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日头从云层里越出来的那一刻起,气温就直线上升。早上七点,明媚的阳光穿过道路两旁梧桐树的树叶间隙,在马路上撒下一片光斑,车辆的轮胎压过光斑,仿佛是张着血口大盆的怪物,将光斑悉数吞吃。
马路旁边的是有些年代的居民楼,固定六层,楼道狭小且幽暗。
周建国按照纸上所给的地址,站在602室的门口,心想着就是这里了。
面前的这扇铁门早已锈迹斑斑,门的右边还挂着风干的艾草,铺在门口地上的地毯甚是干净,似乎在昭示着主人的殷勤。
年轻时的他和张国强,都是在警局干事的,那时候的他们,虽然彼此间相差七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好兄弟好战友。
彼时,他已是二级警督,张国强还是个二级警员,年轻气盛,爱打抱不平,他觉得他像极了刚毕业那会的他,看着他就好像重新看自己的感觉。
也正是这种感觉,让他愿意关照他,帮助他。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他想他们到现在还会一起办公,一起在下班后喝啤酒聊天吧。
这几年,他隐姓埋名,照着他年轻时的愿望办起了属于他自己的侦探社,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包括他的亲戚,都以为他举家移民了。
当他事业有成后,他给张国强寄去的是他侦探社的特制徽章,告诉对方他一切安好,勿念。
本以为这辈子他们不会再有交集,可是谁又曾想到多年后他们不仅在同一个城市,还离得那么近。
造化弄人,当初他若听他的劝不去参与那件事,如今他们也不会形同陌路了。
周建国叹了口气,整了整衣衫后手才抬起,还没准备敲门,只听咔擦一声,门被打开。
一个四十出头面容姣好的女人拎着一袋垃圾出来,她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见到门口站着个陌生男人,她先是一愣,继而轻声问他找谁。
周建国看着她,目光落到她戴着黑色臂章的右手手臂,说:“素媛,好久不见了,我……是周大哥。”
“周……大哥?”陈素媛对着眼前那张刚毅的脸,在短暂的迷茫过后眼神明亮起来,“快进来快进来。”她把垃圾袋放到门口,侧着身招呼。
进到玄关口,周建国准备脱鞋,发现还有一双男士皮鞋,想着今天他不是一个人来拜访,不免有些退却。
他不想让过多人知道他来过这里,当初张国强对他的不打扰是最大的尊重,同样的他也是。
“您不进来吗?”见他愣在门口,陈素媛问。
“哦,我……”周建国迟疑着,恰听到里面有人说。
“周社长?是您吗?”
周建国转头,见到那人时眼睛亮了亮,“是你?你不是……”
是不久前来找过他的刘建军,被张国强救下的那个年轻警员。
不久前,郝英雄打电话给他,说刘建军逃跑了,让他帮忙找一找。这些天他派人四处寻找,却没有他的一点消息,他心里知道刘建军是有意识不想被他们找到,那次在办公室,他对他失望透顶了吧。
但他毕竟没办法认同他说的话,无凭无据,即便是他亲眼所见,怎能就去抓人呢?虽然他盯着杨开明不是一年两年了,也知道这个人的背后有许多的猫腻,但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他不能贸然行动,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周社长。”刘建军对他微微弯了下腰打招呼说,那平静的表情好似之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那般,“我也是刚刚才到,没想到您也会来。”
“二位都到客厅里来坐吧,我给你们泡茶。”陈素媛在客厅里招待道。
两人进到客厅,便闻到茶的清香,茶几上还摆放了切好的甜橙和苹果,以及一些花生瓜子。周建国过去坐下,细细打量起房间来。
七八十平米的客房被主人用了两面涂着红漆的屏风分割成四室一厅,家具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就连地板也是一尘不染。靠北面的窗台上摆放着几个仙人掌球,角落里放着的是种植了芦荟的花盆。
“看来他的兴趣爱好一直都没变过啊。”
陈素媛看着周建国,笑笑说:“是呢,家里的花花草草都是他养的,别看他平日里像个糙汉子一样粗心大意丢三落四,其实也有他温柔心细的一面。”
“小辉呢?快十年年没见他,长成大小伙了吧?”
提起儿子,陈素媛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眼里也多了欣慰,“嗯,个头都超过他爸了,今日他说学校有补习,一大早就去了,今年高三,学业比以前繁忙很多,好在他自己也很争气。”
三人闲谈了一个多小时,临近十点半的时候,周建国和刘建军才离开张家。
走到楼下,周建国邀请刘建军和他一起吃饭,并再详细谈谈那天所发生的事。二人找了小区附近的餐馆,叫了三个菜一个汤,边等着上菜边聊起来。周建国问他的近况,想缓和一下气氛,而刘建军基本是问一句答一句,也没有其他过多的言语。
饭菜上齐之后,周建国递给他一双筷子,热情地招呼他吃,也许是因为张国强的事好几天没有吃好一餐饭,又或者他不想面对他,所以刘建军吃得比较投入。
周建国也没打扰他,直到见他快吃完的时候,周建国才放下筷子,切入正题,说:“小刘,我想确认一下张警官的死因。”
麻婆豆腐从筷子上掉了下去,在餐桌上摔成两半,刘建军抬头看着周建国,眼神复杂。
“那天你走后,我让人去调查张警官的死因,结果出来,是心脏被刺穿……”他还没说完,就见刘建军猛地站起来,情绪无比激动。
“周社长,那天我都告诉您了,可您就是不相信,那么请问,如果我再说一模一样的话,您会相信吗?若不相信,那您不是让我进行痛苦不堪的回忆吗?”他眼睁睁看着张国强在他怀里变冰冷,那种无助绝望极度痛苦的感受有谁能体会?好几次夜里他都辗转难眠,更不要说吃饭这种事,真正的寝不安席食不下咽。
他一闭上眼就是满脑子的鲜血和张国强死灰的脸,想到凶手还在逍遥法外,没人能把他怎样,他就恨得浑身难受,如同蚀骨那般。
“小刘!”周建国抓住他的手臂想拉着他坐下,因为已经有几个顾客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了。
“张队长的死,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每天夜里还要做同样的梦,您知道我今天去张队长的家,面对陈姐要花多大的勇气吗?这几天我天天想着该如何手刃仇敌,祭奠张队长,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现在连警局都回不去了!”
周建国看着他,浓眉皱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建军深吸了口气,说:“是王涛告诉我的,他是我在警局里最好的哥们儿,他说有一些人一直在打听我的下落,我估计我家里的电话被他们监听了,所以这几天我连家都没回,至于他们找我想要干什么,我想即便我不说,社长您也知道是为何了吧。”
“谢谢社长您的热情款待,”刘建军抹了把脸,努力调整他自己的心情,“不过最近,您还是不要插手这件案子了,对方太有势力,我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一脸凝重的周建国,说:“有一件事要澄清,张队长他是死于利器的攻击,只是不是被刺,而是他的心脏……被生生捏碎。”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周建国呆呆地坐在凳子上,脑子里一直回旋着对方离去时的那句话。他忙掏出手机,让艾力去召集其他社员,等他挂掉电话时,发现掌心里已泌出了一层薄汗。