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离最受不了这种眼光,他无法与之对视,便把目光抛向遥遥青天。
“廷凌啊,你看那个家伙。”她粗鲁地揪起外乡人的头发,外乡人不得已微微仰首,把站如喽啰的暄离框入视野。
“哎呦,姐姐啊,饶了我好不好。我这头发最近掉得不少,在扯下去,将来咱们的肖像画可就不太匀称了。呀哟,轻点,轻点啊……”
钥晨指着暄离,“你瞧那个人,像不像那位寂灭者。我是说洛连石窟里的那幅壁画。”
廷凌晃晃脑袋,定睛一看,估摸了三秒。说,“我觉得不大像,那位寂灭者大人有着狮鹫羽毛,雄鹿蹄,鱼龙的鳍,天马角,烈龙尾,眼为竖瞳,身边缀满天界繁花与元素之灵。就这些点,我敢断定,他一点都不符合。至于其他方面……看不出来。”
女子失望地叹息,摇起裙摆,在手心结出个法印,一道治愈魔法灌入翰析的身体。
犹如清泉流入干涸的大地,翰析的肌肉逐渐恢复生机,可这种回春的过程伴随着叮咬似的疼痛,使得翰析浑身瘙痒,嘴巴仿佛卡了块灼热石头,只含糊不清唔唔的叫唤。他用得枯木般张开的手指去挠最为难受的背部,他的手机械般笨拙的挠动,不仅没有止住不适,反而让汗液成吨涌出,毒药似的浸泡起那每一处的瘙痒,惹得他苦不堪言。
要是早知如此,翰析宁愿不受那治愈,这麻痹过了两三小时定会自然解除,无知无觉虽然无聊,但总比受难要好。
女法师似乎注意到翰析的异样,又施个法术,使一阵清波漾在他的身上。这才使翰析身上的瘙痒平复了,但还是有一些怪异的气息在自己皮肤肆意游荡。像是被清水稀释过的墨水,无论添多少水,也没法将墨色染成清水色。
一直坐在二楼观战的夏琳,认为外乡人一通行为皆是对朋友的侮辱,她拿起一支长剑,一跃至平地,扬起的烟沙里似乎蹦出战场的烈马。她腰间系着的紫红色缎带在空中飞扬, 好似一面英姿飒爽的旗帜。她报出自己的姓名,向外乡人宣战,“来自唐岚的夏琳,向您提出挑战。”
正当外乡人思量起唐岚这个地名,错误认为那是一片他从未听闻过的贵土,而这位女战士则是一位远行的武者,他有些不耐烦地报出名号,“来自红里的廷凌,接受你的挑战。”
女法师瞟了一眼夏琳,默默念了个浮空咒,把翰析挪到一旁。
瞧着夏琳跳下来,暄离心头一紧,泛起妄作的紧张。倒不是因为他担忧夏琳本人,她非常厉害。只是把唐岚两字反复捏拿几遍,听起来既不拗口,又不难为情,因为这地是他们自己捏造的地名,听来有名分,像是灶台上供奉的神像,做个缥缈的安慰。只不过,暄离对这两字极其敏感,像是女孩着人看了裙底,惹得他憋满一脸羞涩。
若把之前的对决比作不打不相识,那这场对决则纯粹就是夏琳虚荣的造物,就像立起一面滑稽旗帜摇摇过市一般。而外乡人接下战书,不过是他对于女性的尊重。他厌恶半路冒出来,不由分说就提出挑战的家伙,就像是枯燥老头在无趣时光里给他添的麻烦事。而且,他一眼就洞察出,眼前这个不自量力的女孩毫无对决的价值,她的架势,她的剑锋,都透露出莽撞与空洞。
外乡人阴沉起脸,心里顿生一股子怒气,重剑挥起,击起的声浪撞到墙上发出刺耳的爆裂声。他全力跃起,双脚踏着空气,没有理由的飞速上升。
夏琳冷哼一声,停滞半空乃是对决中最愚蠢的行为。
你的弱点都暴露在阳光底下了,夏琳高举她那支有着瑰丽玫瑰浮刻的长剑,剑尖朝着青天,绽出耀眼的闪光。
夏琳等待时机,扭动轻柔的身体,与那黑剑擦身而过,随后弯腰,举剑上刺。
一支细剑,游蛇般窜向外乡人的腰间,而外乡人居然依托着空气侧身躲了这击,他在半空翻身,像只湖底的鳝鱼。重剑落地,外乡人再次不可思议的转动身体,右脚狠狠踢出去,一支大皮靴就这么轰向夏琳。
没等暄离那声“小心”说出口。夏琳就被打出三米远。她嘴角浸出殷红的鲜血,凌乱的发丝粘在她的额前,她尽可能的调整呼吸,捋平身体里纷乱的气息。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长剑紧握不放,嘴角念起咒语,每个字词里都蕴缠绕着致命的玫瑰刺。
“好啦,”女法师喝停了决斗,其间夹杂了一句诡异的咒语,把夏琳的法咒给搅得稀碎,“廷凌!怎么你一和女孩子打架就这么起劲?上次也是那样,和那女骑士,你都快把看家底的绝技都拿出来了,哼。你是不是准备念那个咒啊,不许啦,把这么可爱的小姐伤了可不好啊。”
外乡人愤愤不平地翻起眼皮,他似乎真的要把夏琳暴揍一顿似的,切,一个表面公子。
暄离彻底看不起他了,他的决斗只算他自己发起那部分,其他的一律算是小混混的找茬。暄离自以为抓住了外乡人什么把柄,抖抖衣襟,准备正大光明的裁决他们。慷慨陈词已在腹中,只把那坚实的讥讽掷去,就可以让他们无地自容。
可惜他的胆量不过自我消遣,脑袋里囫囵好了,说出来却像打了结的长绳,一通到不了底。
吓得他畏缩的,不是外乡人那唬人的重剑,凡是翰析的一声虚弱请求:“暄离,帮夏琳治愈一下。”
他的满腔用来讥讽人的妙语都掉进了坟墓,再抛出来已经来不急了。只像个灰溜溜的土拨鼠一样走到夏琳身边,像个贼一样悄摸摸地念起一个简易的治愈魔法。
“别这样,”夏琳奋力抓住暄离的肩头,愤怒的轻语从浸血的齿缝里刺出:“别低下头,暄离,向他们挑战。他们侮辱了我们。”
我不行……
少年软弱的叹息,他弓着腰,眼神朦胧失去神彩,仿佛一具废弃的橡胶玩偶。
“向他们挑战,暄离,向他们挑战……”
向他们挑战……
向他们挑战!夏琳几乎都要怒吼了,她嘴里洒出血花,飞舞到一副木讷的躯壳上。她的怒火没有点燃暄离的软弱,她的鲜血没有徒劳地滴落在冰冷的心上,她的声音只如回声一般飘荡,直至毫无踪迹。
向他们挑战……
暄离不知道这女孩的荣辱观像个轻飘飘的旗帜,刮点风就扬得鼓鼓的。他茫然地看向夏琳那因剧痛而扭曲的美丽面庞,没说一句话,他清楚地看到夏琳眼睛里燃烧的华美花瓣,“什么……”他假装自己没听明白,把脸靠得更近,只想细查那株在夏琳眼里燃烧着凋零的迷幻。他的软弱竟在可此变得如此强大,战胜了一切,像巨浪一样淹没他浅薄的勇气。
“该死的,”夏琳虚弱地轻吐几字,随后她坚硬的骨头似乎软了似的,倒在地上,仅仅留下深深的鼻息在暄离的膝上挖出愤懑的沟痕。她晕了过去……
外乡人的手法未免过重了,暄离立即火冒三丈,可女法师飘过来仔细地给夏琳施加治愈魔法时。他又困惑起来,不知道该是挤出平乏的字句痛斥外乡人,还是感谢女法师的帮助,很明显,他们是一伙的。但当他们一是一非时,暄离就不好定夺说辞,只默默完成他的治愈魔法。
“钥晨,不必给她治疗了,对于这种没礼貌的家伙,就应该给些肉体上的教训。”外乡人漫不经心地抚摸重剑。
外乡人的同伴没有回应,只不过暄离有了动作,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站起来,说出那句:来自唐岚的暄离,向您发出挑战,希望阁下接下这场突如其来,毫无意义的决斗。
“一个接一个的,真是……”外乡人抖抖肩,“不过好歹你还有些礼貌。我可以接受,不过后果勿论。”
暄离不知道这场自在聪明的胡乱作为里,脑海里翻腾的究竟是何物,他允许被侮辱,他接受被轻蔑,他知道自己如何羸弱,怎样弱小。但他心里的脆弱植物所扎根的唯一物,乃是他的团队,他的亲人们,绝不能让他们受到侮辱,绝不可能。所以他和夏琳一样,立起妄作的虚荣旗帜,直面一场不可能的决斗。
他直觉般的吟唱起绚烂的魔法,那些字句从他嘴里流淌,化作烟尘里偏偏起舞的透明蝴蝶。
暄离暂时褪下怯懦的外衣,面对强敌,他亮出自己一颗光华四射的勇气之心。
外乡人皱皱眉,他从未见过如此魔法,便饶有趣味的观赏起来,好似在看一场异域的街头表演。
暄离身边的风元素川流不息,他从无数欢乐的愉悦的风之河流中牵引出一丝风息,那一缕风宛如尖鸣的狮鹫,飞旋在暄离指尖,肆意拍扬着羽翼,愤怒的伸出尖锐的喙与利爪。
风之狮鹫飞入半空,盘旋起舞,尖鸣不断。它撕裂虚伪的懦弱,呼唤它的同胞,发表演说般的长啸。狮鹫变幻成旋风,在庭院间掀起沉重的烟尘,那些烟尘又被外乡人的某种奇异力量给压回平地,
风暴在酝酿诡计,迟迟不向外乡人发动突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