」已经预感到了，新的动荡即将袭来，而这个国家，将再度沐浴在熊熊的火光之中！但「它」没有多说什么，许久之后，只有一声撒娇般的抱怨传进少女一个人的耳中。
『哼。』
离开这个囚牢的时刻即将降临，到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